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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道狂之詩》第72章
卷七 夜戰廬陵 第七章 血鬥

夜空中傳來鐵鏈拉動的聲音。

一條黑影高速飛至,著落在燕橫背後的屋頂上,形如大鳥蹲踞。只是一雙翅膀,換成了左彎刀與右長劍。

黑夜裡也可辨出那頭花白的發髻。

飛虹先生。

他以飛爪的鐵鏈蕩來,一蹲上屋頂也不停留,利用屈膝所蓄之力朝下躍跳,雙刃直取波龍術王!

——平日這種情形下,練飛虹必然忍不住說一、兩句笑話,但此刻毫不浪費時間就乘勢追擊,只因他從身形動作就斷定,眼前敵人非同尋常,沒有輕忽的餘地。

練飛虹左手「日輪刀」、右手「通臂劍」,挾全身飛縱之力,分別劈斬波龍術王頭頸與胸肩!

波龍術王的高大身體卻出乎意料的柔軟,扭身側首閃過橫斬頸項的一刀,同時長劍揮掠,抵抗中路劈來的劍招。只見他身姿歪斜扭曲著,單臂出劍卻非常輕鬆,身手協調和靈活程度全未被身高所礙,那奇長的手腿,反而有助他在困難的姿勢中發力。

波龍術王一擋架之下,已知練飛虹功力遠較燕橫深湛。他並未反擊,卻施起步法橫走,那走姿非常獨特,但橫移的速度竟不遜一般人向前疾奔。

這走姿本甚趣怪,但練飛虹哪裡笑得出來,只管往波龍術王身側追擊過去,「日輪刀」垂直朝他砍劈!

刀降至半途時,練飛虹左手卻一抖,並且鬆開五指,下劈的彎刀變成向前輪轉飛射,正是崆峒派著名的秘技「飛法」!

波龍術王也是第一次遇上這種奇技突襲,旋飛的刀鋒已在面前,他猛叱一聲,長劍揮過,極準確地擊在彎刀上,更將那刀反打回練飛虹的方向!

練飛虹側身閃過,心頭一凜。

——此人武功,在我平生交戰的對手裡,絕對在五名之內!

彎刀阻截了練飛虹的追擊,波龍術王再橫踏兩步拉遠距離。

這時燕橫稍緩得一口氣,身上的傷痛都襲來。許多處像裂開來,下顎的鮮血流滲滿頸。他用力吐納鎮住那痛楚。

——現在不是休息的時候。敵人還在眼前。

燕橫拔足,卻感到雙腿彷彿千斤般重。他以絕大的意志起動,奔到旁邊的房屋,一躍將釘在門頂上的「虎辟」拔回來,回頭瞧向正在一追一退的練飛虹與波龍術王。

他想起不久前飛虹先生的話。

——現在是打仗。想一想讓他活著,會有多少人給他害死。

牆壁上那個鮮血塗成的淒厲「死」字,彷彿閃現眼前。

燕橫咬牙奔上前助戰。

練飛虹一邊以「通臂劍」向波龍術王追擊,一邊又使「花法」的快拔技巧,左手兩指從後腰拈出另一柄飛刀擲出。但在波龍術王眼中,這「送魂飛刃」早已用老,他輕鬆地又再閃躲過,步法也未受阻,練飛虹始終沒能追到伸劍可及的距離。

波龍術王面容甚奮亢。自從成了武當派叛徒,流落江湖這些日子,雖說在江湖上縱慾放肆甚是快意,卻再沒如在武當山時一樣,天天有強手對劍磨練,像這般份量的敵人,五年以來從未遇過;今夜一遇就是兩個,那沉寂多年的武者之血又再沸騰起來。

——難怪鄂兒罕和韓思道,要犧牲五十個弟子才走得脫……

這時他竟還有餘暇,朝練飛虹勾一勾指頭。

「來呀!」

波龍術王說時不再橫移,身子突然後轉,連揮兩劍,將一家房屋的緊閉木門劈破,繼而縱身低頭閃進了屋裡。

練飛虹焦急地向門裡追進,只見波龍術王已不在屋子前院,前方的另一進大門也給劈開了,內裡傳來男女的驚恐叫聲。

練飛虹馬上再追入去,左手同時拔出腰間的烏黑鐵扇,張開護在面門前,以防對方黑暗中偷襲。

只見屋子廳裡只有一盞孤燈,昏昏黃黃地照出擠在裡頭的二、三十張淌汗臉孔。

波龍術王就在人叢中央,手裡銀劍這時也隨著燈光映成金黃色,另一手抓著一個年輕婦人的頭髮。

——原來這晚為了戒備照應,王守仁吩咐縣城裡的居民儘量聚集在一起過夜,因此這所較大的屋子裡,擠了附近居住的共四戶男女老少。

這些圍在波龍術王四周的人質,現在都不再喊叫——當驚恐到了極點時,反倒叫不出聲來。

練飛虹握著鐵扇和長劍,直盯以人叢為掩護的強敵,一時不敢貿然進攻。

另一條身影緊接就在廳子後門處出現,正是燕橫。他架著「雌雄龍虎劍」守在門前,同樣地投鼠忌器。受傷加上緊張焦急,燕橫胸膛在不住起伏喘息。

「這裡不好玩。」練飛虹這時再次露出平日玩世不恭的神態,對著波龍術王笑嘻嘻地說:「地方太小,礙手礙腳的。我們出去再痛痛快快地打。」

「不。這裡才好玩。」

波龍術王露出跟練飛虹同樣不正經的笑臉。

他二話不說,就將劍鋒架到手上那少婦的頸前。少婦發出極端淒厲的恐懼尖叫——就是在城東虎玲蘭聽到的叫聲。

波龍術王左手拉著她的頭髮,右手握劍就像宰雞般一拖。尖叫中止了。

練飛虹強裝出來的笑臉,瞬間皺成一團。他本來不忍看,但強迫自己去看。

憤怒如猛火燃燒。

熱血灑到眾多人質的臉上和身上。幾個孩子在哭號,其他人驚得不住在擦血。那死去少婦的婆婆立時昏倒。

練飛虹和燕橫一前一後怒瞪著這邪惡的敵人,心裡再次認定了一件事:

