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吉安酒館。
阿弦立在門口,仰頭打量著上方的這四個字。
酒客們不停地進進出出,入內的時候還則罷了,出來之時,卻多半是面色浮紅,腳步趔趄,更有些人三三兩兩相扶相攜,仍舊醉言囈語,高論低聲。
因英俊說已經接了酒館的邀,這數日他也曾來過幾回,多半是三娘子派馬車去請。
每當這時候阿弦都會很不以為然,老朱頭見她側目撇嘴的,便道:「既然他有這個心,又有這個能為,且讓他去,雖然看著一兩銀子不少,但若真的要算起我那根山參來,就足足地干一百年的活兒也換不回來呢。」
阿弦回頭瞪他。
老朱頭道:「把你那眼珠子收收,這樣一個有手有腳的大男人,難道要一直跟大姑娘似的藏在家裡頭?你樂意人家還不樂意呢,只管讓他翻騰去就是了。」
阿弦悻悻道:「那也不至於就跑到狐狸窩裡去,您沒聽外頭說什麼呢?」
因陳三娘子本就是個是非人,偏偏英俊的皮相生得又那樣萬中無一,這連日來桐縣的風言風語可是如滿街的柳絮,四處飄拂,無處不在。
老朱頭卻毫不在意:「嘴長在他們身上,喜歡說什麼說什麼去,我倒是覺著那些嚼舌根兒的人沒準兒是嫉妒著呢。」
阿弦問道:「咦,又嫉妒個什麼?」
老朱頭道:「若不是咱們英俊,哪裡來那麼風騷的老闆娘上趕著要送銀子?那些嚼舌的人雙手捧著銀子屁顛屁顛的過去討好,人家還不肯搭理呢。」
阿弦聽說的有趣,方「哈」地笑了聲。
老朱頭道:「何況不是有那麼一句話麼,什麼出淤泥而不染,英俊就是出狐狸窩而不沾……對了,他還得順帶薅一把狐狸毛呢。」
阿弦開了心,捂著嘴嗤嗤地笑。
今兒出門前,阿弦依稀聽說英俊今兒也會來吉安酒館,是以在府衙內看清那滄城人口檔冊裡的幻象後,即刻匆匆趕來。
阿弦正在凝望,酒館的夥計已揣手兒迎上:「十八子怎麼有空來了,快裡邊兒請坐。」
阿弦道:「不必了,我是來找我阿叔的,他可在麼?」
夥計詫異:「這可有些不巧,方才先生已經對好了賬,才剛走了。」
阿弦聽是走了,無端放心,正要回家去尋英俊,心中轉念,問道:「我阿叔……」
遲疑著不大好出口,夥計問道:「先生怎麼了?」
阿弦搖頭道:「沒什麼。」
阿弦離開吉安酒館,沿路往家裡去,原來她聽夥計說「對賬」,心裡好奇,畢竟英俊眼睛看不見,卻不知是個如何對賬法兒,可想是一回事,問出口則又是另一回事了:她才不要在外人跟前透露出半點兒質疑英俊的意思。
正行走間,忽然聽到有孩子的聲音,念道:「十旬休假,勝友如雲;千里逢迎,高朋滿座。騰蛟起鳳,孟學士之詞宗;紫電青霜,王將軍之武庫。家君作宰,路出名區;童子何知,躬逢勝餞。」
像是十幾個聲音合在一起,偏偏十分整齊,童言稚語,清脆生嫩,令人聽來精神一振。
阿弦循聲前往,卻見在前方的正在整修的「善堂」旁邊兒,果然是十三四個孩童,手拉手地圍在一起,一邊兒轉圈一邊兒齊齊大聲唸誦。
忽然一個孩子跑了出來,叫道:「十八哥哥!」這孩子竟是安善,因為整理了頭髮,換了衣裳,又養了這段日子,清秀可愛,早半點看不出曾是那個蓬頭垢面的小乞兒了。
阿弦掃了一眼,這才認出原來在場的另還有幾個原本是乞兒的孩子。
眾孩童看安善去了,也都跟著圍攏過來,道:「十八哥哥,近來少見你來。」
阿弦自從進了府衙,雜事頗多,這幾日又專心查看豳州的人口檔冊,無法脫身。
聞言便挨個摸了摸頭,笑道:「你們可還好?方才念的那是什麼?」
安善第一個回答:「那叫《滕王閣序》!」
阿弦卻也聽過《滕王閣序》的大名,越發詫異:「你們打哪裡學會了來的?」
