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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道狂之詩》第5章
卷一 風從虎·雲從龍 第五章 坎離水火·雌雄龍虎

教習場是青城派眾「研修弟子」修練的重地,場地自然打理得甚佳,每天有役工拿著耙子平整地麵的沙土,並且定期清理雜草碎石。北端更有一座棚子,內麵排滿了沙袋、石鎖、木樁、稻草人偶等各色練功器材,皆保養得紮實完好。

這片平整的土地中央,染了一小灘血跡,正是剛才宋德海斷骨刺破皮血遺留的。

這土地,百餘年來不知道已經沾染了多少青城派武者的汗水與鮮血。可是因為與外敵對決而流下,這可是頭一遭。

宋德海已經被父親抱到場邊,幾名師弟包圍著,七手八腳為他包紮止血。宋梨雖然想上前慰問兄長,但被排拒在這圈子之外。她心焦地在外麵探頭瞧看哥哥的傷勢。

「別過去。」侯英誌拉著她。「你隻會礙著師兄。」

宋梨無言點頭。雖然受傷的是跟自己同父同母所生的血親,但這兒是不屬於她的世界。對宋德海而言,那些正圍著為他療傷的師弟,比她這個妹妹還要親——青城山長大的宋梨,十歲以前就明白這個道理。

所以她討厭武道。武道令她十幾年來活在一個隔絕而孤獨的世界。現在看見哥哥變成這樣,她更恨了。

燕橫並沒有過去幫忙。他仍然渾身血氣翻湧。那個錫昭屏早已回到武當派陣營那邊,燕橫卻還是隔遠狠狠地盯著他。

錫昭屏發現了,剛才那個想出頭的小子,此刻仍在盯著自己。他訕笑,還朝著燕橫勾勾指頭。

「來呀,小子。」

燕橫雙拳緊捏。他深知宋師兄的武功比自己高了多少級數,更明白這個打敗了宋師兄的敵人有多強。他卻是無法自已。

然而他知道,這片教習場,此刻已經不再是他能踏進的戰場。

因為師父已經站了起來。

葉辰淵提著雙劍,遙看正手按木匣的何自聖。兩人不過這麼一站立,仿佛已開始以氣勢交鋒。

「何先生,我再說一次。」站在葉辰淵旁的江雲瀾,這時又再開口。「今日一戰,其實沒有打的必要。如果就此收手,我叫錫昭屏過來,向那位宋兄賠罪又何妨?」

青城眾人,尤其剛才未有進入「歸元堂」的弟子們,聽見這話,俱感愕然。

「隻要……」江雲瀾繼續說:「何先生一句答應就行了。」

宋貞怒然回答:「答應剛才你說那件事?『武當派武功天下無敵』?你們是不是瘋了?『天下無敵』?你們這麼做是要稱霸武林嗎?瘋子!千百年來,有哪個人、哪個門派真的能稱霸武林?」