——必定要把這伙妖怪統統殺死。一個都不能留。

波龍術王提起仍在流血的女屍,仍然咧嘴大笑,雙眼瞪著練飛虹。

「你看!不是很好玩嗎?」

他說著,一把將屍體往練飛虹面前猛力拋出!

◇◇◇◇

那頭「人犬」受過物移教的藥物長期調製,體質特異,此刻雖已身首異處,利齒仍然緊咬著荊裂的袍袖不放。

荊裂一邊疾跑,一邊再次揮動已染滿鮮血的南國鳥首短刀,將右手衣袖割去一大片,那「人犬」的頭顱方才甩脫。他右前臂險險被那「人犬」利牙刮破,幸而並未被噬中筋骨。

荊裂右手隨即亦拔出袍底下的雁翎刀來,垂著雙刀往出谷的山路全速奔去。

路上又有兩個術王眾,他們醒覺有敵人來犯,已然在荊裂面前舉起兵器。

荊裂踏跳向右,先避過左面殺來那人,右面的術王弟子赫見荊裂疾撲過來,急忙中還未發動手上鐵棍,荊裂的左手刀已斜下揮落,削中他膝彎後的筋腱,那術王弟子慘呼仆倒。荊裂也沒空再補一刀,繼續向前奔逃。

他無暇回頭,卻聽見後面由梅心樹帶領追趕的術王眾,響起一股奇異的尖音。

荊裂想起早上在縣城時,韓思道吹過那木哨。

——是召集同伴,並且催激眾人進入作戰狀態的警號!

前方那片山門空地,果然馬上人聲鼎沸。

前後追夾圍攻,超過百人。

荊裂唯一逃出的機會,就是趁前方這些人還未確定狀況,搶先殺出那山門!

一踏出空地,可見熊熊火堆映照之下,那六、七十人皆已站立。有少數還沒有從狂歡中完全清醒,但大部分都已經提起兵刃,朝著哨音所發的方向望過來。

荊裂心念一動,奔跑時儘量低垂著頭,讓散發掩蓋面目,又把左右雙刀都降下,貼著身上的五色衣袍下襬,好使不太顯眼。

「有敵人!」荊裂一邊跑一邊呼叫,聲音裝作很害怕:「在裡面!在寺裡!」

守山門的術王眾驟然聽聞警號,本就心亂,看見荊裂穿著同門的五色衣袍,身上又有血漬,好些人信以為真,提著刀斧兵刃朝禪寺的方向跑去,與荊裂擦身而過。

荊裂以此騙過了十幾個人,都已跑到他後頭。他正要找機會混入最密集那人叢時,跟前卻有一個術王弟子生疑,仔細看荊裂的面目。

「你是……誰?」他以刀尖指向荊裂問。

附近幾個術王眾都注意起來,也隨之往荊裂看過去。

荊裂知道已到極限,驀然加速前衝,雁翎刀與鳥首短刀左右開弓,乘奔勢一掠而過,已經將那用刀指他的人,連同另一名術王弟子砍倒!

慘叫與怒喝同時如潮響起。空地所有人都瞧向荊裂所在。

荊裂奔跑時亂發飛揚,狀如猛獅,雙刀在前交舞開路,近在前頭的術王眾紛紛走避,有一人躲不及手部中刀,兵刃跟三根手指同時飛脫!

荊裂不顧一切,雙目緊緊盯住前方只有不足二十尺遠的山門。

術王眾雖然人多,但仍未合成防守堵塞之陣,他看見還有一條可以殺出去的路線,只是已經越收越狹窄。

——只要過得這關卡,外面就是無盡黑暗的山麓樹林,敵人難再追捕。

然而就在這時,後頭傳來一記中氣充沛且極有威嚴的暴喝:

「封住山門!」

荊裂知道,必然是那頭身穿黑衣的「老虎」梅心樹無疑!

這喝令一響起,荊裂即見眼前唯一的脫出路線,已經迅速被移動的人群掩蓋消失。

荊裂緊緊咬著牙。山門如今就在前頭十尺之內。他高舉雙刀,意欲強攻硬闖。

但密集排列在前頭的二十幾名術王眾,即時將手上刀槍刺出,迎擊衝來的荊裂。

任荊裂如何勇猛,一人之力亦難以抵抗這許多兵刃結集攻擊。他能在無數的凶險旅程中活到現在,靠的是對情勢冷靜判斷,這瞬間已知道硬闖不行,在刀槍及身之前及時煞步轉身,往右邊閃躲開去!

那右側正有一個術王弟子,想趁這機會揮刀截擊荊裂,但荊裂的轉身之勢不停,雙刀揮舞,身子有如一個圍著利刃的陀螺,那術王弟子腰身立時破裂噴血!

緊接再有術王眾從後追擊而來,荊裂知道一刻不可停下,以步法左旋右轉,兩柄刀捲起血風,又有三人接連慘叫倒地!