安善道:「是英俊叔叔教我們的!」
阿弦原本還只是單純的好奇,猛然聽了這句,微微斂笑:「是英俊叔……教的?」
安善點頭,道:「英俊叔叔說這是世上最好的一篇文章,他每日教我們兩句,已經教了八天了,他讓我們都背誦熟悉,還會給我們糖果吃。」
阿弦張了張口,卻不知說何言語,安善道:「十八哥哥,我們背的好不好?」
阿弦才笑笑:「好,好的很,你們……好生去背吧。」
眾孩童聽了,便仍又圍做一團,這一次,卻是從起始開始背誦,道:「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軫,地接衡廬。襟三江而帶五湖,控蠻荊而引甌越……」
阿弦立在旁邊,聽孩童們聲音響亮,語調整齊,竟似是個很訓練有素的樣兒。
雖然她並非十分懂這詩句中的意思,可聽著那樣稚嫩明快地聲聲朗誦,卻仍不禁動容。
正暗懷喜悅看時,眼前卻忽地又灰濛蒙一片飄過,宛若蚊蠅乍起。
阿弦怔了怔,定睛再看,卻見在前方右手邊,飛舞竄動的,並不是什麼蚊蟲之類,而正是先前在府庫內,從滄城人口檔冊裡飛出的那些墨漬。
阿弦一愣,卻見那些墨漬扭動著,如同活的一般,飄飄搖搖,穿過人群,往前而去。
孩童們仍舊懵懂而歡喜地大聲唱念:「物華天寶,龍光射牛斗之墟;人傑地靈,徐孺下陳蕃之榻。雄州霧列,俊采星馳……」
腳底下橫著許多磚石,長木等,磕磕絆絆,不好落腳。
念唱之聲漸漸小了,阿弦盯著那墨漬往前,卻見墨漬搖搖晃晃,竟鑽進一間新修的房舍。
這屋舍是新起的,房門都未曾按好,木匠還在加緊做,阿弦正要走進去,旁邊有人道:「這不是十八子麼?」
阿弦回頭,卻見是個認得的工匠,正笑道:「多日不見你了,今日這樣有空來?莫不是刺史大人交代,讓你來看看工程進度的?」
阿弦掃了一眼屋內,卻見裡頭也有六七個工匠在忙碌,抹牆的抹牆,搬磚的搬磚,阿弦便順勢道:「是,刺史大人讓我來看一眼,想不到竟挺快。」
說話間又掃了一眼裡頭,除了那幾個工匠外,並不見飛舞的墨漬蹤跡。
那工匠見她打量,自不解其意,拉著問道:「聽說先前因為工程用銀等,刺史大人很不高興?可有此事?」
阿弦道:「我只聽聞好像商議過,具體不知如何。」
工匠面露難色:「十八子,你也不是外人,我索性跟你說,刺史大人要修這善堂,自是大好事,大傢伙兒也樂意來幹這活兒,可你也知道如今是什麼年景,若是工錢不當,我們實在為難的很。」
阿弦道:「工錢發不了麼?」
工匠道:「發還是能發,只是減少了,工頭說買房料的錢不大夠,所以暫時挪借,以後會補發,可是已經一連幾日了。他們說是刺史大人的意思,我們也不敢問。」
阿弦聽出他話中之意,道:「你放心,我回頭抽空會同大人說明此事,看他的意下就是了。」
工匠大喜,千恩萬謝。
阿弦同他說罷,便假意要看看裡頭的工度,走進來仔細地又轉了一圈兒,卻並沒發現什麼異樣。
懷著疑慮,阿弦奔回家中,推門之時,卻發現院門是從內上了門閂了。
阿弦本還擔心英俊去了別處,這樣一來,必然是在家中了,大概是怕閒人騷擾,故而閂了門。阿弦拍了拍門,叫道:「阿叔?」
連叫了兩聲,裡頭才傳來英俊的回答:「稍等……」雖然聽起來仍一如往常,但阿弦卻莫名覺著英俊聲音略有些著慌。
她不由疑惑起來:「阿叔,怎麼啦?」一問之下,耳畔聽到「喀拉」一聲響動,像是什麼被撞倒了。
阿弦大驚,心想英俊看不見,這聲氣兒又很不對,莫非著急來給她開門,不留神絆倒了?
她心中轉念,當下也來不及叫英俊,往旁邊退後一步,抬頭看看院牆,雙手垂在腰間,提一口氣,便縱身躍起!
