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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道狂之詩》第51章
卷五 高手盟約 第八章 奇材

姚蓮舟。

他烏亮的長發披散著,高坐於那搖晃的椅子上。一雙細長的眼睛,透過面前髮絲,睥睨門外眾敵。

雖有頭髮半掩著,也可見他臉頰的灰色已然褪去了大半;雙掌按住平放膝上的「單背劍」,十指亦再無顫抖,可知服瞭解藥不久,已見功效。

緊隨在椅子後的是殷小妍。比之先前背著書蕎出來的時候,她此刻神情鎮定得多,全因有了姚蓮舟和武當眾弟子在旁。

最後出現的自然是樊宗,身上的傷患都臨時敷上了武當派的金創救急藥,又得殷小妍包紮好,比之前又恢復了些元氣。他那暗器高手獨有的銳利眼神,在最後頭向各方掃視,手裡扣住瓷片和飛釘,防止有人乘機向仍然虛弱的掌門施襲。

街上群豪裡,有許多人還沒有見過姚蓮舟的真面目,這時不禁都引頸注視這個自稱「強中再無強中手」的武當掌門;待看見他身材普通,臉容俊秀,年紀又似頗輕,實在很是驚奇。

他們無從聯想:這人就是近年把整個武林都顛翻,先滅青城,後降峨嵋,再毀華山的凶星;也難以想像如錫曉岩、符元霸這等狠角色,都臣服在這個人的指揮之下。

林鴻翼等吃過姚蓮舟苦頭的心意門弟子,此刻再看見他,感覺身上受創之處又傳來刺痛。

最為激動的還數戴魁。他右手抱著斷骨的左臂,瞧瞧街旁已用衣衫蓋住的師弟李文瓊屍首,繼而悲憤地盯著姚蓮舟,五指竟不禁在受傷那手臂上抓出血痕來。

殷小妍隔著人叢看見,躺在戴魁旁的書蕎姑娘已經醒轉,雖然還是全身乏力無法動彈,但臉上回覆血色,明顯再無性命之危。小妍很想馬上就過去看她,可是那邊站滿都是跟武當為敵的凶惡武者,她還是不敢,只得遠遠用眼神和微笑向戴魁致謝。只是戴魁一直怒盯著姚蓮舟,並沒有看見。

陳岱秀馬上奔過來,橫劍掩護在掌門的座椅前方。符元霸跟唐諒將姚蓮舟的椅子輕輕安放街心,亦馬上各拔取斬馬朴刀與長劍,像左右門神守在椅子兩側。三個武當弟子的列陣威勢,逼得一些小門派的武者不敢直視。

只是負責帶路的趙昆和另一名「首蛇道」同門,因為要秘密長駐關中刺探情報,為了避免被人記住面目,本來一直躲開在外圍,這個關頭也顧不了那許多,兩人亦走過來掌門座前,拔出暗藏的匕首加入援護。

守在姚蓮舟身邊四方的武當弟子,一下子就增至六人之多,各派群豪更不敢稍近。

練飛虹仍坐在馬上,跟師妹及三個崆峒弟子一起瞧向姚蓮舟。

「就是他嗎……」一向多言的練飛虹,這時也只是這樣喃喃說。右手在腰間的劍柄輕輕來回撫摸。

屋頂之上,荊裂、燕橫、童靜和虎玲蘭,亦禁不住俯首望向下面街中的姚蓮舟——荊裂跟虎玲蘭這更是第一次看見武當掌門。

姚蓮舟同時也仰首,朝著荊裂直盯。

上下兩個男人遙遙四目交視。

姚蓮舟臉容平靜,並無一點變化。

荊裂則收起了笑容。

——旁人不知,此際他胸膛裡,像有一股接一股狂亂的浪濤在激撞。

在泉州的海岸旁。南海虎尊派眾師長同門並排的墓碑。

同一片海岸。那個黑夜裡,燈籠映照著裴師叔的臉。最後一次相見。

荊裂有一股極欲仰天吶喊的衝動。但他壓抑著。不是時候。敵人還在眼前不足十步之外。必須比敵人更冷靜——這是他一向賴以克制強敵的利器,也是許多年前師叔的寶貴教誨。

荊裂瞧著姚蓮舟的臉。也瞧那平擱的「單背劍」。

他不知道,現在的自己,跟這人這劍,還有多遠的距離。

——可是這一刻,他終於親眼看見了,這條血與鋼鐵之路的目的地。

「他……」姚蓮舟輕咳了一聲,向陳岱秀問:「……就是『獵人』?」

陳岱秀點頭:「是的……他自稱殺了我們九個同門。包括錫昭屏。」

姚蓮舟再次仔細看荊裂那張結著半乾血跡的堅實臉龐。在房間內,一聽聞外面的弟子說到「獵人」,他就堅持要符元霸等將自己抬出來——即使要讓外面的敵人看見自己這副虛弱的模樣,也在所不惜。他必定要親眼看看這個「武當獵人」。

姚蓮舟打量了荊裂一輪,又瞧瞧他身旁的燕橫,再次沉默下來,心裡有些矛盾。

——這個「獵人」,不可讓他活在世上。

——可是那青城派小子……不管他怎麼說,今天我確是欠了他。殺不得。

陳岱秀並不知道燕橫曾兩番向武當派留手之事,但他心思畢竟比較敏銳,看得出掌門臉上有些猶疑。他以為掌門既欲當場誅殺那「獵人」,但又不想在眾目之前倚多取勝,因而才感到矛盾。