可是這無法改變眼前的劣勢。梅心樹帶著「清蓮寺」那頭五十多人,此刻也都趕到了,與原本守在空地的術王眾合流,成包圍之勢,不斷向荊裂收窄逼迫!

術王眾見荊裂的刀勢厲害,有些拿著長槍、朴刀、棍棒之類長兵器的,就聚合排列在一起,同時向他作遠距離刺擊!

荊裂用厚重的雁翎刀猛力橫掃,給架開的兩柄長兵,跟其他兵刃撞成一團。

但他始終無法將所有敵人刀槍都一一抵回去,身體只好再退幾步,漸漸朝北面深谷的崖邊接近。

逾百人分成三面,在荊裂跟前包圍了好幾層人叢,已經沒有半點空隙。

如此巨大優勢之下,加上早就受到藥物和烈酒的催谷,擁在前頭最凶悍的多個術王弟子一擁而上,要把荊裂砍成肉泥!

荊裂在那刀叢之間一刻不停地走動穿插,身體繼續兩邊旋轉閃騰出刀!

兩條斷肢飛到空中,四人向後仰倒。荊裂的五色彩袍腰身處多了道破口,鮮血涔涔!

第二浪攻勢緊接又至,從左右兩邊各有四、五人向荊裂進擊。他們見荊裂終於中刀流血,那舉著兵刃衝殺的神態,更見奮亢。

荊裂正好轉到一個火堆旁,立時低身沉腰,使一招「南海虎尊派」的「鐵盤腳」,猛掃在那燃燒的柴堆上,木柴紛飛向左邊攻來那夥人!

他們見火焰飛襲面前,皆愕然止步,驚呼著閃躲抵擋。其中一人被柴枝擊中眼目,眉毛都燒著了!

荊裂順著踢擊的轉勢回身,面向右邊攻來四人。最前頭是個身材魁梧、手上舉著利斧的大漢,荊裂先一步衝到他面前,沉下馬步,同時把雁翎刀向上豎直抱在身前,左手短刀壓住雁翎刀背輔助,全身加雙臂發勁,將刀刃如波浪推出,正是跟戴魁所學的心意門「五行母刀」之首:「崩刀」!

雁翎刀猛撞在大漢的斧柄上,威力之強,竟直接就把斧刃的後頭撞入他胸口,大漢登時骨裂吐血!

這心意門「崩刀」的要訣,就是用上全身整體之勁而發,招式甚是剛強,再加上荊裂本來就一身橫練怪力,那股餘勁將大漢身體撞得飛起,跌往後面其他三名術王弟子,四人倒成一團。

荊裂自「清蓮寺」外頭一直逃到此地,眨眼已經在沿途殺傷超過十人,其過人勇猛,就連吃了迷幻藥的術王眾也感心驚,一時再未敢發動第三浪進攻。

荊裂背向黑暗的山崖深淵,雙刀左右大張舉起,凜然面對三面的百倍敵眾,那輪廓深刻的臉孔,堅定猶如鐵石。

這是否平生遇過最惡劣的戰況?他忘記了。

荊裂只知道,每一次活下去,靠的都是絕對不移的信念。

他憑著感覺知道,腰間所中那一刀傷得不算深,無礙戰鬥。

——就踏過一百條屍體,活著回去吧。

這時他面前的人叢間,卻響起一種奇異的銳音。

只見那頭的人都分開來。一人舉著右手,在頭上呼呼旋轉著一條鐵鏈,那聲音有如寒冬的烈風般令人顫慄。

正是梅心樹。他左手提著其餘的鐵鏈,掌間反握著彎彎像獸牙的匕首。那匕首的柄頭圓環,與鐵鏈相連接。

在他頭上揮轉的鐵鏈,末端也同樣扣著一模一樣的彎匕首。那風聲正是刃鋒高速切割空氣而產生。

——這種長鏈配合兩頭彎刃的奇門兵器,荊裂前所未遇。

他瞧著梅心樹準備發招出擊的專注樣子,還有他那一身黑衣。

他驀然明白,為何這傢伙予他特殊的感覺。

「武當派『兵鴉道』?」荊裂從齒縫間吐出提問。

梅心樹只露出淺笑作回答。

鐵鏈在毫無先兆下脫手。

那彎刃挾著梅心樹不斷高速揮動鐵鏈所儲存的能量,飛擊而來這疾勢,比弩箭還要驚人!

荊裂難攖其鋒,矮身向旁翻滾,才躲得過這越空而來的遙距攻擊。

——此人比那一百人還要難應付!

梅心樹這招鏈直射一擊不中,右手猛將之拉扯回來,同時左手已經釋放出鐵鏈另一頭的彎刃,雙腿劃個弧步,身體急轉一圈,左手過頭如擲石般揮出,第二柄彎刃又帶著鏈子,這次不是直射,而是像鞭般垂直劈落九尺外荊裂的腦門!

這一記荊裂來不及閃躲,只得橫舉雁翎刀去迎擋!

相碰之下,鐵鏈如蛇,繞纏著刀身。

荊裂猛拉欲取回雁翎刀,但梅心樹熟用這鐵鏈劫奪兵器之法,早就沉下馬步,雙臂運勁,全力拉扯鐵鏈!

梅心樹身材不輸荊裂,荊裂又只用單手握柄,一時抵抗不住,整個人被他拉動了一大步。

——這傢伙好強!

