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莫問來路1
——東大陸·東陵國·國都慶天——
青雲樓的戲子咿咿呀呀的唱著南方的小調,蘇濯坐在二層的雅間中小酌清酒,端的一番風流。負責二層客人的店小二端來了新的清酒,擺放時又忍不住去偷看身邊的酒客。
並非這店小二有什麼龍陽之好又或是不軌之徒,只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只要是美人,無關男女,都是讓人忍不住駐足欣賞的。
店小二給蘇濯上好了酒就退了出去,走回了二樓的樓梯口遇到了服務完另一桌酒客的同僚,嘖嘴道:「那桌客人啊,還真像你說的——」他悄悄指了指被屏風擋住的蘇濯,憋了半天終於說出了心中的詞彙:「好看!」
「是吧!」另一人用肩上的白布擦了擦沾了酒水的雙手,暗搓搓道:「你說這個客人……明明長得不怎麼樣吧,但就是讓人覺得,好看!真好看!」
衛尚雲剛上樓就聽到了這樣一句話。他微微皺眉,警告般的瞪了兩個店小二一眼,冷冷道:「你們說的客人在哪一桌?」
兩個店小二均被嚇了一跳,他們乾了這活數年,早就練就了一襲好耳力和好眼力,然而面前的人從上樓梯直到站在他們面前為止,兩個人竟然沒有一點察覺。二人抬頭一看,只見面前的貴公子一襲白衣,手持折扇,不過剛及冠的年紀,俊美的臉上卻嚴厲冷酷的緊,端的讓觀者心中生畏。左邊負責蘇濯的人連忙道:「您就是蘇先生說的客人嗎?這邊請。」
衛尚雲寒著一張臉跟著店小二走過了屏風,他朝著蘇濯微微躬身行禮,便坐在了蘇濯對面的座位上。店小二被衛尚雲身上的氣勢壓得喘不過氣來,一臉冷汗地低聲問:「客官需要些什麼嗎?」
衛尚雲冷冷道:「舌頭太長的人總是活不長的。」
店小二登時冷汗連連,連忙道:「是!是!小的多嘴了,絕不會再有下次。」
蘇濯再也繃不住一張淡然的臉,忍不住笑了:「好了好了,下去吧。」
店小二如獲大赫連忙退開,蘇濯再飲一杯輕笑道:「你跟這些人置什麼氣。」
衛尚雲為蘇濯斟上酒,不愉道:「先生可以不在意,尚雲卻不行。先生此次遠行足有一年四個月一十二天,難得回京,怎能讓污言穢語臟了先生的耳朵。只是尚雲委實不明,為何先生不會自己的住所,卻要來著雜人匯聚的茶樓?先生風塵僕僕,應當好好休息一番,屆時再來此地也——」
蘇濯頭疼道:「囉嗦。」
衛尚雲:「……」
「謝謝你的好意,尚雲,我並非指責你什麼。」蘇濯輕笑了一聲:「只是,你的心應該放在更……嗯,高遠的地方。」
衛尚雲忍無可忍:「先生的事對我而言就很高遠。」
蘇濯輕輕一笑,搖搖頭不說話。
衛尚雲看著蘇濯。
他認識這個人,已經有十四年了。
蘇濯無疑是一位十分了不起的人,明明初見的時候是那樣的狼狽,但是他無論學習什麼都極快,這個世上似乎沒有什麼他學不會的東西。他的身份神秘莫測,明明是那般有風度又會享受的人,卻無論如何也查不到他的任何背景。而且他的笑,無論過了多少年,都是那樣的讓人覺得虛幻。
他的笑容太淡了,淡的幾乎沒有;他的笑聲很輕柔,卻又帶著清晰的疏離。
衛尚雲低聲道:「……若我成為皇帝,定是讓先生來做這國師的。」
蘇濯飲下杯中酒,無奈道:「九皇子小心隔牆有耳。就算有我送給你的符咒,也並非萬無一失。」
衛尚雲再為他斟酒,淡淡道:「先生的能力我自是清楚的,新任國師究竟有多少斤兩先生並非不知,他連先生的小伎倆都識破不了,如何做我東陵國的國師。」
蘇濯搖搖頭:「皇室雖然知曉修真者的存在,但是對於普通百姓甚至江湖遊俠、以及朝堂官員而言,國師便是道教的大宗師級高手。有他鎮守皇宮,自然就滅了諸多宵小的心思。雖然他道法於修真一路不算精深,但在這凡人堆中,卻稱得上一等一的高手了。」
衛尚雲皺眉:「先生曾言武道的至高境界便是破碎虛空,而破碎虛空者的境界為大乘期。上任國師堪稱大宗師級高手,卻也不過是金丹期修者,距離大乘足有三個大境界。」
