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站在車下的白若林一眼就看見紅牡丹與章瓊正在偏頭說話,偏偏紅牡丹武功高他太多,因此即便白若林竭盡全力以內力催動耳力,也難得聽到那兩人的一絲半語。
若他依舊是往日那個在持正府中夾著尾巴做人的“白公子”,此時恐怕也只能將心中惱怒盡數掩在心中,可今時不同往日,現在的白若林……
已經是彤雲令的新令主。
他在暗地裏輕輕動了動手勢,自然有暗衛與旗主聽命上前,光明正大地打斷了紅牡丹與章瓊的對話。
紅牡丹之前沒能說完的那句話被這麼一打擾,便依舊未能說完。
“嘖……晦氣。”
聽得那些人的動靜,紅牡丹大喇喇往馬車下吐了一口唾沫。
接下來一路,兩人都在密切的監視下老老實實呆在了黑馬車內。
一行人人數眾多,路上卻是悄無聲息,宛若一群無影無形的鬼魅。也沒有過多久,黑馬車便在一處看似平常的院牆前停了下來。
紅牡丹與章瓊下了車,白若林站在院牆之下,雙手在某兩處異常普通的青磚上輕輕按了數下,那青磚石牆邊輕輕一聲嘶響,慢慢向兩邊移開了。
原來這樣一處京城內隨處可見的巷陌院牆之中,才是持正府真正的入口之處。至於那位於武王街上氣勢沉凝的大門,不過是給無知蠢民看的幌子。
磚牆之內,另有乾坤。
驟然望過去,只覺得像是普通人家的後院,種著蔥蘢綠植,只是到了這個時節,也早已花落葉枯,徒留一片猙獰枯枝,而在影影綽綽的枯枝敗葉之中,是一重疊著一重的鐵灰色樓閣,沒有粉牆黛瓦,只有一片光滑泛著微黑的金屬牆面——那些樓閣表面竟然都覆著厚厚一層百煉鋼。
那百煉鋼不鏽不腐,普通江湖兒女能有一把百煉鋼的兵器便已經上好,哪里想得到持正府中竟然以此覆牆。這便是只有少數人才知道的持正府一景“銅牆鐵壁”。
銅牆鐵壁之前的那處院落其實也絕不普通,,那些綠植都是按照五行八卦特殊方位給種下的,從院門口看到銅牆鐵壁,也不過數十丈的距離,可實際走進去的人,倘若不知道正確的路線,怕是在裏頭繞上幾天都不見得能走出來。更何況在這“八卦院”的旁邊,還有數道回廊,回廊上簷角樑柱都嵌有能將人一招致命的恐怖機關,廊下也駐著數十位武功高強的侍者,一天十二個時辰換班,從不間斷地護衛著此地。
不得不說,持正府能夠縱橫武林這麼多年,自有其獨特之處。
但此時此刻,看到眼前景象,無論是紅牡丹還是章瓊也都只道尋常。
當然,這個入口紅牡丹與章瓊兩人用得也少。
紅牡丹向來都是直接踏牆而入,而章瓊……
章瓊于宮中入持正府,自然只能走密道通行。
只不過不管怎麼樣,兩人如今驟然見了持正府正門,明明身邊群狼環繞而那白若林更是不安好心,卻依舊無法控制地心中微鬆。
終於到了……
兩人心中,都是微微一歎。
不過就連這點細微輕鬆,到了兩人進門之後,便也都煙消雲散。
“呵……看樣子我不在的時候,這持正府裏人事變動得厲害呢。”
紅牡丹眼看著幾位黑衣侍者隱在草木花叢與回廊牆角之下,聲音愈發冷凝。
那些黑衣人縱然是一身漆黑,袖口與衣角卻按照持正府的規矩繡了細緻的令紋。以紅牡丹的目力,當然不可能看錯那些紋路——全是娟秀微紅的雲紋。
這些人竟然全部都是彤雲令下,也就是說,是白若林的人!
