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雖然徐醒認真地考慮過給陸徹期末獎勵的可行性， 但他還沒來得及付諸實際行動，寒假就被時間用鞭子抽打著往前趕，一眨眼就過去了。

　　柯迪和鄒芒的體考成績很優異， 前腳已經踏進了北體的大門， 就差文化分這一隻後腳。

　　新學期開始， 全市統考的各種模擬考試紛至沓來，還有各種瑣碎且煩人的小流程， 時不時搶佔時間。

　　在有限的備考時間裡，徐醒和陸徹互不干擾， 卻又默契十足地將「深夜一吻」的習慣一直延續到現在。

　　粗喘的呼吸互相纏繞，或纏綿悱惻， 或天雷勾地火那般熱烈， 一天的疲勞全都消失在彼此的熱吻裡。

　　他們是彼此的催化劑，也是彼此最大的動力。

　　唇舌分離之際， 陸徹捧著徐醒的臉，抵著他的額頭，說：「班長～你看到我二模的成績了嗎？」

　　理科全級排名第77名——陸徹。

　　徐醒在熱吻過後， 盡顯慵懶的姿態，他仰起臉， 親了親陸徹的薄唇， 嗓音略帶低啞：「嗯。」

　　陸徹低低笑著， 摩挲著徐醒的後背，賤兮兮地提醒徐醒：「我就問問，或許……那個……獎勵？」

　　徐醒直接咬住陸徹， 舌頭伸了過去，堵住了陸徹的嘴巴。

　　陸徹已經被徐醒糊弄過去好幾次了，但他仍然樂此不疲地提醒著徐醒。

　　陸徹從上學期的期末考讓全班刮目相看，新學期開始也沒有讓人失望：期末考試排名進入年級前150名，一模考試的成績進入年級前100名，二模考試的成績又拿下年級77的名次。

　　陸徹穩中有進，老師和同學對他的期盼由一開始的「好奇他下一次能不能進步」變成「他到底會進步到什麼程度，好恐怖啊」。

　　陸徹沒有驕傲自滿，他的眼睛始終都盯著穩定在年級60名左右的徐醒，還有，緊咬在陸徹屁股後面的易澤。

　　正因為易澤的存在，陸徹每當聽到旁人把他吹成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天才時，腦子裡總會蹦出一個易澤來，生生地澆滅他內心躥起的一絲竊喜。

　　三模考試，陸徹依然排在理科全級70多的排名。

　　黑板上的倒計時也從三位數變成兩位數，馬上又將進入個位數的倒數。

　　校門口的兩顆木棉樹，已經由滿樹火紅，結出蒴果，果莢開裂，棉絮迸發，像漫天飛舞的雪花，紛紛揚揚而下。

　　王子叢仍以「學習五分鐘，吃點零食」的獎勵制度在激勵自己學習，零食的存活時間卻依然漫長；

　　柯迪為了堅定學習英語的決心，把手機的語言系統換成全英模式，又哭泣著借了鄒芒的手機用來中英對照，好不容易才把語言系統切換回中文系統；

　　湯綿每天都在微博和朋友圈轉發錦鯉，祈求錦鯉大王的保佑，做著高考如有神助的白日夢；

　　熊歡每天還是老樣子，她在最近的模擬考試中穩佔班級第一，誰也撼動不了她的地位……

　　·

　　五月，薄衫換短袖，教室裡只有幾颱風扇，咯吱作響，班上過半數的同學拿著把扇子搖啊搖。

　　徐醒擰眉寫完一道數學壓軸題，回過神來，這才感覺到斜後方送來陣陣涼風，他回過頭去看，額前的碎發被涼風吹得輕輕揚了起來，露出光潔的額頭。

　　陸徹右手支在桌上，手裡拿著一把如同煎鍋般大小的扇子，對著徐醒的方向扇風；左手握著筆桿，歪歪曲曲地勾選選擇題的選項。

　　陸徹忽然感覺手裡一空，扇子被搶走了。他抬起頭，只見徐醒已經轉身面朝著他，還把紙筆一併帶了過來。

　　陸徹連忙給徐醒騰出半塊空地，徐醒若無其事地在陸徹桌上寫作業，手裡搖著扇子，輕風撩動兩人的髮梢。

　　陸徹眉眼帶笑，拿過旁邊的冰奶茶，吸了一口，奶茶入喉，涼絲絲，甜蜜蜜，他的心情也變得十分愉快。

　　當天下午，學校給高三年級的學生統一拍攝的一寸照分發到各班班主任的手上，班裡的同學都領到一個小小的透明袋，裡面裝著自己的半身照，關係要好的同學還會互相交換自己的照片。

