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徐醒已經提前做好心理準備。

　　斷開紅線之後——劉佩煉不疼了， 傅岱不愛了，王子叢不哭了，他女朋友不糾纏了……彷彿所有人都從感情的泥沼裡抽離了出來。

　　只有他還喜歡陸徹。

　　徐醒將此歸結為只有他一人看得到紅線的緣故， 因為他知道紅線的存在， 所以紅線對他沒有影響。

　　·

　　次日清早， 徐醒站在陽台外面的鏡子前洗漱完畢，看著鏡子中偽裝得滴水不漏的自己， 他鬆了一口氣，收拾妥當， 一切如常。

　　若是今後有人問他，失戀是什麼滋味， 徐醒可以真情實感地回答道：失戀， 等於遺憾。從今天開始，「陸徹」這兩個字， 這個被他寫了百來遍的名字，不會參與他未來漫長的人生，卻會成為徐醒這一生中關於遺憾的代名詞。

　　可能以後在某個夜深人靜的夜晚， 他還會因為想念陸徹的擁抱和親吻而後悔自己當初解開陸徹的蝴蝶結的行為，可是， 若是不解開紅線， 他會在無數個日日夜夜裡極度自責。

　　徐醒一大早回到教室， 他端端正正地坐在座位，試圖用桌上堆疊成摞的練習卷，把自己淹死在題海裡。

　　早自習的預備鈴聲還未響起， 班上的同學陸續回教室，王子叢嘴裡啃著一塊鬆軟可口的麵包，手裡還捧著一杯香濃奶茶，甜絲絲的味道隨風飄散開來，瞬間就攫起徐醒這個自以為溺死在題海裡別無他求的可憐蟲。

　　徐醒抬起頭看向王子叢，盯著他手上的奶茶發呆。

　　王子叢會錯意，把奶茶遞到徐醒面前，慷慨地說：「喝嗎？」

　　徐醒搖了搖頭，復又低下頭寫著試卷。

　　這種甜到齁的奶茶一直被列入他的黑名單裡，是屬於「喝過一次就絕對不會再喝第二次」的永黑對象。但是因為陸徹，他喝過兩次了。

　　王子叢不明所以地坐下來，小嘴巴嘬著奶茶的吸管，轉頭道：「醒醒～我上次下的那個軟件還在咩？」

　　王子叢拿著一個古董機，內存不夠用，而徐醒很少玩手機，所以王子叢經常用徐醒的手機玩遊戲。

　　徐醒應了一聲：「我刪了，你重新下吧。」

　　說著，他的身子往後坐，把手伸進書包裡摸手機，後背剛一貼到後面的課桌，碰巧就感覺到身後那人回到座位。

　　徐醒的身子也隨之一僵。

　　若在以前，陸徹一回教室就會貼著徐醒膩膩歪歪，但是今天他一反常態，長腿勾著椅子腿將椅子拖了出來，剛坐下就直接趴在桌子上。

　　王子叢茫然地眨眨眼睛，連他都覺察到陸徹有些不太對勁，但他沒把陸徹和徐醒聯繫在一塊，畢竟陸徹昨晚是跟著他們一起吃晚飯的，也是一起回宿舍的。

　　王子叢嘬了一口甜奶茶，甜滋滋的奶茶香在唇齒間蔓延開，甜到心裡去，他瞬間就心情愉快，拿著徐醒的手機打開軟件商店。

　　「誒？」

　　王子叢點了一下就又把手機遞給徐醒，說：「醒醒～又要輸入ID密碼啦，你記得嗎？」

　　徐醒停下筆，皺著眉道：「我看看……」

　　王子叢基本對徐醒不抱希望，同桌快三年了，他從來沒見過徐醒能記得住ID密碼的。

　　王子叢接著說：「問陸徹嘛～他上次不是說要幫你記密碼嗎？」

　　徐醒動作一滯，對著王子叢尷尬一笑，就又埋頭自己試密碼。

　　王子叢：「？？」

　　陸徹趴在桌上，聽到王子叢的話只是動了下手指，再無其他動靜了。

　　今天依然很冷，風也很大。

　　高三級的全級學生頂著冷風在操場上迎風凌亂著，一群人做完早操就跑回教室，教室裡門窗緊閉，囚住一室溫暖，免於遭受冷空氣和凜風侵襲。

　　距離鈴聲響起還有幾分鐘，就在這時，一派和諧的教室裡，突然爆發一陣罵聲——

　　「操，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你他媽跑進跑出隨手關個門很難嗎？敢情你很樂意坐在門口吹冷風是吧。」

　　全班突然悄靜，一致轉頭望向後門口起身怒罵的陸徹，還有那個多次進出不關教室門的男生。

　　徐醒跟著回頭，這是他今天早上第一次看到陸徹的臉：陸徹依然英俊帥氣，但俊美的面部輪廓凌厲得有些不近人情。

　　陸徹的脾氣很差，他真正發火的時候沒人敢攔，也沒人攔得住。

　　教室裡的氣氛彷彿也被冷空氣凍僵了，在一片悄靜中，陸徹抬起椅子反蓋在桌面上，發出砰的一聲響，然後他將桌子抬起來，頭也不回地搬到第三組的最後面，就坐在柯迪座位的隔壁。

