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接下來的兩天, 徐醒和陸徹這兩條交叉線突然就變成了平行線,再無交集。繞是王子叢這麼遲鈍的人都覺察到二人之間出現嫌隙,他和湯綿達成共識, 在徐醒面前也不敢再提起陸徹的名字。
班務日誌的特殊情況一欄, 頻繁出現的名字也再次成為陸徹和徐醒唯一的交集, 徐醒一筆一劃寫得極其用心,他還發現「陸徹」二字的筆畫都是七。
座位號是雙一, 名字是筆畫是雙七。
徐醒苦中作樂,為自己發現了這種毫無意義的規律而故作高興。
陸徹再度頻繁逃課, 班主任也覺得不對勁了,私下翻著徐醒負責登記的班務日誌, 蹙著眉說:「班長, 這個陸徹是怎麼回事兒?他是受到什麼刺激了嗎?」
徐醒筆尖一頓,搖了搖頭, 說:「我不知道。」
班主任無奈地歎氣,就知道陸徹前半學期的安分守己都是假象。
所幸的是期中考在即,分走徐醒絕大部分精力, 他也沒有時間去幽怨感傷。
週六放學,徐醒獨自站在校門口等到徐爸的車, 也無可避免地被徐爸問起:「陸徹呢?」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 陸徹和徐醒像是商場裡捆綁銷售的套餐, 組合出售,單買不賣,可突然間又變成單品, 反而讓人倍感意外。
徐醒心不在焉地應道:「他有事。」
這個答案是萬能膏藥,徐爸聞言就不再過問了,到家後,徐媽聽了追問道:「週日放假了,還能有啥事兒呢?」
徐醒聳了聳肩膀,說:「不知道。」
不知道這三個字,是徐醒最近回答與陸徹相關的問題時,頻繁出現的答覆。
有些問題他是裝作不知道,而有些問題他是真的不知道,漸漸的他不知道的問題也變得越來越多。
徐醒垂下眼睛,藏住心事,直接走進自己臥室。
他隨手把書包丟在書桌旁,整個人歪倒在床上,呆滯的目光無處安放,索性閉上眼睛,扭過頭,把臉埋進被子裡。
徐醒心裡只剩下一個念頭:快點高考吧,到時候各分東西,永不相見。
徐醒開學初許下的願望是「畢業以後,希望每一年的同學聚會都能齊人」,他現在卻只想當第一個逃兵。
週末在家修生養息了一天,徐醒等到週一早上才回學校。每逢考試周,七班的學習氛圍就會變得相當好,緊張的學習氛圍基本上是由王子叢這一類臨時抱佛腳的人帶動起來的。
差生也有分界線,左邊陣營還懂得臨時抱佛腳,右邊陣營才是真的無可救藥。王子叢是前者,柯迪則被歸入後者的營地。
全班都沉迷學習無法自拔,只剩柯迪那個角落,這會兒還在嗑瓜子下五子棋。
徐醒在課間去了趟辦公室,回到教室順手關門,就聽到正對教室後門的柯迪喊他:「Our班長,e on!」
柯迪熱衷於將glish口語化,並且樂在其中。
徐醒循聲回頭看去,目光觸及陸徹的身影,頓時一僵,他很快又故作鎮定地問柯迪:「怎麼了?」
柯迪趴在陸徹的座位旁邊,對著徐醒用狗爬式招手,劃得十分來勁兒。
陸徹坐在座位上,後背抵靠著牆壁,大長腿踩著課桌固定桌腿的橫桿,手上滴溜溜地轉著筆。
柯迪喊住徐醒時,陸徹跟著抬起頭,漫不經意地瞥了徐醒一眼,深邃漆黑的眼睛裡只剩冷漠,不見亮光。