　　湯綿找徐醒和王子叢互換照片的時候，徐醒漫不經心地比了比後桌，頭也不抬地對湯綿說：「去跟他拿。」

　　湯綿：「……」

　　徐醒的照片全被陸徹給搶走了，湯綿一臉為難地瞄了陸徹一眼，只見陸徹大喇喇地岔開雙腿，支著側臉認真寫題，湯綿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最終還是沒能開口跟陸徹要徐醒的照片。

　　時間悄悄地溜走。

　　高中時代的倒數第三個週五，學校通知高三年級的學生按班排隊，要去大操場拍班級大合照。

　　女生們在大熱天裡打著粉底，站在旁邊準備站上階梯鐵架台時，某同學的一把梳子還被前後的女生輪流借去梳頭髮，她們都想把最美好的樣子留在畢業照上，留在那張承載著六十幾個人的十七歲回憶的畢業照裡。

　　徐醒和陸徹站在男生的隊列裡，一前一後站著。

　　徐醒正和前面的男生聊會閒話，沒有顧上陸徹，突然就感覺一股突如其來的拉力，將徐醒拉進後面那人的懷抱裡，耳邊是他的調笑聲——

　　陸徹：「班長，站穩一點兒呀～」

　　徐醒：「……」

　　陸徹幼稚的舉動成功地贏得徐醒踩他一腳，徐醒白了陸徹一眼，就聽陸徹委屈道：「咱們一天說的話，都沒你剛才和那誰說的多。」

　　徐醒：「……」

　　徐醒心頭一軟。

　　他最近和陸徹以學習為重，白天沉迷學習，睡前沉迷每日一吻，彼此之間的語言交流的確變少了。

　　徐醒沒有察覺，畢竟他平時話不多，也不愛說廢話。而陸徹是個話癆，並且十句中有九句是廢話，那九句廢話裡，有七句是重複跟他告白，剩下的兩句話則是告白前要先吸引他的注意。

　　徐醒回過頭，瞥了陸徹一眼，正好對上那個人的眼睛。徐醒便撥了一下紅線，紅線顫動的頻率，傳達到雙方的心裡。

　　陸徹被撩得心癢癢，他也撩了一下，紅線又由他這端震動到徐醒的心尖上。

　　徐醒陪著陸徹樂此不疲地撥動紅線，彷彿撥動了對方的心弦，直到攝影師的助理拿著喇叭喊七班過去排隊，這才結束遊戲。

　　徐醒和陸徹並肩站在最後一排，陸徹仗著所有人都面朝前方，他偷偷地勾了一下徐醒垂在身側的手，小聲地問道：「班長，我能牽你的手嗎？」

　　徐醒白了陸徹一眼，果斷拒絕：「不能。」

　　「唉……」

　　攝影師助理舉著喇叭，在下面喊道：「最後一排那個男同學，旁邊不要留空位。」

　　那個男同學的名字叫柯迪，他嚷道：「中間留個空位，回頭還要把傅岱P上去啊！」

　　柯迪這話一說出口，其他人附和道：「對啊！別忘了還有傅岱啊！」

　　班主任對於柯迪心裡惦記著傅岱的行為很是感動，殊不知柯迪是準備拿P上去的照片去嘲笑傅岱。

　　七班一共六十八人，再加上班主任這個領軍人物，顛來倒去都是69，缺一不可。

　　班主任主動跟攝影師助理交涉，勉強讓助理答應，但是助理皺著眉道：「P在中間可能會不太好看。」

　　柯迪笑嘻嘻地喊道：「沒事兒～」

　　其實，柯迪幫傅岱留了中間的位置，主要是因為那個位置正對著前一排的熊歡。

　　傅岱喜歡熊歡，這在七班不是秘密。

　　攝影師已經就位，接過助理的喇叭喊道：「準備——」

　　後排同學的站姿都是肩膀交叉站，徐醒的右肩挨在陸徹的左肩前面。在攝影師喊「123」的口號那一瞬間，徐醒心念一動，表面上看著鏡頭，裝得滴水不漏，右手卻悄悄地碰到了陸徹的左手。

