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接下來,無論是白若林還是章瓊,亦或者是性格最暴烈的紅牡丹,都再也沒有發聲。
一行人在黑衣侍者平靜如同機關人偶一般的視線下平靜地走過“銅牆鐵壁”,再走過“千機橋”,而後穿過“不回頭道”,終於進了持正府的內府。
紅牡丹也就在內府的門口,安靜而順從地被人帶往了黑夜籠罩下的長廊另一端。
章瓊目光微閃,注視著紅牡丹漸漸消失的背影。
他止步不動,白若林便也安靜地守在一旁,並不加催促。
還是章瓊自己先行轉過頭來,看向白若林。
“走吧,不是說持正府中,準備了讓我休息的房間嗎?”
白若林眨了眨眼睛,微微一笑。
“我還以為,太子殿下你會想知道紅牡丹去了哪里……”
章瓊凝視著白若林,在他的目光下,後者臉上的笑容一點一點地凍結。
“總歸你們也不敢真的傷到她,”章瓊淡淡說道,“畢竟,不管怎麼說,她也是我的師父。”
是啊,持正府的瓊花令主,當朝太子的師父——無論雲皇多麼厭惡章瓊,但有一點是那個愚蠢皇帝無法改變的,章瓊始終都是雲洲大地上唯一的皇子。
白若林率先移開了視線。
“還請太子殿下往這邊走……”
他說。
給章瓊準備的房間是理所當然的舒適華美,當然,前提是你能忽視掉那些鑄在視窗上,宛若窗花一般的精鐵欄杆。章瓊在踏入房間的同時,更是注意到了自己的踏步聲發生了細微的變化……
“唔?”
他挑了挑眉毛。
這個房間的地板下方顯然也鋪上了了鑄鐵鐵板。
看起來,持正府現在的那位掌控人被章瓊在交城的逃跑心有餘悸,因此才會在持正府這樣的地方也依然費盡心思地鋪設了一間牢房,生怕章瓊再一次脫身而去。
至於為什麼一定要在這裏困住章瓊……
“恭迎太子殿下……”
尖利的嗓音響起,發聲人身穿豬肝色的長袍,面白無須,三角眼中迸出令人不舒服的狡詐目光。章瓊一眼便認出來,那等候在房內的人,正是雲皇當初派在他身邊的大太監之一。
章瓊的臉色變得陰沉下來。
白若林一眼看到章瓊臉色變化,嘴角不由泛起一抹鬆快的得意。
“持正府中都是武人,那些丫鬟侍者難免有些粗鄙,還是陛下心疼太子殿下,特意從宮中派了人來伺候殿下呢。”
白若林道。
章瓊完全沒有理會那個太監,而是慢慢踱步走到房間中央,拿起擺在桌面上的茶具,放在眼前細細查看。
等到白若林將話說完,章瓊才道:“說完了嗎?說完了便帶著這閹人滾吧。”
說完,只見他手腕一揚,兩道白光瞬間從他手中彈出,一道向著白若林,而另一道正向著那個油膩奸滑的太監。
“砰——”
只聽見一聲脆響響起。原來章瓊剛才竟然直接向著房中那兩人丟出了兩隻茶杯。
不過其中其中一隻茶杯砸在了太監的腳尖旁,而另一隻茶杯卻被白若林抬手抓住。
“太子殿下定然是累了,不然怎麼脾氣這麼大。”
章瓊終於動了怒,白若林反而高興了許多。
“王大大既然是陛下派來的人,行事定然是穩妥的,有怎麼可能跟著白某離開呢?太子殿下,以後可不要再這樣辜負聖人的好意了。”
白若林一邊說著,一邊看了看那王太監,兩人視線對上,彼此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眼神。
到了此時,章瓊還有什麼不能想通的?
白若林在持正府中這般橫行霸道,自然是因為他有了除了龔寧紫之外更大的靠山,可白若林的這個靠山卻也是章瓊的催命符。
“你身為龔甯紫的徒弟……”章瓊歎了一口氣,輕聲開口,“持正府中竟然有人能得了我父親的青眼,真是難得……真是有趣。”
白若林臉色微微扭曲,但他視線一落在那離章瓊不遠的太監身上,那點陰狠之色瞬間便被快意衝淡了。
“王大人,今晚便要勞煩你了。”
他徑直衝著那個太監彎了彎腰,隨後意味深長地看了章瓊一眼,緩步退出了房門。
“哢嚓”一聲門鎖輕響,章瓊便被迫被困在這斗室之中……與他最厭惡的那等人在一起。
“呵,太子殿下這些日子過得可好?自從殿下在交城失蹤,這宮裏內外為了找你,可廢了不少人手呢……雲皇陛下更是時時刻刻惦念著太子殿下。如今可終於見到太子殿下你了,看著殿下這般身強體健,無傷無災,想來雲皇陛下也……”
王太監眼看著章瓊臉色極差,笑嘻嘻地開口道。
“也該十分失望了。”
章瓊冷冷地打斷了那太監。
“皇上現在已經開始管持正府了?龔寧紫怎麼了?”
