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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探幽錄》第186章
第186章 再次同乘

 次日阿弦前往戶部,專注凝神將積攢的公務處置妥當, 本是想去見許圉師, 但心裡始終差那麼一層。

 中午時候, 阿弦便叫了個書吏, 讓去打聽打聽崔天官如今何在。

 小半個時辰後, 書吏回來報說:「先前在吏部, 後來進宮去了。」

 阿弦見他這般忙碌, 暫且熄心。

 直到黃昏之時,阿弦休班出門。

 秋風撲面,竟有些透骨寒涼。這會兒居然有些在豳州的意思了, 只不過, 那個一度以為是天降救星、不可或缺的人,只怕終究要缺席。

 阿弦本要出戶部,但心裡記掛那件事, 走到半路,便折身往回,想要稟明許圉師自己的想法。

 誰知將到許侍郎公房之時, 就聽低低說話聲從前方門口傳來。

 黃昏夕照, 秋風落葉, 滔滔蕭瑟之中,有道人影,如此熟悉而打眼立在彼處。

 阿弦急忙停腳,細看才發現是崔曄在跟許圉師兩人,崔曄正道:「許公且不必送了, 橫豎常來常往,我自出去就是。」

 許圉師笑道:「既然如此,你且休要嫌我怠慢。」

 兩人對揖後,崔曄轉身而行,漸漸到了角門處,他本該轉身往外,不知為何,竟有些遲疑。

 阿弦卻正站在柱子旁邊,進退為難,崔曄心有所感似的轉過頭來。

 不期然間目光相對,阿弦倉促一笑,現身,趕前幾步,訕訕道:「阿叔。」

 崔曄見她居然正好就在,眼神有瞬間的朧忪,神情卻在不知不覺間有些放鬆下來,先前的那一絲猶豫遲疑蕩然無存。

 他站住腳:「你……是休班了麼?」

 阿弦道:「是。阿叔是來相見許侍郎的?」

 崔曄「嗯」了聲:「有些瑣碎之事。」

 兩人對面站了一會兒,崔曄道:「既然如此,一塊兒走吧。」

 阿弦答應了聲,這才同他往外而行,只跟在他身側一步之遙。

 起初兩人誰都不曾開口。阿弦頗覺尷尬,心中便想找些輕鬆些的話題打破這般「僵局」。

 思來想去,於是問道:「上次見到的阿叔的表弟表妹們,是住在府裡麼?」

 崔曄掃她一眼:「是啊。」

 阿弦忽然覺著這個話題彷彿也不好,只是改口已來不及了,便硬著頭皮道:「這樣一來,夫人只怕是很高興的。」

 崔曄微微蹙眉:「高興什麼?」

 「啊?」阿弦聽出他的口吻有些冷,一錯念,幾乎忘了自己想說什麼了,過了片刻才終於道:「夫人常說府裡有些冷清……這下多了好幾口人,應該熱鬧許多了吧。」

 崔曄聽了這句,面色略有緩和:「哦,這倒是。」

 阿弦鬆了口氣,既然提到了韋江等,不免想起昨晚上的那個詭異的夢,阿弦覺著嘴裡口水湧動,舌頭在其中隨波逐流,卻攪亂一團,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不知不覺中,兩個人已經出了戶部,此時天色更暗幾分,秋風乍起,阿弦官袍單薄,身上微冷。

 正想道別,崔曄道:「你怎麼來的?」

 阿弦並沒馬匹,只是步行,崔曄道:「天冷,我送你回去可好?」

 阿弦本要說不用,但他既然開口,直接回絕似不妥當。

 於是道:「那就有勞阿叔啦。」

 崔曄沉默。

 其實崔曄在開口之時,也已經後悔——畢竟此刻阿弦不是之前那樣女扮男裝,她是身份公開的女官,若還是像之前一樣同乘一轎,只怕會招來閒言碎語。

 他向來想事情縝密周到,居然會犯這樣古怪低級的錯誤。但阿弦已經答應了,總不能再反悔。

 忽地又想: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慼慼。又何必如此拘泥避忌,反顯得心中有鬼。

 一念至此,這才釋然。

 兩人上了轎子,阿弦惦記著昨晚那個夢,在心中演練如何開口,是否要開口,一時也沒有在意跟他如此相近。

 崔曄聽她呼吸不穩,便問道:「在想什麼?」

 阿弦這才驚醒,發現兩人貼臂而坐,這場景,卻有些像是昨夜夢中所見。

 「阿叔,」阿弦定神,試著將心底的話說出來:「阿叔的表弟妹們,像都是極出色的人物,阿叔必然心中欣慰?」

 崔曄道:「也不盡然,這一次他們回長安,我們是第一次見。」

 「原來如此,」阿弦詫異,復絞盡腦汁道,「昨兒見面後,我們還說起來,這位阿江姑娘貌美非常,又值妙齡,只怕求親的人很快就要湧到崔府……」

 ——這種感覺似曾相識,而且有種不妙預感,上次她這樣處心積慮跟崔曄「套話」的時候,好像是……因盧煙年之事弄巧成拙。

 崔曄道:「是嗎?你們背地裡還說這種話?」

 阿弦一刺,她苦思冥想才找出的話,卻幾乎句句都有錯:「我並沒別的意思。」

 崔曄淡淡道:「我也只是問問而已。」

 阿弦驀地想起上次他叫下人給自己收拾行李,一時如坐針氈。

 手在腿上一捶,阿弦哼道:「不管怎麼樣,阿江姑娘他們,到底是阿叔的表弟妹們,真正的親戚相關,不像是有的人,本不相干……哼,這次阿叔大概不會叫人幫他們收拾行李了吧,大概還會讓人把行李放起來,免得人走了呢。」

