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雖說有句話是強龍不壓地頭蛇,可你地頭蛇也得知情識趣,讓出一路路來給強龍過,若一味攔路,那惡龍咬你七寸一口你也未必活的了。
阮老爺盤腿坐在暖席上,手上把玩著一對棕紅色的文玩核桃,阮大郎琢磨了一會,小心翼翼的開口道:「爹,您到底是怎麼想的?到是拿出個章程來呀!如今這豫州大大小小的商人可都瞧著您眼色行事呢!」
「催什麼,我這不琢磨呢!」阮老爺眼睛一瞪,沉聲說道。
阮大郎歎了一聲,倒後悔囤了這麼多糧米,若不然何來這場倒霉事。
「爹,要我說,那狗屁欽差也太不識抬舉了些,咱家給他面子捨了他百來斤糧食,他要是不識趣,讓他一粒米也拿不到。」阮三郎冷聲說道,嘿嘿一笑,眼底閃過一抹陰森之色:「他若是以勢壓人,咱們就叫他有來無回。」
「你給我閉嘴。」阮老爺未開口,阮二郎已冷喝一聲,端在手上的茶碗直接砸向了阮三郎,這尚且不算完,他從座上起身,揪住阮三郎的衣領一個大嘴巴就抽了過去。
阮三郎被抽倒在地,卻也不敢言語,從地上爬起來後垂著頭,眼底帶著驚慌之色。
阮二郎眼底迸射出一抹寒光,語調淡淡的,卻帶著陰冷之氣:「你若是在胡說八道,我就割了你的舌頭。」
阮三郎最怕阮二郎不過,當即慌慌張張的點著頭,道:「我再不敢胡言亂語了,二哥。」
「行了,吵吵鬧鬧像個什麼樣子。」阮老爺冷喝一聲,倒沒有說二兒子的不是,他七個兒子中唯有老二是最有出息不過的,論起經商的手段無人能及,偏偏不是個讀書的料子,若不然,阮家何愁不更上一層樓。
「二郎,你對那位姚大人怎麼看?」赴宴,他獨獨帶了老二去,為的便是叫他觀察下那為欽差大人是何種性情。
阮二郎沉吟了片刻,說道:「不可小窺,這位姚大人雖未及弱冠之年可本事了得,朝中多少官員熬了十年也未必能出得了頭,他卻已為侍讀學士,成了聖人身邊的近臣,又能被聖人欽點為欽差,擔了這樣重要的差事,可見他青雲路已鋪就,此次賑災,若是這樁差事辦的漂亮,必是前程似錦,這樣的人若不能交好也不可得罪。」
阮老爺微微頷首,與阮二郎想法大致相同。
「姚家出了姚顏卿,是姚家的福氣,咱家是比不上了。」阮老爺輕歎一聲,又瞪了三個兒子一眼,暗歎他七個兒子怎就沒有一個在讀書上開竅的。
阮二郎笑道:「爹也別羨慕姚家,人說狀元郎都是文曲星下凡,這世上三年也就出一個,還得是祖墳上冒青煙的,您瞧瞧,咱們豫州也是出過狀元郎的,當年也是轟動一時,如今不知道在哪個犄角旮旯做縣令呢!依兒子說,可見那些文曲星都是假的,能為宰拜相的才是真的文曲星,尋常百姓家哪裡有這等福氣呢!」
「姚家就有。」阮老爺是真打從心裡嫉妒。
阮二郎哈哈一笑:「您只瞧姚家出了姚顏卿,怎得就沒瞧見還曾出了一位弱冠之齡連中三元的姚修遠,聖人可是金口玉言說父子雙折桂。」
阮老爺笑罵道:「你這是說為父沒有本事中個狀元回來,所以你們幾個才沒有出息是嗎?」
阮二郎笑道:「兒子不敢,不過依兒子說,當官也未必就是好,您瞧陳巡撫,往日多風光,如今怕是連死了都不能安生,還得連累一家老小。」
「你說陳巡撫的死不能了結豫州水災這樁事?」阮老爺皺眉問道。
阮二郎一笑,說道:「兒子瞧著未必,看那位姚大人行事,可不像是個能輕拿輕放的,很是有幾分銳氣,不過掌管著鍘刀那位還沒來呢!說不准這事還真能輕拿輕放,端看陳巡撫後面的事到底是誰了。」說完,阮二郎聲音沉了幾分,道:「爹,他要糧米咱就給,陳巡撫沒了,總有來接任的官員,若是這位姚大人,咱們得罪了他將來可不好在他手底下討生活,您別忘了,他姓姚,莫說幾萬兩雪花銀,就是百八十萬他也未必會看在眼裡了。」