「不錯。」江雲瀾淡然說。「我們的姚掌門確是瘋子。他就是要完成一件千百年來武林中從來沒有人做過的事情。」

宋貞冷笑:「你們真的瘋了。武當派有多少人?天下這麼大,有這麼多武林門派,你們每個都派人去接管嗎?」

「誰說過要接管?」江雲瀾說:「我們隻是要一聲答應。你們此後在這山裏,生活練武,一切可以照舊。隻不過換一塊招牌而已——『武當派青城道場』,這名字不難聽啊。」

侯英誌等眾弟子聽了,這才明白今天武當派的來意,還有為什麼會有這比試。他們做夢也沒有想過,青城派會遇上這樣嚴重的挑戰。

「不過是一塊招牌而已」——聽起來輕描淡寫。但是對驕傲的武者而言,這句話已經冒犯了他們心中信條的最底線。

青城弟子,一個個義憤填膺,二百多人的呼吸同時急促起來。

武當派那三十幾人卻全都神色自若。「天下無敵」、「稱霸武林」,對他們而言完全理所當然。

「你,說完了嗎?」何自聖此時眯著眼睛,瞧向江雲瀾。

原本一直嘴巴不饒人的江雲瀾,麵對何自聖也隻能閉嘴不語。

因為那股壓迫感實在太強烈。

何自聖沒再理會他,轉而瞧向葉辰淵。

「好,現在再沒有人打擾了。我們可以開始了嗎?」語氣非常平靜。

江雲瀾心裏歎息:不愧是青城掌門。

他特意把這一番侮辱的話,在場上再說一次,其實是想惹怒何自聖,為葉辰淵賺些優勢。要知道這種層次的高手對決,身體和腦袋都得發揮至盡,一點點情緒失調也可能成為致命弱點。可是何自聖完全不慍不怒,顯然他心理上已經進入絕佳的作戰狀態。江雲瀾這段話徒勞無功。

葉辰淵朝何自聖點點頭。他雙手各握兩把長劍劍柄,輕輕往左右分開。身後兩名弟子上來,恭敬謹慎地為他脫去兩邊劍鞘。

那雙劍同一式樣,劍格護手皆鑄成蝙蝠形貌,劍身厚重,上麵鑲嵌了黃銅七星,左手劍刃青光照耀,右劍則泛著淡紅光華。

假如仔細比較雙劍,才會看出兩柄劍的各部位,如厚度分布、護手大小、柄首重量等皆有微細不同。原來這對「坎離水火劍」,乃是按照葉辰淵本人量身打造,劍身細部和重量分配,都為了切合他左右兩邊身體的肌肉差異而修改,務求讓他的雙劍法能夠發揮至最頂尖。

「好劍。」何自聖讚賞說。葉辰淵點點頭。

——但其實何自聖在這種距離下,根本看不仔細那雙「坎離劍」。他隻是從寶劍自然散發的氣息判斷出來。

何自聖右手把那長木匣的蓋子拉開。

絲綢襯裏的木匣之內,平放著一長一短的雙劍,乃是青城派已保存超過三百年的最貴重聖物。

何自聖把雙劍從木匣提出。二弟子丁兆山上前,替師尊卸去兩劍劍鞘,恭敬地放回木匣內。俞思豪把木匣合起,跟丁兆山一同退下。

隻見何自聖斜斜往旁垂著那雙劍,自然站立不擺架式,已是氣勢逼人。

右手那柄長劍全長達四尺,護手處是個蓮花形狀的圓盤,鑄滿蟠龍花紋,刃身狹長,通體泛著一股金黃光華,劍身近柄部吞口處刻著「龍棘」兩個篆字,正是此劍名號;左手的短劍則二尺來長,刃身寬厚若刀,中央沿著劍脊開了道血槽,護手與吞口成一虎頭浮雕,整柄劍形貌凶狠,名曰「虎辟」。

在場所有武者也都知道:何自聖拔出這雙劍,自然是準備使出青城派武學的最高秘技——「雌雄龍虎劍」。

這套「雌雄龍虎劍」,相傳為天師張陵親創,具有斬妖治鬼的神妙力量,流傳已千餘年——這些當然不過是假托的傳說。但這劍法確實極早成形,坐鎮青城劍派已經三百餘年,為每代掌門必修的絕學,即使是一生未入過四川的外地武人,亦遠聞其名。

何自聖與葉辰淵兩人,一白袍一黑衣,同時緩步走向教習場中央,直至相隔七步的距離才停下來,靜止對峙。

葉辰淵邁一個後弓步,左手「坎水劍」斜指向前,右手「離火劍」平舉至耳邊,雙劍尖遙指何自聖心胸。

何自聖馬上也有反應,右手握長劍「龍棘」舉到左肩側,左短劍「虎辟」低收腹前,兩劍皆是預備反手砍斬的姿勢。

眾青城弟子目不轉睛地瞧著掌門的姿態。這一戰非比尋常,門派的尊嚴全都賭上了——假如連被譽「天才」的掌門師父都敗了,青城派還能再派誰?但同時他們心頭又禁不住興奮,因為本派的最強絕學快將展現眼前,而且還是跟份量相當的對手全力對抗——這樣層次的決鬥,一輩子恐怕隻有一次目睹的機會。

