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心服口服
老朱頭見這男子總算醒來了, 喜出望外,便想立刻問明來歷, 好將其一腳踢開。
誰知山重水復, 天晴復霈,老朱頭失望惱怒, 頗有點氣急敗壞。
正不知要如何發作,忽然玄影在外叫了聲。
阿弦已窺覺他神色不對,忙推道:「伯伯,快看是誰來了?」
老朱頭道:「管他誰來了, 天王老子來了我也不待見。」回頭瞪著男子,嘴唇哆嗦了兩下,想說話,卻又一扭頭出門。
阿弦跳到門口,見老朱頭一邊嘀咕, 一邊往院門去了。她掩口一笑,又跑回竹床邊兒上, 目光灼灼地打量, 猶如孩童看見極新奇可愛之物。
那男子卻渾然不知,雙眼凝滯不動, 靜靜地望向前頭虛空,彷彿出神。
阿弦猶豫了會兒,小心地問道:「你是我救回來的,你還記得嗎?」
男子終於動了動,雖然仍是面無表情, 但那雙眼卻很不像是「看不見」的。
阿弦按捺心跳,又舉手在他眼前揮舞。
「是。」男子垂眸:「不必再揮了,我看不到。」
阿弦忙縮手:「你既然看不到,又怎麼知道我在揮手?」
男子道:「有風。」
阿弦不由笑出聲,心情無端變得晴朗,又道:「我出城的時候……在雪谷裡遇見你。你的頭就是在那時候傷著的,我請了大夫來給你看,說是沒有大礙。」
他輕聲道:「多謝。」
他的聲音並無任何蒼老之意,反而溫雅平和,透著一股極有教養的氣質。
阿弦瞥一眼那隻手,又看看他的臉,卻見他垂著眼皮,因為實在清瘦太過,眉眼越發明顯,可頭髮鬍鬚卻又這樣凌亂。
阿弦把滿腹疑問壓下,隱約聽到外頭老朱頭不知跟誰說話。阿弦大膽抓起那隻手,道:「你不用擔心,慢慢調理就是了,改日大夫還會再來……」
男子微微一顫。
忽聽是高建的聲音:「阿弦,阿弦?」一邊喚著一邊進門,猛地看見男子靠牆坐著,吃了一驚,繼而喜道:「咱們堂叔終於醒了?我先前還想問你。」
阿弦忙鬆手跳起來。
高建已喜從天降地上前親切招呼:「阿叔,我是高建,是阿弦的……」還未說完,就察覺異樣。
男子雖然側頭如傾聽的模樣,但是眼睛卻顯然並不是盯著他。
高建正疑惑,阿弦忙拉住他:「別嚷嚷,他……阿叔的眼睛看不見。」
高建吃驚:「什麼?」壓低嗓子對阿弦道:「你怎麼沒告訴我叔叔是個瞎……盲人呢?」
阿弦心想:「那有什麼法子,我也是才知道。」
卻正色道:「難道我要把這種事到處張揚麼,再說,不過是看不見罷了,又有什麼值得特別一提的。」
高建撓了撓後腦勺,不敢說什麼,這一攪擾,他終於想起了自己的來意,忙拉住阿弦:「對了,我來是有事告訴你,我跟你說,之前刺史大人……」
原來袁恕己在陸芳向他稟明案情後,又叫了高建去,親自聽他將事情的經過說了個鉅細靡遺。
高建向阿弦訴苦:「我本來不敢說咱們是為了那一百兩去的,免得這厲害的刺史大人說我們徇私枉法之類,誰知他居然早知道了……」
高建提起此事,仍心有餘悸,他故意不提那一百兩,只說是因百姓說黃家家宅不寧,所以去按例查看……誰知袁恕己早從黃家人口中得知了實情,只稍微冷言喝問,便把高建嚇得跪倒在地,當下也不敢再有所隱瞞。
