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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歌行》第1章
  第 1 章

  有人跟我說:名字只是一個符號。

  這句話的意思大概是說,一個人叫什麼,只是為了稱呼上的方便,如此而已。因此,叫什麼並不重要。

  真的是這樣嗎?

  根本不是這麼回事。

  一個人叫什麼,在某種程度上,意味的東西太多。他的出身、他的家庭背景、他自身的修養、他所擁有的財富,他父母對他的期許,他內心的盼望、他站到人群裡,周圍的人用什麼樣的眼光看他。

  名字絕對不僅僅是一個符號。

  或者應該說,符號從來都不僅僅是符號而已。

  名字只是一個符號,說著句話的人,在我看來,都屬於幸運的人。

  他們應該都有驕傲的資本,有過人的才能,有出眾的品貌,不用為三餐煩惱,身後沒有足以將自己拖垮的家庭負擔,也許,還經常能從別人眼中,收到或多或少的羡慕、嫉妒、憤恨又無可奈何的神色。

  這樣的人,本身就是閃閃發光的金子,又怎麼需要去在乎,這塊金子叫什麼名字呢?

  我心裡泛起一絲苦澀。

  我從來就不是那麼幸運的人。

  所以,當有人問起我叫什麼時,我總是很慎重,很慎重地吸一口氣,再慢慢說出來。

  到目前為止,我有過好幾個名字。

  每一個名字,都像一把刀子,在我心底,刻出很深的痕跡。

  深到事隔多年,我每次回想起,還會疼痛。

  毫無遺漏地疼痛。

  我一度以為自己已經成功鍛煉成一個冷酷的人。

  可是左胸心跳的位置仍然沒法麻木。

  某些夜晚,一首久違的樂曲,一個脫口而出的字眼,一個似曾相識的背影,卻會讓它劇烈顫抖,裂開層層的舊痂,讓我被迫直視那些血肉模糊的傷痕。

  然後我才知道,一切原該塵埃落定的往事,其實都沒有過去。

  往事如煙。

  哪那麼容易就如煙?

  今日,我微眯雙目,穿著領口微敞的雪白冰蠶絲袍,在三重綽約的輕紗之後,正襟危坐。前面的案幾上擺著聞名天下的古琴"綠倚",香爐內點著十兩銀子一兩的西域異香,我閉上眼,略定了定,慢慢地將手指,搭到琴弦上。

  微風輕拂,吹起淡淡煙霧,曼曼的輕紗一層一層蕩漾開去,宛如被吹皺的一池春水。

  我端坐輕紗內,客人坐在輕紗外,誰也不能在聽琴之時進入內室打擾琴音,誰也不能隨意撩開輕紗窺見我的面目。這是我定下聽琴的規矩,京都勝地,多的是能人志士,譜擺得越大,名氣越容易打響。

  於是我不用三月,便成為譽滿京師的長歌公子,我將自己擺在雅士隱者的位置,充分滿足了這些貴族老爺,商賈官吏附庸風雅的心思。

  是的,我現在的名字叫易長歌,是唯一一個,由我自己起的名字。

  正如從此以往,我要做的事,要過的日子,都將是我的選擇。

  等了三個月,才終於如願以償,等到輕紗外那位客人。

  我嘴角冷笑,既然來了,又豈能讓你白來一趟?

  我的拇指無意識撥弄了一下低弦,發出一聲沉著悠遠的迴響,宛如鐘聲縈繞在寂寥無人的山谷。我舉高手,審視自己的手:纖長溫潤,指甲淡紅,宛如晶瑩剔透的花瓣。繡有回向雷紋的長袖下,手腕光潔柔美,精雕細琢,右手尾指處套了黃金指套,為琴聲偶而加了點鏗鏘金戈之聲。

  這雙手,任是誰見了,都只會想到風花雪月,詩情畫意。又有誰知道,這雙手曾經傷痕累累,為了活命,幾乎幹盡天底下所有低賤的勞作?

  再往下,靠近脈門的地方,有時至今日,沿用天下最好傷藥也沒法消除的一道淡粉色疤痕。那是我自己割的,打爛一隻青花碗,用鈍瓷片,來回挫磨出來的。

  事隔多年,我還記得瓷片割破手腕時,那種尖利的痛感,以及那種整個心宛如漏風的破洞,空空蕩蕩的痛苦和絕望。

  那時候我才十五歲,可已經知道,什麼叫了無生趣,什麼叫心如死灰。

  我所受的苦,就算能白白作罷,但那被無辜牽連的人呢?難道也該死?

