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湯綿從廁所回來， 招呼徐醒和王子叢回教室，這會兒已經一點多了。

　　徐醒和王子叢各自藏起心事，王子叢被湯綿挽著手走在前面， 徐醒心情沉重地跟在兩人後面。

　　走過科技樓和教學樓之間相連的天橋， 七班教室在三樓的走廊盡頭， 遠遠的就看見一個身材高挑的身影，站在七班教室的走廊上面。

　　起風了， 有點冷。

　　大美女隨手撩了一下冷風吹亂的頭髮，別到耳後， 不經意地回過頭，正好看見王子叢從走廊另一端走來。

　　大美女定在原地， 臉色略顯蒼白， 唇色也偏淺淡，她在看見王子叢之後， 薄唇輕輕往上揚起，勾起一個淺淺淡淡的微笑，素面亦能驚艷四座。

　　等到王子叢走近， 就聽她輕聲問：「你去哪兒了？」

　　她說：「我等你很久了……」

　　她的說話聲極輕。

　　徐醒走在王子叢身後，看不到王子叢此時的表情， 只看到大美女放低姿態的卑微模樣， 她的微笑很淺， 她的聲音很輕，她的一言一行都小心翼翼，她以低微的姿態來向王子叢求和。

　　繫在她胸口的蝴蝶結， 如同大美女被凍得褪去血色的薄唇，在陣陣冷風中無助地飄搖。

　　可王子叢卻說：「你不要再來找我了……」

　　王子叢的聲線偏稚嫩，即便是在他撂狠話的時候，也很難讓人有壓迫感，彷彿留有幾分餘地。

　　然而——

　　隨著王子叢話音落地，繫在大美女胸口的蝴蝶結，原本還在風中艱難地掙扎，在那瞬間卻被一陣狂風吹散開來，兩邊對稱的蝴蝶翅膀已經被解開了，只剩一個不夠牢固的活結勉強掛在大美女胸口上。

　　徐醒看得清楚。

　　湯綿也敏銳地覺察到氣氛的不同尋常，她不著痕跡地鬆開王子叢被她挽著的手，無比尷尬地往後退一小步，接著又退一小步，一心只想削弱自己的存在感，趕緊撤離現場。

　　大美女輕聲道：「我想見你，所以我來找你了……」

　　王子叢回答她：「可我不想見你啊。」

　　「……」

　　湯綿瑟瑟發抖，分不清是被冷風凍的，還是被王子叢突如其來的冷漠氣場波及到了。湯綿暗戳戳地推了徐醒一下，示意他趕緊跑進教室裡避避這一陣風寒，但徐醒還沒動，站在前面的王子叢卻先動了。

　　王子叢撇下女朋友，轉身走向教室後門，兩人之間相連的紅線隨著王子叢的走動而拉緊。

　　大美女忽然喊住他：「小朋友……」

　　以往說出稱呼，總是混著上揚的尾音，此時卻成了低聲下氣的哀求。

　　王子叢在門口站停腳步。

　　兩人之間的紅線已經繃緊成一條直線，繫在大美女胸口的蝴蝶結本就只剩一個鬆鬆垮垮的活結，剛才又被冷風摧殘了一番，它堅強地維繫最後一絲希望，好不容易等到風停樹止……

　　只聽大美女說：「不要走，好不好？」

　　王子叢背對著女朋友，緊緊地抿著唇，眼淚已經在眼眶裡打著轉了，卻還是毅然推開班後門。

　　王子叢沒有為她停留，紅線也隨著他的走動而扯開了那個鬆散的結。

　　「鈴——」

　　兩點整的鈴聲響徹整棟教學樓，在走廊深處迴盪。

　　·

　　徐醒一整個下午都沉在低氣壓，王子叢的女朋友在紅線被解開之後，轉過臉望著灰濛濛的天，她只是淡淡地說了一聲：「下雨了。」

　　稀稀疏疏的雨絲被風打進走廊，下了一整個下午，變成夾帶寒風的淅瀝小雨，氣溫也隨之驟降了幾度。

　　冬天真的來了。

　　徐醒望著走廊外面下不停的雨，坐在靠窗位置的王子叢一刻不停地吃著零食，王子叢不經意地回過頭，見徐醒看著他，就把手裡那袋牛肉乾遞到徐醒面前，露出兩個甜絲絲的小酒窩，問道：「吃咩？」