高建嘆氣:「我好不容易壯著膽子弄鬼,誰知人家才是個真鍾馗,一下兒看穿我這小鬼的伎倆,還差點拿我塞牙縫了呢,幸而他並沒有降罪……這是才從府衙出來,立刻命不顧地來找你,我看刺史那個模樣,趕明兒叫你去問話,你若也像我一樣自作聰明地扯謊,豈不是白白遭殃?所以趕緊來提個醒。」
阿弦道:「刺史怎麼特意叫你去問此事?陸捕頭不是親自去稟明了麼?」
高建道:「這個我怎麼知道。總之咱們這位新刺史可真不是個好相與的人,一點兒也不敢在他面前打馬虎眼。還是規規矩矩的好。」
高建說完了,忽地想起那一百兩銀子,一時又捶胸頓足:「你說你……好歹等我把銀子裝進兜兒裡再去揍那黃公子呀,如今倒好,白忙一場。」
原先阿弦就在為這案子傷神,只因為這盲眼男子的甦醒而陰霾乍開,忽聽高建又提起來,便耷拉了腦袋。
高建誤以為她也是為那得而復失的銀子難過,便道:「算了算了,我再找一件差事就是了。何況今兒試出來了,你果然對付這些東西很有一套,以後不愁還有更好的機會。」
阿弦仍是提不起精神。
高建問道:「對了,你到底是為什麼急著要那一百兩銀子呢?」
阿弦不答,門外老朱頭冷笑道:「這個你得問問那位『堂叔』,大夫說要好好調理,這兩天光是抓藥,什麼人參須靈芝角兒……你掰著手指頭數數,那個癆病鬼似的模樣,如果要養好得吃多少銀子才夠?一百兩隻怕也是塞牙縫的。」
高建因要吃嘴,向來不肯得罪老朱頭,但這會兒卻此一時彼一時,他好不容易找到生財之道,自然要為阿弦說話。
高建便帶笑道:「原來阿弦是為了這個,伯伯,這也是人之常情,畢竟是自個兒的親戚,當然不能眼睜睜見死不救了。」
老朱頭道:「我可謝天謝地了!哼,真是嫡親的叔伯倒也罷了……非親非故……」
阿弦見他嘀嘀咕咕將說出實話,便大叫:「伯伯!」
老朱頭見她動怒,便哼了聲,自己進屋去了。
幸而最後一句老朱頭低聲念叨,高建並未聽清,就偷偷對阿弦道:「伯伯還是那麼吝嗇守財,不過他是老人家心性,怕你亂花錢,等以後咱們賺了錢,伯伯自然就無話可說了。」
這話有幾分道理,阿弦道:「這次黃家的事實屬意外,但黃家自做孽,就是把他整個家當給我,我也饒不了他們的。」
高建連忙附和:「是是是,這種禽獸家裡的錢財咱們也不稀罕,只是……倒是便宜了刺史大人了。」
阿弦問道:「什麼?」
高建無可奈何:「我聽說刺史正在為了修善堂的錢不大夠而犯愁,如今黃家犯事,肯定家產又要被他罰沒一大筆,你說是不是我們出力,反便宜了袁大人了?」
阿弦笑:「有道理。」
高建也笑道:「以後咱們行事要越發小心,別總是為他人做嫁衣裳。至少,要趕緊先給你籌到一百兩。」
兩個人站在柴房門口說的投入,直到這會兒,阿弦才想起來,忙扭頭回看,卻見男子靠在牆上,雙眸微閉,動也不動,似是個睡著的樣子。
且兩人方才說話聲音也並不高,阿弦心頭一寬:「你多看著點兒,下次我一定不會再搞砸了。」
「既然有這份兒心,做什麼都能成。」高建眉開眼笑,臨去之前又叮囑:「袁大人叫你明兒去府衙一趟,我話可傳到,你別忘了。」
高建去後,老朱頭自去關院門。
阿弦忙跑回男子身邊兒:「喂……」遲疑了一下,這會兒竟還不知道要叫他什麼呢。
索性扶住他的肩頭,想讓他舒舒服服地躺倒睡,男子卻又睜開雙眼,遲疑道:「我……是你的堂叔?」
阿弦手一僵,不知如何應答,男子卻又道:「那麼,你能否告訴我,你叫什麼?」
