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那人牙子一語未完,卻聽利器破空之聲數響,那老者一馬當先,長袖一揮,將兩枚鐵鏢揮落在地,嘿嘿冷笑道:"怎麼著?迫不及待想殺人滅口?沒用的。"
楊文騌眼中狠意一閃而過,正待開口,卻被景炎搶了過去道:"這等妖言惑眾的奸賊人人得以誅之,又何來殺人滅口一說?爾等只不過弄來一個不知何處的人牙子在此胡言亂語,又威逼脅迫楊府總管,你們真以為死無對證,就能如此顛倒是非黑白麼?可歎楊老盟主身前慷慨仗義,一身正氣,武林中受他恩惠者數也數不過來,如今死於非命,屍骨未寒,卻還要被人潑上這等汙名,真真叫人寒心!"他目光冷冷地環掃四周,道:"難道天下英雄早已不明是非,置身事外至此了麼?"
這等話楊文騌就算心中作如是想,嘴上卻說不得,但景炎與楊府無甚關係,反倒能說上話。況且,楊華庭身前極愛名聲,確實也做了許多沽名釣譽的俠義之事。且忠義伯府為南武林道中執牛耳者,素有公正廉明的美譽,場上許多人或多或少受過楊府的恩惠,此時也覺得死者為大,那老者如此咄咄逼人,早已有失厚道,且所提人證物證疑點甚多,由不得人不懷疑。景炎此話燃起場中不少人的正義感,登時有人拔刀吼道:"兀那賊人,有我等在此,就由不得你顛倒是非,混淆黑白,污蔑楊老盟主死後英名。是不是的,先接我三百招再說。"
他話音一落,底下紛紛響起拔出兵刃的聲音,很多江湖人士紛紛站起,道:"正是,由不得你在此處令楊老盟主死不瞑目,有什麼奸計,問過天下英雄再說!"
形勢一下又驟然急轉,那老者狂肆大笑,道:"若不是來前谷主大人千叮萬囑,今日不得傷一人性命,就憑你們這些人,我離魂刀又何懼哉!"
此語一出,眾人動容,手持兵刃要一哄而上的人不由躊躇起來,連座上數位大名鼎鼎的掌門人都盡皆露出驚詫神色,楊文騌臉色頹敗,退了兩步,顫聲道:"離魂刀,郭榮,郭前輩?"
"正是老夫。"那老者一臉傲氣,環顧四周,冷哼道:"想不到老夫避世多年,江湖上還是有人認得我。"
沈墨山呵呵低笑,仿佛看到什麼好玩的事,附耳低聲道:"想不到是這老小子,當年曾被我一位師長打得哭爹喊娘,想不到人老了臉皮也厚了,現如今竟然還有臉出來現世。"
我心下詫異,問:"這人,很有名麼?"
"還行吧,"沈墨山頗有興味地道:"看到他,我手就發癢,忍不住想揍他。"
"為什麼?"我疑惑地問。
"因為他欠揍,"沈墨山興奮地道:"我那位師長是劍法大師,他曾說過,練他那種劍法,揍離魂刀這等自稱刀法天下第一的王八蛋最為痛快,我還以為郭榮早死了,為此頗引為憾事,如今既然還沒死,那我非一嘗夙願不可。"
我笑了起來,道:"他為難景炎,我早瞧他不順眼了,你要揍就揍狠點。"
沈墨山眼睛亮了,一眨不眨地盯著我,笑嘻嘻道:"小的得令。"
正說話間,平四卻悄然搶上一步,從懷裡掏出兩本冊子遞了上來。老者郭榮接過後朗聲道:"老夫也不算無名之輩,犯不著處心積慮搞臭楊華庭這等後輩的名聲。諸位若疑我居心叵測,不如看看這兩本東西。"
他遞給一旁的流雲道長,道:"一本乃此人牙子賣孩童的記錄,內有周老爺簽字;一本卻是楊府總管日常開銷的流水帳,此二人是否同一人,大家一對筆跡便知。"
流雲道長臉色猶豫,卻仍然接了過去,與同坐的幾位武林耆老一同翻看,豈止越看臉色越發鐵青,楊文騌蒼白了臉,顫聲道:"諸位前輩……"
"筆跡相同。"那中年道姑看完後,理也不理他,卻將兩本冊子擲出,冷冷地道:"這位總管,你買沒買孩兒,還是從實招來吧。"
楊總管臉色頹敗,猶如死人,抖著下唇,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還不說?"郭榮將兩本冊子接過,打開流水帳那本,朗聲念道:"此帳本每隔幾月,均記載一筆費用,名目上卻只含糊寫著'內房所用'四個字,請問楊總管,這內房用的是什麼?為何它們的數目,與人牙子這本帳本,時候金額,一分不差?"