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匆匆一碰,徐醒率先別開了視線,這一眼,是他時隔一周以來,第一次和陸徹對視。
徐醒強作鎮定地問道:「有事嗎?」
他的眼睛直直地看著柯迪的臉,目光的軌跡不敢再有任何偏移。
柯迪雙手合十對他說:「班長,你替我跟徹哥下一局五子棋吧!事關未來一周誰負責帶飯的問題,拜託拜託!」
陸徹剛才和柯迪打賭,柯迪一聽用五子棋決勝負,當場就萎了,接著又聽到陸徹說「可以讓鄒芒替你上」,柯迪眼睛一亮,鑽了陸徹話裡的空子,為自己爭取到反敗為勝的機會,那就是——向徐醒這個場外觀眾申請援助。
只有徐醒能贏得了陸徹,柯迪覺得自己勝券在握。
徐醒愣了一下,無意識地問道:「我……嗎?」
徐醒忍不住看了陸徹一眼,他遲疑不定的態度落進柯迪眼裡,彷彿在說「讓我和陸徹下五子棋?未免太欺負陸徹了吧」——
柯迪合不攏嘴,嘻嘻笑道:「對對對,就是你,徹哥不介意的,對吧?徹哥~」
陸徹嗤了一聲,挑起唇角,冷冷的:「無所謂。」
從那雙薄唇裡說出來的三個字,仍是陸徹一貫低沉抓耳的磁性嗓音,冷淡的口吻卻又令徐醒倍感陌生。
徐醒稀里糊塗地在陸徹對面坐下來,手裡被柯迪塞了一支黑色中性筆。
陸徹沒有看他,說:「我畫叉。」
徐醒點了點頭,在草稿紙上落下一個黑色圈圈,陸徹就不假思索地打上一個紅色的叉,觸目驚心——如同毫不留情的宣判。
紙上的紅叉叉,給這段感情判下了最後的結果。
陸徹曾輸得一敗塗地,現在只需幾招便可絕殺。
徐醒忽然就明白一個道理:他以前和陸徹下五子棋之所以能贏,贏的不是五子棋,而是陸徹的心。若陸徹不再喜歡他,他想贏棋就如同要贏得陸徹的心一樣困難。
徐醒連輸三局,輸到柯迪懷疑人生,徐醒卻越發冷靜——陸徹大概是想借五子棋和他劃清立場,他懂了。
徐醒把筆放下,對陸徹說:「你贏了。」
陸徹沒有出聲。
柯迪抱著頭蹲在旁邊鬼哭狼嚎。
陸徹自始至終只對徐醒說了兩句話,「無所謂」和「我畫叉」。
·
期中考在週四、五,兵荒馬亂過後,湯綿念叨著天氣預報說要回暖了,她和王子叢計劃著週末去小聚,本想喊上徐醒一起出去嗨皮,徐醒卻拒絕了。
考試周過後,徐醒絲毫沒有鬆懈,他依然執行著高強度的複習計劃。然而,徐醒埋頭苦學並非突然受到刺激,他只是怕自己一放鬆,就又想到陸徹。回憶最擅長見縫插針,曾經溫暖過你的,同樣能燙傷你的心。
週六回家,徐爸和徐媽依然問起陸徹去哪兒,徐醒只能瞎謅:「他也回家了。」
徐媽沒再多問,讓徐醒去放下書包準備吃飯。
陸徹不會再跟他一起回家了,他和陸徹斷了聯繫的事情遲早遮不住,徐醒不得不考慮乾脆以後週末留校,不回家,也就沒有必要繼續編理由搪塞爸媽。
……
週日傍晚,徐醒收拾好書包準備回校,徐媽臨時在他的書包裡塞了一小罐風乾大蝦,說:「陸徹喜歡吃這個,你帶回去給他。」
徐醒:「……」
他今早看到徐媽翻箱倒櫃找出這麼個小罐子,原來是為了分裝蝦干,讓他帶給陸徹。
徐醒應了聲好,既不忍心拒絕徐媽,卻又不知道該怎麼交到陸徹手上。
陸徹會收下嗎?