這一跳便有半牆之高了,阿弦十分利落,雙手在牆頭上一扒,藉著這份力道,身子猶如猿猴盪鞦韆似的蕩到了牆頭上。
她不做半分停留,從牆頭騰身躍落,道:「阿叔別忙,我進來了。」
說話間,人已經到了屋門口,卻聽英俊低低說了句什麼,似乎是:「別……」之類,倉皇裡未曾聽清。
阿弦將門扇推開,赫然呆立。
在她眼前,一盆水灑了半地,英俊披著一件濕淋淋地長衫,大概是倉促之故,衣衫不整,露出濕漉漉的脖頸。
鬢角跟臉也都是濕的,他正扶著桌子站定,神色有些異樣:「你如何進來的。」
阿弦好不容易回過神來:「我……我翻牆……」忙一搖頭,急急跑到跟前兒,扶著他的手臂:「是不是摔著哪裡了?」
英俊垂著眼睫,有一顆晶瑩的水珠自他的眉端滑落,看起來就好似一滴汗珠一樣。
阿弦不顧其他,忙從頭到腳先看了一遍,見他裡頭披著同素白的麻布里衣,素色上被水洇的透出一圈圈的略深色。褲腳也濕了大半。
因英俊不發一語,她便催道:「倒是說話呀?」
英俊方道:「我無礙。」此刻聲音已經恢復正常。
阿弦鬆了口氣,見是這般情形,卻也明白過來:「阿叔是要洗澡麼?怎麼一個人,倒是得我或者伯伯在家的時候,多少有個照應,這樣何等不便!」
聽著責備,英俊默然無語。
阿弦道:「是洗的如何了?我再給你打些水來。」
英俊忙道:「不必,已經洗好了。」
阿弦認真看他,問道:「當真的?洗澡洗一半兒可難受的緊。」
那皎白的臉上忽然透出一抹極淡的緋色,他轉過頭去:「好了!」
阿弦這才扶著英俊暫且入內坐了,自個兒出來收拾東西,將地擦乾,又把盆端出去,將裡頭的巾子洗好了晾在竹竿上。
她快手快腳料理妥當,重回到屋裡的時候,卻見英俊已經整好了衣衫,又恢復了先前那副衣冠楚楚整齊端莊的模樣。
阿弦卻敏銳地發現他肩頭的繫帶居然拉成了一個死扣,阿弦捂著嘴笑笑,卻也不說破。
英俊卻彷彿聽出異常:「怎麼?」
阿弦咳嗽了聲:「沒什麼。」看著他肅然的臉色,到底忍不住。
阿弦走上前來,抬高了雙手,重給他將那個扣子解開,又慢慢地打了個活結:「這又有什麼可害羞的,阿叔的眼睛不好,何況都是自家人,當然要相幫啦。」
英俊聽到她窸窸窣窣打結的聲音,越發啞口無言。
阿弦因看他匆忙換上衣衫,料想身上的水並未擦乾,便扶著他來到外間兒,仍是坐在竹椅上,回身入內調了兩杯蜂蜜水端了出來。
吃了兩口水,阿弦便說起在善堂處看見小孩子們背誦《滕王閣序》之事,道:「安善說是阿叔教他們的?」
英俊頓了頓,才答道:「那些小孩子,最小的不過三四歲,最大的已經……將是你這個年紀了,有一次我打那裡經過,聽他們圍在一起唸誦歌謠,便覺著這是個好法子。」
阿弦道:「怎麼選的是《滕王閣序》?」
英俊沉默片刻,道:「我最先想起來的,便是這個,就好似極熟絡於胸,不必多思已經衝口而出。」
阿弦吃驚,遲疑問道:「這樣熟絡,會不會就是阿叔所寫?」話一出口,猛地又摀住嘴。
雖遼東地處偏遠,但老朱頭是個精細靈通的人,常年在食攤上,東西南北的消息都聽得入耳。
先前《滕王閣序》才出的那年,阿弦才十歲,只聽人說城內的那些文人墨客們都有些瘋魔,鎮日便談論此詩,出口就是「雄州霧列,俊采星馳」,又或者「北海雖賒,扶搖可接」等。
阿弦耳聞目睹,知道有位極有名的才子,名喚王勃,寫這一首的時候才十四歲,由此聲名鵲起,同當時的名士盧照鄰,駱賓王,楊炯三人並稱為「王楊盧駱」,後來又因才名斐然,選入沛王李賢王府,擔當王府侍讀一職。
如今她這般說,豈非就是說英俊是「王勃」?那又怎會是她的親戚。
英俊卻似一無所知,只是笑道:「你也很該跟安善他們一塊兒學學才好,這文的作者大名鼎鼎,你竟也不知道?我是絕寫不出這樣的絕世名篇的。」
阿弦聽他的意思,是以為她不知道《滕王閣序》的作者是誰,才暗中撫了撫胸口。
英俊又道:「不過……怪的很,一提起來,心中無端有種極熟悉之感。或許,我大概認得這作詩的大家也未可知。」最後一句恍若戲言,說完之後便仰頭笑了出聲。
這一笑甚是爽快清朗,同他素日的清和沉穩不同,笑容這般明麗照人。
阿弦一時看呆,怔了半晌,才總算想起了本該跟他提的那件事。
將在府衙府庫中所見異狀同英俊說罷後,英俊皺眉道:「你說……你說我殺了一個馬賊?」
阿弦眼前頓時又出現那顆幾乎「飛天」的馬賊的頭,道:「是……」而且手法還極為乾脆利落,毫不容情。
英俊扶了扶額:「我只記得我奔逃了很長一段時候,怎麼不記得我曾經……殺過人?」他舉手,徒勞地放在眼前,卻並看不見。
阿弦恐他難過,安撫道:「阿叔不要在意,這些馬賊作惡多端,殺人如麻,我所看過的滄城的失蹤人口裡,至少有十數人就跟著叫『蒲瀛』的一般,都是死在他們手中。」
她心裡原本有個可怕的猜想:英俊會不會就是落在這些馬賊的手中,所以才被折磨?