假如正常一對一決鬥,荊裂這時應該不與梅心樹角力互拉,反倒要順勢衝前作近身搏鬥,抵消梅心樹遠距離鐵鏈攻擊的優勢。

可惜這戰法此刻行不通——兩人之間,還夾著無數術王眾。他如乘勢前衝,只是將自己送入包圍的敵叢裡。

術王眾見荊裂一邊兵刃被封,又被梅心樹拉得失去平衡,怎忍得住不沖上去佔這現成便宜?轉眼就有七柄刀劍向他招呼。

荊裂知道,多了梅心樹這強敵,要正面衝破敵陣,已經完全不可能。

——有另一條路的。只要他下定決心。

荊裂驀然拋出雁翎刀,加上梅心樹的拉力,刀刃水平急飛,迅速沒入衝來其中一人的肚腹!

荊裂放棄兵刃,又可脫身。他一邊揮舞著左手的鳥首短刀拒敵,一邊向後退卻,不一會兒已站在山崖邊上。

梅心樹只感意外,收回鐵鏈同時,也跑向前看荊裂在玩什麼把戲。

荊裂站到最邊緣,術王眾都已迫近,到達踏一步就伸刀可及的距離。他們一個個眼睛在黑夜中發亮,有如盛大的狼群。

隔著人叢,荊裂與梅心樹對視了一眼。

梅心樹露出可惜的表情。

——即使是從前在武當山,這樣的對手也不多……卻沒有跟他單挑決鬥的機會……

他瞧著荊裂已經貼近到後方的懸崖邊緣。

——難道他不想被擒,寧願……?

可是直覺告訴梅心樹:眼前這個斗膽孤身探敵的男人,是無論何等惡劣景況都不會放棄求生的人。

荊裂展示出每次冒險時熱血沸騰的燦爛笑容。

他足底向後輕輕滑移。身軀立時從黑暗虛空中消失。

梅心樹愣住了。

——真的跳下去了?

術王眾同時發出低呼,呆站當場。

「拿火把!」梅心樹奔上前的同時發出命令。

三個術王眾撿起地上燃燒著一端的木柴,趕到梅心樹處,伸出上半身向下照看——

只見荊裂滑下之處,下面七、八尺深的崖壁正牢牢插著一個烏黑的鐵槍頭,連著一根長鐵鏈。那鐵鏈正緊緊扯著,但看不清更深處吊著些什麼。

一個術王弟子將木柴扔下去。

火光掉落十數尺深時,終於照見一個身影:

齒間咬著短刀的荊裂,雙手緊緊拉住鐵鏈,兩條腿踏在壁上!

——好傢伙!

火把掠過落下,荊裂的身影再次消失。但梅心樹已把握剛才短暫一刻,牢記了荊裂的位置所在,馬上放出手中鐵鏈,蓄勁要把彎刃向下揮擊。

同時下方的黑暗裡,卻有一物挾著破風聲逆射而上!

梅心樹的發招被打斷,向旁移步閃躲。

他身邊一個術王弟子胸口霍然多了一枚鴛鴦鉞鏢刀,他慘呼帶著血泉朝後倒在崖頂。

梅心樹一聲怒喝,這才朝下發出鐵鏈彎刃!

卻感覺只擊中虛空。

其他人也拚命向著下方的黑暗處輪番發射毒袖箭,但都不確定有沒有命中。

更多的火把聚來。這時終於照得見了:

釘在崖壁上那條鐵鏈,空空如也地輕輕左右擺盪,已然不見人影。

◇◇◇◇

虎玲蘭左手五指,抓住插在她左腰眼的刀尖。

她揮舞那柄沉重的野太刀已多年,鍛鍊出掌指過人的握力,在這極危急時刻,發揮了保命的作用。

霍瑤花的鋸刀刃尖,僅刺入她腰身三分,未能再進一毫傷及內臟。

腰間和指掌都割傷,虎玲蘭的衣衫被血濕透了。

霍瑤花這記楚狼派致命刀招「牙勾刺」,竟在最後關頭被虎玲蘭以肉掌拿住鋒刃,略呆了一呆,繼而雙手握著刀柄扭動,欲將虎玲蘭手指統統絞斷,再乘勢把刀送入她身體!

虎玲蘭忍著傷痛,受傷的五指全力緊握,那刀刃竟未能在她掌中轉動半分!

霍瑤花把力量都押在這一刀上,瞬間竟沒察覺,雙方已經到了能夠近接肉搏的距離。

虎玲蘭右手單握野太刀,以柄頭當作鑿子般狠狠擊打霍瑤花!

這變故甚快,霍瑤花的刀被虎玲蘭五指封住,走動不得,那柄頭猛撞在她頭顱左側!

霍瑤花眼前世界一切,像在瞬間燃燒起來,全化為一團強烈的白光。

她如野獸嚎叫,捂著頭飛退,並把鋸刀拉離了虎玲蘭身體。

虎玲蘭按著腰間傷口,單手握刀戒備,但見對面的霍瑤花眼珠跳動,神情非常古怪。

野太刀份量雖重,但虎玲蘭在受傷之後匆匆自保出手,勁力並未貫足,也打不中太陽穴,霍瑤花理應不致受重創。

然而她不斷後退的腳步蹌踉搖擺,彷彿她站著的地面,變成了風浪中的小船甲板一樣。

無數幻像在她腦海生起:眼前的虎玲蘭好像變成足十尺高;那野太刀燃著藍色的火焰;四周的暗街中亮著種種旋轉的色彩……

原來她服了「昭靈丹」才戰鬥,激烈的動作帶動血氣,那藥力運行得又急又猛,效果就等如她平日服藥的兩倍般強烈。這「昭靈丹」刺激和提升服藥者的感官反應,當然有利於打鬥,但同時也令人腦袋比日常敏感,突然受到撞擊震盪,頭腦被過度刺激,立時產生出無數幻覺來。

