如果你喜愛我們小說狂人的話,可以多多使用登入功能ヽ(●´∀`●)ノ
登入也能幫助你收藏你愛的小說~跟我們建立更深的連結喔 ♂
《武道狂之詩》第52章
卷五 高手盟約 第九章 約定

不過一個下午,「盈花館」那兩層建築,就如被什麼災難侵襲過一樣:許多面窗戶破裂;屋頂穿了好幾個窟窿,到處都是碎爛的瓦片;牆上滿是腳印,還有插在牆壁的匕首;門前和四周街道遺留了一攤攤血跡……令人難以想像,不久之前,這兒還是鶯歌燕舞的追逐煙花之地。

住在西安的人,大概作夢都沒有想像過:這麼一座紅垣綠瓦的妓院,竟然成了天下武林一個歷史重地。

兩支人馬突然就分從西、南兩面的街道出現,到達「盈花館」外圍來。

群豪最初看見西面有大隊伍到來,還想尹英川所率的西軍終於趕至,有幾個人還歡呼起來。但再仔細看去,那四十餘人不論樣貌衣飾和兵器,都跟西軍完全不同,全是沒有見過的生面目。領在前頭一個滿臉傷疤、左手戴著奇怪鐵爪的人物,更是渾身一股殺伐之氣。興奮馬上變成恐慌。

「江師兄!」符元霸看見率領四十餘武當派「山外弟子」而來的江雲瀾,不禁高呼。

武當眾人也都感到極之意外:江雲瀾本應還在四川跟著葉辰淵的遠征軍,卻竟突然出現在這關中!

一聽到來者確是武當派的人,群豪更是聳動。

——來了這麼多武當弟子!

他們許多人猜想,西軍遲遲未至,恐怕就是被這支武當生力軍幹掉了。恐懼的氣氛瀰漫全體。有的人開始懊悔,怎麼要遠來西安湊這熱鬧,很可能就此送死……

那隊伍裡其中四人,抬著一副草草搭造的擔架,走在最後頭。

躺在架上的人身材壯胖,正是「鎮龜道」首席桂丹雷,身上到處是包紮了的傷。

江雲瀾急帶著走在最前的十數名弟子,走到姚蓮舟座前。

「弟子來遲了。」江雲瀾拱拳向掌門行禮,只簡單說了這一句。武當派不好禮節,什麼「請掌門恕罪」之類廢話是不會說的。

姚蓮舟略點頭。江雲瀾觀察掌門臉色,見他似乎不大精神,猜想是否受傷或者中了什麼暗算,不免露出擔心之色。

「丹雷他……」姚蓮舟指一指隊伍後方。

「桂師兄被敵人圍攻受了些傷,不過無礙性命。」江雲瀾回答。

陳岱秀等看見下面躺著的桂丹雷,不禁都神情激憤。

江雲瀾這時抬頭瞧向屋頂,看見了荊裂和虎玲蘭。

「荊裂!」江雲瀾高呼:「我就知道在這兒又會見到你!」

荊裂俯看江雲瀾,想起犧牲了的峨嵋派朋友,心裡像燃起了火,只是無言朝他點點頭。

武當眾人這才知道這個「獵人」的名字。陳岱秀聽得出江雲瀾曾跟荊裂交戰,那多數是在四川。他們先前只知有四位同門被「獵人」所殺,錫昭屏是第五個,那麼船槳上所刻的另外四條紋,就代表他在四川所殺的另四位同門。

武當一方突增四十餘人,雖然並非武當山的嫡系弟子,但兵力已與敵人相當;再加上有江雲瀾這位「兵鴉道」精銳劍士加入,一時軍心大振。

符元霸和唐諒知道再不用顧慮保護掌門,正磨拳擦掌,準備上屋頂去助戰,誅殺荊裂等人。

但江雲瀾人馬還沒完全站定,卻又見有另一批人,這次由南面現身。

這些人數目比江雲瀾等少得多,但卻更矚目。

——能夠比武當派更矚目的人物,天下甚稀。除非是在「九大門派」排名裡,比武當排得更前的名字。

——這樣的門派,世上只有一個。

這支人馬里走在最前頭的不是別人,正是仍然穿戴著「半身銅人甲」的圓性和尚。可是眾人看他的臉,已無先前那充滿好鬥野性的氣息,反倒好像略為沮喪。

圓性的背後好像馱著一物,細看才知原來是個極瘦又極矮小的蒼老和尚,眼睛半閉著,不知是入定還是睡著了,乍看伏在圓性背項上的臉,還有幾分像出生不久的皺皮嬰孩。

在圓性後面又跟著六個僧人,穿的是和他一模一樣的衣袍,手裡也提著杖棒。六僧或手腿,或肩胸,都穿戴了鑲銅的護甲,站立姿態各略有不同。在場比較有份量的武者都看得出,他們是因著自己擅長的武技,而在不同的身體部位穿佩這「銅人甲」。

少林派名滿天下的「十八銅人大陣」。如今雖只來了七人,但還是令眾武人心神震盪。銅甲反射夕陽,有如燃燒中。

對許多來自偏遠地方或細小門派的武者來說,這個時刻簡直有如置身夢幻:少林與武當,就在這名不經傳的西安府城東大差市街道上相會,甚至可能爆發一場大戰——這是武林百年難見的時刻。