可此刻面對面,阿弦又不敢問了。
半晌,英俊忽說:「這些馬賊如此猖狂……怎麼近來並未聽說有什麼動靜?」
阿弦道:「多半是因為滅了高麗,蘇老將軍可以放手料理他們了,所以他們才暫時不敢露面。」
英俊又想了會兒,道:「阿弦,這件事你跟袁大人說了麼?」
阿弦道:「還沒有。」
馬賊傷人由來已久,早已經成為無法根除的痼疾,莫說是本地之人被害,來往客商不知有多少死在他們刀下……連名字也都不會留下一個。先前邊陲幾縣有不成文的規定,只要是在荒郊中無故失蹤的人,除了體力不支及自己遭了意外的,其他多半是給馬賊所害。
也曾有縣令欲剿除這本地頑疾,然而縣衙的兵丁絕非對方敵手,出城追剿更是難上加難,若要認真剿除,除非請軍方相助,怎奈當時豳州大營正配合前頭薛大將軍征討高麗,無暇他顧。
以前滄城就有一任縣令,立志要根除這些賊人,誰知派去追擊的公差一一被反殺,鬧到最後,馬賊竟攻入城內,燒殺搶掠,縣令也因此身亡,若非蘇柄臨派人急救,滿城百姓幾乎遭殃。
自此後,便再也沒有任何一個州縣敢主動招惹馬賊了。
所以就算阿弦瞧見這許多被馬賊所害之人,卻也並未特意向袁恕己稟明。
英俊道:「近來豳州大營是不是有人來過?」
阿弦道:「你怎麼知道?今兒還來送過公文呢。我看大人臉色鄭重像是有大事,才去府庫看檔冊的。」
除了這一次,上回阿弦被鬼附身欲去豳州大營的時候,也正有大營的公文遞送來府衙。
阿弦說罷,問道:「阿叔,你在想什麼?怎麼忽然問豳州營如何?」
英俊沉聲道:「你即刻回府衙,把今日所見向袁大人稟明,包括……」
阿弦呆道:「什麼?」
英俊道:「包括你所見那墨漬飛舞之事,只是且不要提我。」
阿弦問道:「阿叔,難道這件事很要緊麼?」
英俊道:「我聽說蘇老將軍為人老辣果決,先前因要全力對付高麗,無暇理會小股馬賊,但如今戰事平定,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眠,以老將軍的脾性,必然再容不得這些賊徒。連日來豳州營發公文給袁刺史,只怕就是為商議剿滅之事,另外……」
阿弦聽得呆了:「另外什麼?」
英俊忖度了會兒,只低聲道:「沒什麼,你只要告訴袁大人那墨漬之事,看他如何處置就行了。」
阿弦見英俊如此鄭重,心裡也有些緊張,當下不敢怠慢,便要起身。
英俊聽她欲去,忙又叫住:「不要將此事告訴袁大人之外的其他任何人……另外,小心行事,若是大人不用你了,你就立刻回家來,也叫朱伯別在外頭耽擱,這幾日都早些收攤回來,知道了麼?」
阿弦本就緊張,聽了這幾句,心越發怦怦亂跳,也不敢問為什麼,就答道:「知道了。」
英俊聽出她聲音裡有些顫抖之意,便安撫地笑笑:「好啦,一時半會兒不至有事的,去吧。」
阿弦望著他的笑容,忍不住走過來在他手上握了握,道:「阿叔自己在家裡也不要亂行亂動啦,一切等我回來才好。」
英俊眉峰微動,繼而溫聲道:「好。」
阿弦將門帶上,從腰間掏出一枚鑰匙,就從外頭將門閂慢慢地撥上了。然後她轉身,一氣兒往府衙方向跑來。
此時過午,因為天氣炎熱,所有人都懶懶的,阿弦一路暢通無阻地前往書房,卻被侍衛告知袁大人半個時辰前出門去了。
阿弦想到英俊的叮囑,不敢只是坐等,便奔出來,按照侍衛所說往善堂方向而去。