「掌門。」陳岱秀自告奮勇說:「請讓弟子上去助拳。」他冷冷瞧瞧屋頂:「對方怎麼說都有四個人。」

姚蓮舟點頭允許,並將「單背劍」拋了給陳岱秀:「帶上去給紅葉用。」

陳岱秀一得許可,攜著兩劍就衝前去,踩上窗框,伸手攀簷,接連幾個輕巧動作就翻上了屋頂,身法甚俊。

一個剛才從「盈花館」大廳撤出來的山西寒刀派武者,看見陳岱秀如此身手,又想起之前他在大廳內展現的氣勢,不禁咋舌,拍拍胸脯呼了口氣,回頭說:「哇,顏當家,幸好你剛才決定——」

他回頭看顏清桐所站立之處,卻已不見了那胖壯的身影,連那伙鎮西鏢行的鏢師亦都已不知到哪兒去了。

陳岱秀上了屋頂,馬上加入錫曉岩三人那邊,並將「單背劍」遞給焦紅葉。焦紅葉拋去斷劍,恭敬地拔出那略彎的霜刃,然後悄聲向三個同門說:「那雙劍的小子,由我來。」

三人都明白這話裡意思:燕橫手上的「雌雄龍虎劍」實太鋒銳,為免再折損兵刃,得用掌門這柄名匠鑄造的佩劍來對抗。

「靜,你先下去。」荊裂這時說。剛才惡鬥武當三人,已甚勉強才成均勢;現在再添一個強敵,他怕連保護童靜都做不到,又想童靜和武當並無結仇,她一人下去也不致會遇襲。

「不。」童靜首次聽見荊大哥直呼自己名字,略呆了一呆,但馬上毫不猶疑地回答。這次她不再站在三個同伴後頭,而是往右與燕橫並肩站立。「靜物左劍」舉得更高。

燕橫這時卻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童靜嬌嗔的高叫。

「荊大哥,你就省了這口氣吧。」燕橫說著,側頭瞧瞧童靜那柳眉直豎的英氣臉龐:「『你先走』這句話,我也不止一次跟她說過了。這傢伙,用棒子趕都不會走。」

童靜聽了,忍不住噗嗤笑了一聲。另一邊的虎玲蘭亦展顏,露出貝殼似的牙齒。

面前明明是極凶險的戰鬥,四人心頭此時卻有一股令人心神鎮定的暖意。

——若你知道就算死,也是死在信賴的朋友身邊,也就無所畏懼了。

「對不起,是我錯了。」荊裂笑著嘆氣:「我忘了,在答應教你武功那天就已經告訴過你,拿劍而生的日子是怎麼過的。我不應該再懷疑你的決心。」

童靜聽了,有想流淚的衝動。

——這是終於被承認為大人的感動。

可是同伴之間的信賴,改變不了與眼前敵人實力上更大的差距。

樓下群豪都看得出來。但是沒有誰敢上去助戰。

只有心意門的戴魁,再也按捺不住,正要提刀上去,身邊師弟林鴻翼卻將他一把拉住。

「幹什麼?……」戴魁掙動了一下,但另一個師弟也來幫忙止住他。

他輕聲從齒間怒嘶:「你看,人家青城派十幾歲的小兄弟,都比我們有種……」

「師兄,你傷了一條手臂,能夠幫到他們多少?」林鴻翼壓著聲線,瞧了瞧姚蓮舟那邊:「你一上去,武當派可能又再加派一人,你這不是幫倒忙嗎?」

戴魁一看,站在姚蓮舟椅子旁的符元霸和唐諒,都是銳氣逼人,戴魁自問以自己現在的狀況,恐怕無法獨鬥其中一個,林師弟所說也不無道理;可是要他眼睜睜袖手旁觀,看著燕橫和童靜這樣的年輕人去對抗武當高手,卻又實在慚愧,一時很是矛盾。

這時卻有一長物,從下飛上那「盈花館」屋頂一角,一看是個鐵爪飛撾,連著一條長鐵鏈。

鐵鏈一彈一扯,崆峒掌門練飛虹的身子就離了鞍,整個人輕巧翻飛著,一下子就上了屋脊高處,打個二郎腿坐在上面,隨手一揮,又把飛撾那頭收了回來。

姚蓮舟看見崆峒掌門這一手,方才第一次動容,身體在椅子上坐直了起來。

「師父是要去助那青城派小子嗎?」崆峒女弟子刑瑛興奮地問身邊的師叔:「他跟青城派何掌門好像有交情吧?」

「呸,才不呢。」蔡先嬌冷笑,仰頭看著師兄說:「那時候何自聖來甘肅修行,曾經將你這混賬師父打得四腳朝天,你師父恨死了他,才不會去救他的弟子呢。」

練飛虹一上來,屋頂上雙方八人各退了半步戒備。燕橫不知這老前輩是誰,只知他並非武當派的,大概不是敵人。

練飛虹笑著,一邊把飛撾的鐵鏈收卷,一邊朝下面屋瓦上的人高聲說:「別誤會啦,我不是要來幫哪一邊,只是在下面看不清楚,所以才上來的。」

武當眾人都用懷疑的目光看著練飛虹。各派群豪聽見他原來不是加入戰鬥,而是佔個更好的旁觀位置,實在哭笑不得。這飛虹先生貴為崆峒派掌門,到來這麼久卻都是一派玩世不恭的模樣,不免教人失望。