一看見少林武僧竟也趕到來參予這戰局,本因得到援軍而略鬆了一口氣的武當弟子又馬上緊張起來——天下間能夠令武當人如此戒備的,恐怕再無第二個門派。

尤其李侗和焦紅葉,先前親眼見過尚四郎給圓性打敗,他們此刻的臉容就更緊了。

「我們先下去再說。」陳岱秀這時向同門下令。少林派一到來,殺荊裂這事情也就變得不那麼重要了。

錫曉岩憤憤不平,仍死盯著荊裂不放。李侗拉一拉他衣袖。師兄們剛才救了他,他實在不能違背他們的意思,也就隨著李侗退後。

陳岱秀下去之前,不忘將跌落在屋頂一角的掌門佩劍撿回來。錫曉岩沿牆下去之後,亦撿回先前拋落街心的長刀。李侗則扶著焦紅葉下了樓來。四人不發一言,走回掌門那一邊去。

「師兄……」李侗察看已經給放在地上的桂丹雷。

「什麼都不用說……」桂丹雷笑了笑,呻吟了一聲又說:「我又死不了……你們沒看見尹英川那老頭吧了……他傷得比我還重……」

荊裂雖然亦很想再跟錫曉岩打下去,但對方既先撤走,眼下形勢也不到他纏著武當不放,就將雁翎刀收還腰間。

燕橫亦收了雙劍入鞘。這時他才有時間打量那個突然加入相助的老者。

他想起在「麟門客棧」聽顏清桐說,崆峒掌門飛虹先生也要來赴會;又見到練飛虹那滿身兵器,憶起師父曾描述崆峒派的「八大絕」武功,正與這些兵器相合,心裡再無疑問,便走到練飛虹面前,垂頭拱手行禮。

「感謝前輩相助!晚輩是青城派弟子燕橫,曾聽家師生前提及前輩……」

練飛虹瞧瞧燕橫,似乎有聽沒聽的。他倒是細看燕橫的「雌雄龍虎劍」,臉上一陣紅一陣青。當年何自聖來甘肅修行時還未任青城掌門,自然也未得這對至寶,但早已修習「雌雄龍虎劍」這套青城派最高劍法,用的也是形制相近的長短雙劍。如今看見這對劍,練飛虹回想二十年前較量被何自聖打敗之恥,很是不快。

他一手抓著燕橫衣衫,將他拉近抱在臂下,眼睛卻看著另一邊的童靜,悄聲問燕橫:「你跟這娃兒……什麼關係?」

燕橫不知他問來作甚,一聽「什麼關係」,以為練飛虹誤會了些什麼,急忙解釋:「她叫童靜……我們只是朋友……她也跟我學劍……」

「你?」練飛虹突然怪叫,令旁人側目:「你教她?不是吧?」

練飛虹還是不停打量著童靜。童靜雖然得練飛虹所救,但被這麼一個老頭瞧著,心裡有點發毛,也就走到虎玲蘭身邊半躲著。

「你這樣說……不算是她師父吧?」練飛虹又問。

「不是啦……她現在沒有師父!」

「那就好極了!」練飛虹把燕橫放開,拍了拍掌,也就半跑半跳地下了屋子。

荊裂這時站在屋簷邊,朝下方的圓性和尚高呼:

「你遲到了呀!」

圓性搔搔頭髮,又抓抓鬍子,滿尷尬地說:「對不起。看來你在這兒打了一大仗,我卻沒來幫忙……之前我本來也追趕過去,怎知道追丟了你們大隊,然後又迷路了……走著走著……」他指一指身後:「就給少室山來的同門找著了。」

圓性本來還想說話,一隻鳥爪般的瘦手在他肩頭一拍。圓性馬上住口,將背上的老和尚輕輕放了下來。後面另一個武僧則將杖棒交到老和尚之手,讓他可以拄著站立。

老和尚取下頭上竹笠交給弟子,只見一張臉甚乾瘦,眉毛都幾乎全白,看來至少已是七十年紀。眾人未知他身份,但即使是少林派元老,曾有過人武功,到了這年紀和狀態也不可能再出手了。

圓性和六個師兄,拱護著老和尚,走近到姚蓮舟前七、八步之處。錫曉岩等武當弟子自然也都戒備起來。

——雖未想過要這麼快跟「天下武宗」一決勝負,但要是今日就得與少林為敵,他們絕不退縮。

「想不到。」姚蓮舟仍坐著,對著比他年長大概四十年的少林長老並未施禮,只是冷冷說:「連少林派都加入來圍攻我。可真榮幸。」

「老衲法號了澄。」老和尚一合十說:「這位檀越想必是武當派姚掌門吧?」

姚蓮舟點點頭,似有些不耐煩。

群豪中有人聽過了澄大師的名號,不禁說:「啊,是少林的文僧長老……」

少林寺雖然武僧眾多,但也不是每個寺裡修行的和尚都有練武的資質,這等不學武的就被稱「文僧」。寺院畢竟是修禪之地,故文僧在少林的地位,並不因他們不通武學而被低貶。

眾人議論紛紛:這是武者的鬥爭,少林寺派個文僧來作甚?