一番奔波,跑的滿頭汗,偏偏事不湊巧,來到善堂之時又撲了個空,還是安善等給她指路,說道:「刺史大人往南邊去了。」
阿弦氣喘如狗,拖著倦累的雙腳往南,邊走邊想:南邊兒卻沒什麼跟公務相關的,誰知道袁大人又去了哪裡?若不是英俊交代,她才不要這樣沒頭蒼蠅似的亂撞呢。
不知不覺,日影開始昏黃,因跑了這許久,口也乾渴的厲害,阿弦擦了擦額頭的汗,左顧右盼之時,鼻端忽然嗅到一陣酒氣。
她掀動鼻子,很快明白這酒氣從何而來,不由哼道:「又要到狐狸窩了。」
才轉身要往相反的方向去,驀地止步:「大人……總不會也在這窩裡吧?」
一念至此,阿弦暗暗叫苦,她本來再也不願跟陳三娘子照會,誰知道總是身不由己地要來這是非地。
門口的夥計一眼看見阿弦:「十八子!」他不等阿弦退後,便跑過來:「你敢情是來找刺史大人的?若是找他有急事,倒是可以進去,如果是來玩耍的,可快走吧,若給大人撞見你來偷懶如何了得?」
阿弦聽他笑說了這幾句,才確信袁恕己果然在此,不由道:「難道這裡很香麼,一個兩個的都喜歡紮在這裡。」
阿弦便道:「我有急事,你快去叫大人出來!」
夥計悄悄道:「你這不是難為我麼?這會兒去打擾大人,我們老闆娘要打死我啦。」
阿弦啐道:「膽小怕事。」一咬牙,昂首走了進來,按照那伙計所指的雅間兒方向,大步奔了過去。
這房間卻正是上次她隨著袁恕己來的時候,陳三娘子招待英俊的那間,可見是個風水寶地,什麼至關緊要的人物都在此招呼。
阿弦跑到門口,正要推門,卻聽到裡頭袁恕己笑道:「老闆娘的確是慧眼如炬,倒是怎麼看中一個瞎子當賬房的?我百思不得其解。」
陳三娘子笑道:「大人是懷疑我的眼光呢,還是懷疑英俊先生的能力?」
袁恕己道:「若說我都懷疑呢?」
陳三娘子嬌笑道:「那大人如何不試試……」
阿弦本就牴觸這地方,聽了這兩句近乎調情的話,更是心頭作嘔,也不肯去推開槅門,正要在外頭叫袁恕己出來,誰知目光轉動間,就看見湧動的墨漬,就在她身側不遠,如一條長蛇似的扭動著飛過走廊。
這一次,墨漬是跟在一個男子的身後,那男子走到左手第三個雅間兒,推門而入,墨漬在門口湧動,猶如長蛇盤旋,似乎在拚命地想擠進去!
阿弦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這才想起,方才她急著來找袁恕己的時候,這人彷彿也正站在此處,是見了她出現後,才扭身離開的。
——他是在做什麼?
阿弦看著那竄動不安的墨漬長蛇,一步步走了過去,來至那雅間之外。
她舉起手來,按在槅門之上,微微用力。
當槅門打開一道縫的時候,耳畔彷彿響起無數聲刺耳的尖叫,頭頂的墨漬長蛇呼嘯著衝了入內!
阿弦站在門口,卻見在雅間裡,對坐著兩人,那墨漬在其中一人的頭頂上舞動,長蛇的軀體散開,猶如墨漬浸水,然後很快地重新拼湊組合。
最後,是兩個字:
蒲瀛。
阿弦雙眸圓睜,無法置信。
那兩人對視一眼,陡然起身!其中一個手縮在袖子裡,行動間露出腕底雪色刀刃!
正在那兩人向阿弦撲來之時,她身後有人笑道:「哎喲,誰叫你打草驚蛇來著?」一隻手探出來,把阿弦腰間一抱,避開那襲來刀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