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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探幽錄》第58章
第58章

 那兩人正彷彿餓狼撲向小羊兒, 乍見袁恕己露面,就似發現小羊兒身後站出一頭更凶狠百倍的猛獸。

 可這兩人自不是什麼善與之輩, 略遲疑對視一眼,仍撲了上來。

 袁恕己不慌不忙,一手放開阿弦, 右手掠出之時,已行雲流水地將腰間短刀抽出。

 電光火石間往上一撩, 最先撲上來的那名賊人首當其衝,胸前中招, 鮮血狂噴。

 另一人見同伴受傷, 還彷彿躍躍欲試,忽聞走廊上一陣腳步聲響,原來是吳成帶了四五名便裝的府差圍了上來。

 此人見狀,眼中光芒閃爍,將手中凶器放下, 舉手道:「不要動手!我們是良民,我們是羈縻州來的客商!」

 聽了這般說辭, 吳成等雖然意外, 可見對方不在反抗, 即刻上前先掀翻在地,捆綁結實。

 又看另一個,因被袁恕己刀鋒掠中胸頸之間,失血過多,竟掙扎不起。

 酒館畢竟是個極熱鬧的地方, 這裡如此轟動,外頭吃酒的客人們聞聲湊了過來,卻又被外圍的公差驅趕開,只遠遠地站著張望。

 袁恕己擦乾了短刀上的血,將帕子扔了,吩咐將所擒的賊人押回府衙。

 他才問阿弦道:「你怎麼忽然跑來,莫非有事?」

 阿弦方才近距離看他斬殺賊人,准,快,狠,如此身手跟反應,的確不愧是軍中歷練出來的少壯將軍。

 定了定神,阿弦道:「這裡怎麼會有府衙的弟兄埋伏,難道大人事先早就知道這裡會有歹人?」

 袁恕己歪頭,含笑說道:「歹人?你未免小看他們了,你瞧見方才他們所使的匕首了麼?那可是特製的,整個豳州只有一隊人馬能用。」

 阿弦一抖:「是馬賊?」

 袁恕己挑眉笑道:「我還沒跟你解釋這兩位的身份,你又是打哪裡知道的?」

 阿弦道:「我急著找大人正是為了這件事。」

 兩人急回府衙,在書房之中,阿弦將在府庫中所見同袁恕己一一說明。

 又道:「方才我急著去找大人,無意中又看見那些墨漬飛舞,卻正是追著被拿的那兩名賊人之一,我本來還不知道他們的身份……」想到這些馬賊的殘忍手段,以及那許多慘死他們刀下之人,這才有些後怕。