要知道,紅牡丹雖然乃是一介女流脾氣又差得駭人,在這之前卻一直都是龔甯紫最為信任的一人。
也就是因為這樣,一直以來,持正府內府與週邊的巡防護院人手都是紅牡丹的瓊花令下!
紅牡丹一眼就能發現的事情,章瓊當然也不可能漏下。
他順著紅牡丹的視線在那些人身上微微一掃,瞬間便梳理清楚了其中關鍵。
跟紅牡丹一樣,章瓊眼底也是一片冰冷。
這師徒兩人雖然稱不上親密,可也都是龔甯紫的心腹之人,對其瞭解甚深。白若林說起來是龔寧紫的愛徒,可實際上不過是因為那張臉外加那淒慘的身世,惹了龔寧紫心中最隱秘的那點心傷,所以才將這樣一個人放在自己的眼前看顧。
白若林說起來是風流俊朗,清風明月一般的少年俊傑,可只要稍微有點見識的人都能看出此人心思狹隘頭腦空空。
紅牡丹不止一次當著龔寧紫說那白若林——“說他是個繡花枕頭都快侮辱了繡花枕頭這四個字。”
龔寧紫也只是微微一笑,並不當一回事。
要說龔寧紫會將重中之重的府內巡防之事交給白若林……
紅牡丹不會信,章瓊更不會信。
可偏偏事情就擺在了兩人眼前,那繡著彤雲的令紋甚至鮮明得讓人覺得有些刺眼。
兩人其實也都是心思深沉之人,奈何這番變故實在超出意料,面上難免洩露出了些許情緒。而白若林自進了持正府大門,便一直死死盯著紅牡丹與章瓊兩人,後兩者臉上的這點驚訝,頓時讓他心中十分快活。
“忘了跟紅姐姐說,還是之前那檔子東城流民的事情,所以這府內內外大小事務,如今都已經歸於彤雲令下。”
白若林一張臉上像是新刷上了一層蜜,衝著紅牡丹笑起來的時候,愈發甜蜜。
“真他媽……”
章瓊與紅牡丹挨得很近,稍稍側頭,便聽得自己的師父咬牙切齒罵了一句十分含糊的惡毒髒話。
“這是龔寧紫安排的?”
紅牡丹開口問道。
白若林笑容僵了僵,卻並沒有直接回答。
“時間不早了,太子殿下禦體貴重,一路奔波亟待休息,還是先進府再說吧……”
一邊說著話,他一邊半強迫地帶著紅牡丹與章瓊往前走去。
章瓊猝不及防被白若林伸手一帶,便被拿住了命門,不得已跟上那人步伐。而紅牡丹此時已經覺不對,但章瓊已經落在白若林手上,她也只能咬牙跟上。
就如同紅牡丹心中所料,一走到八卦院的正中間,白若林便帶著那種柔柔的笑容放開了章瓊,回轉過身來看向紅牡丹。
“紅姐姐,還請你卸下身上的武器並自封穴道吧。”
縱然心中早有準備,可聽到白若林這樣坦然自若的話語,紅牡丹還是難免面罩寒霜。
“這是持正府的什麼規矩,為什麼我從來沒聽說過——我作為瓊花令主,什麼時候進自己的地盤,竟然還需要卸武自封穴道了?”
白若林被她那尖銳的視線一刺,笑容微微一僵。
他道:“自然是新定下來的規矩……我師父如今病弱,將持正府交給了我,
紅牡丹道:“你師父是真的病了還是假的病了?他究竟病成什麼樣子,竟然能容得下你這樣胡鬧?”
白若林道:“我自知自己年少無知,難當大任,但師父所托,縱然是再難的事情,我也要扛下來不是。只不過師父既然身體不好,這持正府中難免有些人心浮動,我才定下了規矩,除了內院當值之人,其他人想要進入內府,一概需要卸兵並且自封武功,還請紅姐姐不要讓我為難。”
“噗……為難?”