「姚掌門想是誤會了。」了澄語氣極是祥和:「老衲帶著幾個弟子到來,並非要與貴派一戰,只是來尋這個擅自下山的弟子而已。」說著就指一指圓性。

群豪一聽很是驚訝。他們本以為有少林武僧助陣,就不怕與武當一拼,怎料這大師劈頭就說不打,實在令眾人甚失望。

「大師怎能這樣說?」秘宗門的董三橋就率先不滿:「武當派狂妄自大,號稱『天下無敵』,還四出攻滅各大小門派,殺戮無數,凌人太甚!我等就是為了武林正義,結盟對付武當,少林派為武林泰山北斗,怎可反倒獨善其身?」

圓性似是忍耐了很久,這時也將六角齊眉棍狠狠豎在地上,高叫:「太師伯,他說的對!武當派擺著是要稱霸武林,少林早晚一天也會遭殃!我們現在不跟各派聯手抗衡武當,到有一天武當將其他們門派都吞掉了,然後攻到來少室山,那時就太遲了!」

「圓性,我明白你在想什麼。」了澄大師嘆氣:「你偷偷下山來,要跟武當打一仗,就是想:不管打死了武當弟子,或者自己被武當殺死,少林武當結下血仇,我們也就不能再對武當派的霸業雄圖袖手旁觀了,是嗎?你這麼做,是憂心將來少林寺的安危,這無畏獻身的精神,我是明白的。」

荊裂和眾人一聽,這才明白圓性外面看來是個好鬥莽撞的野和尚,實在心裡有這樣的戰鬥理由。荊裂不禁以敬佩的眼神瞧向他。

燕橫沒怎麼跟圓性談過話,但圓性那種肩擔本派將來的情懷,他感同身受,心裡暗暗就已將圓性視為同道中人。

「可是你想錯了。」了澄大師說著,又掃視街上的所有人:「各位檀越也都想錯了。」

他再次看著姚蓮舟,徐徐說:

「世上根本就沒有『少林派』。只有少林寺。」

聽聞此語,在場眾人都大惑不解。

「願聞其詳。」姚蓮舟說。

了澄大師娓娓道來:「當年達摩祖師東來,開少林寺『禪宗祖庭』,一心為弘法度人,並非開創什麼武學門派。祖師傳授『易筋經』、『羅漢十八手』等武學,一是因武道能參生死,與禪機相通;二是以之強健僧眾體魄,以增進修行的精力,不致懈怠;三是時逢亂世,讓寺僧練習拳棒,必要時可作護寺之用,免寺院落於奸邪之手,盜少林之名歪曲佛法。

「也是佛祖護佑,敝寺得保了近千年,香火不斷,僧侶眾多,本寺武道亦因此代代精研繁衍,得以自成一家。但少林武學的宗旨仍是貫徹始終,並非為了開門立派,在武林上與人爭雄鬥勝。

「故此老衲才說:世上只有少林寺。『少林派』一語,不過是武林中人的誤解。」

姚蓮舟聽了,不禁冷笑。

他伸出一隻手掌。陳岱秀馬上將「單背劍」交還掌門。姚蓮舟一邊把玩劍柄,一邊說:「你跟我說這許多廢話幹嘛?到頭來只是想說『我們少林不跟你打』這句話了吧?」

「差不多。」了澄再次合十。

「打不打,不是由其中一方自行決定的。」姚蓮舟身體又比先前恢復了不少,眼神凌厲地直盯著了澄:「戰鬥本來就是這麼回事。」

「貴派要是有天劍拔弩張踏上來少室山,說要『滅少林』,那確是沒辦法的事。敝寺僧眾就算有再高妙的禪修,也不致甘心就戮,自當奉陪。」了澄雖只是一介文僧,沒有學過半點武功,在姚蓮舟的凝視下竟無半點生怯,祥和的眼神更直視武當掌門:「可是在那天之前,敝寺不會打破祖宗的戒律,爭勝於山下武林。」

「這是老和尚你一人的想法?還是全體?」姚蓮舟問。

「敝寺上下,也不能破這戒律。」

了澄大師雖為文僧,但乃是少林寺長老,當今少林方丈本渡大師的師伯,德高望重,一言一語自能代表少林。

姚蓮舟再次冷笑。

「如果只是你一人,諒你未學過一拳一腳,有這種混賬想法也絕不奇怪……可原來『天下武宗』少林寺,亦是不過如此,真可笑。」

圓性等七個武僧,聽見本門受如此侮辱,俱被激怒。尤其圓性年輕,激憤得額角筋脈暴現,狠狠瞪著姚蓮舟,有如怒目金剛。

可是在太師伯跟前,他們也都忍著沒有發言。

「姚掌門此話何解?」了澄平淡的問,沒有半點兒慍怒,可見其心性修為。

「你們拿起棍棒刀劍之前,沒有先弄清楚,練武是怎樣一回事的嗎?」

姚蓮舟高聲質問,問的對象彷彿不止少林僧人,也包括四周所有他派武者。

「練武,不就是為了變得比別人強嗎?什麼不與人爭強鬥勝,簡直廢話。要是這樣想的話,你們少林寺從第一天起就不該練武功,專心去修你們的禪就行了,我們武當派才不會有空打攪一座只懂談禪論佛的破寺院呢。

「不過老和尚你說,將來必在山門前與我們正面一戰,這倒還有些像樣。」姚蓮舟這時掃視一眼四周各派群豪:「最不堪還是你們這些傢伙。身為武者,遇到比自己強的人臨門,就哭哭啼啼什麼『武林正義』,羞也不羞?仗恃人多勢眾來包圍我,這也其次——反正我也不是應付不了;但是竟用上陰謀詭計,還練什麼武功?」