　　柯迪和陸徹搭話的聲音暫時緩和了現場的氣氛。

　　這個小插曲在科任老師進來上課之後，逐漸被淡忘了，全班唯有兩人心情難以平靜：一個是惹陸徹發飆的男生，他內心極度忐忑不安；另一個是徐醒，這個鬧劇落在他眼裡，不過是陸徹想找個坦蕩的理由搬離他身邊罷了。

　　徐醒低垂著頭，眼裡氤氳的水汽讓他的視野蒙上水霧，他抿著嘴唇眨著眼，直到視線再一次恢復清晰。

　　徐醒明明做好面對陸徹的萬全準備，卻仍被輕易擊潰。他身後空空蕩蕩的，再也沒有人會替他遮擋寒風了。好在教室的後門緊閉著，才沒讓冷風鑽了空子。

　　徐醒心想，兩人拉開距離也是好事，在紅線出現之前，他們本就沒有過多交集。

　　徐醒將自己氾濫成災的感情藏起來，努力將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各科練習捲上，他是失戀大軍裡的新成員，新手上路，跌跌撞撞地摸索著自我療傷的訣竅。徐醒曾從湯綿這位不靠譜的情感專家口中聽說過，走出失戀的方法是轉移自己的感情。

　　將新歡視作初戀，讓舊愛積灰蒙塵。

　　徐醒沒有新歡，只能一頭扎進題海。

　　直到放學以後——

　　徐醒從書包裡摸到兩張飯卡的時候，他懵了一下，猛地抬頭看向後方，然而陸徹和柯迪的座位都空了。

　　徐醒抿著嘴唇，小心翼翼地摸出一張飯卡，低頭看到是自己的飯卡的時候，他還偷偷地鬆了一口氣。

　　他現在極力地避開有關於陸徹的一切信息。

　　徐醒站起身來，心不在焉地對王子叢說：「走吧，去吃飯。」

　　王子叢奇怪道：「誒，不用等陸徹嗎？」

　　「……」

　　徐醒輕輕地搖搖頭。

　　徐醒和王子叢到了食堂，王子叢口味多變，跑到別家檔口去了，只剩徐醒一人站在二檔口排隊等著點餐。

　　恰好湯綿和劉佩煉兩人端著餐盤經過，湯綿一見徐醒就熱情地跟他打照顧：「嗨呀，wuli醒醒～怎麼就你一個人？陸徹呢？」

　　「……」

　　徐醒疲於解釋，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於是轉移話題含糊帶過。

　　等到湯綿走了，徐醒就又聽到旁邊有人在跟他打招呼：「嗨～班長，好巧啊！」

　　徐醒轉過頭去，看到柯迪站在他隔壁的隊伍裡，跟他同在一個檔口前面排隊等餐。徐醒看到柯迪的第一眼，是下意識地先往左右掃了半圈，確定陸徹不在之後，他又開始擔心柯迪也會問：徹哥呢？怎麼沒和你一起來呀？

