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吵架
自確定珊娘懷了身孕後,頭一次當爹的袁長卿簡直不知該怎麼是好了,總想把珊娘給包起來裹起來藏起來,生怕她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遭遇了什麼意外。
而珊娘恰正好跟他相反,極力不去想她肚子裡揣著的,很有可能就是前世的那個,所以她總下意識裡裝著她沒這個肚子的。偏袁長卿的小心謹慎簡直就是在時時刻刻提醒著她。一開始,她還體諒著他從小孤單,又是頭一次當爹,這是小心過了頭。可當她動輒就被袁長卿限制了行動後,她就有點惱了。偏袁長卿當著人不愛言語,對付起她來,竟是什麼不要錢的甜言蜜語都說得出口,直把珊娘的那點小惱怒瞬間就化為了烏有。直到四月裡,珊娘無意間發現袁長卿的一個陰謀,她才真生了氣。
之前因著還不確定,袁長卿總不放她出門,加上那時候天寒地凍,珊娘也懶怠動彈,故而便是她發現大公主和林如稚她們只往她這裡遞著問候的帖子,卻沒人親自過去看她,她也沒往別處想,只當人都跟她一樣畏寒不願意出門的。然後到了三月裡,她終於坐穩了胎,想著可以出門逛逛了,卻又出了侯瑞的事。
四月裡,侯瑞的事終於塵埃落定,且又是春光最好之時,珊娘看著自家小院裡開得甚是茂盛的花花草草,便想著下帖子把羽衣社和林如稚等人全都請來消遣一回(其實是賣弄她家漂亮的庭院),卻是這才於無意中得知,原來大公主她們好幾回給她下帖子,都叫袁長卿背著她給回了……
這一回,珊娘可忍不住了,竟是兩人結婚後,頭一次沖袁長卿發了大火。
袁長卿下衙回到家,才剛一進門,就發現毛大以奇怪的眼神偷偷瞅著他。他才剛要開口詢問,毛大就裝著個天下太平的模樣,忽地扭過頭去,呼喝著才剛放學的小毛頭去做功課。
袁長卿疑惑地揚了揚眉,也不曾多說什麼,就進了二門。
二門處守門的婆子原正跟另一個婆子在小聲說著什麼,見袁長卿進來,二人如觸電般跳開,規規矩矩地垂手而立。
袁長卿的眼不禁眯了眯。
等進了院門,他便發現,院子裡竟是人來人往,偏一個個屏聲靜氣的,只偷偷拿眼角瞅著他。隔著窗戶,還能聽到珊娘的聲音從屋裡傳出來:「這個拿出去,那個留下。還有這個,也搬過去……」
袁長卿知道珊娘喜歡隨著心情改變他們房間裡的裝飾,只當她是又在折騰了,便一邊掀著簾子進臥室,一邊頭也不抬地笑道:「又折騰什麼了?沒事也不肯歇著……」
他一抬頭,恰正對上珊娘冷冷看著他的眼。他的話尾頓時一滯。珊娘卻已經收回了視線,回頭沖著因袁長卿的出現而停了手腳的六安等喝道:「還不快些?!!」
六安不安地扭了扭腳,到底還是抱著枕頭從袁長卿的身旁繞了過去。
袁長卿一見她懷裡抱著的是枕頭,立時就皺了眉,一把拉著她,回頭問著珊娘:「你這是在做什麼?」
珊娘就跟沒聽到一樣,吩咐著三和,「再拿床被子過去,我怕晚上會涼。」又回頭問著不安地搓著手的李媽媽:「我的浴桶搬過去沒?」
李媽媽立時巴巴地看向袁長卿。袁長卿則擰了眉。珊娘仍是沒理他,回頭往四周打量了一圈,指著妝台道:「妝盒子怎麼還在這裡?五福!」
五福趕緊從外面進來,一邊過去抱起妝盒,一邊借著轉身的機會,悄悄沖袁長卿呶了呶嘴,又拉長著下巴,向袁長卿示意了個「奶奶在生氣」的表情。
其實這會兒便是五福不示意,袁長卿也看出來了。他沉了沉眼,過去扶住珊娘的胳膊,逼著她回頭看向他,又頭也不回地沖屋內眾人喝了聲「都出去」。立時,李媽媽搶過六安手裡的枕頭往床上一扔,推著她,又招呼著三和五福,只眨眼間,屋裡眾人全都一哄而散。