群豪被姚蓮舟這麼一說,都低下頭來。尤其戴魁、董三橋等知道下毒一事的人,就更覺羞慚。

只有崆峒派幾個人,本就是由掌門率領來湊興看熱鬧而已,對這話半點不以為意。

姚蓮舟這時指一指屋頂:「你們裡面,就只有這姓荊的,還有那青城派小子這幾個人,倒算是有些骨氣。」

先前眾人皆見,武當弟子拼了命都想殺掉荊裂,又喚他什麼「獵人」,定是雙方有血海深仇;但此際武當掌門竟點名稱讚他,令人很是意外。

然而荊裂和燕橫,並不因此就稍忘門派被滅的大仇,對姚蓮舟此語並無半點反應——儘管心裡深處,還是不得不認同他先前那一大番話。

——他們數月前在青城山頭,也聽錫昭屏說過相近的話。看來這確是武當派上下的信條。

「老衲說過,此來只是為尋找敝寺的弟子,也不想與姚掌門作口舌之爭。」

了澄大師說著,那慈眉善目仍瞧著姚蓮舟孤傲的臉容。

「不過老衲也想奉勸貴派:『天下無敵』也好,『稱霸武林』也罷,不過是朝夕間一場虛幻,又何必捨命追逐?」

「在你來說也許是虛幻。」姚蓮舟斷然回答:「但在我等貫徹武道的人眼中,卻是不朽之業。」

「這個『業』字,說得好。」了澄回應:「常言『剛則易折』。貴派只行剛強之道,一往無前,並非幸事。今日之事也就是個預兆,將來也許會招來更大的禍害反噬。回頭是岸呀。」

「要是有更強的人要來滅我武當,我倒是樂意相見。」姚蓮舟冷哼一聲:「老和尚,你又說不要口舌之爭,還嘮叨什麼?」

了澄微笑:「老衲這好辯的老毛病總改不了,可見修為不足,慚愧。」說著再次閉目合十。

「既然你少林這些和尚說不想打,今天我就暫且不理你們。」姚蓮舟說著,用「單背劍」支地從椅子站起來,只見他立姿筆挺,看來已能行走,甚至有再戰的力氣。他瞧向各派的人說:「輪到你們了。」

群豪一聽,大為緊張。假如少林和尚真的決定旁觀,要應付那四、五十個武當弟子,實在毫無勝算。現在只要姚蓮舟一言,戰事再開,也許太陽未落盡前,這「盈花館」外就要血流成河。

「我獨入關中,本來就是因為覺得武當霸業進展太慢,所以親自出手;留在這西安許久,都是想一口氣將你們打敗。」姚蓮舟提起佩劍,說話時渾身都散發著睥睨天下的無匹氣勢。

「可是今天的事情,讓我看清了一件事。」他續說:「你們都太弱了。就算我武當派今天就將你們各派掃平,也太過輕易,實在沒有意思。

「既然如此,我今天就與你們約定:我武當派暫且偃旗息鼓,為期五年。這五年就當我送給你們各門派,讓你們有一段日子盡力去變強。從今天起五年之後,我派必定再來拜訪,希望到時你們給我們來一點像樣些的抵抗;要是自知永遠敵不過武當,就用這幾年收拾自己的爛門派,從此退出武林,那也可相安無事;又或乾脆像峨嵋派般投降,成為我武當門下的支系道場。」

姚蓮舟這決定一出口,眾皆動容。就連武當弟子,也都對掌門這樣的決定甚感意外。

武當派門規戒條並不繁多,但是掌門一人號令如山,絕沒有違背的餘地。

——因為掌門就是最強的人。信服最強,乃武當派第一信念。

姚蓮舟接著抬頭瞧向屋頂。

「這個和約,對你們也有效。」他看著荊裂、燕橫、虎玲蘭和童靜:「你叫荊裂是吧?青城派的小子,我沒記錯是叫燕橫?還有……」

「我叫童靜!」童大小姐搶先就答了,接著拉住虎玲蘭的手臂大聲說:「還有,這是東瀛來的第一女武士!外號叫……」她想了一想:「……『一刀兩斷』、『大刀女俠』,島津虎玲蘭姐姐!」

虎玲蘭聽她這麼胡亂為自己起外號,不禁笑了起來。

殷小妍瞧著童靜和虎玲蘭,心裡很是羨慕。先前她看著屋頂上的比鬥,雖然立場上希望武當一方得勝,但心裡又不願見這兩個女劍士受傷。

——她們可以跟男人一樣,自由自在的四處走……還拿起刀劍保護自己跟朋友……

——為什麼我不能像她們那樣呢?……

沒有多少人有膽量在武當掌門面前如此胡言亂語。姚蓮舟卻對童靜的話半點不以為意。

「燕橫,我知道你絕不要領我人情。換了是我也不會。不過我看你這小子頗有趣,倒很想看看將來你能夠進步到什麼程度。太久我等不了。五年之後,你要如先前所言,來找我們討回那筆血債,我們必然奉陪。

「荊裂,你一心要打倒我們武當派吧?我剛才聽見那些人說,你是南海虎尊派的?」

荊裂點點頭。「你不會有印象的。」

「每一個被武當派消滅或吞併的門派,我都記在心裡。」姚蓮舟卻回答。「尤其是膽敢跟我們對抗而被滅的。南海虎尊派。我們不過用根手指頭就捺得粉碎的小門派。你一心要打倒我們武當派,並不是單純為了報仇吧?也為了成為最強。從那種門派出身,卻能走到今天這地步,可見你付出了多少血汗。不過要說打倒我們,還早得很——起碼你還沒有站在我面前的資格。

「真是可惜啊。要不是你已經與我們結下這樣的血仇,你會是我最想降伏的敵人。」

姚蓮舟環視四周:「在我至今遇過的敵人裡,你是想法跟我們武當派最相像的一個。」

荊裂一向只對武當派懷有強烈敵意,但此刻也不得不因姚蓮舟這句話動容。

姚蓮舟並未說錯。拚命變強,然後挑戰、誅殺對手,以證明自己的實力——荊裂這個「武當獵人」,本質跟武當派並沒有多大分別。

荊裂聽了,默然無語。

「你固然是我恨之入骨的仇敵。」姚蓮舟繼續說:「但也是我認同的對手。這些其他門派的混賬傢伙,我既然都給了他們五年,這五年我也不願先來對付你。沒道理讓這些傢伙活得比你長啊。我就把你留在後頭。也好看看,你一個人獨自走這樣的路,能夠走得多遠,爬得多高。」

