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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歌行》第25章
  第 25 章

  連峰際天兮,飛鳥不通,遊子懷鄉兮,莫知西東。莫知西東兮,維天則同。異域殊方兮,環海之內。達觀誰寓兮,奚必予宮。魂兮魂兮,無悲以恫。

  我掀開車簾,默默注視車外。

  綠樹成蔭,繁花似錦,泉水蜿蜒流過整個榆陽城,家家白牆黑瓦,門前垂柳婀娜,牆頭廊下,常有鮮花一簇,溢出門外來。榆陽城北靠幽崖雪山,臨近南疆各地,四季如春,多有奇花異草鬥豔。城內多有南疆蠻夷遷徙至此,與天啟朝其他地方風土迥異。街上處處可見長裙狹窄,衣袖短小的異族女子腰肢搖曳;或頭纏白巾,耳垂大環,背著背簍帶著佩刀的異族男子大步流星。

  天啟朝南武林總盟,便設在此地。

  所謂南武林,其由來可追索至南疆大亂之年,榆林城首當其衝,險些遭異族侵佔洗劫,幸而有少年英雄挺身而出,率領一眾武林人士加入伐蠻大軍,與朝廷兵馬相互呼應,才令這古城逃脫一劫。其後那少年英雄更聯絡南疆各部落頭人,說服州府開放布市,容許易茶易物。經過多年經營,此地早已夷漢一家,南疆各族頭人子弟得以入官出仕,而那少年英雄更是娶了一位異族女子為妻,傳為一時佳話。

  為了拉攏威懾,南武林總會自戰亂後並未解散,南武林被皇上嘉獎為"忠義之師",那少年時任盟主,更是被敕封為"忠義伯",世襲罔替,並賞府邸官衙,莊院良田,比之京城一般宗室子弟,還要風光豪華。遇到大事,榆陽城州府官員要還得請忠義伯共商,忠義伯的摺子,是可以上達天庭,無需經禦史臺上書房,直呈聖聽。

  但南武林在江湖中地位很高,除了沖著皇家恩典外,另一個主要原因,便是代代忠義伯,均為武功高強,義薄雲天的大俠,于國難時能扶顛持危,於平素裡卻又急公好義。在武林中倡義舉勇,慷慨解難,在廟堂上卻也能仗義執言,為民請命。

  這樣的人家,這樣的風骨,由不得整個南武林對其唯馬首是瞻,心甘情願,奉忠義府主人為南武林盟主。

  從第一代忠義伯開始,便有了一個規矩,每十年舉辦一次英雄會,廣邀天下英雄豪傑,名宿耆老,大家一起切磋武藝,互通有無。這個集會因為在榆陽城舉行,榆陽又多花卉,因而又有"萬花英雄會"之名。

  英雄如名花,一技傾天下,這場盛會,漸漸成為少年人長見識、青年人展抱負、各派長輩們聯絡感情、共謀武林大事的好去處。

  萬花英雄會一開,天下英雄莫有不來。

  我自然,不能放過這個機會。

  由於英雄會舉辦在即,忠義府財大氣粗,弄了一個莊院,專門款待各處來的江湖成名人物並門下弟子隨從。饒是如此,卻仍有許多人不夠資格或來得晚了,住不進莊院,這下城內大小客棧便盡數爆滿。配戴兵器,氣勢洶洶的武人隨處可見,用各地口音呼朋喚友喝酒猜拳的嘈雜聲、切磋武藝的叮噹聲、看不順眼互相罵娘動刀子的劈裡啪啦聲,整個榆陽城,倒平白熱鬧了許多。

  熱鬧得,仿佛江湖之氣,撲面而來。

  街上人一多,我便放下車簾,只安安靜靜靠在墊子上閉目養神。景炎在我身旁微微一笑,問:"累嗎?我已命人先行租下一處小院,不若去歇息,我自己去便好……"

  我睜開眼,搖頭道:"不,若來了此處而不去見他,他知道了,又該暗自難過。"

  景炎臉上現出恍惚的笑,道:"他最心疼你,若知道你累了,自然會先要你歇息。"

  我看向他,分明已是雲淡風輕的表情,只是目光柔和中,卻蘊含經年離散的哀慟。

  曾幾何時,他變成這個樣子,我還記得當年這雙眼眸分明那幫清澈,如見底的溪流,總轉動透明的光。

  "怎麼如此專注看我?莫非我臉上開了花?"景炎回過神來,沖我一笑問。

  "不是,我在想,你當初進谷來的模樣。"我忍著笑,道:"明明張著一張文靜靦腆的臉,卻偏偏有令人意想不到的調皮,你那時候整日嚷嚷要做一個能坐人的紙鳶,等做出來了,就帶我們飛上天。"