練飛虹其實也心癢癢的,想跟武當派打打看,但剛才雙方那一回合的交戰,他實在看得過癮,心想如果加入去打,反倒沒法好好觀看,決定還是先再觀賞一陣子再說。

「你們還不快打?」他朝著腳下那八人催促著說。

「暫時別理他。」陳岱秀冷冷說,將目光移回荊裂等四人身上:「他要是來插手,我們也應付得了。」

日已更斜。屋頂上九人,身上都蒙了一層黃光。

「在日落之前,解決今天的事情吧。」

錫曉岩說著再次舉刀,擺起「陽極刀」的起手勢。三個同門也都點頭。

荊裂雙手合握船槳一端,有如拿著一柄大木刀,眼睛始終不離錫曉岩。

——不破此人的強刀,沒有生還的可能。

不用言語,只看一眼荊裂所擺架式,旁邊的虎玲蘭就瞭解他所想,心中也有了準備。

——一交戰,先集中力量打倒這怪人。

燕橫想法也是一樣,已準備從荊裂右側助戰。剛才一拼,他雖知勁力上遠輸給錫曉岩,但仍期望利用手中本門寶劍,損傷對方的刀身,以助荊大哥取勝。

虎玲蘭看見錫曉岩又是擺出同樣的預備出招姿勢,用日語向荊裂說:「這傢伙來去都是一招,不大懂得變通。」

荊裂點頭,他跟虎玲蘭想法一樣。

——一個人擁有一招最強的必殺技時,往住就會過份依賴它;反過來說,只要令這種對手進入無法施展那招式的狀況,也就是勝利的契機。

錫曉岩在武當派裡輩份雖低——並肩作戰的三人就只有焦紅葉是他師弟——但自信實力確實凌駕同儕,深知這四人裡,自己絕對是最強的主將。

然而他天生性格,當不了那種坐鎮關口迎敵的中軍元帥,而是生來的先鋒。對於掌門隻身出山挑戰天下群豪,錫曉岩更是打從心裡就是認同。

——最強的人,本來就應該走在最前頭。

此刻,也是一樣。要破敵陣,沒有比他那斬絕一切的「陽極刀」更適合的先頭兵器。

錫曉岩當先排眾而出,直奔向前助勢,那舉到肩頸後的藤柄長刀,蓄勁待斬!

荊裂早密切注視他來勢。之前的交鋒,也大概知道那怪異手臂和長刀的攻擊範圍,心裡已有估算。

錫曉岩踏第二步。腰胯扭動。

陳岱秀、李侗、焦紅葉也都緊隨而上。

荊裂突變架式,轉為左手單握船槳架在胸前,右手放開並伸到腰後。

錫曉岩左足踏在瓦面,準備奔出第三步。

荊裂右手間有閃亮的銀光。

錫曉岩留意到,但衝勢未止。

荊裂右臂自下而上揮起,一道刃風自他腰旁飛捲而出,瞬間已近錫曉岩胸前!

——是原本屬於武當弟子石弘的鴛鴦鉞!

突然有暗器襲來,錫曉岩不可能再用十足發勁的「陽極刀」,僅用肩臂之力急將長刀劈下,截擊那飛來之物!

旋飛而至的鴛鴦鉞鏢刀,與下劈的刀鋒撞擊,折射向下,穿透瓦片,墜落屋子之內!

發鏢時荊裂並非就此停下,順勢就已跟著鏢刀的飛行方向起步奔去!

虎玲蘭、燕橫、童靜亦跟上。

荊裂才走出一步,還未進入船槳可攻打的距離,左手卻自右往左猛揮!

船槳脫手,水平旋轉著又是飛往錫曉岩!

船槳又長又大,旋飛範圍甚廣,錫曉岩全無閃躲的空位,那剛劈下的刀,被迫又再原路朝上撩起,用刀背砸向它!

金屬與木頭發出撞擊的沉響。船槳斜斜向錫曉岩後頭上方飛走。

荊裂連擲兩兵器,就只有一個目的:

爭取一瞬的空隙,越過錫曉岩「陽極刀」的最佳攻擊距離!

他那自小在岩岸奔躍鍛鍊的雙腿,以最高速衝進。同時右手已搭在腰間,十年前裴師叔送給他的雁翎戰刀柄上。

兩人在五步之距。這一剎那對荊裂是最危險的:正好是「陽極刀」剛勁可能發揮至盡的距離。

荊裂就是賭著命要越過它。

他押中了。全因他看出錫曉岩刀法的唯一輕微弱點:起手架式需要準備,而且習慣了每刀去勢皆盡,回刀略慢。

——這缺點,跟他哥哥錫昭屏的武功路數有點相似。而荊裂曾有擊殺錫昭屏的經驗。

錫曉岩兩刀擊飛敵人兵器後,察覺荊裂已衝入近前。「陽極刀」不能再用。

荊裂嘶叫吐氣。凹痕斑駁的雁翎狀刀鋒,自腰間出鞘,順拔刀之勢向前,橫斬錫曉岩頸項!

——南海虎尊派的「飛砣刀法·迎門拂」!

