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過了幾日,沈墨山幫我把小琪兒接來。
小孩兒見到我似乎有些呆愣,抱著門柱子,直直看著我,也不說話。
我知道此番虧欠孩子甚多,心裡倒騰得厲害,眼眶微熱,張開雙臂,柔聲說:"琪兒,來爹爹這。"
若是以往,他定然會憨憨地撲過來,兩條小短腿跑得飛快,一頭紮進我懷裡,狠狠撞痛我的胸膛。
但現在,他怯生生地看著我,目光閃動,突然哇的一聲大哭,轉身就跑。
周圍大人都來不及抓住他,倒見小孩兒飛快跑出房門。
我心痛得緊,扶著床沿,就想下地。
沈墨山一驚,跨步上前攔住我,低聲道:"別擔心,小孩子心性,由著他去,不然越發嬌慣了。"
話雖如此,但到底不是他的孩子,我著急說:"不成,萬一這傻孩子跑丟了……"
沈墨山笑了笑,悄聲說:"早有人看著了,橫豎就在這院裡頭,他跑不到哪去。"
我看他,問:"真的?"
沈墨山點點頭,說:"你把藥好好喝了,要不放心,我呆會帶你瞧去。"
我道:"那可得悄悄的,別教他發現了。"
"當然。"
喝了藥,小琪兒還未回來,沈墨山見我著實憂心,便替我裹了披風,攔腰抱起,輕輕出了房門。他帶著我躍上屋脊,跑過兩重房舍,落到西邊廚房的院落裡。當地一口大水缸,水缸後隱隱露出一角鵝黃的棉襖。
小孩兒适才一身鵝黃緞面薄襖,越發襯得臉如白玉,可愛異常。
我心裡一軟,抓緊了沈墨山的胳膊。
沈墨山沖我眨眨眼,放我下來,附在我耳邊說:"看我的。"
我詫異得瞪大眼,沈墨山嘿嘿一笑,出手點了我的啞穴,抱住我大聲道:"小黃,聽話,我們還是回去吧?"
我自然無法回答,卻聽他在那鬼叫:"小黃,你怎麼強起來了?栗亭本就不不准你下床,你不聽,非要出來,看這裡風大,仔細你的身子。小琪兒能有什麼事?不是我說,你那個兒子也忒不懂事,個子不大氣性倒大,別人的孩兒見親爹病了,哪個不是床頭侍奉,親嘗藥汁,他倒好,一眨眼不知跑哪去了,這小子就是欠捶,你要下不了手,回頭我來替你管教。"
我暗暗好笑,心知他是在說給躲在水缸後的小琪兒聽。不過這裡確實有穿堂風,我有些受不住,挨著沈墨山。
沈墨山微微一笑,裝作驚惶失措:"哎呦,你怎麼啦?可是頭暈了?別管那混小子了,你趕緊跟著我回屋是正經……"
他半抱著我作勢要走,臨出月洞門,又加了一句:"趕緊的,那邊來個人,小黃又不好了,快把栗亭給我找來……"
我橫了他一眼,卻見他滿臉堆笑,柔和地看著我,湊過來在我臉上親了一記,低聲說:"小黃,你這樣子真好看。"
這個混蛋,小琪兒還躲在身後水缸那呢。
他摟住我的身子,笑呵呵地低語道:"瞧著吧,那小子不出片刻,肯定要出來,哼,讓他躲,親爹都成這樣了,還躲,死孩子。"
我咬牙踹了他一腳,病後無力,只是輕飄飄碰了他一下。
沈墨山沒臉沒皮地笑,一把抱起我,撲回屋子,袖風一掃,將房門緊緊闔上,我微微愣神,他已狂熱地親了過來。
好像快要饑渴致死的人一般,他強勢地掠奪我的呼吸,嘗遍每一處,勾起我的舌頭,迫使我與他一同起舞。
沒有什麼技巧可言,或者到了這一刻,我們都忘記曾經在別的人身上試過的諸般滋味,仿佛頭一回親吻,因為太急迫,牙齒會碰到牙齒,嘴唇被吮吸得發痛發麻。
吻了好一會,他才惦記起他的花樣,溫柔不少,或舔或吸,百般變化。
我早已被他弄得迷迷糊糊,一股酥麻自背脊蜿蜒沖上腦門,眼裡心裡,只剩下這個人。
這個又貪財,又小心眼,又囉嗦,又霸道的男人。
他依依不捨地離開我的唇,又啄了兩下,看著氣喘吁吁的我,啞聲說:"真想,就這麼吞了你。"
我笑了起來,湊上去回吻他,卻反咬了他一下,道:"我才想吞了你。"
"快點好起來,"沈墨山笑得痞氣十足,"到時候咱們大戰三百回合。"
我比不得他的厚臉皮,臉頰有些發燙,心裡卻升騰起一種快樂,垂著頭,終於微微頷首。
沈墨山呵呵低笑,搖了搖我,滿臉喜氣,說:"你答應了?哈哈,我今兒真歡喜,小黃,我好生歡喜。"
我也笑了,卻故意調侃他:"比做成買賣還歡喜?"