 崔曄聽出來:「你……是在說我上次給你收拾行李?你覺著我是在趕你走麼?」

 阿弦扭頭:「我沒這麼說!」

 崔曄道:「但你是在這麼想。」

 阿弦實在坐不住,轉回頭來看著他:「那我還能怎麼想?是你先這麼做的!」

 崔曄道:「你已經跟我說過多少次要離開崔府,難道我還要叫人把你的行禮放起來,免得你逃走?」

 阿弦被堵了堵,卻又道:「就算我要走,我自己有手,難道不會打包行禮麼?哪裡需要人幫忙,你為什麼不乾脆叫他們把我的東西扔出門口去?這樣豈不是更直截了當!」

 崔曄喝道:「阿弦!」

 阿弦不理,起身便要跳出轎子,崔曄眼疾手快,握住她的腕子,輕輕一拉,便將人拽了回來。

 猝不及防,阿弦半是跌坐在他的腿上,兩個人都嚇了一跳。

 阿弦忙不迭挪開去,離他遠了些,手忙腳亂裡,衣袍都亂了。

 轎子裡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更怪。

 終於是崔曄先咳嗽了聲,緩聲道:「你若要下轎,不可如此隨意亂跳,會受傷的,要先叫他們停轎。」

 阿弦聽他開口就說這句,儼然是「收拾行李」的另一種表達,「哈」地一笑道:「那好,你叫他們停轎,我走就是了。」

 崔曄一怔,臉上露出無奈之色,復又笑道:「你是怎麼了,為何總跟我胡亂置氣?」

 他這樣一笑,又是溫聲無奈地詢問,卻彷彿能將所有陰霾不快皆都掃除。

 阿弦只瞄了一眼,心裡的氣就消了大半:「我才沒有。」

 崔曄卻哼道:「你還敢跟我置氣,先前跟袁少卿他們又在酒館裡幹什麼?」

 阿弦睜大雙眼:「我怎麼啦?我們尋常吃酒而已。」

 「好個吃酒,」崔曄哼了聲,「你先前曾答應我什麼來著?」

 阿弦不懂:「說什麼?」

 崔曄道:「那次在教坊你喝醉後,曾答應我兩件事,難道都忘了?還是你根本是搪塞我的話。」

 阿弦頭上似有冷汗,總算想了起來。

 那次喝醉無狀後,崔曄叫他答應兩件事,第一不可再推開他逃走,第二,就是不許跟袁恕己出去喝酒,以及不許歌舞。

 怪不得昨日他先問袁恕己是否打擾了他們吃酒的雅興……當時還覺著他掃自己那眼有些古怪,原來是因為這個。

 阿弦先是心虛,然後看向他,理直氣壯道:「我沒有搪塞,我昨日沒喝酒,不信你問桓大人跟少卿就知道了。」

 在桓彥范問她是不是去南邊的時候,阿弦差點兒借酒澆愁,但酒才沾唇,便想起先前喝醉的窘態,於是並沒有再喝。

 雖不是因為記得答應崔曄的話,但到底並未違背。

 崔曄對上她認真的眼神,笑說:「好。我相信阿弦。」

 阿弦肩頭放鬆,暗自感激昨日那個自己。

 因戶部距離崔府較近,離平康坊卻遠,阿弦自忖不必讓他繞路,掀起簾子看看外頭,果然崔府在望。

 阿弦道:「我在這裡下就好了。」

 「……」崔曄道:「沒有話再跟我說了?」

 阿弦一怔,果然記起一件事,這件事從昨日一直困擾到今天,阿弦道便把南邊水患,許圉師想派自己過去一節跟崔曄說了。

 阿弦問道:「阿叔覺著我該不該去?」

 崔曄道:「你問我?」

 阿弦點頭:「是,我想聽阿叔的意見。」

 半晌,崔曄並未做聲。

 阿弦喚了數此,崔曄才沉聲而緩慢地說道:「於公而言,我認為你該去。」

 這個答案,其實在阿弦的意料之中:今日她本幾次想去回覆許圉師,但是心裡始終惦記著該先問過崔曄。

 休班後她本已下定決心,此時又得崔曄這句話,足以。

 「我知道啦,」不等崔曄再說,阿弦道:「我知道該怎麼做。」

 崔曄驚異:「阿弦,我……」

 阿弦把心一橫,道:「其實我還有一件事要告訴阿叔。」

 崔曄道:「什麼事?」

 阿弦未曾立即回答,雙手放在膝頭,袖口上的金色鳳羽隨著轎子搖擺,彷彿也搖曳起舞。

 許久,阿弦輕聲道:「我昨晚上,做了一個夢。」

 崔曄道:「什麼夢?」

 阿弦道:「我看見……有人在拜堂成親,而、那個新郎官是……」

 當時那人回頭,竟不是陳基,而是現在,在她身旁的崔曄。

 阿弦低低道:「我看到那新郎官就是阿叔,所以我想……也許,阿江姑娘真的是阿叔的命中注定。」

 身旁沉默。

 阿弦忽地覺著窒息,揚聲叫道:「停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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