眼見錫曉岩向上撩起的長刀已來不及再次回防,荊裂這橫斬必中無疑——

可是還是聽見了鋼鐵交鳴!

荊裂雁翎刀所砍處,仍是僅僅被那長刀擋架著。

錫曉岩這招擋接堪稱詭異無比:只見他的右臂如蛇般橫過腦後,前臂和手腕又從左邊耳側伸出來,正好將刀斜架頸前,及時在近距抵住雁翎刀鋒!

——荊裂這招橫斬,本來搶入了錫曉岩的內門①,錫曉岩長刀因剛才的撩打而還在外圍,本是救駕不及;但他靠這天生怪手,硬地盤過腦後,從另一邊將刀身帶回內門裡,將這凶招擋下。如此怪異之技,就只有天生長著這麼一條手臂的錫曉岩才用得出來,連見多識廣的荊裂想都沒有想像過。

『注①:關於武學上「內門」和「外門」的概念,詳閱《大道陣劍堂講義·其之二十二》。』

錫曉岩心裡卻是憤怒無比:

——一天之內,竟被同一人逼得他兩次防守!

擋了這一刀,並未化解錫曉岩的劣勢:荊裂已用貼身近攻的雁翎單刀殺入懷裡;相反錫曉岩最擅勝的長距離斬擊,已再無作用。

假如這是單挑對決,荊裂勝望已有七成。

但這不是。

首先援救而至的是手拿最長兵器的李侗。那舞動的紅纓,令長槍恍如活物一樣,從錫曉岩身後,穿過他左腋下的一點空間而出,直刺荊裂右側肋間!

正因李侗這槍發於錫曉岩身後,出招的動作大半被錫曉岩身體遮掩,銀色槍鏑出現之時,已近至荊裂來不及回刀去擋的距離。除了向後閃別無他法。

——將荊裂逼開也是李侗最大目的:距離一拉遠,錫曉岩的「陽極刀」又可再次發動。

但荊裂花了偌大的工夫才冒險殺入錫曉岩近前。這優勢他絕不肯輕易放棄。

他右腿及時高高提起膝來,去迎那長槍。李侗這槍所刺角度甚毒,荊裂的提膝沒能完全消解,槍尖「嚓」地割過大腿側,噴灑的一叢血花都被槍纓吸收!

荊裂受傷下卻毫不動搖,雁翎刀依舊壓逼著錫曉岩,一記貼身纏頭刀又再接著砍劈!

錫曉岩面對這緊密的近身單刀,只能繼續擋架,同時大步後退,欲拉開距離施展得意刀法。

荊裂不理會右腿一片血淋淋,馬上追進緊迫。

李侗纓槍吞吐,再次襲向荊裂右側!

這次卻被一道金光架開了槍桿——燕橫以四尺「龍棘」趕至掩護!

燕橫一劍抵住長槍,左手「虎辟」正想順勢攻向李侗握槍的前鋒手,眼角卻瞥見一道彎形的銀白閃光自右上方而來,忙將「虎辟」回轉去擋!

原來是焦紅葉,不知何時已經從同門身後繞過來這邊,振起掌門交託的「單背劍」,直刺燕橫眼目!

燕橫左手劍力度較弱,一交鋒下被彈了開去。

焦紅葉的「武當行劍」要訣就在一個「行」字,一經發動就如流水不斷,斜進一步,又將「單背劍」的彎刃削向燕橫面門,燕橫只好亦抽回「龍棘」來擋。

李侗長槍既擺脫了燕橫的糾纏,又再朝荊裂攻襲。

另一邊的虎玲蘭也想替荊裂去擋槍。但陳岱秀從旁攻來,武當長劍一出手,比焦紅葉更快疾!

虎玲蘭本想以力量壓倒這劍,但陳岱秀劍速極快,她只能匆匆揮倭刀招架。

外表溫文的陳岱秀,經常容易被人低估,忘了他是武當「鎮龜道」裡的資深一員。交手一招,虎玲蘭更是隱隱聯想起在成都對戰過的江雲瀾。

——這可惡的「物丹」,怎麼個個的劍都這麼快?

虎玲蘭給陳岱秀快劍所牽制,倭刀亦是無法掩護荊裂。

餘下站在燕橫身邊的童靜。她自知是己方陣營的弱點,心裡絕不想拖累同伴,毅然揮起「靜物左劍」,以自己練得最多也最純熟的一招青城劍法「星追月」刺向焦紅葉!

面對這並未成熟的青城劍招,焦紅葉幾乎是懶得去看,略一移步就閃過,同時還以一劍,低取童靜小腹,將童靜逼得狼狽後退。

焦紅葉已估計到實力的差距,昂然以一柄單劍,抵敵燕橫和童靜二人三劍,更改用「武當勢劍」之法,左右硬劈硬打。那「單背劍」的彎刃本來就有一半是刀,比一般直劍利於猛力砍劈,燕橫童靜這對少年男女劍士,一時被逼得只能自守。

焦紅葉既能以一敵二,另一邊陳岱秀又纏住虎玲蘭,這算術連小孩子都懂得:

荊裂要一人對抗錫曉岩和李侗兩個武當高手!

李侗已無顧忌,從錫曉岩身後繞出,襲擊荊裂的右後方,纓槍一振,槍頭掃打荊裂右肩!