阮老爺瞇了瞇眼,到底還是捨不得。
「要是接任的不是他,咱們這米可就是白給了。」
阮大郎附和著阮老爺的話,道:「可不是,二弟,那可不是千八百兩銀子的事。」
阮二郎唇角勾了勾:「能和姚顏卿結下一份善緣可不是銀子能衡量的,爹,這事聽我的不會有錯,你不捨了糧米出去,讓豫州餓死更多的人,姚顏卿回去不好交差,他心下能不記恨了你?我瞧著他可不是個大度的性子,這當官的若想為難咱們這樣的商賈,可是一件最容易不過的事。」
「他交不了差保不準頭上的烏紗帽都保不準,何談為難咱們家。」阮大郎也是死要錢的,想想開倉放糧便覺得肉痛。
阮二郎眼睛一瞇,便道:「大哥這便是有所不知了,為何這位姚大人能少年得志,只因他與聖人沾親帶故,他的母親福成長公主乃是聖人胞妹,這才是嫡嫡親的外甥,聖人豈能不偏袒一二。」
阮大郎露出恍然大悟之色,說道:「難怪,我說怎麼都是狀元,有人做了芝麻大的官,有人卻能平步青雲,可見這人心都是偏的,聖人也不能例外,和咱們尋常百姓也是一樣的嘛!」
阮老爺倒忘了還有這層典故,聽阮二郎一說,才記了起來,姚家那位早逝的老三娶的可不是正是先帝的女兒,這姚顏卿也算是皇親國戚了,難怪底氣如此的足。
「開倉放糧,你二弟說的對,這份善緣別人想結還結不下呢!」阮老爺當機立斷道。
「爹暫且別急,放糧是一回事,可這施粥的棚子卻得咱們家搭,總不能捨了糧米出去還不叫百姓知道咱家的好。」阮二郎不疾不徐的說道。
阮老爺聞言不住的點著頭,道:「這件事便交由你來辦,既都覺得放糧,咱家就先打個頭陣。」
「爹說的是,咱家率先表態,才能表明誠意。」阮二郎笑道,呷了口茶後,又道:「兒子想著先和姚大人通個氣,商量一下明天施粥的事宜。」
阮老爺看了看天色,見尚不算晚,便道:「且去吧!記得別空手,收不收是他的事,總歸禮多人不怪,別叫他挑了咱們的不是。」
阮二郎自是懂得這個道理,他這樣的聰明人,更明白聰明人的心思,若說金銀珠寶這般明晃晃的東西,眼下這種情況,誰又敢伸手去接,叫人捉了小辮子,他只叫人備了六樣補品,皆是用精美的雕花匣子來裝,裡面卻是另有玄機,鋪滿了百兩銀票,加起來足有萬兩,打點妥當後,方出了門。
姚顏卿聽是阮二郎前來拜訪,便笑了起來,這世上總是不缺聰明人的。
阮二郎被領進了門,先是上前規規矩矩的見了禮,待被叫起後,才抬頭一笑,道:「家父命小民和大人商量一下放糧的事宜,這才貿然來訪,還請大人恕罪。」
阮二郎生的頗為不錯,臉龐白淨俊秀,笑起來溫溫和和,這樣的面相很容易叫人卸下心防,姚顏卿對他觀感不錯,便笑著讓他落了座,說道:「何談恕罪一說,你能來本官只有歡心的份。」
阮二郎微微一笑:「昨日聽大人一席話,家父心下感慨萬千,回家與我等商量一番,想著雖不能如大人一般為國為民勞心,可也該盡一份心,小民想,明日先在城內搭一座粥棚,由小民家中出人熬煮施粥,也不拘一日三餐,從早上一直施到晚上,總能叫百姓吃上一口熱乎的。」
姚顏卿聞言便明白阮家的意思,想借此博一個美名,這也是理所應當的事,百姓吃了米,總要叫他們知曉是吃的誰家糧。
「你們想的很是周到。」姚顏卿輕聲說道。