  天道不公,我不指望,所幸的是,我有我自己。

  我聚斂心神,開始彈奏。

  一百兩銀子一曲,就算只看錢,也不能彈砸。

  今天彈的是《長門怨》。

  司馬相如的《長門賦序》雲,"孝武皇帝陳皇后時得幸,頗妒。別在長門宮,愁悶悲思。聞蜀郡成都司馬相如天下工為文,奉黃金百斤為相如、文君取酒,因于解悲愁之辭。而相如為文以悟上,陳皇后複得親幸。"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遙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獨居。

  言我朝往而暮來兮,飲食樂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親。

  我一邊彈一邊冷笑。

  陳皇后複得親幸,天底下哪有那麼簡單的事?

  薄幸之人,豈是一篇賦能夠挽回得了的?不要講一篇賦,哪怕拿你的命去拼,對那人而言,也不過是棄之鄙履。

  這個陳阿嬌,也不過是個傻瓜。

  如此一想,原本幽怨的琴聲,漸漸有了激越之意。

  突然"當~"一聲巨響,琴弦崩斷,斷了弦反彈到我的手指上,頓時拉開一個口子,鮮血直流。

  我推開琴,有些愣住,看著自己流血的手,像玉石上綻開一朵妖冶的紅花。

  怎麼回事?我今天,似乎被自己的情緒絆住。

  紗簾外有異動,一個年輕人的聲音嚷嚷起來:"怎麼停了,這才聽得好好的?"

  在廳堂伺候的小廝立即伶俐地答:"怕是弦斷了,列位再等等……"

  "斷弦?這京師第一琴的技藝,便如此不堪麼?"另一位男子冷冷地開口:"本侯今日邀貴客來靜聆雅音,卻遇到這等狀況,可見世間虛名傳聞,多有不實。"

  這大概便是今日付銀子聽取的主角陽明侯蕭雲翔了,我冷冷一笑,示意身後的童子執新弦而上,快手換了弦,重新試音,淡淡地說:"京師第一琴本就名不副實,若還想聽便坐下,若覺著一百兩銀子花得不值,那便請走好。但銀子是不退的。"

  我一開口,簾外那名侯爺果然坐不住,拍案怒道:"清音清音,便是擯棄凡俗,你開口閉口談銀子,已落了下乘,這琴不聽也罷!"

  "那送客吧。"我懶洋洋地接過童子遞來的巾帕,捂住手上傷口。

  "大膽!"厚重的靴聲傳過來,"本侯今日便要瞧瞧,哪裡來的刁民這般妄為!"

  雜亂的腳步伴隨著小廝叫著留步的聲音,紗簾唰的一下被扯開,兩名錦衣男子闖了進來,在見到我的刹那間,硬是呆愣在當地。

  我略抬頭,淡淡地看了回去,一見之下不禁冷笑,老天果然待我不薄,陽明侯蕭雲翔,看來這些年你保養不錯,沒病沒災,面色紅潤,甚好。

  我低眉垂目,輕聲問:"還聽琴嗎?"

  "聽……"他盯著我,竟然情不自禁,吞了口唾沫。

  "那坐下吧。"我略指了指那邊竹塌,蕭雲翔與那名錦衣少年忙轉身坐下,我試撥琴弦,嘴角含笑,斜看了蕭雲翔一眼,問:"長歌試曲新曲,侯爺聽聽?"

  他漸漸從初見我容貌瞬間的震動恢復了過來,重又換上風流倜儻的貴公子模樣,竟然朝我眉目傳情,曖昧一笑說:"自然,長歌彈什麼,本侯就聽什麼。"

  我的笑容加深,開始在琴上撥弄試過多次的曲調,這個曲調我從未在旁人面前奏過,是專門為那三個人準備的。蕭雲翔是第一個,我等了三個月,也許是更長的時間,我等了這麼幾年,為的不就是,親自在這三人面前,為他們,一一奏曲。

  曲調鏗鏘複又婉轉,于高昂之處金戈鐵馬,於低徊之處悱惻纏綿,不出片刻,他二人已經在我的琴聲中目光呆滯,神情逐漸恍惚,我冷笑,愈發催動琴中魔力,眼睛余光瞥見蕭雲翔已經漸漸歪在榻上,臉上漸漸蒼白,手捂住胸口,呼吸逐步變粗。

  我笑得越發開心,帶金指套的手奮力一撥,琴聲高昂,似有千軍萬馬,奔騰而來,又有日月變色,山川無光,洪澇裂堤,天譴逼近。蕭雲翔眼見開始口吐白沫,似乎伸手想向我撲來,卻終於無力下垂。

  這首天譴,便是武功高強之輩,也難以運功抵擋,何況你這樣酒色之徒?

  就在我抬高手腕,就要以一聲裂帛之音取他性命之時,忽然砰的一聲,剛剛續上去的琴弦,再度斷裂。

  琴弦,被什麼東西,從中擊斷。

  功虧一簣,我又驚又怒,顧不得曲調反噬的氣血洶湧,強忍住湧上來的腥甜之感,從琴案底下飛速拔出匕首,撲向蕭雲翔。

  我要他死,我一定要這個畜生死!

