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姚顏卿琢磨恪順王的死因,輾轉反側了一整夜,天見了亮才入了眠,也不過睡了二個時辰便醒了過來,用早膳的時候還哈欠連天,眼裡透著水光。
五娘子見了不免心疼,夾了個小湯包過去,柔聲道:「這早晚天見了涼,你且仔細著身子,你才多大點年紀,若是傷了神可不是鬧著玩的。」
姚顏卿隨意應了一聲,笑道:「眼下正忙著一樁案子,等忙完這案子恰巧也要入了東了,到時候我陪著五姐京郊有溫湯子的莊子上住幾天。」
五娘子抿嘴一笑,見姚顏卿撂下了筷子,又叫人上了一碗牛乳粥,勸道:「在用一點,你這一忙起來只怕連吃午飯的時間都沒有了,要不到了中午我叫下人給你送些飯菜?」
姚顏卿擺了擺手,道:「不必這樣麻煩,中午說不得在什麼地方呢!」
姚四郎如今也暫居臨江胡同,他揉著眼睛走進屋,夾了一個香蔥小花卷兩口吃進了肚子裡,說道:「昨個下午你剛走沒一會定遠侯府就打發人來了,我問了話見也沒有什麼事,便沒叫那婆子見五妹妹,是福成長公主著人送來一盅烏雞湯,嗯,倒是又香又濃,可惜你沒口福了。」
姚顏卿聞言笑道:「這是該如此,日後再來人四哥只管打發了就是。」
姚四郎遲疑一下,說道:「到底是長輩,一味如此怕是有些不妥,沒得招來有些閒話,倒叫人非議你。」
姚顏卿瞇眼一笑,道:「那也至於,我如今身上擔著正經差事,難不成日日陪著婦人說笑才叫孝順?便是五姐,身子這樣纖細,如今天又開始冷了,出門一趟保不準就要害了病,長公主殿下慈母心腸,哪裡捨得叫五姐這般折騰呢!再者,年節壽辰,咱們該備的禮都備下,誰要是還能說出什麼風言風語來,且瞧瞧他是如此孝順家裡老夫人的就是了。」
五娘子原還覺得這樣冷了福成長公主不太好,後來知她要插手弟弟的婚事,嚇得一個激靈,恨不得就此躲得遠遠的,免得叫她又做了一樁糊塗姻緣。
姚顏卿把面前的未曾動過的牛乳粥往姚四郎面前一推,說道:「四哥哪日得空記得叫了首飾衣料鋪子的掌櫃過來,如今換季了,五姐也該添些新頭面和衣裳。」
「你不說這事我也想著呢!」姚四郎笑道,把空了的小碗往旁邊一推,吃起姚顏卿推過來的那碗牛乳粥。
五娘子見他胃口好,忙又叫了丫鬟去端一籠小湯包來,又見姚顏卿起身要走,忙拉了他的手,且讓他稍等一會,叫了小丫鬟去提了一小匣子燕窩糕來,細細囑咐道:「若是餓了便墊墊肚子,這胃需仔細養著,若是熬壞了吃多少湯藥都難好的。」
姚顏卿笑應一聲,提著精巧雕花匣子出了屋,讓小廝拎著,打馬去了恪順王府。
恪順王府如今裡裡外外都守衛森然,若不然這個季節已沒了蚊子,要姚顏卿說真正是連一隻蚊子都飛不進去,王府的侍衛現如今都是金吾衛的人,馮百川從昨日開始便守在王府,一夜沒有闔眼,生怕丹陽郡主也糟了毒手,到時候別說這烏紗帽,便是他項上人頭也是保不住的。
姚顏卿拱手與他見了禮,把手上的匣子遞了過去,笑道:「馮大人若是沒用早膳,不妨先墊墊肚子。」
馮百川也沒客氣,他昨日到現在也就喝了幾口茶,一早肚子就咕咕直叫,接了匣子幾口就吃了大半的點心,又喝了幾口涼茶,總算叫肚子裡舒服許多。