——當年武當派攻滅物移教後,奪得了許多珍奇的藥方,「昭靈丹」也是其一。好些物移教的奇藥都有提升人體機能、幫助戰鬥的強大功效,但是武當派經過一段時間試驗後,大部分都放棄使用,原因之一就是產生了太多這類不可預期的惡果和弱點,在分毫失誤都可能致命的高手對決中,往往得不償失。

霍瑤花陷入瘋狂狀態,比日間那些被催眠的術王眾更甚。她時而表情驚恐地胡亂揮刀,時而怪叫大笑,嘴角流涎,雙目游移不定。

這看來是將她當堂誅殺的大好機會。但虎玲蘭自己也失血不少,左手指掌更受傷無法握刀。霍瑤花雖瘋,那走動和亂舞大刀的動作仍然甚猛,虎玲蘭一時未決定是否該乘機進擊。

這時霍瑤花戟刀指向虎玲蘭,嘴巴顫抖地說:「你……你……」不知道她眼中的虎玲蘭又幻變成了什麼怪物。

她突然就咬著唇回身,一口氣全力奔逃,消失在黑夜街道之中。

霍瑤花身手快疾,虎玲蘭即使未受傷也難於追截,只好作罷。她這時稍稍解除了戰鬥戒備,腰眼的劇痛馬上襲來,身體其他各處刀傷也都像在燃燒。

她首先檢查血淋淋的左手,被那刀尖割得很深,已經無力緊握,幸好還能活動手指,大概未傷及筋腱,可說幸運。

虎玲蘭拖著沉重的野太刀,仍然舉起艱難的步伐,向著剛才發出慘叫聲的城中央走過去。

她每次想加速奔跑,就感覺腰部的刀傷有一種撕裂的痛,始終提不上氣力來。

虎玲蘭仰著冷汗滿佈的臉,瞧向前方黑夜遠處,心裡為每個看不見的同伴心焦如焚。

◇◇◇◇

那被殺的婦人年紀不大,身子輕盈,但少說也有幾十斤,波龍術王卻只用一條長臂就把她拋擲出去,力量甚是驚人,屍體的黑影疾向練飛虹面前籠罩!

換作飛來是別的物事,練飛虹可以隨時一擊將其掃開,或是閃身避過,讓它自行飛撞到牆壁上。但此刻飛來的是一具無辜死者的屍身,練飛虹一時不忍,就用握著鐵扇的左邊手臂和肩膊,以巧力將之接抱入懷。

這正是波龍術王的計算——他知道這些「俠者」,就愛做此等無聊的事。

波龍術王用屍體的黑影作掩護,以最輕的腳步邁進,手中劍平平低刺正抱著屍體的練飛虹腰腹!

練飛虹是何等老江湖,自然知道對方這一手用意。他向來不拘小節,沒有迂腐到寧願捱劍也要保住一條死屍的地步,心裡喊一句「得罪了」,移步側轉,用懷中屍身的腰背吃了那刺劍。同時練飛虹右手輕舒,一記崆峒派「通臂劍」刺出,反擊波龍術王咽喉!

波龍術王本來就無心與他近戰,一劍不中已迅速倒退,又回到那群人質之間,露出「你奈得我何嗎?」的笑容。。

練飛虹左臂將屍體輕輕卸到一旁,盯視這個外形和行事作風皆詭奇的妖匪之首。

像波龍術王這種人物,非常罕見。飛虹先生過去在甘肅剿滅過不少馬匪,其中就算是武功最強、惡名昭著的匪盜,其造詣都絕難與名門大派的武者相較,更遑論到這個層次。

武道修行本來就要求習者極端專注,而且一心追求高深武功的人,對於物慾都會變淡,反倒著緊自己的名聲與尊嚴,又怎會淪為盜寇①?

『注①:詳見《大道陣劍堂講義·其之二十七》。』

然而這個波龍術王,卻完全陶醉於自己的肆意惡行之中。

波龍術王瞧著練飛虹,眼神充滿挑戰意味。

「你不過來嗎?那我來了!」

他說著時腿卻未前進,只是隨手一揮劍,身邊一個男子的頸項就被割了一記。波龍術王這劍順勢揮前,劍尖將那劃出的一灘血帶出,遙遙射向練飛虹眼睛!

練飛虹側首閃過,心裡卻甚焦急:波龍術王隨手又殺一人,若再不果斷動手,不用很久屋子裡的人質就要死光!

他大步踏出,崆峒劍極準確地伸入人叢之間,直取波龍術王胸膛!

波龍術王閃身避開,練飛虹本可以馬上將劍變橫抹繼續逼迫對方,但卻被人質身體所阻,劍法的連招被迫中斷。

相反波龍術王完全不用顧慮這些,一劍斜挑反攻,又割過一個人質的肩頭而來,直襲練飛虹頸側。練飛虹因附近都是人,不敢大動作揮架,只能謹慎地以最小幅度的招式架擋這挑劍,無法乘機反擊回去。

在這狹窄人多的屋裡,練飛虹的武功無法發揮,因他最擅長的崆峒派「花法」換接兵刃和「飛法」投擲兵刃,都需要較開闊的地方才能施展。

波龍術王則以強硬的「武當勢劍」接連出擊,每劍都帶著無辜者痛苦的慘叫和飛濺的鮮血而來。

練飛虹本來就沒有戰勝這人的絕對把握,此刻更是心神大受干擾,只能一味防禦;有時更要兼顧人質安危,分神將擋在劍招前的無辜者推撥開去。

兩人此消彼長,波龍術王一記劈劍,練飛虹險險躲開,卻仍被鋒刃削中右上臂,馬上見紅。他們在這場景下的戰力差距,此刻變得甚明顯。

要是換作別的武者,當下必然先抽身退走,顧不得這些不相識的人死活;甚或認為這干人質反正遲早要犧牲,不如索性放手一搏。

但他是「火狻猊」飛虹先生,不是別人。

——如果見死不救的話,那我們干脆不打這場仗好了!