珊娘扭頭看看臥室門上新掛起的竹簾,默默咬了咬牙,然後用力從袁長卿的手裡抽回手臂,轉身就要出臥室。
袁長卿趕緊一把拉住她,皺眉道:「我們說好的,有什麼事都攤開了說。怎麼了?」
珊娘原想學著袁長卿前世對付她的手法,給他來個「拒絕交流」的,可這從來就不是她的性情,她沖著袁長卿默默運了一會兒氣,一邊氣袁長卿竟把她當他的私有物一樣控制著她,一邊又氣自己學不來袁長卿前世的冷漠模樣,一邊還有點心疼前世被他那樣對待的自己,然後……那眼眶就濕了……
要說袁長卿可算是天不怕地不怕,偏就怕珊娘紅眼眶。見她什麼話都沒說就先紅了眼,他立時慌了手腳,竟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兩隻手在珊娘的身側劃啦了半天,就是沒敢去碰她。隔了一會兒,他才不安地彎下腰,討好地看著她道:「你……你怎麼了?有什麼事情慢慢說,可好?你……你這樣,我……我會慌的……」
珊娘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其實她原不是個好哭之人,可剛才不知為什麼,就是忍不住的一陣委屈。她用力眨了眨眼,把眼裡不爭氣的水氣全都眨了回去,然後猛地一推他……偏他是練家子,下盤穩紮得很,哪裡是她能推得動的,倒叫她險些閃了腰。
袁長卿嚇了一跳。如今珊娘可顯懷了!
他趕緊伸手去扶她,卻叫她一巴掌給拍開了,然後轉身出了臥室,氣呼呼地坐在那玫瑰椅上扭著頭不看他。
「好吧,」袁長卿跟出來,看著她歎了口氣,又摸著鼻子道:「看來是我惹你生氣了……」他那麼聰明的一個人,何況珊娘在他面前從來都是透明的一樣,只略想想,他就猜到大概是東窗事發了。頓了一頓,他側過頭,小心翼翼看著她的臉色道:「是……因為……永寧侯府的帖子?」
珊娘的眼忽地就瞪大了。她知道袁長卿替她拒了大公主邀宴的帖子,還有林如稚請她小聚的帖子,和陸氏請她去聽戲的帖子,竟還不知道沈九也給她下過帖子。「你……」她拿手指著他。
袁長卿卻上前一步,以雙手合著她的手,先一步道歉道:「我知道我那樣不對,」緊接著,又替自己找著理由,「可我是擔心你……」
見他竟打著為她好的旗幟,珊娘一陣火大,拍開他的手,冷笑道:「你的意思,你是為我著想,全都是為了我好嘍?!我竟是個三歲孩子,什麼都不懂,全要你來替我做主,我才能好好活著,可是?!」
袁長卿一愕,微眯著眼道:「我何曾說過那樣的話?」
「可你在做著這樣的事!」珊娘怒道:「平常你管著我,不許我這個不許我那個也就算了,我體諒你擔心我的心情,可這一回你實在太過份了!別人給我下的帖子,去不去該由我自己做主,你憑什麼替我做主?」
「我是你丈夫。」袁長卿道。
珊娘一噎。前世時他也是她丈夫,可他管過她的死活嗎?!這麼想著,她的眼又紅了。她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整個人直直頂到袁長卿的鼻尖前,盯著他的眼,壓著聲音怒道:「別拿三綱五常那一套來跟我說事兒!那不過是唬唬一些無知婦人的陳詞濫調!是,你是我丈夫,可我認你是我丈夫時,你才是我丈夫,我不認你時,你什麼都不是!」
「你!」
最後一句話,刺激得袁長卿那烏黑的眼立時又黑了三分。