 袁恕己忖度道:「墨漬?滄城的人口檔冊上飛出來的墨漬跟隨這賊?」

 阿弦道:「這些日子我看過很多次馬賊殺人的慘事,這叫『蒲瀛』的人,應該也是慘死他們手中的無辜性命之一,那些墨漬可能就是他死的不甘,幻化出來提醒我的。」

 袁恕己點了點頭。

 阿弦忐忑不安:「大人既然在酒館內有埋伏,又說我『打草驚蛇』,是不是我壞了大人跟蘇老將軍的安排?」

 袁恕己側目:「又是誰告訴你……此事蘇老將軍也有份兒?」

 阿弦抬手掩口,袁恕己打量她神色:「是英俊兄?」

 阿弦知道瞞不過,便道:「是,我、我把府庫裡所見的異狀告訴了英俊叔,阿叔就叫我快些告訴大人。說大人自有定奪。」

 袁恕己微微仰頭嘆道:「怪哉,豳州營雖送公文前來,卻並未對任何人透露其中絕密,為什麼這人竟總能如此未卜先知。」

 阿弦無意說漏了嘴,不敢再言語。

 袁恕己卻又笑道:「罷了,雖然被你攪亂了我的安排,但好歹已經將兩人成功擒拿,如今只詳細審問,看看他們有沒有同夥在城內,又到底有什麼計畫。」

 阿弦猛然又想起英俊叮囑讓她不要四處亂走、且讓老朱頭這段日子也早些收攤的話,當時她不解是什麼意思。酒館內拿下馬賊,又跟袁恕己說到這裡,頓時醒悟。

 阿弦心驚肉跳,盯著袁恕己:「大人,賊人居然潛入城內,難道他們想在城中作亂?」

 袁恕己道:「怎麼,你是怕了麼?」

 阿弦眼前,卻又出現那些無辜行人死於馬賊手中的場景,又想起滄城曾經幾乎的「屠城」之災,阿弦抓著袁恕己的手臂:「大人,你萬不能讓他們得逞。」

 袁恕己回頭笑道:「這樣不放心麼?」在她手上輕輕地拍了兩下:「我答應你,絕不會讓他們在城內殺死一個人。」

 那兩名馬賊被關在府衙大牢裡,其中一個因傷勢過重,昏迷不醒,另一個輕傷的馬賊被鐵鏈鎖住手足,捆在固定重犯的木樁之上。

 阿弦跟在袁恕己的身後,看向那被縛住的馬賊,卻見他面上原先貼著的膏藥布已經被撕下,露出底下一道極深的疤痕,半邊臉的肌肉都被扯得有些變形,看起來越發猙獰。

 吳成道:「方才已經問過,這人並不肯招認。堅稱是羈縻州來的客商。」又小聲道:「從他身上的確搜出了一卷通關文書,上面寫著這人叫顧暘。」

 那人隱約聽見,便叫道:「刺史大人,我們的確是過路客商,不要冤枉了好人。」

 袁恕己看了一眼吳成呈上的文書,走到「顧暘」身前,道:「現在的客商都這樣凶悍了?見面兒就要殺人?還用馬賊專用的兵器?」

 他拎起托盤裡放著的匕首,在「顧暘」面前晃了晃。

 顧暘道:「羈縻州的情形大人也知道,十分混亂,這匕首是我們在途中撿來作為防身之用,並不知道來歷。當時因跟兄弟在說些經商的密事,見有人突然闖入,只當是歹人,才欲上前動手的,本來是誤會一場。」

 袁恕己道:「好一張花哨利嘴。這麼說,你是拒不招認了?」

 顧殤苦笑:「我們新來,並不認得是刺史大人,才當面兒衝撞了……但我同伴也被大人重傷,不知者不罪,還求大人寬恕。」

 袁恕己道:「你說的話,本官從頭到腳,哪一個毛孔都不相信。你既然不肯招認,少不得我大刑伺候。」

 先前吳成審訊,已經略加刑罰,如今獄卒公差們聽令,上前又打了二十鞭子,只抽的這廝遍體鱗傷,鮮血四濺。

 但他竟十分嘴硬,仍是不肯招認。

 阿弦因看不得這些行刑的場面,早悄悄地退了出來。

 她站在門口,仍隱約聽見裡頭顧殤慘叫求饒,哀哀可憐。

 阿弦心中悚然:若非先前在酒館內曾面對面將此人持刀欲殺的凶態看的清清楚楚,這會兒阿弦只怕還會怪袁恕己隨意便動大刑呢。

 如此打了有半個時辰,這人卻仍是不肯承認自己是馬賊,只堅稱乃是顧殤,來自羈縻州某地某處,家中情形之類,說的有模有樣。

 雖然袁恕己認定這不是好人,可是周圍那些差人們見被打的血肉橫飛仍是不肯供認,且所說的也合情合理,他們心裡已經有些懷疑:是不是袁刺史錯怪好人了呢?