練飛虹心意堅決,竟放棄了長劍,將鐵扇交到右手上,同時架起穿戴著鐵片拳套的左掌。他低身竄入人叢中,以張開的鐵扇保護上路頭臉,準備近身用崆峒「八大絕」的「花戰捶」拳法制服對手!

——假如能夠進入短打纏鬥,波及人質的機會必然大降。

波龍術王的武當輕功身法卻比他更快,馬上轉到一名男子身後,一把將他推向練飛虹面前,堵塞了他出拳的所有門路;術王繼而把長劍從男子腋下刺過,暗襲練飛虹左心胸!

波龍術王劍法本就快,這劍尖更從人身後而來,練飛虹發現時只餘極少時間反應。他舉起左拳,拳套上的鐵片將刺劍僅僅架高了一點點,讓心臟要害躲開了,但劍尖還是沒入了他左邊鎖骨上方的肌肉!

波龍術王一刺即收,劍尖帶血拉出。這劍只入了肉三分。

本來可以刺得更深,甚至一舉廢掉練飛虹的半邊戰力。

只因這一刻他要回劍向後方防守。

「雌雄龍虎劍」那形貌相異的一雙刃鋒,從後平排直刺而來,以急攻解除練飛虹的困境!

波龍術王微笑著回身,橫劍一氣把兩柄劍都架住了,同時伸出右足一踢,一個男孩肚腹被他蹴中,吐著血整個人飛往燕橫!

燕橫怕誤傷男孩,急忙收劍,左臂橫伸接住了他!

波龍術王的劍再割傷另一名人質,帶血的鋒芒直襲無法防避的燕橫!

另一頭練飛虹也不顧左肩的傷,揮手以「烏葉扇」削向波龍術王那長腿的膝後彎,欲以此救助燕橫!

——鐵扇的邊緣鋒利如刀,如準確削中關節筋肌,即廢去波龍術王的身步法。

但波龍術王再次回身的速度,比他想像中更快。

——他攻擊燕橫那劍根本是虛擊,心裡早就在等練飛虹過來——波龍術王深知道這前後兩個敵人,武功深湛多變的練飛虹才是難纏的一個。

波龍術王的長劍,以最直接但巧妙的角度,朝著練飛虹揮出的手刺過去。

練飛虹的「烏葉扇」動作,等於自行撞向波龍術王的劍尖!

「武當形劍·追形截脈」。

練飛虹不愧是「九大門派」前掌門,幾十年修練的戰鬥反應沒有白費,在劍尖觸及腕脈前一分處還能扭腕避開,沒讓劍刃命中致殘的要害。但劍尖仍然沿他右前臂割開一道幾近尺長的深刻破口,熱血如雨激射!

練飛虹這最後的扭動並非僅僅防守,同時也是蓄勁——在右臂不聽使喚之前剎那,他腕關節劇烈一抖,沉重的烏黑鐵扇以崆峒派「飛法」平平旋射而出!

波龍術王收步閃身,扇刃還是在他左大腿割開了一道淺淺傷口。

今夜連番戰鬥以來,他首次流血。

——亦是五年前離開武當山,成為「波龍術王」之後的第一次。

波龍術王眼睛瞪得極大。燕橫再次從背後攻來時,他彷彿看也不看,長臂揮劍往後,就再次擋去「雌雄龍虎劍」的攻勢。

他明明滿身都沾了他人的血,可是當看見自己流血時,神情激動得頗是誇張。

——因為在弟子眼中,他形同這現界地上的魔神。

——神,是不可以流血的。

練飛虹捂著傷口深可見骨的右臂,不得已退開去,左手撿回地上長劍,仍然指向敵人。

就算這條右臂給砍去了,他也沒想過要逃避這場戰鬥。

——這是支撐練飛虹六十二年人生的武魂。

另一邊燕橫身上創口雖未如練飛虹般深,但受傷之處更多,一身血污的他,彷彿從地獄打滾過回來一樣。

但他架起「雌雄龍虎劍」的銳氣,並未折損半分。

波龍術王看著這兩人。已經很久沒有遇過具有這種意志的敵人。

其實即使正常情況下比鬥,波龍術王以一對二也未必會輸;此刻利用這屋子和人質之利,就更立不敗之地。可是現在竟然掛綵了,他不禁想:

——難道今夜對我不吉利?

他本來就篤信物移教,雖然自信受到神明的眷顧,但這天接連遇到出乎意料的強烈抵抗,不禁也懷疑起自己的運勢來。

波龍術王想著,竟就大聲唸誦起物移教經文來。他聲音本來很好聽,但唸經時整張臉誇張地扭動,語聲怪異。

燕橫和練飛虹雖一句未聽懂,卻也聽出其中那扭曲的意志。

——這傢伙似乎真的信那什麼物移教,而且確以為自己所作的一切,都是按神明的意旨行事。

練飛虹不禁想:這種瘋子,比一般只為財帛女人的匪盜要可怕十倍……

波龍術王唸著經,突然又再揮劍,砍得一個縣民身首異處,作為向神明的獻祭。

燕橫和練飛虹互看一眼,知道不可再等下去,兩人心意相通,一同朝波龍術王揮劍進擊!