「姚大人如今心裡可有什麼章程?不瞞你不說我這心裡是七上八下的。」馮百川說著,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頭,苦笑道:「摘了烏紗帽是小,丟了腦袋才是大。」
「何至於如此,馮大人是朝中重臣,又是聖人的愛將,斷然不至於如此的。」姚顏卿溫聲笑道。
馮百川長歎一聲:「姚大人今日可還要問話?我叫侍衛把人提出來。」
姚顏卿搖了下頭,輕聲道:「且不忙,昨日問了一圈也沒問出什麼好用的,細說起來府邸的下人哪裡又能知主子的事。」
馮百川「哎」了一聲:「是這麼個道理,這事也太他娘的怪異了,按說恪順王府也算是守衛森然,怎就叫那兇手神不知鬼不覺的把人殺了,連個響動都沒有?」
依著馮百川的意思,就該把府裡的侍衛都抓起來吊著抽,重刑之下不怕他們不開口。
姚顏卿亦是輕歎一聲,說道:「越是如此這事便越發透著古怪。」
兩人說話間,三皇子從外走了進來,姚顏卿打眼一瞧,他臉色也有幾分憔悴,眼底泛青,想必昨個夜裡也不成好眠。
姚顏卿上前見了禮,三皇子一手把人托起,見他臉色也不大好看,原本白裡透著粉的肌膚現如今也少了血色,知他定是與自己一般,昨日沒有睡好。
「可有用了早膳?」三皇子溫聲問道,把手上提著雕花木匣提了下,說道:「怕你一早沒來得及用早膳,給你帶了熱乎的點心,一會叫人去街上買幾碗甜豆汁暖暖胃。」說完,才瞧向了馮百川,笑道:「馮大人一起用些。」
馮百川擺了擺手,笑道:「謝殿下美意了,臣剛剛用了姚大人帶來的燕窩糕。」
三皇子一聽這話,就知姚顏卿必是用過早膳的了,若不然哪有閒心帶什麼燕窩糕來,便把匣子遞到了侍衛手上,又道:「馮大人若是事便自去就是了,我和五郎去王叔的書房看看。」
馮百川應了一聲,拱手告了退。
昨日兩人琢磨了半天,卻始終沒有個頭緒,雖知是熟人作案,可這人是誰,如何查起卻叫人束手無策,只能依著笨法,先從恪順王的書房和寢室查看一番,希望能尋出一點頭緒來。
恪順王的書房於昨日被便被上了鎖,三皇子叫了侍衛一直守在門外,鑰匙則被他拴在了腰間,打開書房的門,兩人進去一左一右翻查起來,卻也沒有尋出什麼蛛絲馬跡,待去了寢室一圈更是一無所獲。
三皇子不禁低咒一聲,姚顏卿長眉緊鎖,反倒覺得有些怪異,問道:「恪順王可是異常性潔?」
三皇子搖了下頭:「未曾聽說過,不過府裡都有下人,哪個府上還能糟蹋不成。」
姚顏卿薄唇緊抿,思量了許久,露出一個冷笑來:「恪順王死的當夜可是吩咐了人不許打擾,直到第二日讓人破門而入,這寢室才算是進了人,可剛咱們也去瞧了一圈,那寢室可整潔的不像是有人待過,便是下人日日打掃,總不會也沒個煙火氣,丹陽郡主昨日可是說了,恪順王如往常一般用了飯便回房看書,可你看偏廳案几上的書可曾是像被人翻看過的?」
「依著你的意思是有人提前收拾過了寢室?」三皇子輕聲說道。
姚顏卿冷笑道:「不會是兇手殺人後還有閒心幫著恪順王收拾寢室就是了。」
三皇子神色微微一動,能隨意進出寢室的人滿府裡數去也不會超過一隻手就是了,而最有嫌疑的人無非就是丹陽郡主了,畢竟下人可不會有膽子隨意碰觸主子的東西。