 阿弦忍無可忍,聽著裡頭暫停,便壯膽入內,卻見顧殤身上傷痕纍纍,慘不忍睹。阿弦忙避開目光,道:「你可記得蒲瀛?中等個頭,有些消瘦的年青人。」

 顧殤聞聽,通身一抖,嘴角肌肉牽動,被血染紅的雙眼瞪向阿弦:「你……說什麼?」

 阿弦看他反應有異,便道:「你居然記得?我還當他也不過是死在你手底的一個無辜之人,你又怎會知道他的名字呢。」

 顧殤的眼睛又是一瞪,神情有些怪異。

 阿弦道:「就算你不認,我,蒲瀛,都知道你就是殺死他的凶手,你不要指望能花言巧語從刺史大人手底逃脫,你堅持不認,只不過讓自己多受些皮肉之苦罷了。」

 顧殤的嘴角又牽動數次,眼神甚是陰鷙,然後他道:「你怎麼……知道?你……」他的眼珠動了動,忽然失聲道:「你就是桐縣十八子?!」

 阿弦道:「你既然知道我,就也該知道我說的並非虛言。」

 顧殤只死死地盯著她,聲音有些發抖:「你、還知道什麼?」

 阿弦道:「我想,遲早晚……你的身份,你所犯的事都會一清二楚。」

 她轉身正要走開,身後顧殤忽然大叫道:「站住!」

 阿弦止步,只聽顧殤道:「沒想到、十八子果然厲害,好,我也不願意再被上刑折磨了,我索性認就是了……」

 阿弦意外,連在旁的袁恕己也很覺詫異。

 顧殤道:「正如你所知道的,我們的確是馬賊,因聽說新刺史厲害,所以進城來查探情形,不料……居然是自投羅網了。大人不要再動刑了,你要知道什麼,我一概招認。」

 這廝方才還一副會鐵口到死的狂橫之態,這會兒忽然變了主意,袁恕己意外之餘,心頭疑慮滋生。

 袁恕己問道:「那麼,除了你們,城中可還有你的同黨?」

 顧殤遲疑了一會兒:「我們是分頭行事,共有九人,這一次只為偵查而來,各人探聽明白後自行出城,如果有什麼行動,才會以煙花為號。但是今日大人在酒館內將我兩人擒獲,其他人知道消息,只怕會立刻避退出城了。」

 袁恕己見他這樣敞快便說了,心中卻疑惑更甚。

 顧殤又看向阿弦:「早聽說十八子有過人之能,但我們兄弟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哪裡會信那些神鬼之事,不料冥冥中果然竟有報應,我信服了。」

 這一夜,阿弦回到家中,將在酒館遇到賊人,賊人又已經供認之事跟英俊說明。

 英俊道:「果然刺史大人早有提防,不過幸虧如此,否則的話今日在酒館豈非壞事?」

 阿弦知道英俊是擔心自己,便道:「阿叔放心,以後我會加倍小心行事。」

 英俊嘆了聲,阿弦又道:「現在刺史大人在頭疼怎麼將剩下的賊人一網打盡呢,如果真的如這馬賊所說,他們都跑出城去……雖然說城內安泰是好事,可……」

 英俊慢慢道:「只怕未必。」

 阿弦愣怔:「阿叔的意思,是說賊人尚在城中?」

 英俊聽出她的憂心之意:「刺史大人比我料想的更加能為,他必然不會全信那賊人招供之詞,你放心就是了,他一定會另有安排。」

 雖然有英俊的安撫,是夜,阿弦卻仍提心吊膽,無法安眠。

 前些日子,柴房收拾出來後,阿弦不由分說佔了床位,老朱頭雖不捨得她睡柴房,但阿弦堅稱夏天裡熱,柴房裡的竹子床涼快,甚是執拗,老朱頭拗不過,只得由了她去。

 阿弦躺在床上,惦記著英俊的話,想到賊人在城中之事,又想到滄城曾經歷的荼毒,無法放心。

 她時刻警覺地豎起耳朵,留神聽外間動靜,當聽見遙遠深巷之中的犬吠聲,她都會翻身坐起,連帶趴在床前的玄影也驚得豎起腦袋,跟主人一塊兒側耳傾聽。

 漸漸夜深,夜濃如墨。

 對大多數人來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操勞了一日,靜謐的黑夜正是最好的入眠休息之時,但是對心懷邪惡之人而言,漆黑的夜色正好隱藏了他們的行跡,他們就如野獸一樣在夜色裡磨牙吮血,擇人而噬。