徐醒也不知道。
回到學校,只是意味著徐醒又要煎熬一周。
期中考後,陸徹遲到早退的次數也更頻繁了,從週一到週四,徐醒唯一一次見到陸徹是他去上廁所的時候——
陸徹和其他班幾個男生站在窗戶邊,徐醒進去時吸引了幾人的注意。
徐醒一愣,正好看到陸徹從別人手中接過煙,叼在嘴邊,瞇著眼用打火機點燃香煙。陸徹明明看見徐醒了,卻又視而不見。
廁所裡的六個單間,五個已經有人,剩下靠近窗戶那邊的空位,正好在陸徹那群人的身後,徐醒原本還想小解,見狀只是洗了個手就轉身離開了。
徐醒忽然就很想念那個在酒吧門口被他撞見抽煙的陸徹,那人慌張地把銜在嘴邊的煙摘下來藏到身後的小動作,回想起來尤為暖心。
但願以後會再出現一個能讓陸徹藏煙的人吧。
徐醒希望有個人能讓陸徹戒掉煙,畢竟抽煙對身體不好。
徐媽托來的那罐蝦干在徐醒書包裡呆了幾天,週四下了晚自習後,徐醒終於等到機會,偷偷地塞在陸徹的桌肚子裡。
徐醒期中考的成績不太理想,名次從班裡的前幾名掉到十幾名。班主任一早把徐醒拎到辦公室教育了一番,徐醒的目光卻落在電腦屏幕上的班級名次的列表上,陸徹的總成績處於班級中上游的水平,數學和物理的單科成績卻非常拔尖。徐醒當時就在想啊,陸徹可真厲害。
週五中午。
兩點整打了個鈴聲,學校的廣播箱開始播放音樂。
徐醒讀著習題題目,卻怎麼也靜不下心,索性就放下筆,拿起桌邊的保溫瓶旋開蓋子,忽然聽到廣播箱裡播放了一首熟悉的歌,徐醒停下動作。
明明你也很愛我
沒理由愛不到結果
……
夜長夢會多
你就不要想起我
……
你就不要
想我到
瘋掉
「……」
徐醒覺得每一句歌詞都在撕扯他的心,果然人一矯情,隨便聽到一首歌都覺得唱到自己的心坎裡去了。
徐醒承認自己很想陸徹,心痛自己沒能和陸徹在一起,他一直堅定永遠不後悔自己解開陸徹的蝴蝶結,可在夜深人靜時,私心又折磨著自己。
徐醒兩眼失神,他發著呆,視線滯留在錯題筆記上面的印刷體:有種無法彌補的遺憾,叫同一道題錯了兩次,而第二次在高考考場。
可是。
他放陸徹離開是在為陸徹著想啊,他沒有錯。
·
下午。
第一節課課間,徐醒和湯綿站在走廊外面。湯綿看著坐在窗邊埋頭學習的熊歡,便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徐醒聽到湯綿歎氣,循著她的目光望進教室裡,先是掃過最後排陸徹的空桌子,接著看向熊歡的背影。
徐醒:「怎麼了?」
湯綿:「我替熊歡可惜。」
徐醒不解:「該可惜的人難道不是傅岱嗎?」
傅岱追了熊歡將近一年,臨別前得到熊歡一句:「傅岱!你再不放開,我以後都不會理你了!」
湯綿歎氣:「你不懂啦。」
只有湯綿知道熊歡有多喜歡傅岱。
熊歡是名副其實的美女學霸,她高一入學就被分到提高班,因為期末考試期間病了一場,兩門科目缺考嚴重影響到分班結果,才會來到他們七班。
然而高二那年,熊歡為了傅岱故意把期末考考砸,回家挨了一頓教訓,卻仍然為了能夠繼續和傅岱同班而暗自歡喜。
徐醒疑惑地問:「傅岱離開以後,感覺熊歡都是一副無所謂的態度吧……」
湯綿聽了想笑:「不然要多歇斯底里?都是表面上裝出來的堅強罷了。」
湯綿很想笑話徐醒真的太天真了,劉佩煉也好,熊歡也罷,誰能做到將傾覆的感情一滴不漏地回收起來的?