他一點未曾繞彎,乾脆直接就衝著王太監問了起來。這般不打啞謎不說暗語的自白問話,反倒將王太監給震了一下。
“也就是管個表面吧,其他的也管不著,龔寧紫這麼多年將持正府管得跟鐵桶一樣,要不是龔寧紫如今重病不起,這鬼地方哪里是尋常人插得進手的。”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在宮裏時,那章瓊困在雲皇手下,過得跟一條狗一樣人人得以欺之,可這個時候再對上章瓊的視線,王太監卻不由自主地抖了抖。想了想,如今章瓊困在持正府,而持正府又已經在雲皇掌控之下,那些事情即便是告訴了章瓊,那人也翻不過天去——如此這般,王太監便笑嘻嘻地將章瓊離開京城這段時間前後發生的事情統統說了一遍。
原來那龔寧紫之前一直孜孜不倦想要奪取那忘憂谷谷主林茂的屍體。其實那個時候的他身體便已經十分糟糕,沒想到等到持正府三暗部好不容易千里迢迢將那老頭的屍首從南疆運到京城之後,龔寧紫只開棺看了一眼,下一刻便口吐鮮血不止,直直倒在地上昏迷了過去。
從那一日開始,這個曾經叱吒於朝堂與武林中的三應書生,便像是被人抽了魂魄一般,躺在床上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一日之中,僅有一兩個時辰,是勉強能有神智,嘴裏卻只是莫名其妙喊著“毛兒,毛兒”之類的話,其餘時間都是面如金紙,昏迷不醒,太醫院派來的太醫也都心中有數,診脈後出了房門,便苦著臉跟永彤大公主稟告……
“……說是壽材紙人什麼的,已經可以準備起來了。”
王太監摸了摸自己光滑無比的下巴,窺視著章瓊的神色。
龔寧紫既然沒法管事,那雲皇窺視持正府已久,哪里又會錯過這麼好的機會。
而白若林早在龔甯紫沒有完全病倒的時候,就已經與雲皇眉來眼去許久。待到龔寧紫病倒,兩人瞬間就一拍即合:白若林在雲皇的佈置下,輕輕鬆鬆便想辦法成了新的令主,緊接著又借大內那邊的勢力,讓自己成為了這持正府中數一數二的拍板人。
也就是因為這樣,紅牡丹帶著章瓊回了京城,持正府才立刻得到消息,派了人過去截住了章瓊。
可以說,持正府的龔寧紫一倒,再將那唯一有可能威脅到自己皇位的章瓊制住,雲皇畢生憂患便已三去其二……
“太子殿下,你也別那樣看著小的。陛下派我來盯著你,我也是沒辦法……要真說起來,殿下你還不如好生想想等到了明日見了聖人之後該怎麼辦……”
王太監一番話聽起來彷彿是好意,可一看到他那張止不住快意的臉,就知道他此時定然是興高采烈。
倒也難怪,章瓊年幼時在宮裏嘗嘗吃此人的苦頭,等後來龔寧紫伸手護住他之後,這王太監便也沒少被龔寧紫好生教訓。
如今無論是龔甯紫還是章瓊,眼看著都沒有好日子過了,他又怎麼可能不歡欣鼓舞?
沒想到他明明都已經把話說得這般明白,那章瓊卻偏偏只是冷冷看著他,半點沒有害怕驚恐的模樣,反倒是讓王太監心中不滿。
“太子殿下,你也別想什麼你是太子之類的事情了……別想啦!雲皇陛下早就尋到了長生之道,此生已能脫出生老病死之苦,不入輪回。殿下你這輩子,都不可能爬上那個好位置了……”
章瓊皺了皺眉頭:“長生……之道?你說的是蓬萊散人幫我父皇尋的那所謂長生之道?”
王太監臉上浮現出了詭秘的神色:“殿下不信?”
章瓊搖了搖頭:“自然不信。”
王太監道:“那是你不曾見過雲皇陛下,罷了,明日你便能見到了。”
章瓊輕輕歎道:“是啊……宮中這些日子還有什麼事情發生嗎?”
王太監嗤笑了一聲:“倒也沒有什麼新鮮事,不過即便是有,恐怕也與太子殿下無關……”
“既然再沒有什麼新鮮的事情,那便到此為止吧。”
章瓊徑直打斷了王太監的話頭,沒頭沒腦地道了一句。
“你說什麼?”
王太監顯然還沒回過神來,他愣怔了一瞬,忽然意識到剛才那句話……
章瓊似乎並不是對著他說的。
王太監猛然回過頭來,正好對上了背後悄無聲息出現的那道人影。
“你——”
太監的瞳孔瞬間緊縮,還未來得及發出任何呼救,便周身一軟,砰然倒在了地上。
“不愧是太子殿下,了不起,還能跟這種下賤東西東拉西扯這麼久……”
紅牡丹甩了甩手,一臉厭惡地看著倒在地上的王太監說道。
可是章瓊卻並沒有回應紅牡丹。
他倏然站起身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房間的另一角。
那裏站著一個男人。
那個男人披著一件舊而褪了色的舊麻衣衫,面色蒼白,身形消瘦如竹,鬢角染著銀白之色,顯然已過不惑。
紅牡丹手持彎刀,抓著王太監的頭髮將那人的喉管割開時,他卻只是依著牆,神色淡漠地看著窗外的夜色。
他的眉眼是那樣冷峭,眉眼都宛若洇著冰雪,鋒利得幾乎能刺傷人的眼睛。
“龔寧紫……”
詫異之下,章瓊不由喊出了那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