　　王子叢又變回無憂無慮的吃貨，徐醒欲言又止。

　　王子叢的紅線是截止當前唯一一根自行斷開的紅線，或者說，是王子叢自己決定斷開的紅線。

　　可能是因為繫著蝴蝶結的緣故，不像傅岱是從心口長出來的紅線，所以紅線解開之後，王子叢女朋友並未感覺到痛感。

　　原來解開蝴蝶結，是不痛的啊……

　　徐醒低垂著眼眸，最後一個能讓他繼續自欺欺人自私自利的借口，現在也說不通了。徐醒手裡握著一張飯卡，那是陸徹下午回來後上交給他的，陸徹當時還一本正經地說：「我不配擁有經濟獨立權，班長～請扣押我的飯卡一輩子吧。」

　　徐醒沒回答，但接過他的飯卡。

　　課間十分鐘，徐醒忍不住回過頭看陸徹。柯迪抱著草稿本跑上門來，說是太久沒和陸徹下五子棋了，特別懷念被他凌虐的快感。

　　徐醒回頭的時候，柯迪已經連敗了兩局，一見徐醒轉過身來看熱鬧，柯迪就對徐醒這個場內觀眾求救道：「班長，只有你能贏得了徹哥了，快來幫我報仇！」

　　徐醒隨口應了句：「我跟陸徹比較熟……」

　　報仇？他只會無條件站在陸徹這邊……

　　陸徹手裡轉著一支中性筆，愉快地翹著唇角，跟著柯迪一起看向徐醒。

　　徐醒瞥了陸徹一眼：「來一局嗎？」

　　陸徹忍俊不禁地說：「手下留情～」

　　徐醒垂眸道：「我畫圈圈。」然後就從桌上挑了一支紅色的中性筆。

　　陸徹兩眼一亮，說：「那我畫實心圈圈！」

　　說完，陸徹扔下筆，搶走柯迪手裡的紅色筆。

　　「……」

　　柯迪正納悶，等看完徐醒再次打敗陸徹的五子棋不敗神話，柯迪感慨徐醒是陸徹過不去的坎兒之外，更加納悶紙上幾乎被兩人畫了一頁紅色愛心。

　　柯迪：「？？」

　　下午放學後，徐醒在食堂吃個飯都感覺很冷，飯後和陸徹、王子叢回宿舍拿衣服。徐醒穿多件外套，剛好徐媽給他打來電話，問道：「醒醒，今晚太冷了，讓你爸給你送床厚被子過去吧，你宿舍的被子會不會太薄了點？」