  景炎笑道:"可不是,旁人都道我是癡傻,唯有你問過我,那做出來了,可不可以帶你們飛。"

  我呵呵低笑,道:"那都是哄你的,其實那會我心裡想,這小子腦門鐵定叫馬踢過,小瘋子趕緊打發了要緊。"

  景炎瞪了我一眼道:"我就知道,你打小就慣會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也只有罄央哥真心待我,說了喜歡我做的東西,便是真喜歡。"

  罄央的名字,便如此突如其來被提及,我們兩人,都微微一愣,我臉上浮上一絲苦笑,他則目光又變得迷離,沉默了半日,我幽幽地道:"真是,不知他怎樣了。"

  "一定很好,"景炎抿緊嘴唇,斬釘截鐵地道:"一定會很好。"

  我點了點頭。

  馬車駛入巷子,又七拐八拐,來到一處,眼前驟然開闊,卻原來榆陽城城內便有山有水,此刻我們到得其城北一處小石頭山前,景炎命屬下停穩了車,抓住一個包裹,打開車門率先躍下,竟然有些迫不及待,連回身扶我都顧不上。我笑了一笑,抱住車內的七弦琴,慢騰騰地下了車。

  我永遠記得這個地方,果然一如記憶的深潭,潭水遠望黑沉,近看卻清澈見底,內裡長滿綠幽幽的長條水草,間或數尾黑魚,游曳自在。潭邊幾本野杜鵑,此刻過了花季,卻猶自留有幾處花苞,星星點點,煞是嬌嫩動人。再往前,兩叢茂盛垂柳,上百年的枝幹,質地紋理斑駁滄桑,枝條卻柔軟生姿,宛若二八少女輕柔腰身。

  再往前,柳樹之後,有屏風般一塊巨石,那下面一處孤塚,冷清孤寂。

  景炎早已在墓前擺好果品點心,甚至有一小壺酒。此刻正趴在墓碑邊,手持巾帕,仔細擦拭那塊石碑。

  沒有墓誌銘,沒有祭文,上面很簡單寫著四個大字"罄央之墓"。

  字體渾圓中帶了稚氣,一看便知是景炎的手筆。

  那時候,他這手臭字讓罄央又氣又好笑,偏偏景炎生性散漫懶惰,最煩在這等事上耽擱功夫。在疊翠谷呆了好幾年,同去的少年個個出類拔萃,人中龍鳳,唯有他仍然一手臭字,一生也改不了。

  那時候,罄央大抵沒想過,這手臭字,日後竟然會刻到自己墓碑上,便是死了,也不能擺脫。

  我笑了出聲,走過去也不客氣,隨意席地而坐,將七弦琴隨手一擱,撚起一塊豌豆黃咬了一口,含含糊糊地道:"景炎,你這點心幾時買的?路上怎不見拿出來?"

  景炎橫了我一眼,道:"去去,怎麼跟小琪兒一樣饞嘴?這是給罄央準備的,有你什麼事。"

  我趕緊大大咬了一口,將那半塊點心遞回去道:"小氣,還你便是!"

  景炎懶得理會我,扭過頭去,使勁擦罄央的墓碑。

  我沒話找話道:"景炎,你給他挑的這地方還真不錯,趕明兒我要嗚呼哀哉了,你也把我埋這好了,罄央哥在這,我做鬼也還有人照應。"

  景炎手一頓,轉過身來惡狠狠盯著我,看到我心中發毛,呐呐地道:"怎,怎的?"

  他冷哼一聲,將巾帕一扔,怒道:"憑什麼想我收屍?想得美!一個是這樣,兩個也是這樣,你們當我是什麼?啊?!不過小時候學藝承你們照顧過兩年,罄央便罷了,你小子何德何能?我費了多大力氣才找到你?這幾年為你又做了多少事?縱使我欠了你的,也早就該還清了?憑什麼還想讓我收屍?憑什麼?"

  我們相識多年,除去少年時代肆無忌憚的嬉笑怒駡外,自遭逢變故以來,他對我總是心疼照料多些,從未如此聲色俱厲。我被他吼得有些發懵,瞬間明白了過來,暗歎一聲,過去握住他的手,果然一片冰涼,他聲調降下,卻仍餘怒未消:"王八蛋,你若死在我前面,我定然任你曝屍街頭,絕不多瞧一眼,絕不!"