荊裂前面仍要出刀壓逼錫曉岩,實難防備李侗這急槍,僅能略一閃身,肩頭又被槍尖割開了一道口子,血花噴濺。

兵凶戰危。

但荊裂仍然不放開錫曉岩退走。

——要是放生了這傢伙的刀,我們只有崩潰得更快。

承擔最大的危機。這就是身為戰陣裡最強者無可逃避的負任。

另一槍又刺來後腰。這次避無可避,荊裂只有行險,前頭向錫曉岩斬出一刀的同時,後面也伸出一招「虎尾腳」,將槍桿踢開!

這一心二用的招式,雖然又解了一劫,但因為分神踢腿,前面雁翎刀的壓迫力減弱,錫曉岩多取了半步空隙。

虎玲蘭見荊裂手腿都是鮮血,咬著櫻唇猛斬倭刀開路,欲去援救。

可是正因她心裡著急,出招的意圖太過明顯,陳岱秀從容閃過刀鋒,避青入紅,長劍直指她刀招姿勢的最虛弱處。虎玲蘭再次被那劍尖逼住,前進不得。

——虎玲蘭的刀法本來跟陳岱秀有一拼之力,但陳岱秀並非急於取勝,只求牽制,虎玲蘭一時三刻實難突破他的快劍網。

燕橫亦是一樣,「雌雄龍虎劍」對著「單背劍」,已無之前的兵刃鋒銳的優勢,焦紅葉劍法本在他之上,不管他長短雙劍如何劈殺舞動,還是被壓制。

李侗再發一槍,又逼使荊裂側身閃避。錫曉岩乘機再拉遠了一些,快到達可以重施「陽極刀」的距離。

敗像已呈。再無變數,武當必勝。

可是變數,偏偏就在最讓人意想不到的地方發生。

童靜。平日毛躁脾氣的童大小姐。在這個同伴最危急的時刻,真的靜了下來。

在下面那幽暗的房間裡,姚蓮舟那翻飛的劍光,如何用最小的力量,最細的動作,連續擊敗心意門三人——這一幕,一直都在童靜心裡重複閃現。

武當掌門的每一劍,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一個她從前想都沒有想像過的武學領域,因為奇異的契機,在她面前展現了這麼一幕。

而且好像跟她心裡潛藏的某些東西連接起來了。

童靜向著焦紅葉身側逼近。

焦紅葉主力仍是應付燕橫,對這少女本來並未看在眼內,這時也不正眼瞧她,擰身向左隨意揮灑一劍,就要將她再逼開,好專心向燕橫進攻。

童靜連眉都沒有皺一下。整張俏臉完全放鬆,沒有一點激動。

「靜物劍」幾乎是與焦紅葉的劍同時刺出。相差只在一忽之間②——只有高手才能察覺的時差。

『注②:「忽」為武學上的時間單位,請詳閱《大道陣劍堂講義·其之五》(卷一)。』

——掌握這樣微細的時差和拍子,卻正是「後發先至」的真髓。

童靜出劍的招式非常隨意,甚至也不是燕橫教過她的青城派「風火劍」,而不過是她以前跟尋常武師學來的基本劍招。

沒有強勁的力量或速度。沒有精心鋪排的虛招或後著。

有的,只是準確無比的時機。還有角度。

——正好讓焦紅葉出招手腕撞上劍尖的巧妙角度。

而焦紅葉自己的輕忽,更是無可寬恕的錯誤。他沒有謹守武當第二戒。

——只要攔阻在前面的,就是敵人。必盡死力殺之。

令人驚愕的結果。

只見焦紅葉右腕綻出血花。他的手如被火燒,原本揮擊的劍招立斷,手臂迅疾向身後縮開。

但已太遲。「靜物劍」的尖鋒深深刺傷了筋脈。

焦紅葉五指失控。「單背劍」離手落下。

所有目睹這一幕的人都驚訝。大部分人是驚於那結果:

——武當劍士,竟失手於這樣一個少女劍下!

只有極少數的人,是因為看見這招劍法的細節而感到驚異。

其中最訝異莫過於在場所有練武當劍的人:姚蓮舟、陳岱秀、唐諒,還有焦紅葉自己。

因為他們都看見了:童靜這一劍,動作發力雖不像樣,但那巧取角度和時機截擊的要訣,不是別的,正是「武當四劍」裡最高劍法「武當形劍」的奧義「追形截脈」!

姚蓮舟就算被圍攻最危急時,眼睛也沒有瞪得現在這麼大。

他瞬間回想起在房間裡的事情:童靜曾對他搶劍的動作有所反應,還劍反擊——一個十幾歲女孩,眼睛能捕捉武當掌門的攻擊,那是絕不可能的事。姚蓮舟先前還想是不是偶然。

現在他知道不是。也明白這「形劍」要訣,她是從何學來。

——是看見了我。

燕橫同樣愕然,但他知道這不是發呆的時候。

「雌雄龍虎劍」刃光大振,逼開了手上無劍的焦紅葉,搶前直取李侗!

李侗本看準荊裂背心再搠一槍,渾沒有看見後面焦紅葉中招之事,只聞破風劍刃聲,倉惶轉身,將槍桿在面前來回振打,止住來劍!