荊裂這時才出言反駁。

「我並不是一個人的。」

姚蓮舟瞧瞧荊裂身旁的燕橫、虎玲蘭和童靜,默默點頭同意。

他看著童靜好一陣子,似乎想說話,但欲言又止。

至今他還不敢十成肯定,自己對童靜有沒有看錯。畢竟是一個未經真正琢磨的少女。那看來很可怕的潛能,也許只是一次永遠不會重現的爆發。

——那就要看她的際遇了……這五年,其實也是送給她的。

姚蓮舟只是單方面宣告休戰,荊裂其實並不想接受——挑戰強敵,不斷戰鬥,是他修行的最重要一環。可是既然姚蓮舟決定暫停徵伐各門派,武當弟子也就不會出動,荊裂亦沒有機會襲擊他們——總不成走上武當山叩門吧?所以他無可奈何。

「什麼五年……」這時董三橋說:「我們怎麼知道你會守這個約誓?怎麼知道這不是詭計,你們武當派轉過頭來又殺我們一個回馬槍?」

「你們是沒辦法知道的呀。」姚蓮舟淡然說。「就算是計策,你們又能怎麼辦?這就是當弱者的悲哀。你們只有相信我的話,別無什麼可做。」

他遙指向屋頂上的童靜。所有人也都瞧著她。

「那件袍子,就寄在她手上,權作這次約定的信物。」

童靜把卷在腰間的武當掌門袍解下來揚起。天色雖已漸昏,那袍上「強中再無強中手千山未及此山高」十四個大字,還是清晰入目。

武當派雖是手段狠辣,但確實至今沒有用過什麼詐術計謀,憑的都是實力,這一點教人不得不信服。

「掌門。」陳岱秀這時說:「連那下毒的首謀,我們也要放過嗎?」

樊宗冷冷插口:「我剛才看過好幾遍,那姓顏的已經不見了。也許他一見掌門現身,就乘機逃了。」

「他是這西安城裡的地頭龍,必然有地方藏身。」陳岱秀說:「要不要派『首蛇道』弟子查探他所在?」

「算了。」姚蓮舟擺擺手。「那種人,不值得我們再花半點精力。」

——顏清桐就算沒被揭發下毒之事,身為結盟的主持臨陣逃脫,以後恐也難再在江湖上立足了。

江雲瀾此刻已聽出來,掌門是被本地的人用下三濫手段下毒陷害,才會如此虛弱。他上前說:「掌門,雖然天色已快黑……可是這些人好用詐術,又跟此地的三教九流有連繫,再留在這城裡一晚,不知他們又會不會再用什麼詭計來犯。我等有大批車馬備在城外,而且先前連夜趕路,亦有火把燈籠。不如現在就出城去,乘夜到鄰近村鎮再說。」

「哼,誰怕這些傢伙再來?」李侗一邊替焦紅葉雙手的傷口包紮,一邊不忿地說。

「也好。」姚蓮舟點頭。「我不想再跟這等人同處一座城裡。如果丹雷無礙的話,馬上起行。」

「我可以的。」桂丹雷半坐起身子回答。

武當眾人這就簇擁著姚蓮舟,準備離去。

一直站在姚蓮舟身後的殷小妍,此際不知所措。

她看著那破敗的「盈花館」。住了四年的地方變成這個模樣,她卻有種痛快的感覺。

可是小妍也知道:「盈花館」再破也好,那主人都會將它復原。這麼賺錢的生意,是不會輕易放棄的。到時她就等於從一場夢中醒來,又回覆往日沒有自我的日子,還要面對那不想面對的未來……

小妍再次看看屋頂上的童靜和虎玲蘭。

——即使生為女子,命運也該由自己掌握。

這是最後的機會。

小妍鼓起最大的勇氣,拉拉姚蓮舟的衣袖。

「帶我走,可以嗎?」

姚蓮舟回頭來,凝視小妍那雙滿是期望卻又帶點恐懼的美麗大眼睛。

他回想起這一天裡,即使在最危險的生死關頭,她也沒有離開自己。

姚蓮舟點點頭。

殷小妍高興得幾乎哭出來。但在妓院裡這些年,她已經習慣壓抑自己不要表露情感,只是害羞地低頭說:「謝謝……」

她這時又看看地上的書蕎,露出關切的表情。

姚蓮舟察覺了,也就向她說:「你去問她,要不要也一塊走?」

殷小妍用力點了點頭,這時也不再畏懼,就走過去書蕎身邊坐下來。

「姐姐……」

書蕎早已聽見他們的對話。可是她卻閉上了眼睛,搖搖頭。

「為什麼?」小妍緊握著書蕎的手掌。

「他……」書蕎張開仍蒼白的嘴巴:「……不是我要等的人。像他這樣的男人,心裡最重要那一片早就給別的東西填滿了……我不可以……」她說著就有些哽咽,沒再說下去。

殷小妍不捨地摸摸書蕎凌亂的鬢髮。

「你要是跟他,也得有這樣的準備。」書蕎向這個沒有血緣的妹妹作最後的囑咐。

姚蓮舟默默看著書蕎好一會兒,然後朝戴魁、林鴻翼等心意門人說:「那姓顏的,是你們心意門的人吧?你們就負責好好照料書蕎姑娘,直至她痊癒為止。你們也知道,我們在西安布有耳目。要是給我得知她有什麼差池,我也只好打破約定,獨是找你們山西心意門了。」