「太好了。」何自聖看著葉辰淵的架式說。「你也是用雙劍的。實在太好了。」

看何自聖的表情,已經完全沉浸在比試的亢奮中,全沒有掛慮青城派的榮辱存亡。

——惟有這樣的武道狂熱者,才能到達這等武藝境地。

武當眾人同樣瞧得興奮。他們之前跟隨葉副掌門,已經挑過好幾個門派。但看葉辰淵此刻凝重的神色就知道,這是他第一次遇上真正有份量的敵人。

葉辰淵前後劍突然一抖,前腿微微提起又踏回原位,雙劍繼而轉成交叉胸前。

何自聖沒動半步,上身姿勢也沒變,隻是左右手肘略微改變方位。

葉辰淵又這樣再轉了兩次架式。何自聖同樣相應地微調姿勢,但沒有真正發動。

在場的青城派弟子大多不明所以。隻有宋貞等三個師叔輩,十幾個「道傳弟子」,還有侯英誌等幾名較出色的「研修弟子」,看得額頭冒汗。

他們都看得出,葉辰淵這幾次轉換架式之間,其實已經做了二十幾次有如出劍先兆的假動作,誘使何自聖作出錯誤的反應而露出致命空隙。但是何自聖全部都看穿了,還作出相應的調整克製,更逼得葉辰淵要轉換架式。