阿弦舔了舔發乾的嘴唇:「我、我叫阿弦,朱弦,弦是……琴弦的弦,他們都叫我十八子。」
男子眉心微蹙,喃喃道:「十八子……」
兩人說到這裡,堂屋裡老朱頭不悅叫道:「都什麼時候了,還睡不睡了?」
這一夜,阿弦翻來覆去許久才睡著,幾次忍不住想去看看那男子,又生恐被老朱頭看到不快,只得忍了。
次日晨起,在臉上胡亂抹了幾把,忙不迭先去瞧了一眼。
雖然阿弦儘量放輕手腳,柴房那破敗的門扇還是發出「吱呀「一聲,床上的男子睜開雙眸。
阿弦見他醒了,又看嘴唇乾裂,便去廚下要了熱水,又回來喂他喝水。
老朱頭正往堂屋端早飯,見她急腳鬼似的滿院子亂竄,引得玄影也跟著異常興奮,忍不住又抱怨:「真熱鬧,往常還要叫幾次才起來呢,這下好了,都不用人催了,這心裡頭有了事兒啊,就是不一樣。」
阿弦趕忙把柴房的門掩住,扶著男子起身。
他因體力不支,手不能扶,就藉著阿弦的手垂頭略喝了幾口,他顯然是渴了,但仍未狼吞虎嚥,喝口水的姿勢都透著天生的教養。
只是畢竟氣虛,喝了兩口,又喘了起來。
阿弦輕撫其背為他順氣兒,誰知隔著並不厚的衣袍,竟感覺到底下的嶙峋瘦骨。
阿弦縮手:「我待會兒就要出門了,回來的時候,會請大夫來看。」
男子不置可否,只在阿弦要離開的時候,他忽然說道:「你……是公差?」
阿弦道:「是,我是縣衙的公差。」
男子道:「我昨兒……好似做夢,是什麼黃家的事。」
阿弦一愣,有些窘然。
昨兒她因為那無辜被害的少女而難過,無處宣洩,便在床前向他說了所有,包括心裡的難過跟困惑。
難道他竟都聽見了?
阿弦道:「你不是做夢,的確是有這件事,那黃公子強.姦殺人,如今事發,已經被押在府衙。」
男子道:「那你為何難過?」
阿弦張口,心裡又像是塞了一團兒荊棘:「雖然人人說天網恢恢,但是就算殺了他又怎麼樣?那不該死的已經死了。」
男子道:「死者,最後如何?」
眼睛數眨,此刻阿弦眼前,卻又出現那魂魄離去時候的情形,似又是那年華正好的明麗少女,含笑屈膝,凌波而去。
阿弦喃喃道:「她、她笑著向我行禮,說……」
驀地噤聲。
此刻她所說的是那魂魄所做的事,雖然昨日她已經毫無保留地將事情經過都說了,包括鬼魂現身,以及鬼魂指點尋找埋屍之地的事。
但畢竟那時候她以為對方是昏迷不醒,所以有恃無恐,如今他清醒過來,聽了這些話,會不會以為她瘋了?
阿弦忐忑地看向男子。
出乎意料,他依舊是面無表情,亦或者鬍鬚遮顏,又且眼盲,很難讓人看出有什麼表情。
阿弦幾乎覺著他已經被自己嚇呆了。
柴房裡有一陣奇異的寂靜,老朱頭在廚下添水的聲響都格外清晰。
正在阿弦準備編個謊話搪塞過去之時,男子道:「這世間本來就沒有絕對的公平可言。」
阿弦吃了一驚:「你說什麼?」
男子道:「那兇徒會被處死麼?」
阿弦道:「一定會。」
男子道:「這就是了,受害者沉冤得雪,為惡者人頭落地,前者含笑而去,後者警惕世人。」
阿弦豎起耳朵,身不由己聽著,只覺得每個字都如同沉重的石塊,打在她的心頭。
男子道:「且,如果死亡並非終結,你更應該知道如何做才是最好。」
他的聲音很輕,因為畢竟體虛又是初醒,忽然間說這許多話,越發氣若游絲,喘息急促。
但偏偏似能振聾發聵。
飯桌上,老朱頭忍不住又念了幾句。