林鴻翼等一聽此話甚驚惶,馬上察看書蕎,一邊心裡在暗罵顏清桐惹來這麻煩。

只有戴魁一個,敢直視姚蓮舟說:「不必你們武當派威脅,這姑娘既因我派出事,我們自必照料她。」

姚蓮舟看著戴魁。

——無怪他能在我「太極劍」之下,只傷一臂而生還。心意門裡,倒有這麼一條像樣的漢子。

殷小妍含淚別過書蕎,也就隨著姚蓮舟起行。先有十來個武當「山外弟子」出發開路,往南面而走,準備到永寧門出城去。

這時圓性和尚走前了幾步,向著李侗說:「你們還有那個同門,我沒殺他。人應該還在城西。」

李侗和焦紅葉看著圓性,心情很是複雜,又覺不該表示感激,只是無言點了點頭。李侗喚趙昆來,再帶了七、八個門下,往西急奔去接尚四郎。

屋頂上荊裂、燕橫等人;少林的了澄大師和眾武僧;心意門戴魁與師弟們;秘宗們的董三橋與仍然躺著的韓天豹;崆峒的飛虹先生、蔡先嬌及三個弟子……還有其他各門派武者,目送著姚蓮舟與一眾武當弟子揚長而去,在夕陽下泛著金色的背影。

每一夥人心裡都在想著不同的事情。但是有一點是共通的:

更險惡的戰鬥,還在前頭。

錫曉岩這時回頭,望向屋頂上的荊裂和虎玲蘭。他跟荊裂的決鬥還沒分出最終勝負,一想到要再等五年才能繼續未完的比拚,簡直就要讓他發瘋。

——哥哥,這個仇恨,我會親手去報。

——我會聽你的話,成為一個再沒有弱點的武者。

然而此刻真正佔據他心頭的還不是荊裂。是虎玲蘭。那張在太陽底下英氣而美麗的臉龐,烙印在他那顆從前只懂拚死修練的心裡。

——五年之後……真的能再遇上她嗎?

夕風捲來街上一陣沙塵。錫曉岩默然回頭,繼續跟隨著掌門和師兄們向前走。

——今天的他還未能預見:對這個日本女人的思慕,是驅使他將來變成更強者的力量。

最後一個武當人都在街道盡頭消失之後,餘下的人都有一股惘然。

燕橫率先從屋頂攀了下來,第一件事就是去察看身受重傷的秘宗門前輩韓天豹。

燕橫一走近去,董三橋就尷尬地走開,指揮餘下的師弟幫助受傷的門人,也收拾死去的同伴。今天一戰,秘宗門死傷最是慘烈,他一眼看去,目眥欲裂。

「前輩,你還好嗎?」燕橫蹲下來,看見韓天豹那已敷了救急創藥的瘀黑胸口,關切地問。他沒有忘記之前韓前輩對他的信任。

韓天豹輸得徹底,本應沒有心情面對燕橫;但在這受傷之時,他心裡還是記著自己的門下怎樣誤會和圍攻燕橫。他勉強苦笑,只是說:「燕少俠……不管如何……將來你重建青城派要人幫忙……少不了我……韓老頭的份兒……」

燕橫聽了大是感動。這時他看見,街上有樊宗丟下的最後一枚「喪門釘」。他走過去將這韓老前輩的成名暗器撿起來,交還給秘宗門人。

街上眾武者雖不用再面對武當派,但還是一片惶恐憂心,議論紛紛。

「我們要怎麼辦?」「難道就坐著等五年之後,武當派捲土重來嗎?」「這可不是好玩的……現在結了更深的仇怨,他日要再和武當談判就更難了……」「都是那顏清桐的餿主意……」

「對呢。我們這五年要怎麼辦?」荊裂這時在屋頂上高聲向下面群豪問。

「哼,難道你有主意?」董三橋冷冷反問。

「有的。」

荊裂這一說,引得所有人引頸相候。

「只要我們各門各派,自今天起不再懷秘自珍,打破門戶之見,互相交換參詳武功要訣和心得,再各自強化研練,五年之後,未必不能跟武當派一拼。」

荊裂此番話,武林群豪聽了並沒有嘩然,反而都沉默不語。

荊裂看見這反應,心裡很是失望。

這個想法他早就藏在心裡好久,還以為在「武當」這個大災劫跟前,各派武者都敵愾同仇,也許就能欣然接受。

可是荊裂的主張,在武林中人眼中,實在太過離經叛道:許多門派之所以能夠立足,靠的就是不輕外傳的秘技心法,要是都公開了,那豈非自毀本派前人的基業?門派之間必有大小強弱之分,大門派要是拿自己名滿天下的武技,去換小門派毫無實績的玩藝兒,不免又會感到在作虧本生意。而說到打破門戶之見,假如將來各派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那不是再無門派分野可言?這跟歸順統一在武當門下,又有多大分別?