  我點頭,柔聲哄著他:"好,你愛怎麼樣便怎麼樣。"

  景炎胸膛不住起伏,突然一把拉住我,道:"跪下。"

  我老實下跪,對著罄央的墓碑,景炎按住我的肩膀急切地道:"罄央哥,柏舟就愛胡說八道,你可千萬別當真。你這麼好,此刻定然升仙的,就保佑一下這個小混蛋,讓他別橫死枉死病死,別真有天非得我去收屍,這等事,一次就夠了,罄央哥,你若是怕沒人陪,我燒很多丫鬟小子去伺候你。柏舟好吃懶做,又多病,其實沒什麼用,你做了神仙可得多照應他……"

  我心裡一酸,強笑道:"罄央哥,景炎都是污蔑我,你別當真。要真的能保佑誰,您就還是保佑景炎吧。他現在出息了,除了一筆臭字還是拿不出來見人,京師酒樓的生意可經營得紅火呢,自身功夫也沒耽擱下。現在走大街上,也終於有大姑娘小媳婦肯瞟兩眼,咱們哥倆可算欣慰了……"

  景炎"呸"了一聲,急切地道:"放屁,明明是我長得比你英俊有男人味,你這是心存嫉妒,嫉妒跟我一道走,娘們看的都是我。"

  我哈哈大笑:"嫉妒你幹嘛?你縱使有滿街的女孩兒青睞,也比不上我的小彤。"

  景炎嗤之以鼻:"小彤真是吃錯藥被豬油蒙了心,居然看上你這麼個癆病鬼,若活著,此刻不定腸子都悔青了。"

  我梗著脖子道:"她就是喜歡我,怎麼樣,我就算癆病鬼,她還是喜歡我,這叫姻緣天定。"

  景炎罵道:"你個不要臉的,還來勁了啊……"

  我們打鬧作一團,就如多年以前那樣,那個時候,罄央也在不遠處,臉上掛著溫柔的笑,看著我們倆鬧,寬容而寵溺。等我們鬧完了到他身邊,才一人頭上打一個梆子,試圖板起臉孔教訓兩句。

  只是今天,他的溫柔笑容,換成一塊冰涼的石碑。

  我們鬧夠了,一起躺在罄央墓前,景炎的傷感已經消散,他側頭望著罄央的墓碑,目光溫柔如水,道:"你說,若罄央哥活著,他會應承我的感情不?"

  我雙手托著後腦,仰躺著道:"一開始肯定不會,還會搬出諸多大道理教訓你,但架不住你死纏爛打,最終因著心疼你,總會有軟化的一天。"

  景炎默不作聲,我歎了口氣道:"若不是因為我,罄央哥也不會出事。你的感情,也終有結論。"

  景炎苦笑了下,歎了口氣道:"你錯了。他喜歡的人是你,他那樣的人,若是喜歡上一個人,定會全力以赴,至死不渝。你是有福的。"

  我轉頭看他,心裡湧上一陣淒苦,卻無法作聲,只得坐起,將他帶來的酒斟了三杯,一杯放在墓前,一杯遞給景炎,自己低頭抿了一口,強壓下這種淒苦之感,歎道:"前事已矣,多說無益,來,幹了這杯。"

  景炎接過酒,一飲而盡。

  我也隨著一口氣幹了杯中之物,借著酒氣問:"你為何不恨我?景炎,你難道不該恨我嗎?"

  景炎瞥了我一眼,笑了笑道:"是恨啊。但瞧著你半死不活的模樣,便是有天大的恨也消散了。咱們一塊長大,我閉上眼,想起從前的好日子,總也少不了你。你說,我還恨得起來嗎?"

  我慘澹一笑,黯然道:"是啊,如今想來,咱們是有過好日子的。"

  "只可惜,好日子總也過得太快。"景炎抬頭,一眨不眨看著我的眼睛,道:"柏舟,有件事我憋在心底多少年了,一直想問,卻問不出口。罄央哥到底怎麼死的?"

  "怎麼死的?"我手一抖,持酒壺,卻將大半酒水撒了出來,終於頹然放下,道:"具體我也不知道,大概當日,罄央哥不忍看我受苦,出手救我,卻被對頭打死吧。"

  "他的屍身上並無明顯傷痕,心臟卻被某物穿透。"罄央道:"傷口很怪,既非刀劍,也非拳腳,我至今想不透是什麼。"

  我又飲了一大口酒,道:"來,來,今兒個在罄央哥面前不提這些,總之兇手是誰我們都清楚,他沒幾天好活了。到時候在此獻上他的首級祭奠,也就是了。"

  景炎點了點頭,喝下我倒的酒。

  我觀察著他的臉,道:"罄央哥其實算我的啟蒙恩師,我的琴都是他所教。今日我想奏一曲,算是祭文,你也一併聽聽。"

  "好。"景炎笑道:"京師第一琴師非同凡響,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我笑道:"你拍我馬屁也沒用,反正我待會定然是對牛彈琴。"

  景炎笑道:"好歹我也習過六藝,別小看人。"

  我將琴橫在膝蓋上,調了調音,笑道:"如此,公子請指教。"

  "不敢,請。"他作出一個手勢。

  我雙手按琴,彈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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