 阿弦翻來覆去了半夜,身下的竹床也隨著咯吱亂響個不停。

 在竹床的抗議聲中,總算模糊睡去。

 不知又過了多久,沉睡中的阿弦,忽然聽見孩童們的唸誦之聲。

 ——「騰蛟起鳳,孟學士之詞宗,紫電青霜,王將軍之武庫!」

 阿弦記得正是白日安善他們所背誦的《滕王閣序》,心情慢慢地放鬆下來。

 她環顧週遭,發現自己竟身在善堂。

 雖有些疑惑,但聽著孩子們的朗誦之聲,卻不由笑出聲來:「這些小傢伙還真用功。」

 阿弦邁步,循著聲音往前找去。

 孩子們一句一句往下唸誦,又道:「天高地迥,覺宇宙之無窮;興盡悲來,識盈虛之有數。望長安於日下,目吳會於雲間!」

 阿弦雖聽得分明,可是夜色正濃,眼前又似有煙霧瀰漫,讓人看不清,一時又找不到。

 「學的好快啊,」阿弦嘀咕了聲,見眼前迷霧更濃了,她抬手揮了揮,叫道:「安善,你們在哪兒?怎麼這麼晚了也不歇會兒?」

 忽然身邊有人道:「十八哥哥,我在這裡。」

 這一聲來突如其來,嚇得阿弦一個激靈,回頭看時,卻果然見安善站在身旁,正仰頭乖乖地看著她。

 阿弦撫了撫胸口:「你跑過來怎麼也沒出聲兒?嚇了我一跳。」又笑說:「就這麼想要英俊叔給你們糖吃?這夜晚了還在背誦呢。」

 安善道:「這是我們今日新學的,背的好不好?」

 阿弦道:「好的很,你們這樣聰明,只怕很快就能背下全篇了。到時候讓英俊叔多買些好吃的。」

 安善卻忽然一本正經道:「我們不要好吃的,要英俊叔叔就好了。」

 阿弦笑道:「咦,難得你覺著英俊叔比糖果更好?」

 安善不言語,一陣夜霧瀰漫而過,小孩兒的臉有些模糊。

 阿弦只覺著霧裡似乎有什麼怪味道,嗆的咳嗽了幾聲:「哪裡燒什麼東西麼?」

 安善不答。

 阿弦正懵懂未知,耳畔卻又聽見孩子們大聲念道:「地勢極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遠。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

 阿弦皺眉,回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安善,怎麼我好像聽見你的聲音了?」

 安善叫道:「十八哥哥。」

 阿弦大驚,卻見安善竟不聲不響地又跑到自己跟前了。

 這會兒,阿弦已經察覺不對,才要開口,安善卻轉身往前走去。

 阿弦叫道:「安善!」她拔腿追上,只聽稚嫩的童聲繼續往下念道:「萍水相逢,儘是他鄉之客!」

 這瞬間,卻不似是在背誦,而宛若驚慌的鼓噪!

 迷霧從眼前消散。

 阿弦定睛看去,剎那間毛骨悚然。

 就在她面前的地上,橫七豎八躺著許多孩童的屍首,其中赫然包括安善在內,遍地宛若血池,又像是錯踏入了地獄。

 阿弦大叫一聲,整個人從床上滾落在地!