兩人雖未發一劍,其實已在用腦袋不斷交鋒。

「好……厲害……」燕橫喃喃自語。看見這樣高妙的對峙,他早就清醒過來,額上滿是冷汗。

他想象:假如站在葉辰淵對麵的是自己,剛才葉辰淵任何一個假動作,已經教他血流五丈。

燕橫的神情,變得跟何自聖一樣興奮。他做夢也想不到,在他前頭還有這麼奇妙的大片武學領域。他想,看過這一戰之後,隻要花一段日子努力琢磨,自己的武功必然將有一大躍進。

——但那是保住青城派之後的事。

何自聖在微笑。

「你就隻有這些嗎?那我來了。」

葉辰淵一懍。雙劍再次變換,交叉在身前戒備。

何自聖的「龍棘」,發動。

劍隨意動,斬出。而且挾帶著一股奇特的氣勢。

那股氣勢不單助長何自聖的劍招,連對麵的葉辰淵都感受得到,如像化成實物撲臉而來。

不僅是葉辰淵,甚至連包圍著教習場的青城和武當弟子也都感受得到。

不僅是他們,連從沒有學過武功的宋梨也都感覺到了。

——何自聖的「借相」,已經達到能影響他人的神妙之境。

以宋梨未經訓練的眼睛,當然無法捕捉這迅疾的劍招。但她仿佛看見,何自聖身後出現了一樣東西。

——好像是某種凶猛的生物。

葉辰淵雙劍往上迎擋,格住了斬下來的「龍棘」。交擊之下,葉辰淵感覺對方這一斬力量之猛烈,出乎他意料之外,令他不敢馬上抽劍反擊,雙劍仍然架在頭頂。

何自聖的左手短劍「虎辟」卻已緊接來了,挾著同樣猛烈的氣勢,自下撩向葉辰淵腹部。

葉辰淵咬牙,把左手「坎水劍」抽離「龍棘」,朝下及時擋住短劍。

然而上麵的「龍棘」又緊接變招,壓著葉辰淵的「離火劍」,以劍尖刺向其臉。葉辰淵側身轉步,「離火劍」貫力向外推,才消去這一刺。

葉辰淵知道「虎辟」也會接著再攻來,這樣不斷抵擋不是辦法。他毅然使出「武當行劍」,邁開又大又快的足步,繞向何自聖左側,既閃避又搶占有利的反攻位置。

但是何自聖似乎早就預計了葉辰淵的反應,左手「虎辟」還是弧線追擊到來,葉辰淵始終要采取守勢防禦,無法反擊。

葉辰淵的「行劍」步法不斷弧形走避,試圖取得反擊機會;但何自聖絕不容他喘息,左右劍挾著兩股不同氣勢交替追擊,四柄劍交相舞動,兩人滿場遊走,不一會兒已經交擊了四五十劍。

在場所有學過武的人,看得心髒怦怦亂跳,呼息粗濁。

燕橫也學過青城派最基礎的一套雙劍法,名為「伏降劍」。雖然這套入門雙劍,主旨不過是為了培養弟子左右手協調,還有鍛煉兩邊身體的肌肉平衡,但他也算初窺雙劍法的門徑。

雙劍之厲害處,自然在於比單劍招數綿密。左右兩劍招式,能夠交替無間,這是最初階下乘;練到能一心二用,左右劍隨時攻防互換,那是中乘;到了雙劍能夠互相補足,甚至威力加乘,其時戰力已相當於四柄、五柄甚至更多柄劍一同使用,這境界方為雙劍法的上乘。

眼前這一戰所見,何自聖跟葉辰淵的雙劍法,俱已到了這等上乘境地,其左右劍配合變化之妙,甚至令人錯覺,場上好像有六、七個人各握一劍,分成兩隊在比武一樣。

這時何自聖突然一個疾進步,拉近了與葉辰淵的距離,同時變招,主力用短劍「虎辟」,借著近身之利,連環砍刺三劍。

每發一劍,威勢懾人,旁人甚至像隱隱聽見一種撕裂空氣的鳴叫。

——是虎嘯。

何自聖左手劍的「借相」,乃是想象猛虎下山之勢!

葉辰淵雙劍幾乎要貼到自己身上,方才格去這招「虎撲」連環三擊。他乘勢後退一步,終於有空隙第一次出劍反擊,把「離火劍」刺出!

何自聖卻是不閃不避,同樣刺出右手「龍棘」對攻。

「龍棘」刃身比「離火劍」長了一段,葉辰淵瞬間判斷自己將會先中劍,馬上中途改變劍路,「離火劍」跟「龍棘」交擊在一起!

但「龍棘」這一式「雲中吐」並非普通的刺劍,在劍尖擊出時,那充滿彈性的狹長劍身同時猛烈鼓動,葉辰淵的「離火劍」一碰上,就失控給彈開一旁!

宋貞在場邊看得眉飛色舞,似已渾忘了兒子身受重傷一事。

這數年來,宋貞一直跟隨師兄學這套「雌雄龍虎劍」,全因何自聖眼疾變得嚴重,宋貞隨時有必要接任掌門。可惜的是,何自聖因早年就缺去右手中指,他的這手「龍劍」,不論握劍發勁都另辟蹊徑,以填補失去一指的缺陷;但是到了要傳授五指健全的師弟時,卻反而變得困難,故此宋貞的右手「龍劍」始終學得不好。宋貞甚至有考慮過,為了學好這套「雌雄龍虎劍」,不惜斬去一指;但又想到,萬一還是學不好這套「龍虎劍」,到時失了右手一指,極可能連過去修練的劍術都盡廢,於是隻好作罷。

現在看見何自聖麵對強敵,「雌雄龍虎劍」盡情發揮,宋貞對這套劍法又有了新的體悟。他跟燕橫一樣,心想此後隻要再加揣摩,定能掌握這套劍法的精要,將來也就可以順利接任掌門,不禁甚是興奮。

葉辰淵剛把被彈開的「離火劍」控製住,何自聖的「虎辟」短劍又再連環攻來。他隻好再退兩步招架。

——青城派「雌雄龍虎劍」,果真名不虛傳!