荊裂沒有了後方纓槍的威脅,精神大振,更專心向前揮斬。

但錫曉岩已因先前李侗的幫助緩過了一口氣,這時終於有空隙改變打法,他將左掌抵在長刀背上,刀刃推出胸前,強撞向荊裂的雁翎刀,也一樣施展起近身短打的刀法來!

兩人僅以一臂之距互拼,刀刃激撞。

童靜看見自己手中劍的尖鋒竟然帶出一叢血花來,心頭也是大震。這不僅是因為使出了連自己都感到意外的「截脈」妙招,也因為這是她出門闖蕩江湖以來,第一次殺傷敵人。

——那震撼感覺,就跟燕橫擊敗鬼刀陳之後一樣。

「單背劍」落在瓦面上,沿著屋頂斜斜滑下。

焦紅葉丟失掌門所托的佩劍,心感大損了武當名聲;握劍的右腕被傷,雖未知有多嚴重,但劍士生命隨時終止。他瞬間暴怒不已,就伸出左手朝童靜撲過去!

——焦紅葉一憤怒起來,那粗糙臉皮扭曲如惡鬼。武當弟子入門時每日飲用物移教的藥酒「雄勝酒」,以助催谷身體機能,這酒藥性奇烈,對人心性有所影響,故武當人平日冷靜如水,但每當殺性被引發,往往狂亂如野獸。

童靜正為剛才一劍發呆,赫見一片陰影迎頭襲來。焦紅葉撲近,原本捏成劍訣的左手食、中二指分開,變「二龍搶珠」的爪勢,直取童靜那雙明眸!

指頭幾近眼皮時,一物激飛而來!

焦紅葉左手如剛才的右手中劍般猛地縮回。他呻吟捂著手臂,只見前臂處釘著一柄飛刀,柄頭上的鐵環綁著鮮紅的刀巾。

一條身影隨又從屋脊空降而下,落在童靜跟前,正是那飛刀的主人——崆峒派掌門飛虹先生!

練飛虹右手張開鐵扇防禦前方,卻未再出手追擊,反而是回過頭來,仔細看童靜的臉,還問她:「沒事吧?」

童靜雖知他不是敵人,但突然被這麼一個樣貌滄桑的老頭近距離盯住臉孔,不禁吃驚縮後,並未回答他。

練飛虹瞧童靜,只是想細看她眼睛有沒有受傷,卻似乎被她嫌惡,不禁尷尬。

眾人見崆峒派掌門竟在這關頭突然出手,很是驚奇,又見他的舉止,猜想他是否與那小女孩有什麼關係……

焦紅葉重傷,在這場戰局裡意義非凡:東軍群豪第一次看見,武當劍士原來是打得敗的!

正與虎玲蘭纏鬥的陳岱秀,看見焦紅葉受創,馬上變了劍路,向虎玲蘭晃了兩劍虛招就脫走,趕過來救助師弟。

——誅殺「獵人」雖重要,但怎也比不上同門的安危。

李侗心思也是一樣,收槍橫攔在身前,同時躍向焦紅葉,一手將他扶住拖向後方。陳岱秀也加入支援。

虎玲蘭和燕橫本來就只是為了幫助荊裂,也沒有向那三人追擊過去。

屋頂上此時就只餘兩人仍在戰鬥。

荊裂跟錫曉岩近接廝打,依然斗得燦爛。荊裂右手刀抵住對方長刀,左手暗暗伸向右腰,握住了南國短刀的鳥首狀刀柄,欲拔出來以雙刀夾攻。

錫曉岩察覺,左掌也往下拍擊,按住荊裂左腕,令他無法拔刀;同時拿著長刀的右手,臂膀屈折提起,其中一節肘關節橫向砸打荊裂太陽穴!

荊裂的雁翎刀刃仍貼著長刀,卻將刀柄反提,以柄末撞向錫曉岩打來的手肘;同時左手放開鳥首刀柄,翻轉手腕,反制對方的左掌。

錫曉岩被迫收回肘擊,也同樣以長刀的柄頭朝荊裂撞去。兩條拿刀的手臂互相抵格。

兩人以比剛才還要接近的距離對戰,刀法已不能發揮,各用刀柄和空出的左手作短橋粘打,四條手臂互相解拆進擊,一眨眼就拆了五、六招。

——又急又近的短打,不能全倚仗眼睛去看,而要靠橋手感應和本能經驗,旁觀者更是無法看清。

在樓下的秘宗門董三橋,向來以橋手快密而自豪,看見這等對拆,也覺慚愧。

不管是燕橫、虎玲蘭和童靜,還是武當派一方,都無法再助戰——荊、錫二人幾乎是扭打成一團,用刀槍攻過去,有誤傷同伴之危。他們都只能站在旁邊掠陣。

至於練飛虹,只是護在童靜身前,看著兩人比拚,又現出頑童般好看熱鬧的表情,似乎無意干預。

陳岱秀等未看清這崆峒掌門的意圖,只知他是個強敵,一時也不再向燕橫等人進攻,先看錫師弟能否打敗「獵人」再說。

形勢驟變成兩個刀手的單打獨鬥。勝負全系此一戰。

錫曉岩一向自恃筋骨異於常人,頻以拳掌和橋手強攻,欲以剛力和硬度壓倒荊裂;但荊裂不論體格和力量也不輸於他,四臂互格發出的沉響,猶如包著棉布的鐵棒相擊。

兩人手上仍有利刃,又令這近身格鬥更凶險,雙方都要時刻注意纏制對方的刀,隨便被刃鋒一拖一抹都可能致命。

荊裂就是看準這點,一見錫曉岩稍集中用左掌進攻,右手刀略放鬆之時,就將雁翎刀抽離了對方長刀的壓制,順勢將刀刃拖向錫曉岩頸側動脈!