還沒等紅牡丹開口,在一旁的章瓊卻終於忍不住先行嗤笑。
白若林特意將兩人帶到八卦院中才說這種話,當然是有原因的——如今紅牡丹與章瓊兩人所在之處恰好就是八卦院中各處機關最好的掃射區,而那些操控機關的侍者現在也都是白若林自己的人。紅牡丹就算是再想反抗,只要站在這裏她便無計可施,只能乖乖就範。
白若林此舉說起來簡單,卻很有用。
而有用的同時,也清楚地透露出此人的本性……
“可憐,可憐……可憐龔寧紫那樣一個聰明絕頂,心思通明的第一聰明人,竟然也會被這樣一幅皮箱所惑,收了你這樣的人當了徒弟。他那三應書生的一世英名,差不多也全部毀在這上面了。”
紅牡丹毫不客氣地嘲諷道。
說話間,她的袖口一抖,兩把金光燦燦的彎刀騰然自她袖中落下,隨意地丟到了地上。
“勞煩……令主了。”
白若林一個字一個字地從牙縫中擠出話來說道。
紅牡丹說的話可一點都沒有客氣……
“皮相所惑”四個字更是鮮血淋漓插入了白若林心中最是脆弱的一處。
是了,與龔寧紫熟悉的那些人,哪個不知道他白若林這樣的人之所以能夠在持正府中出入,能夠在龔寧紫身邊充當一個侍奉茶水的小徒弟,靠的無非就是這張臉……
這張酷似那個人的臉……
白若林想到龔寧紫如今境況,心中酸澀難當卻又快意無比,表情頓時變得奇怪起來。
而章瓊卻恰在此時,以一種剛好能夠讓在場三個人聽到的聲音輕輕嘀咕道:“龔府主此事確實……這樣的皮相,竟然也能被迷惑嗎?倒也說得上是奇怪了。”
……
這樣的皮相?什麼叫這樣的皮相?
章瓊話語中的鄙薄並不難聽出來,可此人與紅牡丹那等拔毛鳳凰又不一樣,身為太子天然便能壓上白若林一頭。即便是白若林如今好不容易得了宮中的助力,也不可能真的對章瓊下手。
白若林頓覺喉中腥甜,險些破功,可等了片刻他再抬起頭時,卻也依舊是那個溫順恭敬的持正府白公子了。
“太子殿下說笑了,白某這等粗鄙模樣,確實難登大雅之堂。”
他越是這樣說話,旁邊的紅牡丹就越是一幅忍無可忍的模樣。
她迅速到自行封住了穴道,又將自己懷裏,兜裏,衣帶裏藏著的那些小東西劈裏啪啦一概灑落在地,隨後便叉著手,不耐煩的開口道:“白若林,廢話就少說了,該帶路就帶路,都他媽這麼晚了有什麼陰謀詭計你等老娘我睡飽了再說。”
“……”
白若林閉了閉眼,穩住了心神,然後才帶著已經毫無威脅的兩人越過八卦院,進到持正府的內堂。
而在此之前,紅牡丹卻與章瓊又對視了那麼一眼。
雖然這兩人表面上對著白若林是絲毫不假以辭色,完全不給人面子的樣子,但其實兩人心中都知道,事情恐怕真的已經變得非常不妙。
白若林這等豺狼能夠在持正府中橫行霸道,只有一個原因——龔寧紫這只鎮山大老虎,已經不在了。
是病了?亦或者是死了?還是說……因為某些原因,龔寧紫如今已經沒有辦法在威懾其他人了?
章瓊越是想便越是覺得心驚膽戰,入門前再看一眼持正府門前那黑沉沉的“銅牆鐵壁”,往日裏一直帶給他深沉安全感的地方,這個時候卻顯得暗不見光,彷彿內裏困了無數妖魔鬼怪,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要爬出來吃人。
至於紅牡丹,更是一顆心層層下墜,幾乎快要讓她直接墜在地底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