葉辰淵確定,眼前的何自聖果然是他畢生未遇的最強敵人。

雙劍本來就極難使得好,而像「雌雄龍虎劍」般,左右兩劍長短差異如此之大,就更難運用;可是一旦配合完美,竟有如此威力!長劍「龍棘」擊刺勢猛,短劍「虎辟」快密,角度變化又格外靈活,兩者忽左忽右的變換,葉辰淵也相應要用不同的方式招架,因此比鬥至今一直處於被動,交手幾十劍才偶爾能反擊一兩劍。

兩大高手一追一避,每次發出猛招皆叱喝叫號。隻不過鬥了片刻,兩人在陽光下俱揮汗如雨。一般人以為高手相鬥必然瀟灑如仙人,其實哪有這麼便宜的事?凡是生死相搏都是暴烈之舉,不管市井流氓還是武功高手,隻要雙方實力接近,皆是苦差。除非強弱懸殊,否則絕無從容出招之可能。

其實兩人的劍招,舉手投足都達到「毫忽」的高速境界①,青城派那些「山門弟子」跟大半的「研修弟子」,根本就無法捕捉,隻見一片劍光模糊;而青城的「道傳弟子」和武當的眾人,也都得全神貫注,才能看得清雙方的攻防變化。

『注①:關於武道上的速度與時間計量,詳閱《大道陣劍堂講義·其之五》。』

葉辰淵知道必定要改變戰術,否則隻有捱打份兒。他大喝一聲,雙足不再遊走,原本使著「武當行劍」的輕靈身體,突然變得像千斤沉重,雙劍在胸前交叉守護,但絕不再退讓半步,那氣勢有如一座山嶽。

他的劍法已經變化為「武當勢劍」,手上青、紅兩道劍光交織成盾,擋架的同時不斷用一股沉重勢道,欲把「龍虎劍」壓向何自聖身體那邊。

這樣硬碰卻似乎更合何自聖心意。他以左手「虎辟」劈一劍開路,右手「龍棘」朝那打開的微小空隙疾刺進去!

葉辰淵的「坎水劍」及時回劍,把「龍棘」卸偏了,但力量尺寸還是欠了分毫,「龍棘」的刺擊擦過葉辰淵右肩,割破袍子和皮膚。那創口因為被劍刃高速擦破,葉辰淵有一陣被火燒的感覺。

武當弟子第一次看見副掌門在挑戰中受傷,心裏不禁擔心,上山以來那股傲氣消減了不少。

青城弟子則在心裏喝采。

——勝得了!

葉辰淵這「武當勢劍」,寸步不讓地硬碰硬頂,雖則抵住了「雌雄龍虎劍」的霸道攻勢,但還是處於難以進手反擊的下風。

葉辰淵不愧是武當頂尖劍士,見這「勢劍」不行,又一次變招,手上青、赤兩道劍光不再擋架,改為以劍尖射向何自聖雙腕。何自聖每攻來一招,葉辰淵就用劍尖挑刺向攻來那手臂的腕脈處,迫使何自聖無功收招。

這以攻止攻之法,為「武當形劍」的「追形截脈」技巧,比剛才消極擋架遠為高明,卻也遠為凶險:這種截擊雖然直接而具威脅性,但隻要任何一次迎擊的方位稍有偏差,又或時機稍慢,葉辰淵必然中劍身死。