沈墨山正色道:"不是一回事,做買賣成了我自然歡喜,愛錢沒什麼錯處,卻有數不盡的好處,但跟你,這可怎麼說,倒像平白無故掘了一處大寶藏,裡頭金銀珠寶不計其數,想怎麼花就怎麼花,他娘的,老子長年風餐露宿,走南闖北的,可做夢也沒想到這樣的好處……"
什麼亂七八糟的,就知道這等人難得說一句好話,我一怒,忙過去堵住他的嘴,終於把他無盡的嘮叨給堵住。
沈墨山後來居上,扣住我的後腦又親個沒完,正在忘我的時候,他突然移開嘴唇,側耳一聽,隨即微微一笑,低聲說:"小東西蹩過來了。"
我一愣,隨即心中歡喜,立即就要他開門去,沈墨山卻不急,說:"你且躺著,裝睡好了。"
我無法,只得解了披風,重新躺下。沈墨山拉過被子仔細幫我蓋好,卻起身離去,打開房門,我仔細聽著,卻見他全無聲響,只吩咐道:"小棗兒。"
小棗兒大抵在下房裡忙活著,聽見喊他,便出來應了一聲:"在呢,爺,什麼吩咐?"
"看著你公子爺,正歇息呢,我前頭還有點事,你可悄悄的,不准驚擾了他。"
"是。"
沈墨山冷哼一聲,又道:"誰也不准放進來。"
"是。"
他腳步聲漸遠,竟真的走開。我滿心疑惑,卻也沒動,過不了多久,就聽見一陣窸窸窣窣,小棗兒壓低了嗓門說:"琪少爺,你怎麼來了?前頭先生留的功課都做完了?"
"嗯。"聲音嬌嫩,是我那個寶貝孩子的聲音。
"那就玩去吧,你爹這會正歇息呢。"
"我,我要進去……"
"哎呦,那可不成,您甭為難我,才剛爺吩咐了,誰也不得放進去,打擾了你爹歇息,罰的可是我。"
"我,我保證乖乖的,不吵爹爹……"小孩兒的聲音已經有些哽噎。
"小祖宗,不是我攔著,這真不能放你,你乖啊,自己玩去。你爹的身子骨這回折騰大了去了,不是一般小病小災的,我這熬藥的忙不過來,你就別跟這搗亂了啊。"
"我不管,我要見爹爹,我要見……"
"你你你小聲點行嗎?"小棗兒嚇了一跳,忙不迭地哄他:"我這還有顆玫瑰糖,給你給你,吃了就玩去吧,你爹真的要歇息……"
"嗚嗚,你們都欺負我,都欺負我,爹爹不要我,沈伯伯騙我,連你這個狗東西也敢欺負我,嗚嗚,我要爹爹,等我爹爹好了,拿曲子吹你,吹傻你,讓你變成大傻蛋,嗚嗚……"
"不是,小祖宗,你,你怎麼,哎呦,好了好了,甭哭了成嗎?甭哭了……"
這孩子上哪學的這些混帳話,難為旁人倒說旁人欺負他。我聽不下去,咳嗽了一聲,開口說:"棗兒,讓他進來。"
"你呀你呀,唉。"小棗兒想數落,卻終究不敢,只能憤憤然說:"進去吧,你爹叫你呢。"
小琪兒應了一聲,一步一挪地挨進來。
他剛剛在外頭霸道任性,現下見了我,卻又老實了。低頭扭著小袖子,偷偷看我一眼,鼓著腮幫,眼淚汪汪的。
鵝黃色的小棉襖已經蹭髒,紮著紅頭繩的沖天辮也歪了,耷拉在頭上,樣子可憐又可愛。
我見了這孩子,才明白心底的思念有多濃厚,才覺著自己一意孤行,豁出去報仇其實對這麼丁點大小孩兒有多殘忍。
一轉眼,他已經五歲了,當年抱在臂彎中才不到半臂長的皺皮猴,現在已經長得白嫩可愛,還學會跟我耍脾氣,還會叫板。我心裡既酸楚又欣慰,伸出手去,弱聲說:"小琪兒,走近些給爹爹瞧瞧。"
他掙扎了一番,卻終於哇的一聲,哭著撲進我的懷裡,這一哭驚天動地,倒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我摸著他的頭,柔聲安慰:"乖寶琪兒啊,不哭不哭,乖。"
他越哭越大聲,上氣不接下氣地問我:"爹,爹,你是不是,是不是不要琪兒了?你把琪兒賣了嗎?琪兒不會吃很多點心了,把銀子都省下來給爹爹看病,爹爹不要丟下我,嗚嗚……"
小孩兒的哭聲中透著極大的恐懼,恐怕我不在這段時間,沈墨山也焦頭爛額,不然不會對一個孩子胡扯這些。我忙將他摟緊,拍著他的背脊撫慰,哄了大半天,才算把他哄安靜了。
他乖乖靠在我懷裡,小身子哭得太厲害,仍舊一下一下抽搐,我心疼不已,撫摸著他,柔聲說:"乖寶,你永遠都是爹爹最珍貴的寶物,爹爹絕不會不要你,明白了嗎?"