錫曉岩察覺危險,左掌馬上變爪收捲回來,將荊裂右腕一把擒住,緊接自己的右手長刀,亦從側面剁向荊裂耳際!

荊裂幾乎以同樣的招式,左手虎爪如抹拭般一劃,也將錫曉岩來刀的手臂截住,他沉腕收指,拿住了對方右腕脈門。

兩個霸氣的刀手,卻都再施展不了得意的刀法,而進入了最單純的僵持:各用一隻手擒拿了對方握刀的手腕。

兩人四臂左右大張發力抗衡,相爭不下,就如兩頭野牛,各用一對大角抵住對方。

最原始的鬥爭狀態。

——這樣的互擒,半點兒不瀟灑好看。但真實的戰鬥,誰說是一定好看的?

手臂大張,自然中門大開。錫曉岩出於戰鬥本能,兩臂的肘關節同時屈曲,肩胸展開,身體就向前衝入,以額頭迎面猛撞往荊裂鼻樑!

——這招更是與市井打架無異。然而求勝,本來就不是一種選擇,而是盡用一切可能的方法。

如此近距的頭撞,正常來說避無可避。

——但說到擒拿纏鬥的經驗,荊裂可是比錫曉岩多出數倍。

錫曉岩一動,荊裂已感知他意圖。荊裂迅速往後大踏一步,反借他的前衝之力,左手猛向斜下方拉扯他握刀右腕!

錫曉岩頭撞未到半途,卻被拉得歪向一方,身體失去平衡,這頭撞招式馬上失去力量。

錫曉岩快要失足俯倒,急忙進馬,大力踏一個前弓步穩住身體!

荊裂早將他這反應也計算在內,右足低踢出去,腳內側掃往錫曉岩的前鋒腳膝彎!

——此掃腳乃南海虎尊派特徵的南方拳術下路踢法,再揉合荊裂海外習得的多國摔跤技藝,既准又穩。

再剛健發達的身體,關節的抗力還是有限度。錫曉岩雖盡力沉腰坐馬,但荊裂左爪擒扯,早就令他重心前傾,這腳一踢在錫曉岩膝後彎,膝關節登時屈曲跪了下去!

荊裂抓著這黃金機會,以自身為軸向左旋轉,身力帶動左臂,再次發力拉動錫曉岩。錫曉岩本就失去平衡的身體,給這旋力帶得離地,猛向橫摔了出去!

錫曉岩只覺天地倒轉。

那橫壯身軀所飛方向,正是屋頂的簷邊,瞬間半邊身子已經越了過去!

雖然只是兩層樓的屋頂,但加上荊裂的摔投威力,錫曉岩如跌落地上,衝力將等於從四、五層的樓塔墮下,不死也得重傷!

在這生死一線的剎那,錫曉岩腦海驀然閃現兄長錫昭屏的臉。

是在半年前。武當半山的「戰玄武場」裡。哥哥出發向四川遠征之前,他們兄弟倆最後一次練武。

先是錫曉岩用木刀,逼得哥哥一籌莫展——連錫昭屏也不敢用他那剛如岩石的右手「臂盾」,去硬接弟弟的「陽極刀」。在木刀之下,他只有退避的份兒。

接下來兩兄弟只用拳腳較量。最初仍是錫曉岩用那長臂的「陽極拳」,在長打遠攻中佔了上風;但錫昭屏把握一次機會搶入近身,「兩儀劫拳」全力發揮,弟弟就再招架不了,被狠狠摔倒在地。

那時錫昭屏皺眉搖頭。他自己限於天資和身體特質,沒能修習「太極拳」,所以對兩年前就有這機會的弟弟很是羨慕。

但兩年下來,錫曉岩卻因自己的傾向和性情,只專精去鑽研「太極」的剛陽發勁之法,而怠疏了聽勁化勁、擒摔纏打的柔功。這固然練出了強猛的「陽極刀」和「陽極拳」,但卻流於單純偏廢。

錫昭屏那時搖搖頭說:「一條鐵鏈有多堅實,能夠抵受多強的拉扯,是要看它最弱那一環。你的長距刀法雖強,但要是被闖過搶入身來,你不練近身扭打,終究要吃虧。」

那時錫曉岩不以為然,笑著撫摸木刀:

「那得等有人闖得過我的刀再說。」

現在快將飛出屋頂這一刻,錫曉岩終於也相信兄長所說。

——同時心裡充滿了對哥哥的懷念。

「師弟!」

一記令他清醒的暴喝。

一長物映入眼前。

是李侗倒轉了纓槍,將槍尾猛地伸向人在半空的錫師弟!

錫曉岩在這危急間斷然棄了長刀,伸出異常的長臂一抓,僅僅捉住槍桿最末端。

他身體本就不輕,這一摔力度又強,再加李侗身處站不穩牢的斜斜瓦面,被錫曉岩連人帶槍也扯往屋頂邊上!