阿弦只當他是在嗡嗡唱歌兒,飛速地將早飯吃了,叮囑道:「伯伯,你好生照看著……他,我一定會在約定時候得那一百兩銀子回來,甚至還更多呢。」
往外走的時候,又順手拿了一個餅子,想了想,掰了一半兒給玄影。
老朱頭看著玄影大嚼,嘆氣:「好好好,這還沒掙大錢呢,就開始揮霍了,你就鬧吧鬧吧!」
阿弦回頭扮了個鬼臉,腳下一個箭步躍到台階上,又縱身一躍便蹦出門口,靈活的如一隻狸貓兒。
老朱頭目不轉睛看著,心都懸著:「你慢著點兒!去的再早也沒有一百兩銀子等著你!」
眼睜睜見阿弦一陣風似的消失門口,老朱頭搖頭之餘,心念轉動:之前阿弦每日晨起,多半都是平靜沉默,安靜洗漱,慢慢吃了早飯,然後有條不紊地去縣衙當差。
雖然阿弦不說,但老朱頭如何不知道,那種不可言說的天賦對阿弦來說重若泰山,畢竟,若是每天、每時、每刻都可能會看見徘徊在這世間不肯離開的異樣魂魄,只怕任何人也受不了。
所以雖然是這樣小的年紀,性情卻寂靜敏銳,更卻如飽經滄桑般身心沉重。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老朱頭看看空了的門口,回頭又看看柴房,忽然又想:「難道,真的跟這個瞎子有關?」
其實老朱頭有一件事情是說錯了。
這樣早去衙門,的確是有一百兩銀子在等著阿弦。
銀子並不是來自別人,正是來自於刺史袁大人。
阿弦一到衙門,陸芳看見她,便催促她即刻去府衙。又說道:「昨兒去府衙回話,我本來就想讓你同去,畢竟此案是你發現的,且又全程跟隨,大人一定會問。你偏偏不去,在大人看來,如果誤會我是為了搶功而不讓你去,豈不是不白之冤?」
阿弦道:「我昨兒覺著難受的很,心想有高建在就罷了,捕頭放心,我今日去見刺史,也會向他申明。」
陸芳點頭道:「也不必特意辯駁,免得更叫人懷疑。你只見機行事就是了。」
阿弦答應,又道:「怎麼捕頭最近好似跟先前不大一樣了?」
陸芳哼道:「這桐縣已經跟先前不一樣了,我豈能不變?那幾顆頭血淋淋地一直在我眼前晃呢。」
阿弦知道陸芳指的是什麼,正是先前因小麗花案子被斬首的秦王等人,行刑那日,是刺史的意思,讓所有府衙縣衙裡的官員差人等盡數到場觀摩。
這顯然便是殺雞儆猴了。
今日袁恕己卻不在府衙,阿弦趕到之時,被告知袁大人才去了菩薩廟。
阿弦只得轉道,遠遠地看見菩薩廟又翻出些新氣象,正在打量,就見人群中有一道熟悉的影子走了出來。
阿弦避無可避,只好故技重施,佯裝看不見。
這來者,卻是上回在此地見過的那鬼魂,容貌比上回見面的時候要清晰很多了。
他徐徐來至阿弦身邊,道:「十八子,求你行行好。」
阿弦目不斜視,那鬼魂毅力十足,繼續道:「我們知道你能聽見也能看見,他們都知道,你是最難得的……」
阿弦聽到這裡,忽然心動。
她往旁邊瞟了一眼,道:「你想求我做什麼?」
那鬼魂陡然聽見她發話,卻反而嚇得後退,反應過來後,才又撲上來:「你肯幫忙了麼?」
阿弦被他一驚一乍弄得汗毛倒豎:「你到底想幹什麼?」
昨日在黃家的事不算,這是阿弦首次回應一個「鬼」的「攀談」。
在此之前,不管多少魂魄圍繞,她始終就只是:看不見,聽不見,沒反應。
可是這種想法,居然產生了改變。
究竟是昨日黃家的事觸動,還是……因為早上在家裡,那盲眼男子所說的話?