他們裡許多人想,剛才姚蓮舟說過荊裂此人想法跟武當很相像,果然不假,和武當人一樣,也是個瘋子。

——真正的英雄豪傑,在頭腦僵化的常人眼中,總是瘋狂。

各門派的人就這樣,趁還沒有天黑,各自扶著受傷和抬著已死的同門,逐漸在「盈花館」四周的街道散去。

荊裂站在屋頂的一角,迎受著有少許冷的向晚風,眼神中帶著落寞。

——但絕未有因此動搖自己的信念。

◇◇◇◇

在「盈花館」西北斜角對面的一座小樓上,寧王親信李君元一直坐在窗前觀看,直至那邊只餘下荊裂等四個人。

他很耐心地看了「盈花館」整個下午發生的一切。那些激烈的武鬥,以他一介文士的眼睛雖看不真切,但勝負如何,誰強誰弱,還是分辨得很清楚。

旁邊的錦衣衛副千戶王芳卻感到疲累。一整天都要指揮手下去打探城內武者的消息,安排最佳的觀察地點,又要一直陪著李君元,他只覺瑣碎。對那些武者之爭,王芳可是半點兒也不關心。

「看來……還是武當派最強呢……」李君元這時像自言自語地說。

王芳這時才像如夢初醒,急忙回應:「是呢。」

李君元本來還期望,今天這一仗再打得慘烈些,再多結一些仇恨。不過現在這樣也算很不錯。

他心裡正在盤算:假如能夠將武當派收歸寧王麾下,那將有如一支天兵神將,日後必建奇功。可是看武當的言行,要降伏這個霸氣衝天的門派,卻也是最難。

——不一定。只要這場鬥爭未完,日後必有契機。反正為王爺招納武人、充實兵馬這回事,也不是指望今天或明天就辦到。

他又望向屋頂上的荊裂。

除了武當派,這伙奇怪的人就最令李君元感興趣。能夠跟武當的精英抗衡到這個地步,但又似乎沒有什麼大門派作靠山……這些人也許最能用。

「王統領,勞煩閣下吩咐部下,務必繼續追蹤這夥人。就算他們穿州過省,也請錢大人儘量動用錦衣衛的人脈監視他們。王爺必定重重酬謝。」

王芳點頭,就到門外向手下下達了跟蹤的命令。

李君元這時從椅子站起來,伸一伸已酸得很的腰背,呷了一口已半涼的茶。明日即回南昌,向王爺及爹爹稟報這次觀察的結果。

天下將比武林更亂。然而所較量的仍是同樣的東西:野心與武力。

◇◇◇◇

在城東木頭市一家小客棧院落裡,戴魁沉默地站著,俯視院子一角地上,排列著李文瓊和幾個心意門師弟的屍首。

早前少林寺了澄大師帶著弟子,曾到來為死者超渡唸經。戴魁很是感激。

月光灑落在蓋著屍身的白布上,反射出一種淡淡的慘白。戴魁凝視他們,那鬍子濃密的臉,失去了平日豪邁的氣魄。

心意門開宗立派少說也有二百多年,這次可說是敗得最慘痛的一仗。

雖說今次心意門還不是精銳盡出,但躺在這兒的亦絕非門派裡的庸手,卻全部都死在一個中了毒的姚蓮舟劍下,那種差距只要想一想就毛骨悚然。

——難道再過五年,又要讓這樣的慘敗重演,甚至更烈嗎?

他不敢想像山西祁縣心意門總館,被武當遠征軍叩門來訪的那一天。

斷了骨的左臂已駁穩,看來能夠續回。但打傷了的信心,卻不是那麼容易復原。

戴魁這時又想起荊裂說的那番話。當時沒有什麼心情去聽。但此刻夜靜月明,一字一句都在心頭響亮。

——破門戶之見。與武當一拼。

他心潮激盪,右手搭住腰間刀柄,緊緊握牢。

心裡有了一個決定。

◇◇◇◇

「師父!師父!」崆峒派弟子郭仲猛地拍著客棧的房門。

開門的是刑瑛。她本已準備就寢,只把一件袍子包在身上。郭仲突見心儀的師妹如此衣衫不整,心裡噗通亂跳,臉紅耳赤,刑瑛卻不以為意。

「吵什麼?」房內傳來蔡先嬌那把粗啞聲音:「有什麼明天再說不行嗎?」

「不好了!師伯他……不見了!」郭仲大呼。

蔡先嬌搶出房門來,只見郭仲手上拿著一張紙。

「我剛才拿水去給師伯洗腳,卻發現他不在房間……只留下這封信……」

蔡先嬌搶過信紙,很快就讀完那二十幾隻字,切齒怒罵:

「混蛋!天下間哪有這樣的混蛋掌門?」

那紙上以歪歪斜斜像小孩的字跡這樣寫:

「我不再當掌門

師妹你來當

我要去收那娃兒作徒弟」

◇◇◇◇

和尚當然不住客棧。了澄大師等一干少林僧人,就在西安城內有名的「臥龍寺」裡掛單。

夜已深沉。圓性一個人偷偷從客寮溜了出來,站在那已大門緊閉的「大雄寶殿」前院,仰頭讓月光灑落一身僧衣,心裡思潮起伏。

他是第一個打倒武當弟子的少林武僧,這一仗本來意義非凡。但聽太師伯黃昏時說了「世上本無少林派」那一番話,又令他想到許多事情,生了無數疑問。

——難道我舍了生死所作的事,真的對少林毫無價值嗎?……

這時一條瘦小身影在月光下出現。了澄大師拄著行杖,一步一顫地走過來。

圓性急忙上前,扶了太師伯在殿前石階坐下。

他們一起仰望那幾近全滿的月光,好一陣子默默無言。

「太師伯,對不起。」圓性忍不住說:「我還是贊同那武當掌門說的話。假如不想與人爭勝,我們少林從一開始就不該練武。」

了澄伸出枯手,摸摸圓性左臂內側那個青龍紋烙印。左青龍,右白虎,這是打通了少林寺木人巷,最後以雙臂挾著大鼎爐搬離巷子出口時烙下的印記。

「圓性,你很愛練武?變強了會令你很歡喜嗎?」

圓性肯定地點頭。

「可是變強了,就非得跟別人打不可?」

「不打,我怎麼知道自己有多強?」

「那麼你要打到什麼時候?直至世上再沒有人打得過你嗎?直至好像武當派所說,『天下無敵』?」

「我……也不知道……」圓性搔搔髒亂的短髮。「……也許吧……」

「可是你要是從來不打,不與任何人為敵,不是一樣的『天下無敵』嗎?有什麼分別?」

「但是眼下就有敵人臨門了,又怎可以不與人為敵?」圓性不忿的問。

了澄摸著圓性的頭,嘉許地說:「好孩兒。你目今雖仍是頑石一塊,但心思剛直,內裡還有一點明燈,能成正果,只是要看你造化。只怪你自小就在少林出家,人間悲歡,萬丈紅塵,你沒有沾過半點。有些事情必得經過,才可能參悟因果,斷分別心。今日縱使我再向你說萬句法言,你也不會明白的。」