要運用這樣的截擊法,膽氣、洞察力、時機感全部缺一不可。葉辰淵此刻使出來,時間角度都準確無比,旁人看去,簡直以為他能預知何自聖的出劍動作。

何自聖有兩三次幾乎被這截擊刺中手腕,再出招時不免顯得謹慎,那搶攻漸漸變得疏落了。兩人似乎已開始拉成均勢。

「很好!」何自聖心中如此喝采。他的臉容看來完全沉醉在狂喜中,正在盡情享受這場劍鬥的每一時刻。

他忽然收劍,往後大退一步。

圍觀眾人還以為,何自聖收招稍息。

隻有葉辰淵知道,這收劍後退,必然是更強攻勢的先兆。

果然,何自聖退那一步,實在是踏地蓄力。他暴喝一聲,身體往上拔起,同時右手長劍拉弓在後。

葉辰淵仰首注視何自聖在空中的動作,「坎離劍」左右戒備。

何自聖躍在半空,右劍「龍棘」從高點挾著一股奇異的凶猛氣勢,刺擊而下!

四周眾人再次「看見」,這一劍所挾帶的「借相」劍勢,仿佛化成了有形之物。

是一頭從來沒有人見過的猛獸。

當然沒有人見過。

是龍。

這招空中擊劍名為「穹蒼破」,何自聖心中觀想龍飛九天而下,以氣勢帶動氣勁,從高刺出「龍棘」,直指葉辰淵頭部!

雖隻是極短刹那,葉辰淵已經判斷出,麵對這惡龍般的一擊,「追形截脈」再不可能奏效;「行劍」的步法也勢難躲避;「勢劍」的硬抗更加必然崩潰。

——是使出最強招術的時候了。

他手上的「坎離水火劍」高高迎起。但劍身似乎未有貫注任何勁力,輕如無物。

「龍棘」刺至。

三劍交接。

在這一刹那,葉辰淵的「坎離劍」劃起奇妙的圓弧,把「龍棘」殺下來那股無儔勁力往旁導引,改變成刺向他身側的地麵。

此乃武當最高武學「太極拳」的神技「引進落空」,演化於劍上使運,招式名曰「小亂環」。

何自聖感受到這刺劍的力量有如被吸走,就知道是著了內家黏引卸力的功夫。

這「太極」的「引進落空」之法,一經完滿發動,就能黏連帶引著對方的兵器甚至身體,猶如傀儡師拉扯人偶的絲線般,令其偏移墮入空虛之處,繼而失卻站立平衡,全身架式崩潰,陷入零防備狀態。其時周身都是致命空隙,讓施術者予取予攜。

——這就是內家功夫的可怕!

何自聖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卻是不慌不忙,那握著「龍棘」的右手四指,在劍柄上靈活翻動,一撥一接,整柄「龍棘」的刃身就如化為活物,猛力翻騰鑽動了好幾圈。

那股鑽力,把黏著在「龍棘」刃脊上的「坎離水火劍」,雙雙強烈彈開兩旁,馬上破去了葉辰淵這手「太極劍」!