那鬼如聞綸音,急急忙忙訴說自己所願,原來他先前又是死於戰亂,屍骨不慎落在菩薩廟裡,後被倒塌的短牆壓住,落在那陰冷潮濕之地,飽受侵蝕無人知曉,這次見了阿弦,就想她幫忙,將屍骨取出,遺物交付家人。
這卻不是什麼格外為難的事。
阿弦道:「原來是這件事,你放心就是了,我還是縣衙的仵作,如今重新整理菩薩廟,若找到你的屍首,自會交給我料理,我既然答應了你,自不會失言。」
那鬼大喜,千恩萬謝起來,大概是終於了卻心願,手而舞之,足而蹈之。
然而一個鬼在跟前手舞足蹈,卻並不是什麼賞心悅目的情形。
阿弦苦笑:「既然事了,你就不要再纏著我了。「
那鬼做作揖狀,道:「多謝十八子,先前是我心急才一直跟著你,那天追到了你家,冒冒失失地想闖進去,差點被那位的威儀傷著……」
阿弦聽到最後,詫異問道:「你說什麼?被誰傷著?」
那鬼還來不及回答,就聽見有人問道:「你又在弄什麼?憑空自言自語?」
阿弦幾乎跳起來,猛回頭,卻見果然正是袁恕己,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身後。
阿弦又看那鬼魂,卻見他早飄遠了,消失在前方幾堵塌牆中間。——原先有求於她的時候就死纏爛打,如今得償所願,便自由自在了。
袁恕己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卻見是遠遠地幾堵斷牆。
袁恕己負手:「你東張西望的做什麼,如何不回答我的話?」
自從跟他相識,阿弦為隱瞞自己所能,說了無數謊話,自己也數不清了,最後終於肯跟他說實話,他卻又不信。
破罐子破摔,阿弦道:「參見大人,我在跟一隻鬼說話。」
袁恕己仰頭哈哈大笑,然後故意裝作十分好奇的模樣:「這樣新鮮有趣?是只什麼樣兒的鬼?」
阿弦想了想,道:「五短身材,臉上透著精明,穿的袍子剪裁極好,左手拇指上有個玉扳指,三四十歲,像是個做小買賣的商人……」
袁恕己見她一本正經說的詳細,那嘴情不自禁往下撇了撇,又問:「難得,難得。那麼這商人鬼來找你做什麼?難道是有什麼奇貨可居,要販賣給你?不知他出價幾何?」
阿弦眼中的白更加多了:「他是要販賣東西給我,還是白送。」
袁恕己睜大雙眼:「送的是什麼?」
阿弦道:「一具屍體。」
袁恕己再也裝不下去,哈哈笑道:「小弦子,可知我很喜歡跟你說話,你總會讓我或驚或笑,絲毫也不讓我覺著乏味。」
阿弦長嘆了聲,袁恕己見她板著臉,便咳嗽了聲道:「他無緣無故送你屍首幹什麼?那屍首又在哪裡?」
阿弦已想打住,但看他問個不停,索性又問:「大人,那邊兒的牆為何還沒拆除?」
袁恕己順著她所指看過去:「那邊兒啊,我查看過,那些倒塌的都是土牆,若是往外再挑土搬運,反而麻煩費力。我準備叫人就地平一平,蓋幾間新房子。」
阿弦喉頭一梗,這才明白鬼魂為什麼會迫不及待地追著自己。
原來袁恕己不打算清理此處,而如果按照他的計畫平了此地,建立房屋,那這鬼的屍身只怕會被永埋在此地不得翻身。
袁恕己本是隨口答話,豈料見阿弦神色不對,便忖度:「你所得的『贈禮』,總不會就是在那兒吧?」
有道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如今阿弦卻是「受鬼之托,也要忠鬼之事」。
阿弦忙道:「大人,那裡平不得,那鬼說他隨身帶著一個包袱,裡頭有一封家信,跟二十兩白銀,是他的經營所得,讓我轉交給他的家人。」
袁恕己收了笑:如果是扯謊,這謊話編的也太過真情實意了。
阿弦怕他不信,又求道:「大人,我答應了他了。不然他又要纏著我……而且他家裡人正需要這筆銀子活命呢……」拉住袁恕己的袖子,生怕他又嘲笑自己一陣然後走開。
袁恕己俯視她黑白分明的雙眼,思忖半晌,揮手叫了一員監工來,吩咐:「將那幾堵牆起開。」
阿弦大大鬆了口氣:「多謝大人!」
誰知袁恕己哼道:「若是找不到屍首,這些人的工錢,你來補上。」
阿弦目瞪口呆,這人竟彷彿比老朱頭更慳吝,真是強中自有強中手。
說話間,那監工帶了十幾名勞力上前,人多手快,不出半個時辰,已經起了三分之一的泥地,正在揮汗如雨的時候,其中一個人道:「這裡有東西!」
袁恕己早疾步上前,周圍眾人挖的挖刨的刨,果然露出一具屍首來,因嚴冬剛過,屍首保存的尚好。
袁恕己略一打量,竟跟阿弦說的相差無幾,他也不顧齷齪,俯身將屍首的左手拉出,手腕一擎起,沾泥的左手拇指上,那個松石紋玉扳指上十分醒目。
袁恕己咬牙,一把將屍首懷中抱著的包袱扯起,撕開油紙看時,一封家書飄飄揚揚落地,底下,是明晃晃地銀錠子,不多不少二十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