不是不疼不在乎,只是假裝不疼不在乎,沒有他的日子也得繼續過。
「……」
徐醒啞口無言。
但是,就算熊歡依然喜歡傅岱,他也沒有感到很意外,畢竟他自己也還喜歡著陸徹。
他和熊歡一樣,紅線斷開的是連在傅岱和陸徹的那端。
徐醒沒有多想。
上課鈴聲響起,打斷湯綿和徐醒的對話。
第二節課是數學課,被迫接受數學老師的高效率輸出,一節課下來,全班超過半數的同學都奄奄一息地趴在桌子上。
班裡難得安靜下來,柯迪和鄒芒這兩個體育生收拾東西準備去訓練。
徐醒掀起眼皮,抬頭看到語文老師拿了一張成績單遞給熊歡,吩咐熊歡對照成績單的詳細評分項,把作文得高分的幾個同學的卷子先收上去。
熊歡點頭應好。
語文老師走了。
須臾。
坐在前面的熊歡突然站起身來,徐醒詫異地抬頭看她,就見熊歡突然喊住走到後門口的柯迪。
「柯迪!」
徐醒見慣了熊歡沉默寡言,不冷不淡的樣子,突然看到她如此反常,不由得心生奇怪。
柯迪作為被喊住的當事人,顯然也被熊歡的樣子嚇了一跳,他在原地站住,問:「啊?」
熊歡站在自己座位,手裡捏著那張成績單也微微有些用力,她看上去有點緊張。
「你為什麼考9分?」
熊歡咬著薄唇,抿成一線,眼睛直直地盯著柯迪。
徐醒懵了一下,猛地反應過來,扭過頭看向柯迪。
緊張得屏住呼吸的兩個人,聽到柯迪笑嘻嘻地說:「還能為了啥啊,某人在大半夜打電話撬我起床,千叮萬囑讓我的語文必須考十分以下啊~」
「……」
徐醒腦子裡突然一片空白。
一個多月前,傅岱月考的語文考了13分被柯迪百般嘲笑;
一個多月後,傅岱遠在北方,卻叮囑柯迪期中考要考9分。
一個多月前,傅岱是擔心班主任組織「哪科平均分第一就用哪個課代表的照片當頭像」的遊戲,那現在是為了什麼呢……
徐醒的問題很快得到柯迪的解答:「那個傻子,以為咱們班還在玩換頭像的遊戲呢~」
「……」
徐醒愣住了。
所以……傅岱還喜歡熊歡嗎?
可是陸徹呢?
傅岱還喜歡熊歡,為什麼陸徹不再喜歡他了?
一連串問題瘋狂地湧進腦海,徐醒坐立不安。
偏偏陸徹今天下午曠課不在。
自習課的鈴聲在這時打響了,也暫時召回徐醒的理智:即便陸徹來上課了,又怎樣?
「……」
這個設問令徐醒徹底冷靜了下來。
班主任已經拿著理綜試卷走進教室了,徐醒平復心情,將自己桌面的東西收拾整齊,便伸手進桌肚子摸著書包。
突然,徐醒摸到一袋東西壓在書包上。
他奇怪地低下頭去看,只見桌子底下不知什麼時候放了一袋沉甸甸的東西。他把袋子拎出來,打開袋口一看,是一袋火龍果。
「……」
國慶期間,徐醒和陸徹一起回A市,陸徹帶著徐醒去郊區看望爺爺奶奶。當時,徐醒無意間問起院子前的火龍果樹,陸徹的奶奶就對他說:「再過一個月就能摘火龍果了,到時候再和陸徹過來玩呀。」
徐醒從回憶裡抽出身,腦子發熱地在書包裡摸出手機,給那個換成純黑色頭像的人發了一句消息:「你在哪兒?」
徐醒腦子裡思緒亂飛,一顆心懸在半空。
陸徹遲遲沒有回消息,徐醒又忍不住點出傅岱的微信,沒頭沒尾地給傅岱發去他心中的疑問——
「傅岱,你還喜歡熊歡嗎?」
好在這次的消息沒有石沉大海。
FD:為什麼這麼問?
徐醒:你先回答我
聊天界面安靜片刻,徐醒盯著屏幕底下跳出一句回復。
FD:一直喜歡她啊
徐醒得到這個確切的答案,心中竊喜,還沒想好回復,屏幕底下又接連蹦出兩句消息。
FD:我還知道阿徹喜歡你
FD:他幾天前還跟我說了……
徐醒心跳驟快,第一次在上課玩手機的不安加上內心的忐忑,緊張得腦袋發熱,手指打字都在哆嗦著。
徐醒:還說什麼?
徐醒忽然感覺王子叢撞了下他的胳膊,徐醒心慌意亂地抬頭,就見班主任朝他走過來。徐醒卻沒有立刻把手機收起來,而是低下頭查看傅岱的消息,綠色對話框下面多了一條白色框的消息——
FD:說他失戀了
「……」
作者有話要說: 1.情人節快樂!!
2.陰轉晴有沒有!再不濟也是陰轉多雲有沒有!
3.陸徹座位號11,但名字筆畫是兩個7,他早就彎得很徹底了,而徐醒一開始只知道他是11號 [抱拳]
4.巧的是這章剛好是7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