蘇濯搖頭:「以武入道本就與修真另類,破碎虛空更是玄之又玄。雖說大宗師距離破碎虛空不過半步之遙,但是這半步之遙卻比那些距離飛升半步之遙的修者更加的艱難。」
「但是現在的國師卻連金丹修者都不是。」衛尚雲冷著臉不悅道:「不過是承師門恩惠。」
「你也知道是師門恩惠。承天劍派不僅僅是國教,即使在修真界也是東大陸的正道第一宗門,你莫再亂說。再者若是國師動用法術,在這凡間除了破碎虛空的武者,便是大宗師來了也不過是平分秋色,這還是在國師不用法寶的情況下。國師防的是他國的修道者,而不是凡人們。若不是因為……」蘇濯話音一頓:「若不是因為一些原因,承天劍派也不會找金丹以下的弟子來做這東陵國的國師。」
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不太快樂的事情,蘇濯微微搖了搖頭,他側過頭聽著窗外一樓正廳的戲子咿咿呀呀的曲調,一邊緩緩地喝著杯中的酒。
——又是這樣。
衛尚雲對蘇濯此時的狀態並不覺得意外,或者說,十分熟悉。從十四年前他們相識開始,面前的男人只要提到有關修仙的話題,都會陷入這種心情並不美好的狀態。這般作為,這般姿態,彷彿他們無論相識多久,他對於面前的人來說,都不過是一個陌生人。
但是這並不妨礙衛尚雲十年如一日的敬佩著這位周遊四海的先生。前任國師是真正的大能,至少在凡人的眼中是如此,也因為這樣衛尚雲十分瞧不上住在凌霄樓中的現任國師。而在他的眼中,比前任國師更強的蘇濯,是萬分值得他尊敬的人。
衛尚雲遞給蘇濯一張薄薄的紙片,上面畫著一切奇怪的紋路:「先生,自您去年離京之後,國師想父皇進言要在京城各處刻上祈福的陣法,不知您能否看出什麼名堂來。」
「我對陣法並不擅長。」蘇濯仔細端詳,隨即緩緩搖頭:「似乎並沒有意義,只是單純的圖畫而已。」
衛尚雲點頭道:「不過是國師為了得父皇高興而胡亂畫下的東西,先生不必太掛心。」
蘇濯沈吟道:「若真是如此才好。」
衛尚雲看向蘇濯。對面的人比起十四年前已經完全看不出當時的狼狽與貧苦,面目紅潤白淨,但並沒有續須。被養的柔軟黑亮的長髮用一根簡單的木簪固定住,他穿著簡單的青色長衫,腰間並無任何飾物,但實際上這是一個慣於享受也喜歡享受的人,他頭上的木簪是潁東進貢的萬年桃木的最中心部位雕琢的桃木簪,他的內衫是用上好的雪錦緞縫製的,外層看似普通單調的青衫紋樣是全京城最巧手的繡娘繡上的暗紋,只有在陽光下才能看出其奢華。
這個人就像他所言的那樣因為金錢與權勢而跟在他的身邊,但是能給他同等待遇的人這京城兩只手都數不過來,其中半數還都是要與他一爭長短的兄弟。衛尚雲想了很久也苦惱了很久,但怎麼也想不通為什麼這個人願意跟在自己的身邊,或者說,當有一日這個人要離開自己,他也沒有絲毫留下對方的方法。
他的先生是一個長相無比平凡的、平凡到乏善可陳的人。但是每一個見到蘇濯的人都會覺得,這是一個好看的人。一個從任何角度去看,去感受,都稱得上好看的人。
人長得好看總是賞心悅目的,更何況蘇濯帶給人的並不是一種視覺上的美,而是一種更無法言喻的感官上的衝擊。
蘇濯回過神就看到對面的衛尚雲又看著他發呆了,這位前任仙帝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敲了敲桌子道:「尚雲,難得來這裡,就不要板著一張臉了,樓下的姑娘們傾情奉獻,怎麼也要給點面子。」
衛尚雲皺眉道:「樓下的那些不過是庸脂俗粉,先生若是喜歡,尚雲去為您尋來更好的。」
蘇濯聞言不禁失笑。他搖了搖頭,繼續品味樓下的樂曲。
——表面上看來是這樣。
事實上,蘇濯正在腦內與另一個存在進行著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