這式秘技名曰「抖鱗」,正好專門克製內家刀劍的黏連功夫。

——「雌雄龍虎劍」,無懈可擊。

這「抖鱗」所產生的離心勁力,比之前那「雲中吐」更要強猛。「坎離劍」被遠遠震抖開去,葉辰淵中門大開。

何自聖的「虎辟」已經在等候發動。

何自聖微笑直視葉辰淵。

他知道葉辰淵已經把最後的絕招也使出,再無他法。

勝券已然在握。

葉辰淵同時看著何自聖一雙灰目。

——心中似有所悟。

「虎辟」已經斬出。

葉辰淵不迎不擋,卻把右手上的「離火劍」朝何自聖頭臉擲過去。

何自聖收招偏身,那道赤光擦過他左旁飛去。他並不急在一時。葉辰淵失去一劍,接下來更不用打了。

葉辰淵寧棄一劍,為的正是爭取何自聖略退的這一瞬間空隙。

他決心賭一賭。

葉辰淵飛出「離火劍」同時,左手的「坎水劍」往下卷進自己的黑袍下擺,一割一旋,大片黑布把「坎水劍」那青光散射的劍刃包覆住了。

何自聖躲過飛劍後,正要再運「雌雄龍虎劍」向前猛攻。

葉辰淵那包著黑布的長劍,從低處平平刺向何自聖右大腿。這一刺既不急也不勁,無聲無息。

何自聖還是運劍前進,對這刺劍全無反應,反而像把腿送向對方劍尖——

「坎水劍」劍尖穿透黑布,貫入何自聖右膝蓋以上的筋腱。

果真如葉辰淵估計:何自聖雙目已難再見物!剛才一番搏鬥,他其實全憑看著劍光,再加上聲音,以判斷葉辰淵的招數。

——而黑布正好掩蓋了劍刃的光芒與劍招的破風聲。

因此何自聖在完全不察覺之下,中劍。

任憑天下間最強橫的武功也好,還是無法違反「力從地起」的物理。失去腿足馬步,猶如大樹斷根。

何自聖腿膝一被切斷筋腱,上身的劍勢也隨之崩潰。

——然後就如一個無法活動的稻草人。

「坎水劍」包著黑布,再迅疾連刺三劍!

全數命中:右腰、右胸、右肩。

何自聖右半邊白袍全染成血紅。

「師父!」青城跟弟子一同悲鳴。

十幾個青城「道傳弟子」同時拔劍,奔出教習場中搶救。

最先到援的,是大弟子俞思豪和二弟子丁兆山。兩人提劍掩護在倒地的師父跟前。

葉辰淵已經許多年沒有遭遇過如此艱辛的死鬥。此刻險中取勝,他殺性未消,一揮劍,把包著劍刃的黑布揮去,朝兩人進攻!

