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相似的纖細身形,相似的柔弱氣質,相似白皙的面頰和鴉羽般的長髮……
然而終究也只是“相似”而已。
在最初的微微一愣過後,章瓊立刻就分辨出了白若林與真正的林茂之間的不同。
看得出白若林的言行舉止都經過了精心的調教,就連他的五官……若是章瓊猜得沒錯的話,也如同女子一般經過了刻意的修飾,所以才會有這種宛若偶人一般的精緻。
可是說到底,調教也罷,修飾也罷,但凡是真正見過林茂的人,都不可能錯認這兩個人。
章瓊的目光點在白若林身上,隨即便飛快地移開了。
他覺得白若林大概確實是未曾見過林茂本人,不然也不至於蠢到做出這種東施效顰之態。說起來,白若林此人據說乃是龔寧紫愛徒,卻也不知道龔寧紫日日見到這樣一個拙劣模仿著林茂的人在眼前晃動,心中又是什麼想法……
想到這裏,章瓊的眼中泛起了一絲稍縱即逝的冰寒。
但他臉上那種和藹可親的笑容卻與白若林的恭順一模一樣,無懈可擊。
“白公子……聽說你可是龔府主眼前的大紅人啊,我也不過是外出遊玩,如今貪玩夠了暗自回家,哪里又能麻煩白公子這樣事務繁忙的人來接我。”
章瓊柔聲說道,他的語氣輕快,聽起來與那一生中未曾吃過半點苦頭的純真少年完全一樣。
“太子殿下萬金之軀,今日終於回京,龔府主特地令我等人前來迎接太子回京,白某決不敢怠慢。”
白若林飛快地看了一眼章瓊——隨後是章瓊旁邊面如寒霜的紅牡丹,隨後立刻單膝跪下,恭恭敬敬給章瓊行了個禮。
“更何況龔府主極其掛念太子殿下,想到殿下入京之後正遇著這宵禁的時刻,行動不便,所以已經在持正府中為太子殿下備下房間,只等太子殿下前去歇息了。”
他這一番動作之後,黑暗之中,又有無數聲簌簌輕響,顯然是那樣隱藏在暗處的隨從與暗衛,也接到了白若林的暗示行了禮……雖然所有人都知道,章瓊坐在馬車之中,根本不可能看見那些人的動作。
白若林這些舉動,顯然是想要表現出了自己對章瓊的恭敬。
但明明在場的人都能聽出來,章瓊並不打算跟著白若林走,白若林卻只當不知,明裏暗裏,已經徑直定下了章瓊的去處。
因為宵禁,所以行動不便?
章瓊微微一挑眉,差點兒直接笑出聲來。
“哦,是嗎,那倒是讓龔府主和白公子……費心了。”
章瓊幽幽應了一聲,又看了一眼白若林,後者的臉微微一白。
章瓊現在可正坐在持正府的“黑馬車”之中,遇到這輛馬車,難不成巡查官還敢上前阻攔不成?就算退一萬步講,他身為一國太子,什麼時候又需要顧及宵禁這等小事了?
白若林這番話說起來軟和,聽起來卻十足讓人心中火氣直冒。
更別說白若林可一點沒有掩飾自己對紅牡丹的輕視,要知道紅牡丹乃是持正府的令主之一,身份地位只在龔寧紫之下,白若林就算是龔寧紫最寵愛的徒弟,面對紅牡丹的問話也應該跪下應答才是。可是白若林不僅沒有這麼做,反而借著給章瓊行禮的功夫,將問話給糊弄了過去。
章瓊用眼角的餘光飛快到瞥了紅牡丹一眼,果然見著自己這位師父的眼底殺意更甚。
糟糕……
章瓊不由心想。
而就像是直接印證了他心頭飄過的那一抹不妙預感,在他來得及阻攔之前,紅牡丹已經上前一步,一腳踏在車轍上,冷冷地啐了一口。
“姓白的小子,你是不是忘了,太子殿下好歹也是我紅牡丹的徒弟,就算是真的要護送他,也該是我們瓊花令的事情。”
黑夜中一道金光掠過,是紅牡丹手中彎刀入手留的痕跡。
“再說了,我們持正府人死光了不成,什麼時候竟然輪到你這種東西出來辦事了?”
一聽到紅牡丹這番話,章瓊不由額角輕輕一跳。這樣不客氣的一番挑釁,真是浪費了他與白若林之前那番夾槍帶棒的對話。
果然,白若林臉上那種恭順得像條狗一樣的面具驟然出現了幾道龜裂,他抬眼看了一眼紅牡丹,身上邪戾之氣洩露了幾分出來。
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動作的,紅牡丹話才剛說完,便聽得暗夜裏齊刷刷一聲響,屋簷牆角,乃至巷口那顆歪脖子大叔上,都露出了身穿夜行衣,頭臉罩著黑布的影衛。
整輛黑馬車的前後左右,來路去處都已經被影衛所封鎖,儼然已經被包圍。
紅牡丹鳳眼一挑,環視周圍一圈,電光火石之間便判斷出,倘若黑馬車上種種機關開到極致到也能離開,卻很難保證車中人的毫髮無傷。
如今宮中事情有變,章瓊的安危便變得比之前更要重要千倍,這個險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冒……也不敢冒的。
可即便心中已有決斷,紅牡丹面上卻未有半絲遲疑怯懦。
“白若林,你這是要反了?”