「找機會就逃出去!」練飛虹同時向人質呼喊。

練飛虹的「八大絕」本來就左右手皆要求練得精純,此刻以左手使「通臂劍」,劍勢一點不輸右手。

然而練飛虹聽到燕橫的打鬥聲後飛趕而來,緊接就是連續的追逐打鬥,對手又是波龍術王這樣的高手;加上受傷失血實在不少,他因年老而氣力衰退的弱點,此刻漸漸呈現,出劍速度顯然比初交手時慢了一些。

波龍術王前後轉來轉去,以「武當形劍」的截脈法,將兩人的來劍都逼開去。這「形劍」本來主要是單打獨鬥才奏效,但他身負「首蛇道」級數的輕功步法,兩邊應付裕餘。

「走?」波龍術王怒叫一聲,竟能再抽空一劍,將一個正要拔腿逃生的婦人後心刺穿,馬上又回劍來擋住練飛虹的攻勢。

——若非如此殘暴,他的劍招身法足堪以「瀟灑」形容。

練飛虹鼓盡餘勇,左手劍激起炫目的劍花來!

正是崆峒派擅長虛實互變的「花法」。

練飛虹出劍同時發出呼叫:

「穹蒼破!」

燕橫一聽那剛猛中卻帶滄桑的喊聲,瞬間感覺有如是已逝的恩師何自聖向他發令。

師父生前最後使出那華麗劍招的影像,頓時閃現腦海。

身體有如反射般自然模仿。

波龍術王正被練飛虹「花劍」所惑,一時使不出「追形截脈」來,眼角卻瞥見陰暗的背後,敵人的身影躍起空中。

還感受到一股出乎意料的氣勢。

燈火反映那迅疾而燦爛的金光。

燕橫全身騰空的力量,完全貫注於「龍棘」之上,那勁力的傳達何等順暢,身劍合一,發出了今夜最猛烈的一劍。

波龍術王首次感到生命受威脅。他斷然不顧練飛虹,轉身迎對燕橫。

燕橫氣息吐盡。

擔負著屋內二十多條性命的「穹蒼破」,劍勢如游龍卷浪,已及波龍術王跟前兩尺!

波龍術王揮劍迎上那束金光。

假如他是葉辰淵的話,這刻毫無疑問會像對抗何自聖時一樣,以「太極劍」的「引進落空」去接這式「穹蒼破」。

但他不是。雖然在武當派時,他已具有佩戴胸口「太極」標記的資格,其實只在山上修練了一年,他的「太極」造詣還未到那個精純的地步。

因此面對如此猛招時,他還是沒有完全信任自己的「太極」,最後選擇以更有把握的「武當勢劍」擋架這一劍。

先前的戰鬥,他的力量一直遠遠凌駕燕橫,故此對正面硬接很有自信。

但他低估了燕橫的意志所產生的能量。

金屬相交一刻,波龍術王為那強勁的壓力而訝異。

「武當勢劍」的擋架崩潰了。握劍手掌虎口處因為那衝擊而破裂出血。

他側身欲以步法卸去那「穹蒼破」之勁,但「龍棘」上的勁力極急,先一步破壞了他的平衡,左膝受不住那壓力,屈曲跪地!

——膝頭落在地上的瞬間,波龍術王臉色大變。

身在空中的燕橫,仍以劍招餘勢壓住他。

練飛虹眼見波龍術王首次失勢,實是反勝的千載良機,無奈之前為了替燕橫製造出招機會,那「花劍」已經耗去殘餘氣力,這時欲乘機追擊,動作卻已太慢。

眼看燕橫劍勢將盡,波龍術王只要捱過,又可恢復平衡站起來——

一條細小的身影,穿破屋子東側的紙窗而入。

啞黑色的劍鋒無光,卻夾帶凌厲破風的銳音刺出!

波龍術王突見第三個敵人出現,危急中已無暇分辨來者有多強,果斷地放棄與燕橫相抵,借被壓的跌勢倒地往旁翻滾開去!

「靜物劍」的尖鋒,僅僅刺中波龍術王的頭頂,黑色頭巾脫落激飛!

波龍術王圓滾滾的光頭右側,現出一道血痕。

今夜二度受傷,他無法看清此刻形勢,也不理會了,接連就以輕功地蹚法再滾兩圈,逃出屋門去!

他出道以來從未如此狼狽逃走,滾出屋門之後,才在月光下的前院空地跪定。他以長劍斜舉頭頂,擺出朝四方戒備的夜戰架式,以防再有其他敵人夾擊。

定下神來,波龍術王赫然看見,守在院子大門外有六、七條身影,一字排開挺立,個個手裡提著已然出鞘的三尺青鋒,月色下寒芒閃耀。

——還有這麼多個劍士?……

剛才從紙窗殺入屋相助的,自然就是童靜,她與燕橫雙雙搶出屋門來,練飛虹也隨後出現。三人四劍,包圍在波龍術王的另一邊。

燕橫和童靜剛剛劍招得手,氣勢正盛。尤其童靜,本來就不知天高地厚,又沒見過波龍術王先前的身手,只知自己只出一劍就傷了對手,逼使其狼狽滾逃。她牢牢盯著波龍術王,神情充滿信心。