　　粗看一眼，只以為兩人的手挨得很近，細看之下才能發現，徐醒的小拇指被陸徹虛虛地握在手裡。

　　這一幕被定格在畢業照裡，成為徐醒和陸徹之間的小秘密。

　　·

　　六月。

　　棉絮飛盡的盛夏，木棉樹只剩蒼青的綠葉，學校圖書館門前的顯示屏醒目地顯示著——距離高考倒計時還有 0 天。

　　高考，如約而至。

　　它不會因為任何人而提前到來，也不會因為任何事而推遲到場。

　　六月的七、八號，所有考生都將這個日期牢記於心，或許時隔多年之後，對於當天的記憶已經變得模糊不清，卻一直清晰地記得六月七、八號這個特殊的日子。

　　結束最後一科考試，悠長的鈴聲在走廊深處迴響，徐醒跟著同考場的陌生人一起走出教室外，考試結束的廣播音和鈴聲在他的腦海迴盪，它跨過了時間和空間，又割破了時間和空間，宣告著徐醒他們的高中生涯到處為止了。

　　徐醒忽然有點恍惚，直到他被人從身後摟進懷抱。

　　「班長！！！」

　　陸徹逼迫自己認真學習了大半年，現在徹底解放了，他此時的心情雀躍得恨不能抱起徐醒離地旋轉好幾圈。

　　走廊上面人來人往，徐醒卻也突然沒了避嫌的心思，他握著圈在他腹部的手，回頭對陸徹說：「走吧，回教室集合。」

　　陸徹乖乖應好，但一路都在追問：「你今晚要幹嘛？你明天要幹嘛？你有計劃了嗎？」

　　徐醒已經三個月沒聽到陸徹聒噪，初聽時倒有幾分懷念，多聽兩句就不耐煩了，他忍住翻白眼的衝動，盡量心平氣和道：「還沒有計劃，但是如果我有計劃了，計劃裡肯定都有你。」

　　「……」

　　陸徹也很久沒被徐醒口頭撩撥了，一聽就化身牛皮糖黏在徐醒的後背上，任徐醒怎麼扒拉都拉扯不開。

　　徐醒：「……」

　　徐醒只是陳述事實，並且他從陸徹的話裡聽出了陸徹想和他一起度假的意思，所以才順著陸徹的話說。

　　七班齊聚一堂，教室裡充滿歡聲笑語，不見離愁別緒。他們三五成群，聊著組隊聚餐旅遊的話題，不曾想過這可能是他們最後一次全員到齊坐在這間教室裡。

　　徐醒坐在座位上，後背抵著牆壁，細細看著教室裡的一景一物：教室後面的許願牆已經被清空了，全班在後黑板的簽名，還有陸徹寫在簽名區上面的「高考必勝」和「只要班長在，高三充滿愛」這兩句標語也都被擦拭得乾乾淨淨，不留一點痕跡……

　　班主任走進來的時候，全班一致看向講台，喊著「班主任」的聲音此起彼伏，多是帶著喜悅的語氣。

　　班主任擺擺手，示意大家先安靜，她簡單交代了一下屆時回校的相關事宜，以及自主填報志願的事情，並說：「剛才和你們交代的事情，我會在班群裡再通知一遍。」

　　「還有——」

　　班主任拿出一個文件袋，微笑道：「前兩天因為佈置考場的緣故，大家的許願便利貼都被摘下來了，我替你們保存著呢，現在還給你們。念到名字的同學就上來領回自己的便利貼～」

　　「柯迪——」

　　柯迪坐在鄒芒的桌子上，聽到班主任第一個念他的名字就蹬下地，樂呵呵地說：「嗨呀，我就知道班主任最捨不得我～」

　　班主任站在講台上微笑：「等你們填完志願，我要請你第一個退群。」

　　柯迪：「？？」

　　全班哄笑。

　　班主任交還便利貼變成一個儀式，每一個上去領回便利貼的人都得到班主任一句真心的祝福。徐醒走上講台的時候，班主任笑瞇瞇地對全班說：「不知道大家有沒有注意過咱們班長的願望，我在這裡號召一下咱們大七班的同學都來幫班長實現願望～」