了澄說了,就用行杖撐起身子,往寮房那邊回去。

圓性看著太師伯的背影,又再不解地搔了搔頭髮,忙追上前去攙扶。

月光,繼續灑在空無一人的佛殿前。

◇◇◇◇

「蘭姐,你睡了嗎?」

虎玲蘭本來已感眼皮有些沉重。日間接了錫曉岩那麼多刀,可不是說笑的,一身都是疲勞。但她聽到同床而臥的童靜這麼問,還是回答:「還沒有。」

童靜因為這波瀾起伏的一天,心情還是很奮亢,沒有半絲睡意。

「我看……武當派那個長著怪手的人,喜歡上你呢。」

虎玲蘭失笑:「怎麼會?」

「我可是一眼就看出來啦……他瞧你那眼神……古古怪怪的。」童靜半帶著捉弄之意說。經過這緊張的一戰,她只想說些讓自己和別人都輕鬆的事情。

——卻無意間說中了事實。

「不過呢,那傢伙是沒有希望的啦……我們跟武當派這樣敵對,蘭姐你也殺過武當的人……有這麼糾纏不清的仇恨,他怎麼可能娶你呢?而且誰都知道,你喜歡的人是荊大哥啊。」

童靜這一句令虎玲蘭睡意全消,幾乎就要從床上坐起來,只是不想給童靜知道說中了,也就若無其事地說:「別亂說。」

——要非已經熄了油燈,童靜就看得見虎玲蘭那紅透的臉。

「什麼亂說?誰都看得出來啊。不信你也問燕橫看看。」

虎玲蘭沒再回答。她在想著一件沒有告訴過童靜的事情:

——我跟荊裂之間,何嘗不也是夾著糾纏不清的恩仇呢?……

在黑暗裡,虎玲蘭瞪著一雙已經清醒透頂的眼睛。

◇◇◇◇

荊裂和燕橫又再攀上了屋頂。

但這兒不再是「盈花館」,而是「麟門客棧」。他們兩人並肩坐在瓦面,一起看著月亮,手裡各捧著一個酒碗,荊裂身旁還有一罈酒。

各派群豪為怕再見面感到尷尬,都沒有在「麟門客棧」落腳,結果入住的武人就只餘下荊裂四人。顏清桐早就包下這兒來招待四方武人,還預付了房宿錢,荊裂心想不住白不住。

荊裂頭上傷口已經裹了新的白布。本來兩人都受了幾處創傷,不該喝酒;但是經歷了跟武當派的鬥爭而能生存,他們實在不能自已。

燕橫向荊裂講述了之前在「盈花館」所經的惡鬥,還有不殺樊宗和姚蓮舟的事情。荊裂呷著酒,只是默默聽著。

「荊大哥……你說我這樣做對不對?」燕橫皺著眉頭問。「我這是不是婦人之仁?」

「你自己不是說了嗎?你覺得換作何掌門也會這樣做呀……」荊裂回答:「世上許多事情,做得對不對,是自己來決定的。」

「不要再用這種話來逗我!」也許因為酒精的關係,燕橫說話比以前大膽也直接了:「我是問你怎樣想呀!你就不能簡單的回答我嗎?」

荊裂略帶意外地瞧著燕橫,然後笑了笑。

——這傢伙……真的長大了。

「好吧,我就答你。」荊裂指一指晚空的星星:「我看見了你師父的臉。他正在對你微笑。」

燕橫展開眉頭了。他笑著也呷一口酒。

日間因為應酬群豪,他也喝過幾杯,只覺那酒難喝極了;但是此刻,能夠生死相托的知己就在身邊,他平生第一次品嚐到酒的甜美。

「我們以後要怎麼辦呢?」燕橫喝了半碗後又說:「這五年裡再沒有武當派的人可打了。」

「也就繼續四處遊歷練武吧。」荊裂嘆了口氣後回答:「也是好事。有一段平靜的日子,我可以再教你多一些東西。」

「今天看見了姚蓮舟……」燕橫收起笑容:「我真正知道,前面的路有多困難。」

「我那死去的師叔說過一句話,讓我牢記至今。」荊裂眺望黑夜裡西安城的遠方盡處。那兒正好是南方。「男人就如刀子,要在烈火和捶打中,才能夠煉得堅剛不折。」

他看著燕橫:「他又說:『世上所有值得做的事,都是困難的。』」

燕橫也看著荊裂,心裡想:這個師叔必定對荊大哥的人生有很大影響吧?

「對了。今天童靜提醒了我一件事:荊大哥你對我的事情都很清楚;你過去的事卻沒有怎麼詳細告訴過我。這樣子很不公平啊。」

荊裂展顏一笑,把手中酒碗跟燕橫的輕輕一碰。

無法說服各門派武者,荊裂本來很是苦澀,但現在那鬱悶都已一掃而空。

「夜還很長。好吧,全部都告訴你。」

荊裂看著那明澄的月亮。

「就說說我十五歲時發生的事情。」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