  我的匕首還未刺中他,卻覺手腕上一痛,隨即叮鐺兩聲脆響,兩樣東西落地,一個是我的匕首,一個,竟然只是一枚銅錢。

  我支撐不住,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卻無比恐懼地望著簾外,是誰?竟然有這樣的功力,我的曲子,對他完全不起作用。

  不可能的, 我強撐著蹲下去,想撿起匕首,還未碰到,卻一個踉蹌,撲倒在地,就在這一刻,眼前一花,有人堪堪從旁伸出雙臂扶住我,口氣和煦:"小心點,別摔了。"

  我驚惶地抬起頭,卻見眼前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輪廓硬朗,笑如春風,穿得宛如一般店鋪掌櫃,若不是一雙眼睛晶亮銳利,根本看不出,有什麼過人之處。

  但我閱人無數,早已知道,越是這樣的人,往往越可怕。

  我看著地上蠕蟲一般喘息的蕭雲翔,仇人近在咫尺,我卻受制於人,無法親手血刃,這一切,莫非是天意?

  刹那間我萬念俱灰,閉上眼啞聲說:"要殺快殺,你若不動手,他日我仍要千方百計殺了蕭雲翔。"

  "我為何要你死?"那男人驚奇地說,竟然若無其事地拉過我的手,搭起脈來,微笑地問:"你好像有什麼不足之症,可曾問藥延醫?來,張嘴。"

  他強行掰開我的嘴,往裡面不知迅速塞了什麼藥丸,隨後猛拍一掌,令藥丸順利下滑。我掙扎不果,怒道:"要殺就殺,別想用毒要脅!我若想死,天底下誰也攔不住!"

  他淡淡一笑,說:"巧了,我若想殺誰,天底下也是誰都攔不住。在下沈墨山,你呢,叫什麼?"

  我狠狠推開他,跌跌撞撞向外逃去。雖知無用,但那等落入敵手,被人折辱的經歷,我再也不願嘗第二次。我來到庭院,再走不動,扶著庭中的桃花樹喘息,風吹過,滿目落櫻,一片繽紛。

  揚起頭,閉上眼睛,仔細聽,似乎能聽到風穿過肩胛的聲音,柔軟的花瓣落地的聲音,腳下草地,不知名的蟲蟻忙忙碌碌的聲音。

  不知哪裡傳來女孩兒們習唱之聲,柔媚動聽。蔚藍的天空中,幾隻飛鳥翱翔而過,我幾乎都能想像它們振翅時那些微的噗哧聲。這是春天,這是一個充滿希望的季節,適合踏青、尋芳,適合馳騁、醉酒,適合獵豔、尋花問柳,發展戀情。

  適合重新開始。

  只是不適合我。

  遠處突然有個稚齡孩童朝我飛奔過來,邊跑邊喊:"爹爹,爹爹。"我聞聲如墮冰窖,這聲音,這樣子,竟然是我早先命人遣走的琪兒。我一回頭,那如鬼魅般的男人,正含著笑,從另一面,慢慢朝我踱步而來,那邊,琪兒舉高小手,歡快朝我奔來。

  "不……"我搖頭低呼,沒有辦法了,我立即轉身,用最後的力氣撲了上去。我從未習武,在這男人面前無異以卵擊石,但我就算死,也不能讓琪兒落入歹人手中?

  "爹爹。"

  我心痛如絞,一邊對琪兒大喊:"琪兒,快跑!"

  一邊一頭撞了過去。

  無意外撞空,卻腳下一軟,又被那男人雙手攙扶住,耳邊居然還聽得他含笑低呼:"都說了讓你小心點了。你到底叫什麼?"

  我掙脫不開他的雙掌,另一邊,琪兒呆呆站定看著我們,尖叫一聲"不要傷我爹爹"就撲了上來。那男人仿佛嘀咕了句:"怎麼父子倆都這德性?"隨即一手一個,竟然將我們禁錮在左右臂膀之間。

  他臂膀緊若鐵圈,琪兒奮力掙扎,張開小嘴,一口咬在他手背上。

  我心裡大駭,那人竟然哈哈大笑起來,說:"你們一大一小,莫非都是狗托生的?這樣好了,我叫你大黃,你呢,則是小黃,可好?"

  "我才不是狗!"小孩兒氣呼呼地說:"我是爹爹的乖寶琪兒。"

  "哦,原來你叫琪兒啊,那爹爹呢,爹爹叫什麼?"

  "易長歌。"我淡淡地說。

  "不是這個,"他搖搖頭,低頭好笑地看我,說:"你原本的名字?"

  我忽然冷冷笑了,抬眼看他:"這位爺才剛起的好名字,阿黃可不就是叫我?像狗一樣的名字,可不就是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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