　　好在柯迪沒有。

　　柯迪是個話癆，全程都由他找話題和徐醒尬聊。兩條隊伍同時並進，柯迪排隊的隊伍稍微快了一點點，輪到他點餐的時候，只聽他對阿姨說道：「兩份打包～多打一個白飯。」

　　徐醒隨口一問：「不在食堂吃？」

　　柯迪回頭應道：「徹哥讓我給他打包帶回宿舍～我也順便回宿舍一起吃。」

　　「……」

　　徐醒：「哦……」

　　徐醒垂著目光，有些無所適從，當他聽到柯迪一連串菜名，才又抬起頭來。柯迪先是點第一份，點的都是檔口賣得最好的菜色：例如炸雞翅，還有紅燜魚……

　　徐醒微微皺眉，直到柯迪又說：「阿姨，再來一份一模一樣的就好。」

　　徐醒忍不住打斷柯迪，問：「陸徹……沒跟你說要點什麼菜嗎？」

　　柯迪轉過頭看向徐醒，說：「沒有啊，徹哥說隨便。」

　　食堂阿姨已經將兩份打包好了，正好輪到徐醒點餐，他攔下柯迪，拿走其中一盒飯，又對食堂阿姨說：「再打包一份。」

　　徐醒閉著眼睛都能夠背出陸徹的固定菜單，他點了土豆燉牛肉，糖醋裡脊，和孜然雞肉，又額外點了個麻婆豆腐。

　　等食堂阿姨打包好裝入袋，徐醒遞給柯迪，說：「給。」

　　柯迪笑嘻嘻地接過來，說：「哦豁，這些是徹哥愛吃的嗎？謝謝班長哈～那我就先走啦！」

　　徐醒點了點頭，柯迪剛一轉身，徐醒突然又喊住他：「柯迪……」

　　柯迪回過頭來：「啊？」

　　「那個……你不要跟陸徹提起那個盒飯是我點的。」

　　「啊？為啥啊？」

　　「因為……就當驚喜吧，給個機會讓他誇你一下。」

　　「噗，那好吧～」

　　因為，徐醒擔心陸徹一聽是他點的菜，會突然沒了吃飯的胃口。

　　柯迪拿著打包的盒飯離開食堂了，王子叢也點完餐過來找徐醒。徐醒正在餐具盒前挑選餐具。王子叢的目光落在徐醒手裡的打包盒上，不由得奇怪地問：「醒醒，你為啥用打包盒裝呀？多不划算呀！」

　　徐醒沒說什麼，努力挑出兩隻乾淨一些的勺子。他已經好久沒有自己挑過餐具了。

　　飯後。

　　徐醒和王子叢一起回到教室裡，王子叢自覺地拿著班主任的筆記本去後黑板抄寫物理的每日一題，徐醒身後沒有課桌，想要轉過身去抄後黑板的題目都不大方便，索性等著王子叢抄完，他再借老師的筆記去抄。

　　徐醒沒有閒著，早上還沒有試驗出手機的ID密碼，他不甘心，拿出手機，本來鼓起勇氣想去翻陸徹的聊天記錄找ID密碼，結果一點開陸徹的微信，他就愣住了——

　　大概是網絡延遲的緣故，等他打開微信的界面時，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被他置頂的陸徹的頭像變成一張純黑色的圖片。

　　陸徹剛加上徐醒微信的時候，用的就是這個純黑色的頭像。

　　只剩一個人在用的情侶頭像，已經不能稱之為情侶頭像了。

　　徐醒愣怔片刻，隨即點進界面的個人信息，把自己的頭像換掉。

　　·

　　王子叢認認真真地在後黑板抄完每日一題，每天中午從不缺席，然而，陸徹下午抽點作業的時候卻把王子叢的座位號寫在黑板上！

　　王子叢當時正吸溜著果凍兒，湯綿坐在他身後的空位和他說笑。

　　陸徹高大帥氣的身影一走上講台，班上女生的視線大半都被吸引過去，接著，就見陸徹在黑板上寫下今日抽點作業的兩個座位號。其中就包括王子叢的號數。

　　王子叢起先以為湯綿跟他開玩笑，後來扭頭一看自己的號碼果然寫在黑板上，他登時就急了，拉著徐醒說：「醒醒，陸徹肯定是寫錯了！你去跟他說一下嘛……」

　　王子叢當初答應幫陸徹抄題目的時候，交換條件就是陸徹不要點他的座位號。

　　雙方一直合作愉快，最重要的一點是王子叢已經好久好久沒有自己寫過題了！補起來簡直沒完沒了，真的太可怕了！

　　徐醒筆尖一頓，抬起頭看向黑板，陸徹的舉動總讓他產生一種錯覺：陸徹正在把一切扭回原點，錯付給他的感情也全部都要收回……

　　徐醒握緊筆槓，他自己也無能為力，對王子叢更是愛莫能助。

　　王子叢對徐醒哭訴無果，好在徐醒把自己的筆記本借給王子叢先去應急。王子叢拿著一堆作業要去上交，徐醒臨時拉住他，從書包裡拿出一個東西，說：「你順便拿去還給陸徹吧。」

　　王子叢低下頭，瞅了一眼，只見一張磁條飯卡上面，印著陸徹的頭像。

　　徐醒和陸徹不再有交集，兩人的距離也不斷被拉遠。

　　傍晚的最後一節課是體育課，徐醒坐在鐵架台上面，眼睛不受控制地看著操場上那個肆意張揚的少年。

　　脫離紅線掌控的陸徹，又重新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他在籃球場上瘋狂地截球，越人，投籃——躍起的身姿成為場上最搶眼的一道風景線。

　　籃球場上的掌聲一次次響起，陸徹對熱烈的掌聲和歡呼都不為所動，他滿不在乎地撥弄頭髮，俊臉汗涔涔的，卻又格外冷漠。

　　徐醒忽然發現，其實陸徹一點也沒變，只不過陸徹不再對著他撒嬌，不再黏在他左右，不再對著他笑。

　　陸徹對待別人一直不冷不熱，只是他現在又被陸徹重新劃入「別人」的範疇罷了。

　　……

　　當晚。

　　徐醒下了晚自習，回到宿舍，一進門就看到他拿給陸徹的那床被子，正堆在他的床尾。

　　天氣還這麼冷呢……

　　早知道，就等冷空氣過後再解開他的蝴蝶結了。

　　徐醒無聲地歎氣，被子上殘留一絲陸徹的氣息，似有若無，最後連徐醒也不太確定被子是否沾染過陸徹的氣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