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無畏風雨1
那大概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二人剛剛相識,卻也算是相見如故。蘇濯的桃花運很好,而他本人也是那種很受人喜歡的性格,在江湖上不乏有女子喜歡,甚至傳出了「風流郎君」這樣的稱號。
琴歡顏至今仍記得那日發生的事情。
那日秋雨連綿,蘇濯和琴歡顏二人剛剛走到客棧,走在前方的蘇濯就被一位黃衣女子撲了個滿懷,柔情的叫著「蘇郎」,火辣的訴說著愛語。而那女子的身後則是一位青衣郎君,年紀甚至不足弱冠,又長著一張娃娃臉,武功也只是勉強位列二流之末。那少年一臉怒火的瞪視著蘇濯,又委屈又憤怒道:「蘇尚,我一直道你是為正人君子,卻不料今日竟奪人所愛!」
黃衣女子惱火道:「我與蘇郎情投意合,何來奪人所愛一說!我早就與你說過,我喜愛年長溫柔的男子,像你這般毛頭小子我怎麼可能會感興趣?」
青衣少年怒火沸騰準備拔劍,卻被那黃衣女子一個怒瞪下意識的就把手舉了起來。這動作一出,這對年輕男女均是一愣,頗為尷尬的同時撇過頭去。
蘇濯只覺得這飛來橫禍弄得自己腦仁疼,更何況外邊那秋雨來的突然,自己又沒有琴歡顏內力絕世,衣服正處於半乾不乾的狀態,陰的難受。他無奈道:「無論你們要說什麼,不要站在門口擋了其他人的路。」
黃衣女子面色微紅,但看在青衣少年眼中就像是女子對愛郎的嬌羞。他氣得一腳踢翻了身邊的椅子,怒氣沖沖的回到樓上房間去了。
琴歡顏正思考著日前與蘇濯論劍的感悟,那女子並未妨礙他,他也沒空去搭理。蘇濯內心崩潰的帶著兩個人到了角落的一桌,頂著大廳旁人看戲的火辣目光,直白道:「這位姑娘,我想我們今日應該是第一次相識。不過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明明喜歡那少年,卻拿我來激走他,這樣做不太好。」
黃衣女子臉色越發通紅,她抿了抿唇:「是我之過,還請蘇公子與這位公子原諒。是的,我與劉郎確實兩情相悅,但一來他年紀比我小許多,二來我楊劉兩家不和已久,我與他一起終究不合適。我做不到拋棄我的父母兄弟與他在一起。」
蘇濯用內力讓身體發熱,總算是舒服了許多。他看著女子的臉龐,比起那位外表瞧著不過十五六歲的娃娃臉少年,這位女子明顯已經有二十五六,確實不是那麼合適的。他沈默片刻道:「你甘心嗎?」
黃衣女子嘆道:「不甘心又如何,人本來就不是為了自己活著的。」
蘇濯這一次沈默了許久,沈默到黃衣女子都怯怯不安起來。他微微嘆息:「恕在下直言,姑娘說人不是為自己而活的,那麼也不當讓別人為自己而活。」
琴歡顏略有意外的看向這位溫和的友人,在他的印象與所得到的情報中,蘇濯對所有人——尤其是女人,都是溫柔的,也正是因此才讓他在江湖上有了一些不算低的名聲,而蘇濯對黃衣女子的話已經可以說是他能說出的最嚴厲的話了。
但這般念頭也不過一瞬,琴歡顏便不再多想,繼續沈靜在對劍道的感悟中。
客棧外是瓢潑大雨,廳堂中也僅有的幾桌客人若有若無的悄悄偷窺者三人,但這些人對於琴歡顏而言,什麼都不是。
女子漲紅了臉:「沒想到風流郎君竟然也會說這種話。」
蘇濯淡淡道:「我說了應該說的話,和我是什麼身份沒有關係。」
他指了指自己,指了指琴歡顏:「我們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卻因為姑娘而耽誤;而姑娘想要做的事情,會讓我莫名惹上麻煩。那位小公子的穿著明顯顯貴,他不會對你做什麼,卻不會放過我這位‘情郎’,甚至也會牽連到我的朋友。那麼面對這種飛來橫禍,我這般說姑娘,是否錯了?」
黃衣女子抿了抿唇,放棄一般的低頭認錯:「蘇公子說的沒錯,我一時衝動想了這種方法,卻給你們帶來麻煩。我一會兒便去找他說清楚,你並非我喜歡的人。」
蘇濯搖頭道:「然後再去找一個他無法得罪的人裝作你的情郎嗎?」
黃衣女子嘆道:「他脾氣固執,不這麼做他是不會放棄的。」
蘇濯反問:「你確定?」
黃衣女子一愣:「確定?」
「你確定那位小公子會因為你的做法而放棄?」蘇濯淡淡道:「你確定不做這樣的事情無法讓對方放棄?」
黃衣女子咬牙道:「我只有這種方法。我是不可能跟他私奔的。」
蘇濯道:「不論你心中是否下定決心與他分離,都不該騙他。將你的原因告訴他,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他,告訴他你不願再見他的心情,告訴他你認真思索之後的決定。這樣才不負初心。」