　　徐醒隨手掀了下被子，說：「不用麻煩了……」

　　徐醒停頓了一下，接著說：「媽，我等一下給你回電話。」

　　徐醒掛了電話就去311宿舍敲門，陸徹不在，但徐醒一看陸徹的被子就皺了皺眉。

　　陸徹上了個廁所出來，剛好就看見徐醒在他床邊坐下的一幕，還有柯迪擋在徐醒面前跳腳道：「啊呀！班長你快點起來，徹哥有潔癖！超級無敵嚴重。」

　　陸徹的床鋪碰不得——這是311宿舍全體熟記的鐵規定。

　　徐醒被柯迪拉了起來。

　　徐醒：「……」

　　陸徹：「……」

　　徐醒和陸徹一前一後走出宿舍，陸徹還追上前來，貼著徐醒的耳邊說：「班長～我的潔癖只是對外人的，我特別歡迎你去睡我的床，最好是日日睡，夜夜睡～」

　　這種帶著性暗示的撩騷，陸徹純自嗨，通常都不指望徐醒會來搭理他。

　　但是，徐醒今天卻說：「你下次還歡迎我再說。」

　　陸徹聽了就翹起唇角，他覺得徐醒這是欲迎還拒，因為班長這個假設不存在否定的可能。

　　兩人回到班裡，距離晚自習時間還有二十幾分鐘，徐醒在陸徹身後走進教室裡，他沒有直接回自己座位，而是在陸徹旁邊的空位坐下來。

　　陸徹頗為詫異，對徐醒挑了下眉，眉眼帶笑地看著他。

　　徐醒轉移話題，問道：「你有沒有耳機，借我。」

　　陸徹應了一聲，在桌底下摸了一條原裝耳機線給徐醒，徐醒正想接過來，陸徹卻又縮回手去。徐醒只當陸徹是在犯幼稚，卻見陸徹把兩個耳機頭握進手掌心裡，彎著唇角對徐醒說：「太冷了。」

　　耳機頭是金屬材質的，冰冷冷的，塞進耳朵肯定得被凍得一個激靈。

　　徐醒沒有出聲，而是靜靜地看著陸徹，看著陸徹哈著熱氣，在掌心裡將兩個耳機頭捂到熱了，認準左右耳塞，塞進徐醒的耳朵裡。

　　徐醒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陸徹，等這人細心體貼地幫他戴好耳機。

　　金屬的耳機頭，余留著陸徹手掌心的溫熱，暖乎乎的，如同一股暖流，從耳朵直接注入徐醒的心房——

　　他怎麼這麼好。

　　徐醒的手機裡沒有播放任何音樂，捨不得打擾這種突如其來，毫無預兆地流向四肢百骸的幸福感。

　　徐醒今天下午一直很想問王子叢：解開紅線之後，你還愛著你的女朋友嗎？

　　徐醒想要放手，可他的煩憂已經從一開始對陸徹的不捨，變成擔心自己解開紅線之後，會忘掉曾經對陸徹心動過的感覺。

　　他想一直記住，陸徹對他這麼好。

　　徐醒最終沒有問出口，因為他害怕從王子叢口中聽到否定的答案。

　　·

　　十點，晚自習結束。

　　徐醒和陸徹一起回了宿舍，之後才單獨跑去校門口，等著徐爸給他送一床厚被子過來。

　　徐醒趕在熄燈之前，抱著自己原先的那床被子去311，一進門就看到陸徹已經躺在床上玩手機了，那床薄被子被拉得老高，幾乎蓋住陸徹的大半張臉，而陸徹兩隻腳鬆鬆垮垮地套著一條厚褲子，當成睡袋來穿，主要功能是給露在被子外面的大長腿保暖。

　　徐醒：「……」

　　陸徹裹在被窩裡，正琢磨著今晚給徐醒發什麼消息，忽然就感覺自己的被子被人往下拉下去，他還沒有反應過來，轉過頭就見眼前晃了下，接著一床被子蓋在他身上。

　　陸徹眨巴著眼睛，徐醒剛給他蓋好被子，他卻不安分地挪動著，把自己的被子往下蹬，攬著徐醒的被子蓋到下巴，嗅著被子上淡淡的味兒，心情大好。他那雙黑沉沉的眼睛，平日裡一看到徐醒就發亮，此時更像是漫天繁星都映落他眼中。

　　徐醒順手給陸徹掖好被子，就別開視線。

　　宿舍有人調侃道：「咱的好班長，百里送溫暖～」

　　陸徹得意地嗤道：「只要班長在，七班充滿愛～」

　　其他人跟著起哄。

　　陸徹當時一時興起寫的這句話，至今還留在後黑板上面。

　　徐醒敷衍地笑笑，回到宿舍剛躺在床上，他習以為常地摸出手機，果不其然，陸徹給他發了一長排消息，整齊劃一都是我愛你，外加一連串啊啊啊咆哮。

　　徐醒縮在被窩裡，從上往下逐一翻消息，即便陸徹每句我愛你都是一模一樣，他也挨個數了下來，最後，陸徹給他發來兩句話：

　　LC：只要班長在，陸徹充滿愛～

　　LC：陸徹會有愛，只因徐醒在～

　　徐醒靜靜地看著屏幕裡的這兩句話，心情卻很複雜。

　　遲疑半響，回道——

　　「我會一直在。」

　　我會一直在，希望你也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