 因她這一聲叫的十分淒厲駭人,裡頭老朱頭聽見動靜,摸摸索索披衣起身:「弦子!」

 阿弦的心跳的大急,幾乎要從喉嚨裡蹦出來,一時半會兒竟不知作何反應。

 她伏身欲吐,卻又忍住,手忙腳亂地爬起身來。

 她拉開柴房的門跳了出去,正好兒老朱頭也出了屋門:「怎麼了?」

 阿弦頭也不回地往院門處去:「伯伯別跟來,我出去一趟!」

 老朱頭更加吃驚:「這才子時剛過,你去哪裡?」

 阿弦道:「沒事兒,我看看就回來了。」

 老朱頭不顧一切追到門口,拽著手腕道:「囑咐我早些收攤,自己又偏往外跑,什麼急事兒這麼火燒眉毛,又到底去哪兒啊?府衙?縣衙?」

 阿弦打開門:「都不是。」想到夢中所見,簡直不寒而慄,阿弦哪裡敢跟老朱頭透露半句,勉強道:「一會兒就回來了。」扭身跳出門去,玄影也立刻躍出跟上。

 阿弦一路狂奔,這一刻因為極度緊張跟擔憂,竟然忘了害怕會見到不該見的。

 正在奪命狂奔之時,卻見兩名衙差巡街經過,一眼認出是她:「十八弟,去哪裡?」

 阿弦忙道:「你們快隨我來!」

 兩人雖然驚疑,卻忙跟上,三人往善堂的方向風馳電掣般急奔,才過一個路口,就聽見馬蹄聲得得,然後有人道:「什麼人!」

 三個回頭看時,卻見一隊兵馬急速趕到跟前兒,一個個都拔/出了腰間兵器,如臨大敵,猛然看清是縣衙公差跟阿弦,才都鬆懈下來。

 領頭一名小統領道:「原來是十八子,這樣著忙可是有急事?」

 阿弦見是府衙的人,正中下懷,大聲道:「各位隨我往善堂走一趟。」

 小統領道:「怎麼了?」

 阿弦道:「我擔心有事!」

 因白日拿住馬賊,又加上袁恕己嚴令底下防範,加強巡查等,所以這些人聞聽,不敢怠慢,又一個個繃起心弦,跟著阿弦旋風似的來至善堂。

 此刻善堂內大部分的房舍還未建成,有的只起了一個框架,門窗缺失,屋樑孤聳,看來就如一副巨型的孤零零的枯骨架,無端有幾分瘆人。

 原先還是破爛佛寺的時候,周圍雜草叢生,足有半人多高,裡頭多些狐狸之類的小獸,就算白日也出來作怪嬉戲。

 自打袁恕己一聲令下,開始修繕,這些獸類白日裡不敢多加逗留,晚間倒還回來轉一轉,似乎在留戀昔日樂園。

 阿弦跳進院子的時候,便驚起了幾隻正在追逐玩耍的狐狸,剎那間,那些未曾剷除的草叢裡一陣窸窸窣窣聲響,有那些大膽的野獸,跑了一陣兒後發現無礙,竟又停下來,人立而起,往回張望。

 「呼呼呼……」狐狸似笑似哭的叫聲,從雜草裡傳來。

 惹得玄影汪汪大叫,作勢欲撲,那些狐狸才望風而逃。

 一名縣衙的公差不由道:「這鬼地方,怎麼還是這樣嚇人。」

 阿弦不顧一切,一馬當先,啞聲叫道:「安善!」

 府衙眾人早就將佩刀拔出,擎在手中,一邊兒戒備一邊兒隨著阿弦往內。

 前方的屋舍裡,燈光一晃熄滅,似有人影閃爍,阿弦屏住呼吸,沖上前將門踹開:「安善!」

 身後府衙縣衙的兄弟們上前,燈籠高挑,腰刀出鞘,果然照到地上橫七豎八的臥著數人!