她冷笑一聲,手腕一動,便見到左手彎刀驟然飛出,直對白若林而去。
白若林驟然一變,立馬縱身往後躍去,這才險而又險地避開了彎刀——
“呲呲——”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那道彎刀出手的瞬間,數道破空之聲響起,卻是無數道箭身漆黑的短箭直衝紅牡丹而來。
紅牡丹甚至沒有偏頭,直接在車轍上輕輕一踏,那漆黑的車廂倏然彈出一道一人高的甲板,恰好擋住了紅牡丹的身形。
那些短箭直射在甲板之上,箭頭都沒能嵌入那不知道什麼材質製成的甲板之中,噹啷幾下淩亂地落在了地上。
而再往前一個刹那,卻是那道先前脫手而出的彎刀打著旋,劃出一道金色弧光,回到了紅牡丹的手中。
“唔,看著不太像是要反,不然也不至於帶這麼些軟腳蝦出來丟人現眼。”
也不知道紅牡丹又動了哪里,那道甲板擋了那些短箭之後,又悄無聲息縮回了原處。
紅牡丹一擊未中,臉色卻好了許多。她把玩著手上那把彎刀,冷笑著盯著白若林說道。
白若林看上去依然顯得有些蒼白,不過看樣子卻已經恢復了冷靜——只不過看著紅牡丹的時候,偶爾還是會忍不住露出幾分憤恨出來。
“紅姐姐你……”
他一開口,便是一愣,原來是臉上傳來了一點刺痛並著一點麻癢。
紅牡丹剛才那一刀,可還真沒有落空,而是在白若林臉上削出了一道淺淺的刀口,有割了一縷長髮下來。
不過她的刀實在太快,所以不到白若林開口微動身形,那刀口便沒有綻開,長髮也不曾落下。
“你這個——”
白若林之前尚且還能掩飾住自己的真實情緒,等到發現紅牡丹竟然破了自己的相,整個人的臉瞬間便扭曲了起來。
“我這個什麼?”
紅牡丹似笑非笑地看著瞬間跳腳的白若林,幽幽接了一句。
白若林立時噤聲,腮幫子上的咬肌繃了又繃,好半天之後,才聽見他一字一句吐出口唇的生硬話語。
“紅姐姐你可能誤會了,如今持正府中事物繁雜,留守京城的瓊花令中人都被派去東城夜巡,免得那些流民夜盜作亂。太子殿下的事情,便由我如今新組建的彤雲令負責。”
“彤雲令?”紅牡丹手上彎刀一頓。
白若林看見紅牡丹微驚,嘴角扯出一抹怪異的冷笑:“是的,白某不才,得師父看顧,如今僥倖也成了令主之一。”
這個夜裏,白若林也總算是得了一點兒揚眉吐氣的機會。
紅牡丹不是一直仗著自己是瓊華令主而對他呼來喝去麼?
恐怕這個賤女人怎麼也想不到,如今的持正府,早就不是她可以肆意妄為,趾高氣揚的持正府了。
讓白若林沒有想到的是,紅牡丹在最開始的驚訝之後,很快就恢復了之前那副令人噁心的傲慢嘴臉。
“嘖,這刀髒了。”
紅牡丹的注意力似乎已經完全停在了左手彎刀的刀刃上——那正是劃破了白若林臉的那一把。
“太子殿下,看在你我師徒一場,借我一張帕子擦擦刀唄。”
她若無其事地回過頭,看向車廂內的章瓊然後說道。
竟然要向別人借帕子……無非就是在告訴白若林,她嫌棄這把刀上沾著的血太髒,所以才不想用自己的帕子。
白若林的手握在自己腰間的長劍上,那把值千金的名家好劍的劍柄在他的拳頭裏,發出了輕微的嘎吱聲。
一道熱流沿著白若林的臉緩緩流下,被他小心翼翼地用乾淨的手帕擦拭乾淨。而他的目光死死地落在了紅牡丹的背脊上,殺意如刀。
紅牡丹背對著白若林,翻了一個白眼,然後她挑眉看著自己的倒楣徒弟,冷冰冰地開口。
“看樣子今天晚上你還必須得去持正府裏住一晚了,別抱怨,誰叫你自己是個香饃饃呢。”
章瓊看了紅牡丹一眼,兩人在短短的瞬間,交換了一個眼神。
“看樣子我說的話沒錯。”
章瓊歎了一口氣,很是無奈地說道。
紅牡丹冷笑了一聲。
“你別忘了,我的話可還沒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