「咱們都讓她給蒙了。」三皇子咬牙說道,思起了昨日丹陽郡主的話,她哪裡是怕兇手還在府中,分明是在收拾書房和寢室,這才耽誤到了下午才進宮。
姚顏卿眸子微垂,說道:「不過是猜測罷了,且尋郡主問話才知究竟,若真是有什麼物件信件叫她收了起來,這案子就更複雜了。」
丹陽郡主不管怎麼說都是晉文帝的親侄女,況且如今她父橫死,不管是為了哪般晉文帝都只有善待她的份兒,斷然不會叫她受了委屈,恪順王的喪事晉文帝發了話,皆有朝廷負責,叫丹陽郡主只管安心養著,萬不要傷心傷神,又特賜了京郊一個莊子以供她修養身子,是以丹陽郡主昨個夜裡就去了京郊,姚顏卿和三皇子只得去莊子上尋人。
三皇子叫人備了馬車,只道路遠騎馬顛簸,姚顏卿拿眼睨他,很有些似笑非笑的意思,也沒有多言,彎身上了車,三皇子一笑,隨後跟了上去,路上兩人不免說起了丹陽郡主。
三皇子其實和丹陽郡主並不大相熟,雖說是自己的親堂妹,可她父親那樣的身份,他作為皇子自不能與之走近,是以也只有在宮宴上打過照面,不過這個堂妹給人留下的印象卻頗深,一來模樣是這些姐妹中最為出挑的,二來她那雙眼像兩丸黑水銀,幽冷幽冷的,尋常人被她看上一眼都覺得心裡發寒,要三皇子他自己說,這個堂妹很有幾分老四的樣子,說兩人是嫡親兄妹怕也是有人信的。
說到丹陽郡主三皇子不免歎了一聲,很有幾分惋惜意思在其中,這樣一個美嬌娘就這樣耽誤了年華,實在是叫人可惜,經了這樣的事後,她的親事勢必會被父皇放在心上,總不能叫她一直做個老姑娘就是了。
「父皇保不準已經琢磨起了她的親事,一般人只怕還入不得他老人家的眼了,免得叫人說他苛待了自己侄女,要我說,這親事也是不好說的。」三皇子與姚顏卿歎道,現如今這樣的狀況,娶了丹陽和娶進門一個活閻王也沒有什麼區別了,冷著不是,供著又怕打了父皇的眼呢!
姚顏卿嘴角一扯,倒是不甚贊同:「有什麼不好說的,丹陽郡主雖年紀大了,可論模樣卻是一等一的,恪順王又只有她一個獨女,家裡的錢財可不都是她一個人的,娶了她可同等與娶一個財神爺進門了。」
三皇子聞言不由挑眉看想了姚顏卿,狐疑道:「你莫不是想做郡馬爺吧!」說著,眉頭皺了起來。
姚顏卿一怔,忍不住笑了起來:「我只怕是沒有這個福氣的。」
三皇子輕哼一聲,口是心非道:「娶一個老女算得了什麼福氣。」說完,便把這話扔開,再不提丹陽郡主,心裡不免生疑,想著之前去逢春樓時,他可不正是不喜歡那鮮嫩嫩的小娘,說不得還真喜歡如丹陽那般年紀大的。
三皇子說丹陽郡主是老女,實則她卻是一朵開正艷的花,雖只著素衫,頭上戴了簡單的珍珠首飾,可只端坐在那便是一副賞心悅目的畫,讓人忍不住讚歎。
三皇子側目看了姚顏卿一眼,鼻子中哼出一聲,隨後擋在姚顏卿身前,與丹陽郡主道:「今兒來是有一事問堂妹,事關能否為王叔討回公道,尋到兇手,還請堂妹勿要隱瞞才好。」
丹陽郡主淡淡一笑,比了個手勢請兩人落了座,隨後叫小丫鬟上了茶來,呷了一口後,方淡聲道:「三堂兄有話不妨直說,事關我父地下能否安眠,我豈會有所隱瞞。」
「昨日堂妹到底因何拖延至下午才去擊打登聞鼓?」三皇子挑眉問道,那目光銳利通透。
丹陽郡主卻是神色不變,甚至反問道:「昨日我已說了清楚,三堂兄如今又來問我反倒是叫我糊塗了。」
