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根據張暢的交代,從京城分三次運出的糧款總和不足賬本上所記載的六成,可想而之五年下來戶部侍郎吳茂臣從中貪墨了近四十萬兩的雪花銀,便是拿出一半分贓,也尚餘二十萬兩,一個京官,如吳茂臣這樣正四品的官員,一年的俸祿也不過是五百兩紋銀,二十萬兩對他來說,那得幾輩子不吃不喝才能攢下來這份家底,這樣一筆巨款,也難怪吳茂臣會有所動心。
吳茂臣貪墨肅州糧款的事已是鐵板釘釘,往深裡追究,他為戶部侍郎這幾年經手的銀子不知幾何,說不得讓他貪墨去了多少,只是這事不能深究,保不準又牽連出一大批的官員來,姚顏卿深知這個道理,只準備盡早從吳茂臣身上著手,順籐摸瓜,查處牽扯此案的地方官員,以免事情鬧大。
肅州糧款貪墨案可以說近年來的大案,震驚朝野,晉文帝不知是何心裡,看過張暢和許尚德的訴狀書後,命刑部、御史台、大理寺從旁同理此案。
三皇子面上未顯,轉身出了紫宸殿卻是沉下了臉,一回大理寺便叫人請了姚顏卿來,把三堂會審吳茂臣這事與他說了。
姚顏卿輕佻了下長眉,不明白三皇子是什麼意思,這事與他可說不著,他芝麻大的小官如今撈了兩個功勞已是儘夠,他喝了肉湯,也得給別人留塊骨頭啃啃才是。
三皇子見姚顏卿並未露出氣憤之色,對於他如此沉得住氣不免高看一眼,可這口氣他卻是嚥不下,倒不是擔心到手的功勞飛了,他是皇子,誰敢從他嘴裡奪食,只是這案子叫刑部、御史台、大理寺攙和進來,保不準會生出什麼事端來。
晉文帝下了旨,次日便在大理寺開審此案,大理寺卿徐學程、御史台大夫李國維,刑部尚書劉思遠三人齊聚大理寺,高堂之上三皇子坐在首位,三位大人分坐下首兩側,姚顏卿這芝麻大的小官因從旁協理三皇子,也有幸和三位三品大員平起平坐,坐在了大理寺卿徐大人身邊。
徐大人趁著這功夫倒是和姚顏卿閒聊了幾句,彼此都有釋放善意的意思,一番交談下來倒是相談甚歡。
李大人和劉大人相視一眼,對比交換了一個眼神,刑部尚書劉思遠倒是挺欣賞姚顏卿,覺得這小子年紀不大,卻是一個幹事實的,倒有心和今上要人,把他調來刑部。
吳茂臣被提來的時候,身上的白綢衫子已不復那日整潔,臉上隱有憔悴之色,眼珠子裡佈滿了紅血絲,李大人看了一眼便別過頭去,說起來兩人為同鄉,又是同科,當年也是意氣相投,誰知今日一個高堂審案,一個淪為階下囚,李大人不免在心下惋惜一歎。
吳茂臣知自己這一次已無從狡辯,想著被圈在府裡的一家老小的性命,任三皇子如何說,他都一語不發。
姚顏卿倒是明白吳茂臣的心思,怕是有人應承了他,只要他咬死不開口,必會妥當安排他那一家老小,換做是他,被人掐住了命脈也是斷然不肯開口的。
徐大人皺了下眉頭,清咳一聲,沉聲開口道:「你也是經年的老臣了,人證物證俱在,莫不是以為不開口便萬事無憂了?」
見吳茂臣並未有所反應,李大人輕歎一聲:「你我同朝為官多年,想當年你也是兩袖清風,滿心的忠君愛國,如今落得這樣下場還不值得你反思嗎?三萬百姓皆因你的貪念而亡,你可對得起聖人,對得起天下的黎民百姓。」
吳茂臣臉色驟變,也不知是不是徐大人說道了他的痛楚,他冷笑一聲,說道:「李大人說的頭頭是道,可敢捫心自問手上不曾沾過半分不該沾的銀子?」他見李大人臉色微變,脹紅了一張臉,神情輕蔑道:「何苦在我面前說這些忠君愛國的話,但凡入朝為官者誰敢說自己是乾淨的?你又有何臉面在我面前說教。」
李大人被他的話嚥了一些,臉色更是變得難看至極,隱隱還有一些難堪,他自不敢說自身清明廉潔,可這種損陰德的事他卻是如何也做不出來的,那可是活生生三萬條人命,他就不怕晚上被冤魂索命不成?