但他死也不會放開這槍桿。

陳岱秀眼明手快,一手抓住李侗後心衣衫;雙手受傷的焦紅葉亦用臂彎抱住李侗。兩人合力,這才將他穩住。

李侗用上習槍多年修得的強勁握力與臂力,鎖緊那已經變彎的槍桿,終於止住錫曉岩飛跌之勢。

錫曉岩右臂隨即貫勁,借槍桿發力一挺腰肢,這才彈回來屋頂邊上跪定。

他抬頭。

七、八步之外,荊裂把雁翎刀擱在肩頭,頭上綁著已染成鮮紅的布條,手腿多處也都在流血。夕陽照映,勾出他那傲然挺立的身姿。

他也正在冷冷俯視錫曉岩。

錫曉岩又看見,虎玲蘭提著倭刀,站到了荊裂身旁。兩人並肩站在一起,好像就會自然互相守護依存。虎玲蘭也跟荊裂一樣,額上結著血跡。她反射著金黃陽光的明亮眼睛,正以信賴的眼神瞧向荊裂。

錫曉岩支在瓦面上的左手,將一塊瓦片捏得粉碎。

絕對的屈辱。

錫曉岩除了丟失佩刀,其實毫髮未傷。但他自己心裡清楚,剛才已經在所有人眼前,於單挑對決中狠狠輸了一仗,只靠同門及時拯救,才不致摔個皮破骨斷,感到甚是沮喪。

他卻未察覺:荊裂俯視他時,並沒有展露平日的笑容。

錫曉岩絕對是荊裂至今交過手最強的武當仇敵。但是他並沒有如預期般因為勝了一招而興奮莫名。不是因為自己借助了地利——比武爭戰,運用地形本就是重要一環。

荊裂只是仍無法擺脫錫曉岩那「陽極刀」的震撼。雙臂彷彿還殘留著剛才多次擋接長刀的觸感。未能正面破解對方的得意絕技,荊裂始終感到,好像還未真正戰勝。

——更何況,敵人還沒有停止呼吸。

兩人糾結的仇恨,更不能就此解決。

「要再來嗎?」

荊裂冷冷地問錫曉岩。

他問的時候並沒有笑。這是真心渴望再戰。

但聽在錫曉岩耳裡,卻像是揶揄與挑釁。

「掌門,請准許我跟唐諒也上去!」下方正站在姚蓮舟旁的符元霸,看見同門失利很是激動,捏著斬馬朴刀的手指關節在作響。

——己方有個焦紅葉雙手受傷,已無法再戰;對方又多了一個練飛虹。此消彼長,現在武當陣營是以三對五。他們上去助陣,也不會有損門派名譽。

「不要衝動亂來。」樊宗斷然反對:「殺那『獵人』雖然重要,但也不比保護掌門要緊。」

他說時一雙細目盯向街道另一頭那崆峒派的四個男女。崆峒掌門既加入了戰團,其門下也可能隨時向這邊動手。

冷靜的樊宗沒有忘記:他們始終仍是以大約十人的戰力,被數倍的敵人包圍。那些小門派的武者雖一時為武當氣勢所懾,但是如果崆峒派加上那「獵人」一夥率先來犯,激起對方全體士氣,己方隨時又再陷入險境。

姚蓮舟卻沉默著,既沒有答應符元霸,也沒有對樊宗表示同意。他只是想著其他的事情。他的眼睛一直瞧著屋頂上的童靜和燕橫。

時正黃昏。屋影已漸斜。

形勢就在這時出現巨大的變化。

大道陣劍堂講義·其之二十二

武諺有云:「手是兩扇門」,武學上有所謂「內門」和「外門」的概念。內門一般是指敵人在攻擊或防禦時,伸出的手臂(有時也包括踏出的腿)內側;外門則相反是指外側。如果是兵器對打,因兵器是手的延伸,亦一樣有內外門之分野。

對敵攻防時,雙方肢體或兵器交接,不論是佔取對方內門或外門,兩者皆各有不同的優勢,故能清楚分辨內外,各施以適當的戰術技法,則勝算倍增。

當進佔對方內門時,最明顯的好處,自然是對手中門打開,人身正中線從眉心、咽喉、羶中到下陰等要害,都暴露在眼前最短的直線距離。而且對方橋手被你拒於外圍,往往難以回守中央。從中破敵,威力大而簡單直接。

相反當控制著對方外門時(身處對方一邊肩頭和手臂的外側),優勢則是以自己的正身對敵人側翼。對方較遠那一邊手,被他自己身體所隔已經用不上,敵人等於側身單手對我,我方只要專心壓制較近那邊手臂就可以了,雙手對單手,先立不敗之地。如能順勢壓制肩頭,配合步法,隨時更繞搶到對方背後,優勢也就更加明顯。

要注意的是,戰鬥乃雙方不停互動,內、外門並非牢固一成不變的方位,隨兩人移動而不停轉移。內、外門亦可能互為克制:己方入人內門同時,敵方亦可能正搶往你的外門施加壓制,反之亦然。誰能取得優勢,端視乎雙方應變能力和轉移路線的時機與速度。

特別要提一點:徒手打鬥或者用雙兵器時,因為左右手皆可用,故兩邊都有內門和外門;但在單兵器場合,則內、外門更為明顯,因為主要只使用一邊手臂(例如敵人右手持刀時,其右側為外門,左側為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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