三皇子臉色微微一沉:「丹陽,你若想為王叔討回一個公道便不該隱瞞實情,我和五郎今早又查看過了王叔的書房和寢室,處處都透著異像,昨日你可是說過一早才破開了門,既書房未和寢室一早都未曾被人清掃過,為何裡面竟沒有半分煙火氣,總不會是王叔當日不管是書房還是臥室都未曾回過吧!」
丹陽郡主幽深的眸子微微垂著,輕聲道:「許是父親昨日看書晚了便在小榻上歇了,往日裡這樣的事也是有的,剛聽三堂兄說起書房,保不準是那兇手想去書房尋些什麼,又怕人發現,最後收拾了妥當。」
三皇子原就有些陰沉的臉色頓時撂下了下來,剛要開口說話,姚顏卿卻是搖了搖頭,看向了丹陽郡主,輕聲問道:「依郡主之見王爺有什麼東西值得叫人冒如此大的風險搜查寢室和書房?王府畢竟不是街道的菜市場,哪裡能容得人這樣來去自如,他能刺殺王爺後能抽身已屬不易,又怎會冒這樣大的風險。」
丹陽郡主紅艷艷的嘴角一抿,淡聲道:「這我如何能知,姚大人是問錯了人,還是說,姚大人覺得我是兇手?」
「怎敢。」姚顏卿略拱了拱手,歎道:「郡主可是有什麼不方便之處?還是在忌諱著什麼人?如今聖人令臣與殿下負責此案,不管兇手是誰都會秉公辦理,可眼下卻是一點頭緒都沒有,實在是有心無力。」
「我並無什麼不方便之處,姚大人多心了。」丹陽郡主聲音淡淡的,目光落在了不遠處,透著一抹涼意。
饒是姚顏卿也覺得這丹陽郡主實在難纏的緊,只歎生為女兒身,若是個男子,倒可在朝堂之上爭得一席之地了。
「臣生在京都長在廣陵,是個遺腹子,到如今都不知父親究竟是何模樣,只瞧過畫像,母親又已再嫁,幸虧尚有一姐相依為命,姐弟之情只怕與郡主和王爺的父女之情可有一比,若是臣的姐姐遭人殺害,臣便是拼上這條命亦要討回一個公道,臣想郡主應是與臣有同樣的心情,如今王爺屍骨未寒,大仇未報,郡主真能甘願嗎?」姚顏卿歎聲說道,眼底流露出幾分沉痛之色。
丹陽郡主臉上神色微有有些變化,目光調轉到了姚顏卿的身上,輕聲道:「姚大人的母親是福成姑媽,說起來姚大人還是我的表弟,早先曾聽聞你為了你姐姐和宣平侯府撕破了臉皮,姐弟情分之深厚實叫人感歎。」
姚顏卿微微一笑:「血親自當相護,哪怕宣平侯府權勢滔天,我也斷然不會叫家姐受了委屈,說句大不敬的話,只怕聖人亦是如此做想,若不然也不會令我等三個月內要查清兇手是誰,只為安王爺在天之靈。」
丹陽郡主聞言抿了抿唇角,姚顏卿又道:「若郡主真心想為王爺報仇,實該吐露實情才是,若不然……」姚顏卿無奈一笑:「臣等為保頭上的烏紗帽,少不得要讓王爺做一個冤死鬼了。」
丹陽郡主因姚顏卿的話沉默了下來,寒星似的眸子微垂著,許久之後,抬起頭來,目光悲中含怨,竟是直指三皇子,姚顏卿心下一驚,忍不住側目看向了三皇子,心下驚疑不定。
三皇子亦是一怔,正待不解之時,又見姚顏卿用探究的目光望著自己,心下一寒,當即沉聲道:「堂妹有話不妨直說,不必如此含沙射影,你總不會想說是我暗害了王叔吧!」
丹陽郡主冷冷一笑,竟似早有準備一般,從袖中掏出一封信來甩到了桌面上,隨即與姚顏卿道:「我的性命可就交到姚大人的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