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9.

　司機實在沒辦法，給安漾父母打了電話。他父母同意安漾再在學校住一晚，還說有空讓安漾把我帶回家玩。

　安漾摟著我不撒手，還用臉蹭我頭髮，“我要和喬錫住一個宿舍。”

　他好像很喜歡我，但是我不知道為什麼。

　我倆在一起後我問了他，小時候為什麼那麼稀罕我，他說我當年白白小小的一隻，和那幫流著口水圍著他轉的熊孩子一點都不一樣——說白了，就是覺得我好看。

　我說，沒想到你小時候開始就是個顏控。

　他一本正經地回：“不是的啊貝貝，你當年頂多算可愛……”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我踢了一腳，見我不理他了，又死皮賴臉的粘過來。

　我有點分不清他到底是我對象還是我兒子，不過還是親了他一下，給了他一個愛的抱抱。

　10.

　安漾非要和我一個宿舍我也沒辦法，他都和人家宿管阿姨說好了，宿管瞧他長得好看，還給了他根棒棒糖。

　安漾把糖紙剝開，將棒棒糖塞進我嘴裡，問我：“甜嗎？”

　甜的。

　糖就是普通的糖，甜的是安漾。

　我那時候真就那麼覺得。

　我五六歲時渴望喬慶國每天回家可以抱抱我，拍拍我的頭，就算不問我這一天過的怎樣，就算不關心我吃沒吃飽，我也想他能安慰安慰我，用行動告訴我“有爸爸在呢”。

　可喬慶國沒有。

　我不能明白他起早貪黑賺錢的辛苦，他也不能明白我希望被愛渴望被愛的心情。

　於是就這麼互相拖欠著。

　幸運的是，我八歲這年遇見了安漾。

　不幸的是，我八歲這年就遇見了安漾。

　11.

　安漾說：“我要和你睡一起。”

　我：“嗯。”

　其實不必他說也是這樣的。其他鋪上都有人住，雖然現在不在，但週一也要回來。

　入秋之後天氣忽冷忽熱，安漾像個巨大的暖爐，晚上睡覺時他把我抱在懷裡，已經不是溫暖可以形容的了……熱啊，真的熱。

　第二天早上起床，我倆都上火了。安漾沒受絲毫影響，興沖沖讓我坐在床上，說他要給我梳頭。

　他大概真的把我當成他的洋娃娃了——一個男生玩娃娃還挺變態的。可我並不排斥，我太渴望有個人在身邊了。

　我可能從那時候起就喜歡上安漾了。

　我不太想承認。因為娃娃是可以丟的，而身邊的人，不能。

　12.

　安漾對我很好。

　週六日放假，我家那邊的小傻子們又圍著他轉，他統統不理，就跟我玩。

　小傻子們跟著他，他跟著我。

　那場景還挺逗。跟老母雞帶一群雞崽子似的——安漾是我親生的，後面那些都是撿的，還不是我撿的，是他們死活要跟著。

　之後過了兩年，安漾升入我們學校的初中部，每天從操場那邊穿梭到操場這邊。我倆一起去食堂吃完飯，臨走前他的最後一句話一定是：“明天也要等我，知道嗎？”

　“嗯。”

　非要我出聲他才肯走。

　我每天中午放學都在教學樓口等安漾，小學比初中早放十五分鐘，偶爾安漾他們老師還拖堂。我從沒等的不耐煩過，我站在教學樓口，一心想的只有安漾。

　13.

　我學習成績很好，這也是老師容忍我和初中部學生混一起的主要原因。

　可我的班主任還是時常提醒我，她說的隱晦，說初中很亂，打架事件不少，叫我小心點。

　我知道她其實就是在說安漾。我從未見過安漾打架，自然是不信的，甚至還有點討厭起這個班主任。

　我第一次見安漾打架，是去初中教學樓複印卷子的途中。我當時已經上六年級了，見到安漾出手那麼狠還是被嚇著了。

　安漾當時的眼神很凶，我手一抖，卷子灑了一地，他抬頭時眼神沒變，依舊很凶——很凶地看著我。

　“喬錫？”他看見是我，臉上的兇狠勁全都沒了，整個人呆愣在原地，看起來怪傻的。

　我下意識退後，轉身就跑。

　回到班裡老師問我卷子呢，我支支吾吾半天，她看出來我有些不對勁，安慰我說沒關係，讓我先回座位坐一會兒。

　我害怕安漾。

　不是因為他打架，而是因為他抬起頭時看我的那一眼。

　安漾打架又怎樣，就算他打架，他在我眼裡也依舊是那個處處護我，愛和我裝可憐扮乖的小哥哥。

　我害怕的是安漾抬頭時的那個眼神，我害怕他那麼看著我。

　不管安漾骨子裡是什麼樣的一個人我都不在乎，我都喜愛，我怕的是他推開我，怕的是疏離與冷漠。

　後來我們和好了，但那一眼，我依舊記了很多年。

　14.