「你放肆。」三皇子厲喝一聲,目光發冷。
吳茂臣卻無懼色,任由三皇子的目光似利劍一般直射在自己身上,甚至從容的抬頭笑了一聲:「殿下可是覺得罪臣的話不實?」
三皇子眼眸瞇起,冷冷的看著吳茂臣,沒料到他自己已身陷牢籠卻還這般嘴硬,心中不由大怒,面上卻是帶出笑意,道:「你說的不錯,這貪官歷朝歷代都斬殺不盡,可查出來的貪官有一個算一個,其家產全部沒收,子孫除名免官發配流放,女眷全部發賣為奴,你吳家亦逃不出這個結果,我倒是瞧瞧誰人敢保。」這話,三皇子不止是說給吳茂臣一人而聽,更是說給同理此案的三位大人,只要他為主審,就斷然不允許有人出面保下吳家人。
姚顏卿閒適的坐在寬倚中,目光淡淡的從吳茂臣身上掃過,眼底浮現一絲冷笑,他自問也不是什麼好人,日後也不會成為一名剛正不阿的清官,可也做不來這樣的事,三萬條人命,吳家滿門抵命都不夠還的,這銀子都是沾著血的,虧得他吳茂臣花的心安理得。
姚顏卿的眼眸似夜下冰雪,寒光更甚,幾乎猶如一柄淬了毒的利劍,毫不掩飾其鋒芒,直接紮在了吳茂臣的身後,吳茂臣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回首望去,見是姚顏卿便露出一個冷笑。
姚顏卿薄唇輕佻,同樣露出一個冷笑來,起身拱手道:「殿下,臣有話要說。」
三皇子點頭應允,姚顏卿朝左右一拱手,之後沉聲道:「臣私以為既吳茂臣不肯開口,不如提審其長子吳世鳳。」
吳茂臣目光轉瞬一變,惡狠狠的盯著姚顏卿,眼神就好似要將他徹底撕碎一般。
三皇子目光落在吳茂臣的身上,唇邊蕩出一抹幾不可察的笑意,當即應允:「姚大人既能撬開張暢和許尚德的嘴,區區一個吳世鳳更是不在話下,三位大人若無意見,便由姚大人對吳世鳳進行審問了?」
徐大人三人自然沒有意見,說實話,讓他們來審吳世鳳他們也未必下得了狠手,畢竟他們與吳茂臣同朝為官多年,對那吳世鳳也曾口稱賢侄,若由他們下令動了大刑,不免讓人覺得有落井下石之嫌。
吳茂臣有兩子,幼子是個不成器的東西,唯有長子吳世鳳頗有他當年的風采,他素來對這個長子寄予厚望,若不是他觀今科考生多為良才,怕長子下場不能蟾宮折桂,叫他三年後下場一試,說不得便與姚顏卿同殿為臣了。
吳茂臣見三皇子命姚顏卿提審長子,臉色徹底陰沉下來,若換做李大人幾個,他尚有把握他們不會對長子動大刑,而這個姚顏卿,他卻是沒有一絲把握。
陰惻惻的盯著姚顏卿,吳茂臣恨不得撕下食其肉、啖其血。
這樣的目光姚顏卿倒是熟悉至極,上輩子在刑部時每一個犯官都曾用這樣的眼神注視過他,他已是習以為常,那雙美玉無暇的手輕輕拂過袖擺,姚顏卿嘴角翹了翹,拱手行告退之禮,準備命人把吳世鳳提到刑室拷問。
姚顏卿不過剛走了五步路,尚未出大堂門檻,吳茂臣已伏身在地,連連叩首道:「犬子不知肅州貪墨一事,請殿下明察。」
「知與不知也要等審過方知。」三皇子冷笑一聲,敬酒不吃吃罰酒,不叫他吳家見點血,他是不知自己的處境。
「犬子真的對此一無所知,都是罪臣之過,是罪臣被豬油膏子蒙了心,才做下此等傷天害理之事,導致肅州三萬百姓命喪黃泉,一切都是臣之過錯,與犬子並無相干,臣願以命相抵,懇請殿下放犬子一馬。」吳茂臣淒聲喊道,沒等眾人反應過來,竟一頭撞在了堂案上,頓時鮮血直流。
三皇子一驚,立即起身去扶起吳茂臣,並喚人傳御醫,吳茂臣乃是肅州案的關鍵人物,斷然不能讓他出事。
「殿下。」吳茂臣硬撐著一口氣,牙齒緊咬,斷斷續續的說道:「犬子,並不知情,還請殿下留他……」話說說完,吳茂臣便已斷了氣息。
姚顏卿目光不經意的與大理寺卿徐大人的目光對上,竟從彼此的眼中看出一種鬆了口氣的感覺,徐大人心下一驚,忍不住定睛看向姚顏卿,疑心自己是花了眼。
姚顏卿眼眸微垂,遮住眼底複雜的神色,邁步到吳茂臣的屍首旁,輕聲道:「殿下,既吳茂臣已認罪,如今只需查清涉案的地方官便可結案了,您看是否先與聖人回稟一下?」
三皇子左手撐在右腿上起了身,黝黑的眸子中寒意乍現,目光從姚顏卿的身上掃到徐大人幾分的身上,那雙黑白分明的雙目中帶著意味不明的冷意,好半響,他露出了一個冷笑,甩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