 眾人正在驚心動魄,地上一人卻動了動,繼而竟慢慢爬了起來。

 有一名公差被這場景驚到:「啊!」幾乎把手中燈籠扔掉。

 燈光亂晃,地上那人扭頭道:「十八哥哥?」

 阿弦聽了這聲,雖聽出是安善的聲音,卻仍膽顫心驚屏住呼吸,不敢斷定說話的是人是鬼。

 還是府衙的那統領道:「這些孩子怎麼都睡在地上?」一語說完,地上那些小孩兒都慢慢地爬了起來。

 這會兒安善也跑到阿弦身旁:「十八哥哥怎麼這時侯來了?我們還以為是管寺伯伯呢!」

 另一個孩子也說道:「夜裡熱,我們喜歡睡在地上涼快些。」

 這幾句問答之間,阿弦那原先都飄走了的魂魄才又緩緩地歸了位。

 她的噩夢未曾成真,再沒有比這個更好的了!

 阿弦緊緊拉住安善:「都沒事麼?」

 安善道:「沒事呀。十八哥哥,你們是來陪我們的嗎?」

 公差們雖然看這些小孩子玩鬧無事,卻因來了,又挑起燈籠四處看了一圈兒,並未發現異狀。

 那小統領問道:「十八子,你說善堂有事,不知是怎麼樣?」既然是虛驚一場,這些人還有巡街的命令,自然不敢耽誤。

 阿弦胸口如堵著什麼,緊緊地握著安善柔嫩的小手,她極快地想了想,道:「各位,能不能派幾個人留下來,在此處看守?」

 小統領大感意外:「這是為何?」白跑了一趟已經是滿腹不快,若開口的不是阿弦——刺史大人跟前兒的新進紅人,只怕早就甩臉走了。

 阿弦避開小孩子們,悄悄說道:「我、我怕會有別的事。」

 小統領斜睨著她,忖度一番謹慎道:「我等奉命巡街,監察可疑人等,不敢怠慢,生恐刺史大人怪罪,既然十八子這樣說,我便派個人回府衙告訴一聲,讓府衙或者縣衙再撥幾個人來就是了,如何?」

 阿弦道:「也好!」

 於是分頭行事,阿弦留在善堂,小統領派人回府衙通知,頃刻,果然又派了四名士兵來到善堂外駐守。

 安善等小孩兒渾然不知其他,只是十分興奮:「十八哥哥,是不是有什麼熱鬧?」又有的看玄影通身漆黑,長的英武,便湊過來,撫摸狗頭,拉扯狗尾。

 阿弦苦笑道:「時候不早了,有熱鬧也是明兒,你們都快安分睡覺。」

 眾孩童消停下來,仍竊竊私語了一陣子,才相繼入了夢鄉。

 次日,隨著天明破曉,那些士兵們見夜來平安,便回去覆命。

 袁恕己得知夜間的轟動,正也有事要跟阿弦商議,便命人來叫。

 阿弦卻幾乎一夜未眠,黑著雙眼來至府衙。

 而就在她前腳離開之時,一輛馬車緩緩駛來,車伕跳下地,從內扶著一位先生出來,赫然正是英俊。

 且說阿弦被傳到府衙,袁恕己才練了半路拳,見她來到,便跳出來拿了巾子擦汗,又問昨夜如何。

 阿弦被那噩夢驚擾,只忙著去查看究竟,都來不及跟英俊說,當下便告訴了袁恕己。

 袁大人將巾子遞給侍者:「你說什麼?孩子們被殺了?」

 阿弦道:「是,所以我才求人在那守了一夜。不過大概是個不頂用的夢,方才我從善堂回來,他們都很好。」

 袁恕己瞥向她:「有件事我想再確認一下。」

 阿弦問道:「什麼事?」

 袁恕己道:「你說的那個蒲瀛,當真是被馬賊所殺的人?」

 阿弦脫口答:「當然……」話未說完,戛然止住!

 阿弦翻看過滄城整整一縣的失蹤人口檔冊,上頭所記載的名字裡,多的是死在馬賊手底的百姓冤魂。

 所以當又看見記載著「蒲瀛」這一頁上、馬賊橫行暴虐之時,理所當然便也將蒲瀛當作是另一個受害者。

 又怎會想到事實或許……恰恰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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