波龍術王看在眼裡,卻以為她是因為來了大批強援,才會如此得意。他不禁在前後兩邊的敵人之間瞧來瞧去。

大門前那七人,都只是很隨便地垂劍而立,並沒有擺任何架式。其中有個四十出頭、文士打扮的男人,更是連劍也未拔出,只輕輕將手掌搭在腰間劍柄,臉上一副老神在在的表情。

波龍術王一時看不出底蘊來。他再打量童靜,只是個十幾歲的嬌滴滴姑娘,剛才突襲一劍,速度功力卻都不弱。

然而此刻波龍術王心頭最大的陰影,不是別人,而是燕橫。

這年輕劍士,短短交戰間,竟一再發揮出令他失算的實力——燕橫的「穹蒼破」,不只擊潰了他的有利形勢,也動搖了他的絕對信心。

——假如連新來的這七個人,全都有這般劍法……一共十個……

——還有阿花,去辦那麼一點小事,卻遲遲不過來……必有變故……今夜果然諸事不順,神明不佑嗎?……

波龍術王站起來,摸摸頭上的傷口。一夜間連傷兩處,許多年沒有如此。

他眼睛緊緊盯著燕橫。剛才硬接那猛烈的「穹蒼破」,手掌被撞得破裂,他伸出舌頭,舐舐虎口處流出的鮮血。

「我會回來的。」波龍術王又再恢復瘋狂的笑容:「並且把廬陵的人都殺光,供奉給真界神明。」

語聲剛落,他那高瘦黑衣身影即晃動,兩步就跑到院子側的圍牆,左手輕輕一伸攀到牆頂上,借力一躍已然越牆不見。

童靜欲上前去追,但後面的練飛虹伸出血淋淋的右手,搭著她肩頭阻止。童靜這時才看清,飛虹先生原來竟受了這樣的傷,立時明白為何不要去追。

院子裡十人都佇立了好一會兒,確定波龍術王再無返回的跡象,這才松了口氣。

那七名「劍士」,自然正是王守仁和他的六個門生。

王守仁放開腰間劍柄,臉容仍舊鎮定——雖然他深知,剛才敵人要是向這方發難,他們七人皆極可能瞬息間就被殺。

黃璇等六個儒生,這時衣服底下都是冷汗,他們把劍還鞘時雙手發抖。

——但是他們剛才表現的勇氣,卻救了這裡許多人。

先前童靜去尋練飛虹協助虎玲蘭,但練飛虹已經出動去救燕橫,結果只遇見王守仁。王守仁因知城內有變,已急召眾門生聚集,繼而聽到打鬥聲,也就一起來相助。

「待會兒什麼姿勢都不要擺。只是拔劍站著。」

王守仁預先如此吩咐門生。因他聽荊裂說過,高手只要看一眼對方動作姿態,就能分辨其武功高低,要裝胸作勢就得什麼都不做。結果這一著「空城計」,在這極凶險情形之下奏效了,真得捏一把汗。

燕橫瞧著王守仁,微微點頭致意。王守仁在這情形下,竟敢如此挺身虛張陣勢拒敵,膽氣和智慧都教人佩服。

燕橫接著又垂頭看一看手中的「龍棘」。剛才發出了那記甚具火候的「穹蒼破」——雖然還沒有師父「借相」的功力——他心裡甚是興奮,一身的傷痛也都忘卻。

屋子裡的生還者都哭嚎起來,既因受驚,也為了死傷的家人。院子眾人聽了都是黯然。王守仁命門生快快進內幫忙救治傷者。

童靜正用布巾為練飛虹右臂包紮止血。看見她關切的神情,練飛虹身雖痛,卻展顏大笑起來。

這時童靜才省起:「蘭姐她那邊也有敵人!」高叫著就再次拔劍奔出大門去。

燕橫和練飛虹顧不得一身是傷,也都隨同追出街上。

三人在街中往東只走了一小段,遠遠已經看見,燈籠照映處出現一個高大的身影。

虎玲蘭單手把野太刀擱在肩頭,微拐著步伐,也正在向這頭跑過來。

世上沒有事情,比生死激戰之後看見生還的戰友,還要讓人寬慰。

四人不禁同時發出爽朗的笑聲,響徹這血腥氣味飄揚的黑夜。

大道陣劍堂講義·其之二十七

一名經過專精修練的真正高手,其力量遠遠凌駕於世人,假如將武功用於民間作惡,甚至淪為匪盜,是極為可怕的事。但事實上這樣的例子卻甚少,一般有武功底子的盜賊修為都不高,背後有多個原因。

武道修練雖然並非宗教信仰,但也有相似之處,同樣是對個人境界的追求。因為心靈極端集中在這追求的過程,長年的修行多數會令人對物慾變淡。在專注的高手眼中,金銀財寶,往往比不上武功進步更令其興奮。

武者和武林門派不是四大皆空的出家人,當然也並非全無世俗的慾望。世間的名利權位,最令武人關心的一樣倒是名聲,絕不會輕率讓門派的牌匾污損,尤其武功高強的名門大派,更不會容忍有弟子走上歪路,累及本門。而且武林門派本身不事生產,收入是靠著地方上的民間奉獻,還有拜師的束修禮金,用以支撐營運一門一派所需,這些都直接與門派的名譽好壞有關。

還有一個武林中人不會宣之於口的原因:門派本身就是武力集團,在朝廷眼中始終是一種潛在的威脅,只是因為武林的活動往往侷限在自己的圈子內,為政者才默許其存在。為免惹起朝廷不滿,各門派有不成文的規矩,就是儘量不涉世事,即使出手也多是主持正義、討伐匪盜或者調停民間糾紛。假如利用武力去斂財行惡,甚有可能自取滅亡,甚至連累其他門派,絕為武林所不容。

因此像霍瑤花這樣修為的武者,成為了大逆不道的弒師劇盜,已經是極為罕有的例子;而像波龍術王這種等級的邪道高手,更加是鳳毛麟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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