黃衣女子紅了眼眶:「我說不出來,當著他的面我總覺得愧疚於他,我說不出口。」
「那剛才的欺騙你就可以說出來了嗎?」蘇濯冷淡道:「你只是不敢在他的面前表露出自己的真心而已,這一點你確實不如他。」
黃衣女子羞愧的連耳根都紅了。
蘇濯終於笑了:「如果姑娘真的聽進了在下的話,不若去找那位小公子吧。無論你是愛他還是不愛他,無論你是希望對方接近還是不接近,無論你是想見他還是不想見他,都應該說清楚。這樣無論對方說了什麼話,做了什麼事,你自己至少問心無愧,更何況——」
蘇濯略低沈的嗓音總能讓女子們聽的如痴如醉,尤其是他低聲慢說的時候更是溫柔。饒是黃衣女子也略有尷尬地避開蘇濯的目光,卻下意識的跟著對方說:「更何況?」
蘇濯笑道:「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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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歡顏冷淡地看著蘇濯,他的目光很平淡,彷彿沒有一絲一毫的情緒,更沒有人發現他心中的疑問與腦海的回憶。
蘇濯無奈道:「還有什麼想要問的嗎?」
琴歡顏冷冷道:「你為何不用劍。」
蘇濯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他搖了搖頭,笑道:「秘密。」
琴歡顏微微皺眉。
蘇濯站起身,從窗口的竹簾縫隙看向下方的大堂。因為是早晨的關係,底下並沒有說書人在口若懸河講述著江湖逸聞,俠客美人。但是早晨那驚魂一現的驚天奇景仍是讓酒樓大早晨就坐滿了人,大聲討論著什麼。而相比起蘇濯走過的無數城市,這樓下大部分的都是商人。
其實很好辨認,特別的明顯不符合當地風情的穿著,習慣不同的配飾,甚至頭髮和眼睛的異色,都讓這座城市帶著不同於別地的特別的之處。
「嗯?」
蘇濯的聲音打斷了琴歡顏的暗思,他轉過頭道:「何事?」
「那個男孩——」蘇濯看著穿梭在大堂中的布衣小童,那是腳童,專門替人跑腿辦事,賺取一些小錢,多是一些年歲不大的孩子來做,畢竟跑腿一次並不能獲得太多的報酬,而有些夥計需要花費大把的時間:「那個男孩,再向左邊的富商交了差之後,順手拿了坐在門口的西琉國富商的錢袋子。」
琴歡顏淡淡道:「那又如何。」
蘇濯笑道:「跟上去看看吧,反正現在也沒有什麼事情做。」
琴歡顏皺眉,但他並沒有否認蘇濯的提議,而蘇濯也很難從琴歡顏的臉上看出他的心情。蘇濯很喜歡和琴歡顏交流,或許初時是因為琴歡顏的性格很像自己的二師兄傅謙聞,但是相處久之後就發現兩人截然不同,但是相同的是,兩個人都是值得交往的人。
琴歡顏淡淡道:「你不像如此熱心的人。」
蘇濯點頭:「自然。」
琴歡顏站起身:「那個小偷有特別之處?」
蘇濯笑道:「知我者歡顏也。」
二人走下樓,那偷盜的腳童已經看不到身影了。蘇濯朝掌櫃道:「勞煩掌櫃告知,方才那腳童去了哪裡?」
掌櫃立刻回道:「客觀若是需要腳童跑腿,小人立刻就去尋來。」
蘇濯笑道:「不,只是對方才那個孩子有點感興趣。他朝什麼地方走了?」
掌櫃仔細想了想:「小人確實不知,這城中的腳童常常會在我店門前徘徊找些活計,小人從不曾專門去找過哪些人,也未曾去關注哪些人。」
蘇濯點頭道:「謝謝掌櫃了。」
二人走出客棧,琴歡顏周身冷氣自動讓周圍形成了隔離帶。他冷冷道:「那掌櫃說謊。」
蘇濯點頭道:「我方才問他腳童去了何處,他卻暗示我並不知道對方蹤跡以及地址,顯然有假。方才他眼角下意識右轉,看來那孩子是朝著東邊去了——東邊,我記得東邊有個廢棄的河神廟,是諸多乞丐的落腳之處,很可能朝著那邊去了。」
琴歡顏道:「你知那腳童是乞丐?」
蘇濯點頭道:「雖然他穿的很乾淨,但是指縫中有著深色的泥,他走的時候抬腳露出了鞋底,底面有深綠色的青苔,並且手臂在抬起的時候露出了外衣下的內衫,明顯已經十分破爛了。」
琴歡顏知曉蘇濯的觀察力向來細緻入微,點頭道:「那便去。」
蘇濯好笑道:「雖然我知你性格如此,但是如此不好奇,還是讓我好生失落。」
琴歡顏冷淡道:「時候到了,自然會知曉。」
蘇濯無奈搖了搖頭。
事實上,他能如此肯定的告訴琴歡顏那腳童的位置,除了對自己觀察力的確信之外,真正的原因是那腳童身上特殊的「氣」。
那個孩子,日後絕非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