珊娘垂眸看看他捏緊的拳頭,又抬頭看向袁長卿的眼,譏嘲一笑,道:「你以前不就是這樣想的嗎?妻子於你又是什麼?想起來時她是妻子,想不起來時,她什麼都不是。你好吃好喝地供著她,你給予她你的保護,於你來說,這就足夠了。不是嗎?!可於我呢?你有想過我的感受嗎?不,你沒想過,因為你覺得這個交易很公平,你沒想得到的東西,自然也沒想過要去付出。這也罷了,原是我自己蠢。可你所謂的『為我著想』,真的就是『為我著想』嗎?你捫心自問,你的『為我著想』,到底是為了我,還是為了你自己?!你怕我有閃失,不是怕『我』有閃失,而是怕『我有閃失』會對你造成損失!你根本就沒把我當成是一個跟你一樣的人,在你眼裡,我只是你的妻子,是附屬於你的人,所以你有權利管著我的一切。可是我告訴你袁長卿,許以前的我心甘情願做那樣的人,可如今的我再不是那樣的人了,我絕不做那個你需要我時我就在那裡,你不需要時就可以置之不理的我!除了是你的妻子之外,告訴你,首先我還是個人,我是我自己!我自己有能力替自己做主,我不需要你的任何保護,就算有一天你真的不要我了,我也再不會像以前那樣感覺了無生趣,因為我已經知道了,除了做你的妻子之外,我還可以做我自己!我,不是你的,我是我自己的!你永遠、永遠都休想再主宰我!」
她一下下地戳著袁長卿的胸口,那細長的媚絲眼兒狠狠眯著,目光中滿是堅定,倒叫袁長卿一陣無語。
其實他一直都知道,她不是那種菟絲花一樣的女孩,偏他忍不住想要把她護在他看得到的地方……而正如珊娘所說的那樣,他為的,其實不是珊娘,他安的,其實是他自己的心……
二人一陣默默對視。
袁長卿此人有個優點,便是他極理智,知道自己錯了時,許不會道歉,但也不會強行狡辯。何況如今珊娘還「情況特殊」著。便是他真有理由替自己分辨,也怕她動了胎氣……而且,從她的話裡,他又聽到了她那個「夢」的影子。顯然心裡介意著那個「夢」的,不僅只有他……且似乎她還混淆了現實裡的他和那個「夢」裡的他。雖然他每每想起來,總覺得若真落到那樣的情況下,他不定就真是她夢裡的那個模樣……
看著珊娘,袁長卿心裡莫名一陣愧意。許正是因為這無緣由的愧意,竟叫他一時不知該怎麼開口……
珊娘看看他,忽地一把推開他,轉身往門口走去。
「你去哪?」袁長卿趕緊一把拉住她。
珊娘頭也不回地道:「我現在不想看到你。」說著,用力抽回手,隔著簾子叫著三和,「還不快些,天都快黑了!」
袁長卿又橫出一步,攔住她的去路,「你要做什麼?」
三和正好進來,見二人僵持著,便訥訥道:「奶奶說,要搬到後頭的樓上去住兩天……」
袁長卿看看珊娘,又垂眼看看她那微微隆起的腹部,太陽穴邊的青筋默默跳了一跳,咬牙道:「你莫動,我搬過去。」
偏珊娘不領情,橫他一眼,冷笑道:「還想指使我?!」說畢,甩著簾子出去了。
袁長卿呆了呆,也顧不得三和在一旁看著,忙掀著簾子追了出去。
見李媽媽和五福六安她們全都聚在廊下面面相覷著,珊娘立時呼喝著五福六安快去搬東西,又一把抓過李媽媽的手,拖著不情不願的李媽媽,頭也不回地出了角門。
直到拖著李媽媽走到那小木樓前,珊娘才注意到身後的腳步聲不對,忽地一回頭,只見袁長卿竟始終沉默地跟在她的身後。
驀地,珊娘心頭一軟。可想想若不給他個教訓,以他那蹬鼻子上臉的性情,下次不定還要做出什麼過分的事來,她立時冷哼一聲,回手指住他:「不許跟著我!」
袁長卿立時聽話地站住了。
直到她扶著李媽媽的手上了樓,又從欄杆處悄悄往下看,仍能看到袁長卿站在庭院當中,巴巴地仰頭看著她——跟隻遭遺棄的小狗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