他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我微笑了一下,對著他說:"爹爹前些日子,只是出遠門了,因為不方便帶著琪兒,所以才將你托給沈伯伯,你有好好聽話嗎?"
琪兒嘟起嘴說:"有啊。"
"真的?"
"也,不是,很乖啦。"小琪兒慚愧地垂下頭,撒嬌地靠近我說:"但是琪兒想爹爹嘛。"
我啞然失笑,緩緩地說:"往後,爹爹可能也會出遠門,你不要怕,也不要慌,就好好呆在沈伯伯身邊,好好讀書,練功,日後做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我話未說完,他已經一驚,抓緊我的衣襟問:"爹爹又要去哪?琪兒不要爹爹走。"
我歎了口氣,躊躇著問:"爹爹,如果是去找你娘呢?"
"不要不要,那小琪兒也要跟去。"他立即大聲說。
"那個地方,不到時候,你不能去……"
"我不管,我再也不要看不到爹爹,再也不要……"他緊緊抱住我,大聲宣佈。
"兩父子吵什麼呢?"沈墨山又晃了進來,一見小琪兒趴在我懷裡,登時臉色一沉,道:"小猴兒,你鬧什麼?你爹病著呢,還不趕緊的給我下來!"
小琪兒一見沈墨山,便有些心虛,卻回身更緊地抱住我,死也不肯鬆手。
我倒笑了,對沈墨山搖搖頭,說:"我沒事,讓他呆著吧,這麼久沒見,他心裡也難過。"
沈墨山無奈地看著我,搖頭笑了笑,挑了下擺坐我床邊,小琪兒此時卻轉過頭來,說:"沈伯伯,爹爹說要去找我娘了,我也跟著,你去不去?"
沈墨山一呆,眼中寒光一閃,瞪著我咬牙問:"哦?此話當真?"
這下輪到我心虛了,忙笑了笑說:"只是,只是說萬一,讓孩子心裡有點準備……"
"沒有萬一!"沈墨山募地站起來,惡狠狠地道:"就是上九天下淵海,我也會想出輒來救你,想找女人,想都別想!"
我嚇了一跳,連小琪兒都有些嚇懵,室內半響無語,我呆呆看著他,忽然撲哧一笑,問:"墨山,你這樣子,莫非在吃醋?"
沈墨山呐呐地道:"吃個屁醋,老子就聽不得你這種要死要活的話,又不是千金小姐,作那起傷春悲秋的鳥事幹嘛?"
我哈哈大笑,道:"行了,我哄孩子呢,你也當真。放心,沒把你吃垮,我死不了。"
"這才像話,告訴你,老子旁的沒有,就是有銀子,你要吃垮還不是件容易的事,"沈墨山微眯雙目,道:"況且,我已為你請了高人,過幾日便到此處。小黃,"他終於微笑了起來:"你遇著我,沒福也變得有福,鐵定的。"
"是誰?"我好奇地問:"白神醫親自來嗎?"
"老東西拿腔拿調,架子擺了十足,不肯親自趕來,"沈墨山有些無奈,道:"不過來的是栗亭的師傅,算起來,醫術也學自白析皓一門吧。"
我登時有些躊躇,道:"栗亭的師長,也是你的前輩,你這樣收留著我,老人家心裡,會不會有微詞?"
"有個鳥微詞,"沈墨山不以為然,大喇喇揮手道:"他是我二叔的伴侶,為人最和善可親,況且年紀也不大,當不起老人家三個字。"
"那,你為何看起來有些憂慮?"我遲疑著問。
"因為,我徐二叔也會跟著來。"他蹙眉道:"他是我沈家的長輩,不比白析皓,他說什麼,我須得賣他三分面子。"他為難地看了我一眼,道:"況且,他為人精明能幹,不好糊弄……"
"為何要糊弄?"
沈墨山一拍前額,道:"索性都告訴你吧,他是先父的結拜弟兄,最願意見我開枝散葉,沈家後繼有人,他若為難你……"
我微微一笑,道:"你怕了?"
"那倒不是,"沈墨山搖搖頭。
"我也不怕。"我抱著琪兒,微笑著說:"多少事都經過了,這點麻煩,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