那些先前衝動的人,此時都紛紛垂下兵刃,人人均將目光投到楊文騌身上。楊文騌臉色蒼白,忍不住顫聲發問:"楊總管,這,這到底怎麼回事?"
那楊總管初時甚為硬氣,便是受刑卻也昂然不倒,此時卻禁不住輕輕顫抖,看著楊文騌,道:"少主子,這……"
"就算這都是楊總管所買,那也是他一人之事,與楊老盟主何干?"景炎眼神中流露出慌亂,大聲道:"說不定他喜好做買人賣人的買賣,說不定他練什麼邪門武功需用到這些人,說不定他便是深藏不露的殺人狂魔,嗜殺成性……"
但他此時嚷嚷出這樣的話,卻可信度不高,眾人充耳不聞,卻個個瞧著那位管家,期望他能說出真相。
"不錯,人是我買的,"那楊總管
猛地抬頭,嘶聲道:"少主子,魏少爺說得沒錯,我便是嗜殺成性,還專殺這等清秀少年,這麼多年,我殺了統共八十三人,屍首全埋在府內後面的荒山上,我,都是我一人所為,與老盟主無關,我罪該萬死……"
他喊完,立即臉色一凝,那老者趕忙上前一步,卻終究晚了,只見他緩緩軟倒,嘴角流下一絲殷紅血跡,卻原來已經咬舌自盡。
楊文騌搶前一步,托起他的身軀,雙手不住顫抖,眼中盡是慌亂悲憤。
"了不得,楊華庭竟然還有此忠僕,"郭榮嘿嘿冷笑:"只可惜只能做個枉死鬼,我等若不是將此事摸了個水落石出,又何必來此與天下英雄對質?"
他負手而立,朗聲道:"各位,那八十三具骸骨,我疊翠谷已盡數挖掘,此刻便堆在後山之上,是不是少年人屍骸,是不是身前遭虐殺,各位一望便知。此事確是由於有人練了功夫,渾身血脈沸騰洶湧,若不時時與童男行雲雨之事,便會氣血翻湧,血脈逆行而死。但這人不是那位楊總管,試想楊家闔府上下,除了楊華庭,誰能有資格練這門高深武功?"
他冷笑著看向完全茫然無措的楊文騌,道:"楊小盟主,若有一人,道貌岸然,實則兇殘污穢,以姦污虐殺少年郎為練功手段,短短十年,殺人竟達百人之多,這樣的人,是不是該殺?是不是該不管他身份幾何,武功高低,該痛下殺手,不得令此人再為害人家?"
楊文騌閉上眼,渾身戰慄不止。
郭榮笑了一笑,轉頭看向景炎,道:"魏景炎,你口口聲聲說疊翠谷卑鄙無恥,狼子野心,現下你不妨問問你自己,當年若不是谷主瞧在你魏家的面子上網開一面,只怕落入楊華庭那老畜生手中的,便不是柏舟,而是你了。"
景炎渾身一震,瞪大眼,顫聲道:"你,你是說,柏舟,當年被楊華庭……"
"廢話,"郭榮哈哈大笑,道:"楊華庭練功走火入魔,早已變得殘忍齷齪,你那位好友彼時正是大好年華,落入他手中,豈有不享用一番之理?怎麼,他沒告訴你?想來也是,這等事,如何說得出口?"
景炎勃然大怒,飛身撲了上去,嘶聲道:"混蛋,納命來!"