　這是我唯一一次中午放學沒等安漾。

　我速戰速決吃完飯，起身想回宿舍，安漾正好進食堂。

　我跟做賊一樣偷偷溜到食堂門口，結果還是被安漾看見了。

　“喬錫！”

　他叫我，我當做沒聽見快步走出食堂。

　最後我被安漾堵在了一個角落，他問我跑什麼，語氣很沖。

　安漾見我不回答，撐著牆的手軟下來，他把頭靠在我的肩上，問我：“喬錫，你是不是嚇到了？我是不是把你嚇到了？”

　我說沒有。

　他不信，又跟我說：“你別躲我行嗎，喬錫你不能躲我。”

　我心疼了。

　我聽的出來，安漾不是在裝可憐，他是真的怕了我，他怕我跑，怕找不到我。他把我當親弟弟一樣疼，把溫柔都留給了我。

　我回抱住他，拍他的背：“你別哭。”

　“我沒哭。”安漾把頭一偏，紮進我脖頸。

　“那你也不要撒嬌。”

　“我沒吃飯呢，餓。”

　“那就去吃。”

　“你陪我去。”

　“好。”

　安漾是多好的一個人啊，把我當弟弟一樣疼，一樣珍惜。

　可我卻喜歡他。

　多骯髒的思想。

　15.

　我上初中以後，安漾打架有所收斂。其實安漾完全不用顧慮我，因為我也“打架”。我用的都是陰招，壞事都是暗地裡做，被我耍的人完全不知道是我幹的。我有手段，但不磊落。

　有次被安漾發現了，把我嚇夠嗆。怕他厭惡我這樣的人，臉一下子就紅了，嚇得。結果安漾以為我耍小心眼被他發現害羞了，掐著我的臉說：“我家喬錫好聰明，可是怎麼羞羞了啊？”

　安漾有時候挺沒腦子的。

　他這點我最喜歡了。

　開玩笑的。

　他哪點我都喜歡。

　“可是喬錫啊，”安漾話鋒一轉，“被欺負了要找我，知道嗎？”

　知道了。知道的。

　你對我最好了。

　“安漾，你好像老媽子。”我說。

　安漾拍了下我額頭，“給你慣的。”

　是啊，被你慣的。

　15.

　安漾上高中之後交的第一個女朋友，叫做穆楠楠。

　女孩的名字挺俗的，人卻是真的好看。

　安漾對她挺好的。

　我害怕的事情終於來了。最無力的是，我還要強顏歡笑著跟安漾說恭喜。

　如果我倆不是八九歲就認識了，我完全可以甩袖子走人不看那些讓我難受的畫面，不聞那些親密的語言，又或者我可以直接跟安漾說我喜歡他，讓他給我一個完全否定的答案，我心如死灰，然後開始新的生活。

　可我不能。我和他從小一起長大，我沒有理由突然不理他，也不可能跟他告白。

　這幾年的記憶在我心裡生根發芽，硬拔出來太疼了，我也不捨得。

　如果我只是單純的暗戀安漾，我一定不會這麼疼。可偏偏我倆相處了五六年之久，那些回憶，那些愛，那些安漾給的溫柔，我統統不舍，全部留戀。

　16.

　安漾和穆楠楠分手時，我還勸和過。

　安漾對那幫勸和的人十分不屑，男女都不例外，他全部回了個“滾”字。

　到我這裡，安漾問我：“你認真的啊？”

　不是。

　我“嗯”了一聲。

　“喬錫，你笑一個吧。”他突然說，“我好像已經好久沒有看到你笑了。”

　我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安漾說：“我不喜歡穆楠楠。她是個好女孩，我不想耽誤她。喬錫，你明白嗎？”

　我明白的。

　你就是這麼一個溫柔又冷血的人。

　17.

　後來我在圖書館碰到穆楠楠。

　她說：“你就是喬錫吧？安漾經常跟我說起你。”

　我沒說話，只靜靜看著她。

　“我……”她輕笑了一下，像是自嘲，“你別誤會，我沒想讓你跟安漾說什麼，我已經死心了。但還是有點好奇，我……在安漾口中是個什麼樣的人呢？”她抬起頭，眼眸發亮。

　她騙了人。她根本沒死心，她還是喜歡安漾，但她知道自己已經沒可能了。

　我張了張嘴：“很漂亮，很可愛、的女孩……他說。”

　她愣了下，隨後笑起來，“這樣啊。”

　我也騙了人。

　安漾在我面前根本沒有提到過穆楠楠，偶爾提起也只是“我一會兒要去找人”、“她在籃球場等我”之類的話。

　安漾是個殘忍的人。

　如他所言，穆楠楠是個好姑娘，我於是對她撒了謊。希望她能開心一點，然後忘記安漾這個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