丁兆山隻舉劍擋了兩招,葉辰淵一個蛇步斜走,「坎水劍」已從右側貫穿丁兆山頸動脈,拔劍後血柱噴射,丁兆山捂頸崩倒。

俞思豪忍著悲痛,猛劍垂直劈向葉辰淵那條伸直的左臂。

哪知葉辰淵的「武當行劍」身法奇快,一個閃轉已躲過這一劈,同時劍交右手,回身水平斬擊,俞思豪的頭顱呼地帶著血尾巴飛出,跌落地上時身軀仍然站立。

其餘弟子被這鬼神般的快劍震懾住了,空提著青城寶劍,卻無一人再敢踏前一步。

隻有燕橫,他上前跪下,扶起身受重傷的師尊,滿臉涕淚。

「師父……」他哭著看渾身浴血的何自聖,全然不理會那柄剛斬殺了兩個師兄的「坎水劍」,就在自己跟前不足五步處。

宋梨和侯英誌已經驚悸得忘記呼吸。他們遠遠看著場中央。隻要葉辰淵心念一動,他們就要跟這個一起長大的好友永別。

葉辰淵卻未發劍。閃電殺了二人後,他那股殺意已然發泄,原本惡鬼般的臉恢複平靜。

他俯視著躺在燕橫懷中的何自聖。

何自聖右胸受那一劍,深深傷及肺髒,每一下柔弱呼吸,口鼻噴出的都是鮮血。但他還是緊握著「雌雄龍虎劍」未放。

「可惜。」葉辰淵直視何自聖那雙已經失去焦點的灰目。「如果你不是雙眼有病,我無法打敗你。」

他又看看地上那兩具青城首席弟子的屍體,搖搖頭。

「更可惜的是:幾百年的青城派,如今人才凋零,就隻得一個何自聖。」

燕橫仰頭,怒目直視這個可怕的仇敵。

宋貞、呂一慰、陳洪力三個師叔輩這時搶到,站立在燕橫和何自聖後拱護。他們皆自忖並非葉辰淵的敵手,但如果合三人之力,說不定能夠製得住他……

武當派那邊,江雲瀾和錫昭屏也已帶著弟子奔入場,在葉辰淵身邊援護。一名武當弟子拾回地上的「離火劍」,交到葉辰淵手上。

「你們……你們……」宋貞語聲震顫。「為什麼……要這樣做?……你們現在……還要怎麼樣?」

「副掌門……」江雲瀾不理會宋貞,瞧著葉辰淵請示:「如何發落?」

葉辰淵掃視一眼宋貞三人及眾青城弟子,歎息一聲。「之前怎麼做,現在就怎麼做吧。」

江雲瀾那缺去一片肉的鼻子掀起,輕輕微笑:「好的。」

他看一眼還在場邊那些青城的低階弟子。「這些人,由得他們去吧。」

侯英誌聽見,卻完全沒有鬆一口氣的意思。他聽出那話裏的不祥。

江雲瀾接著瞧向前麵宋貞那十幾人。「至於這些在青城派掛了名字的,全部殺光。」

江雲瀾語氣輕鬆平常,但聽在這十幾人耳中卻有如尖刀。

張鵬等「道傳弟子」,一個個緊張又憤怒得渾身打顫。

「你……你……你說什麼……」宋貞說著舉劍護在胸前。

葉辰淵左手「坎水劍」往下一振。宋貞等人不自禁往後退了一步。

他這一振,隻為揮去劍刃上的鮮血。血滴落在沙土上,吸收成一圈圈暗紅。

葉辰淵冷漠地俯視何自聖,又與燕橫的憤怒目光對視。

「今天之後,世上再無青城派。」

大道陣劍堂講義·其之五

武道上有句諺語:「招無不破,惟快不破。」

高速,是擊敗對手最簡單直接的法門,在戰鬥中能克製一切招術;而根據物理運動定律,力與加速度必成正比。一個「快」字,乃天下武者追求的第一要素。

武鬥的世界是高速的世界;因此傳統武道漸漸出現了一套對微細時間的計量概念,其中各單位如下:

古人以人體的脈搏跳動,以計算短促時間。成年男子歇息之際,脈搏跳動五次,稱之為「分」;每「分」十取其一,稱之為「秒」——「秒」就是禾上的細芒(古人通常借幼細之物,以比喻極短促的時間);每「秒」取其半,為之「毫」,「毫」是初生嬰孩的幼細胎毛;「毫」取其半,為之「忽」,「忽」是蜘蛛吐出的最幼絲線;每「忽」十取其一,就是武道上最微細的時間單位,稱為「曜炫」,「曜炫」乃是指稀微的星光,若隱若現的一閃。武道上有「曜炫之劍」一詞,象征了最快的神妙境界。

假如以現代方式換算:

一個正常健康的成年男子,休息時脈搏速率,通常為每分鍾70-80次,「分」等於脈搏跳動五次,即大約相當於4秒;「秒」為「分」的十份之一,亦即等於現代的0.4秒;「毫」為半「秒」即相當於0.2秒;「忽」為半「毫」,等於0.1秒;最短促的「曜炫」,為十份之一「忽」,相當於0.01秒。

(脈搏速率因人而異,差別可以甚大,故以上為極粗略的計算。)

當然,古代並沒有精密的時間計算器具,這些單位實際應用在武道上之時,是靠武者的主觀感應和判斷,但距離真實時間並不太遠。

注意「毫」和「忽」這兩個單位,計算法比較特別,皆是「取其半」。最短的「曜炫」隻是一種理想的概念,大多數頂尖高手,其速度還是在於掌握「毫忽」。「取其半」表達的要義,其實是「比對手快半拍」,能夠「涉入於敵人的拍子之間」,攻擊其招與招連接的微細空隙,甚至一招將動未動的時機。這就是「以快破敵」的真諦。

從上麵可見,武者決勝的時間差,往往在於十份一甚至百份一秒,跟現代頂尖運動競技相當。其差別是:運動家之間的勝負,賭上的往往隻是一塊金牌;而古代武者則是生死之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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