他左掌擊出,右掌握拳,一掌未至,卻已變拳全力打出。這招式淩厲無比,然他自身武功,與那郭榮想必相去甚遠,招式未老,郭榮的離魂刀就已幻化成炫目彩虹纏繞而上。景炎慌忙避開,身法靈活,但他避開了那絢麗一刀,卻哪知郭榮卻只是虛招,卻聽砰的一聲響,郭榮左手合掌,狠狠打中他的胸口。
景炎若斷線風箏往後飛倒,郭榮冷冷一笑,離魂刀再度出手,這回卻是要取他首級。就在此時,我身邊的沈墨山嗖的一聲,宛如天神禦馬臨風而至,明明離著台尚有七八丈遠,然一躍而起,淩空拍出一掌,登時令那位郭榮臉色大變,竟硬生生退了兩步。
須臾之間,沈墨山已然到得他眼前,右手成拳,又猛擊過去,這招式與适才景炎所用,看起來一摸一樣,卻不料效果差之千里,适才郭榮蕭殺之極的離魂刀此刻卻無法自如揮出,不得不橫刀擋胸,再盡力劈去。他只道沈墨山人在半空,定然無法避開,只能硬生生受他一刀,哪料得沈墨山招數不變,又是一掌拍出,仍是剛剛那樣平淡無奇的招式,郭榮卻神色大驚,揮刀一半,不得不半途撤回畫成圓心,連退好幾步護住胸口,卻也在無形中,將景炎讓了出來。
沈墨山揪住景炎背心,往後一拋,大喝道:"招財,接住。"
招財應了一聲,身姿展開,迅速躍起將景炎穩穩接下,抱到我身邊,我心裡怦怦直跳,忙過去一把探他鼻息脈搏,所幸留有一口氣,這才心定了定,卻見景炎面白如紙,掌不住一口鮮血噴出。
我又氣又急,忙從懷中掏出栗亭做給我日常強身健體的丸藥,也不管那麼多,先塞了一粒入他的口,他咽了半日,好容易才咽下,眼睛睜開,看著我,神情大慟,竟慢慢濕了眼眶。
"別他娘的流馬尿,"我一著急,一句沈墨山典型的口頭禪脫口而出,"你哭個屁啊,我若沒來,你是不是盤算著先跑去跟罄央哥相聚?"
他臉露羞愧,道:"對,對不住,我不曉得楊華庭那般對你……"
"行了,給我閉嘴。"我怒氣衝衝,壓低嗓門道:"老子已然報了仇,那事就揭過去了,你他媽再提一句,我大耳刮子抽你。"
他微微一笑,啞聲道:"柏舟,你好凶……"
我還待再罵,卻見他頭一歪,暈了過去。
我畢竟不懂醫術,也不知那一掌擊在他胸口到底傷勢如何,抬頭焦急望向臺上,卻見沈墨山手持一柄不知打哪搶來的鐵劍,身姿矯若游龍,煞是好看地與那柄離魂刀纏鬥在一處,嘴裡荒腔走板,沒個正經地吟唱一闕詞"相思似海深,舊事如天遠。淚滴千千萬萬行,更使人愁腸斷。要見無因見,了拼終難拼,若是前生未有緣,待重結,來生願。"
唱得難聽之極,全無韻律可言,然手中的劍卻一招妙過一招,待念道"來生願"時,卻只聽尖利的鐵器摩擦聲,長劍貼著離魂刀蜿蜒而上,瞬間透過虎口,刺穿了郭榮的肩胛骨。郭榮一聲慘叫,離魂刀落地發出噹啷一聲,面如土色,渾身抖得宛若篩子一般,道:"你,你,你是何人,為何,為何會這劍法?"
沈墨山哈哈大笑,道:"我誰也不是,只來試試用這劍法揍離魂刀是否真這麼過癮,如今一瞧,也不過爾爾。"
他狂妄跳脫,目中無人,縱使易容得面目猥瑣,卻自有一股凜然威儀的氣勢不容人小覷。便是一旁站著的平四,此時攝于他的威嚴,竟也沒上前為郭榮報仇。我看得心情舒暢,微微一笑,對招財道:"讓你主子回來,要顯擺往後再尋機會,現如今救人要緊。"
招財笑嘻嘻地道:"是。"隨後一個起落,身子美妙地躍上臺上,附在沈墨山耳邊低語一句,沈墨山笑嘻嘻地道:"啊,對不住,我老婆叫我回家吃飯,先這樣,回見各位。"
他轉身要走,卻聽郭榮在身後厲聲道:"站住!你是何人?袁紹之是你什麼人?"
沈墨山笑著道:"我為何要告訴你?"
郭榮怒道:"你從我手下帶走疊翠谷叛徒,壞我大事,閣下此番做派,便是與疊翠谷為敵!"
"那正好,"沈墨山目光如電,看向那郭榮道:"你回去告訴你家谷主,柏舟的賬,我遲早跟他算,上次只燒了他十數處屋舍,這一次,我定要他傾家蕩產,血本無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