阮二郎見姚顏卿應允,臉上的笑意便顯得真誠了幾分,他深知換做一般的官員,必是要博這個美名的,不想這位姚大人年紀不大,卻很是有幾分心胸,不免對他有些另眼相待。
「昨日聽大人說,十六州縣同時施粥,我想著今日便叫人把糧米運送到各州縣。」說道這,阮二郎話音頓了一下,臉上帶出了幾許猶豫之色。
姚顏卿唇角翹了下,慢悠悠的呷了一口香茶,之後說道:「有話不妨直說,此間並無外人在,盡可放心。」
阮二郎賠笑道:「是小民小人之心了,不過是想著若各州縣得了糧,不知是怎樣個施粥法。」他家的糧食都是上等的精米,可若是運送到了地方州縣,換成了劣等陳米,可叫他們吃了啞巴虧,更叫這位姚大人心疑他們以次充好了。
姚顏卿聞言便笑了起來,覺得這位阮二郎很有些意思,想事倒是頗為謹慎,也難怪昨日會被那阮老爺帶在身邊了。
「你雖長我幾歲,本官托回大,喚你一聲二郎君可好?」
阮二郎眼露笑意,忙回道:「大人如此稱呼,是小民的榮幸。」
「什麼榮幸不榮幸的,不過是個稱呼罷了。」姚顏卿笑了一聲,才道:「你只管把糧米運送到各州縣,我會叫身邊的侍衛帶我的名帖隨行,誰若是敢在糧米上動了手腳……」姚顏卿臉上的笑意頓時變得陰冷起來,他冷笑一聲道:「這就是嫌自己的命活的久了,趕著與陳文東做伴。」
阮二郎得了這樣的話,便放了心,有姚顏卿的人在,便是出了岔子也不會疑心到阮家的頭上了。
「如此小民回府便著手安排下人運糧,待備好了糧米,便請大人派人隨行。」阮二郎輕聲說道。
姚顏卿微微頷首,一指桌几上的茶,笑道:「二郎君且嘗嘗看,這是我從京中帶來的,這珠蘭還是聖人賞的。」
阮二郎見姚顏卿的自稱從本官換成了我,便明白他有意釋放善意,當即笑道:「小民借了大人的光,竟能品上御賜之茶,當真是小民的福氣。」
姚顏卿哈哈一笑:「你這樣的出身,平日裡飲的只有比珠蘭更好的,略差一些的不會入了你的口。」
阮二郎笑道:「再好的茶也不如聖人賞賜的,多少人一輩子都不能聞上一聞,故而小民才說是小民的福氣。」說罷,輕輕呷了一口,讚道:「清香幽長,滋味醇厚,果然是好茶。」
「你既喜歡便我叫人裝了一半與你。」姚顏卿笑瞇瞇的說道,當即喊了人來,給阮二郎裝了一小罐。
阮二郎卻也不推辭,起身道謝:「托了大人的福,阮家上下也能品一品御賜之茶了。」
姚顏卿抬手壓了壓,叫他落座。
阮二郎坐下後道:「小民昨日見大人臉色有些蒼白,想來是為了豫州百姓過於勞心,特備了一些補品還請大人笑納,萬不要推辭,這是阮家的一點心意。」說罷,把禮單呈了上去。
姚顏卿眸光隨意一掃,唇角勾起的弧度顯得有些似笑非笑。
阮二郎見姚顏卿眼神深邃,不得不承認,這位姚大人年紀雖小,可氣勢卻不小,僅僅這一眼便叫他的心緊了起來,心裡慌亂。
「大人,阮家別無他意,只是見大人為豫州百姓勞心至此,心生敬意。」阮二郎小心翼翼的說道。
姚顏卿薄唇輕輕一勾,眼底帶了些許的笑意,:「二郎君不愧是商人,當真是生了一張巧嘴。」
阮二郎見姚顏卿不曾把禮單推回,心下一鬆,忙笑道:「小民句句皆是發自肺腑。」
阮二郎實在是有些怕了姚顏卿,又說了一句話便告了退,他走後,姚顏卿叫人把匣子抬進了屋,隨意的挑開一個匣子,裡面放著雪白的燕窩,待他伸出手指撥了下,便露出鋪在下面的銀票來,姚顏卿卻未曾露出驚訝之色,只叫了侍衛來,讓他們把銀票分了去,算是犒勞他們這一路的幸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