　　徐醒的願望是：畢業以後，希望每一年的同學聚會都能齊人。

　　班主任的話得到全班的熱烈響應，徐醒從班主任手中接過便利貼，班主任眼含笑意，對他說：「班長～我代表七班感謝你在過去的一年裡對班集體的付出，套用一句話，祝你前程似錦，不如祝你百歲無憂，未來的人生路要加油，有空也要常回母校看看我～」

　　班主任對他眨了下眼睛，輕聲道：「帶上陸徹一起回來。」

　　徐醒回以一笑：「好的。」

　　徐醒領了便利貼，剛轉過身就聽到班主任緊接著念出陸徹的名字。

　　徐醒目光坦蕩地和迎面走來的那人對視著，擦肩而過時，他的左手和他的右手也輕輕地碰了一下。

　　指尖傳遞的觸感，癢到他心上。

　　徐醒回到座位上，目光一直落在講台上的陸徹身上，不多一會兒就見陸徹從講台上走下來，兩人的目光就如同心頭相系的紅線，緊緊相牽。

　　徐醒等陸徹落座，視線在陸徹手上那張寫著「脫單」的便利貼上瞥了一眼，徐醒說：「給我，我幫你保存。」

　　陸徹沖徐醒挑了挑眉，拎起便利貼，問道：「這個？」

　　徐醒：「嗯。」

　　陸徹翹起唇角，眼裡蕩著笑意，道：「好啊，等我一下～」

　　徐醒不明所以，疑惑地看著他，只見陸徹從口袋裡摸出一支黑色的水性筆。

　　陸徹的便利貼，開頭空兩個格，落下「脫單」二字，中間又空了一行，然後才在最底部署上陸徹的名字。

　　陸徹拔下筆帽，在預留的空位上把願望填完整——

　　徐醒脫單

　　對象是我

　　——陸徹

　　徐醒心頭一動，抬起頭，正好對上陸徹的眼睛。

　　陸徹的眼睛深邃，珵亮，且眼裡只有徐醒。

　　·

　　等到全班的便利貼發完，已經拖過時間了，這是唯一一次老師拖堂而沒有人抱怨的。班主任拿著空的文件袋子，說道：「大家還有什麼問題嗎？要是沒有問題的話，現在就可以回去了。」

　　聞言，最後排的柯迪高高地舉起手，喊道：「我有問題！」

　　全班的目光都聚焦在柯迪一人身上。

　　班主任不像以往一樣用一句「你的問題都不是問題」搪塞柯迪，問：「你說。」

　　就見柯迪舉起自己的手機，手機屏幕上亮著一張照片，柯迪說道：「班主任，我要舉報徹哥和二岱上課的時候下五子棋，還有班長上課開小差，他回頭看徹哥下棋！全部有圖為證，最後，我還要舉報我自己，上課時拿出手機偷拍。」

　　柯迪義正言辭，大義凜然，拉了陸徹和徐醒兩人，就連遠在他鄉的傅岱也不放過，甚至還把自己也拉下水。

　　照片上面，有傅岱的背影和陸徹的側臉，還有徐醒回頭一瞥。是傅岱離校的那天下午，他在生物課上纏著陸徹跟他下最後一局五子棋，企圖博取陸徹的同情心，讓陸徹放水。

　　夕陽餘暉潑灑在柯迪身上，那抹光亮將柯迪模糊成一個剪影，永久封存在七班全體同學的記憶裡——

　　柯迪又說：「希望班主任能把我們四個人逮回學校，罰我們去操場跑個幾圈，還要罰我們在教室後面罰站一整天！」

　　全班笑著笑著，感性的同學卻突然笑出了淚花兒。

　　他們都在柯迪的這句玩笑話，聽出了分別的傷感。

　　高三畢業，意味著告別，卻捨不得道別。

　　陸徹忽然舉起手道：「我願意。」

　　徐醒也跟著舉手說：「我願意。」

　　班主任壓下心中的不捨，笑著開玩笑道：「讓我們來恭喜兩位新人牽手成功，大家鼓掌～」

　　被班主任這麼一打岔，全班的離愁別緒在一片掌聲中漸漸衝散了。

　　班主任整理好東西，說：「今天的班會到此為止，我在這裡祝你們前程似錦，最後說一句你們以前最喜歡聽的話——」

　　班主任微微一笑，說道：「下課。」

　　「起立——」

　　同學們聽到班長喊了這一聲，全班起立，朝講台上鞠了一躬，齊聲道：

　　「老師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