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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探幽錄》第81章
第81章

 草草吃過了早飯,重又啟程,路上,英俊便把有關劉武周的種種詳細告訴了阿弦。

 劉武周起於隋末群雄割據之時,原本出身富豪之家,早在他少年時候,他的一位兄長便曾告誡:「你若仍任意妄為,所交非人,將來恐怕禍及家族。」

 誰知竟一語成讖。

 劉武周原先在隋朝為官,後反叛投靠突厥,他借助突厥之力擴充地盤,並接受突厥冊封,稱為「定楊可汗」。

 後劉武周自稱帝,並引兵攻打雁門,連連取勝。

 他志得意滿,忘乎所以,於武德年間揮兵南下,一度攻打到平遙,介州。

 那時候唐軍節節潰退,劉武周兵臨晉陽,佔領山西大半,攪亂了大唐半壁江山,甚至高宗亦驚慌無措。

 但劉武周也很快遇上了他的剋星,那就是太宗李世民,兩人幾度交戰,劉武周最終不敵,倉皇往北投靠突厥,最後卻被突厥殺死。

 因劉武周的種種所做,他的昔日族人也受到牽連,大部分人為避禍被迫逃離舊地,隱姓埋名,苟且偷生。

 阿弦聽罷,搖頭嘆息:「這劉武周倒也是個能人,如果不是遇上了太宗,恐怕這天下誰屬還不一定呢。」

 英俊笑道:「劉武周首尾兩端,有勇而無謀,見利而忘義,注定無法成事。又豈會是太宗的對手。」

 阿弦咋舌:「可他當時卻的確席捲了大唐半壁江山,若是個無能之人,又豈會做到這般地步?」

 英俊淡淡道:「劉武周的連勝,並不只是看他個人才能如何,當時也有天時地利之因,他先有突厥之助,後又有宋金剛帶兵投靠,且當時大唐所派的齊王殿下……因要奪功,輕易冒進,才失了先機,後又連續用兵不當,導致兵敗如潰。」

 因涉及武德間舊王之爭,英俊未曾細說,但齊王李元吉當時鎮守並州,荼毒百姓,虐待兵卒,所作所為令人髮指,可謂「天時地利人和」中只剩下一點「地利」而已,最後連敗,也是意料之中。

 阿弦不知這些詳細,聽得發呆,琢磨半晌才問道:「那太宗的確是個不世出的天縱君王了?」

 英俊道:「那是當然,太宗英明神武,可謂不世出的明君。」

 阿弦皺眉,低頭想了片刻,忽地低聲問:「那、那現在的皇帝陛下呢?」

 英俊不答。

 阿弦著急:「阿叔怎麼不說了?難道皇帝不是個明君?」

 「胡說,」英俊笑斥了聲,「這等大逆不道的話,你不可亂說,尤其是去了長安後,更是萬萬不能提。」

 阿弦哼道:「堯舜從不怕被民非議,只有桀紂才會。」

 英俊一怔,旋即微微揚首長笑數聲:「說的好!」

 阿弦問道:「阿叔怎麼不回答我,皇帝到底是什麼?」

 英俊咳嗽了聲,又過片刻才道:「這種話頗為大逆。但是阿弦,判斷一個君王是否明君,就如同判斷一個人一樣,你且記得——試玉要燒三日滿,辨材須待七年期。一時的成敗榮辱沉浮起落並不打緊,是好是壞,百年後民間自有定論。」

 阿弦長長地嘆了口氣:「要百年之後?我早就作古啦。」

 英俊復一笑,卻將頭轉了開去。

 阿弦怏怏不樂。英俊忽道:「其實,還有一種更快的法子。」

 「什麼法子?」阿弦忙問。

 英俊道:「有道是『眼見為實,耳聽為虛』,最快的法子,當然是你自己去看一看了,究竟是如何,你自己心中便有定論,大不必別人告訴你。」

 阿弦咕咚嚥了一口唾沫,耳畔有短暫的空白。

 驢車緩慢向前,玄影跑的累了,便跳上車來,在阿弦身邊兒乖乖趴著。

 大概是聽出阿弦情緒有些低落,英俊忽然道:「對了,關於劉武周,其實還有一件事。」

 阿弦道:「是什麼事?」

 英俊道:「我在善堂的時候,聽人說起,說是劉武周當初稱帝之時,囤積了富可敵國的金銀財寶,有說他將那批寶藏秘密埋藏在某處,也有說他偷偷叫親信運回了景城,交給了他的族人保管。」

 阿弦起初驚詫,然後撇嘴道:「善堂裡怎麼會有人說起這些雜事,只怕是在酒館內聽見的。」

 英俊忍不住嘴角又輕輕上揚,勉強止住,復轉開頭去。

 被英俊這一句話,便將阿弦之前所想重又撥轉到劉武周族人的事上來。

 阿弦想著昨夜那鬼新娘,詭異的迎親隊伍,以及那荒廢的莊園。雖然是在夢中,但她知道這鬼魂一定有什麼話想要告訴她,但她到底要說什麼?二十年過去了,那些曾參與劫殺的賊人就算還活著,恐怕也已經是年紀纍纍,且不知散於何地。

 阿弦便問道:「阿叔,你說景城莊園被搶掠的事,會不會跟你聽的這個傳說有關?」

 英俊道:「天道性命,聖人難言,我亦不得而聞。」

 阿弦抓抓耳朵,嘆道:「你何不留在桐縣裡繼續當個教書先生,將來定然會教出許多狀元郎。」

 如此曉行夜宿,漸漸將到洛州,阿弦見天色不早,不敢再一味趕路,遠望山巒,隱隱聽得暮鼓之聲,循聲而去,果然看見一座不大寺廟。

 寺僧見兩人借宿,便請了入內,招待齋飯。

 阿弦正吃飯中,聽得外頭有呼喝之聲,跑到窗口看了眼,卻見是寺僧們在習武。

 阿弦匆忙扒了兩口飯,便趴在窗口觀望。

 正看的入迷,聽身旁有人問道:「好看嗎?」

 阿弦隨口道:「是啊……」話音未落,轉頭看去,卻見是英俊不知何時來到身邊。阿弦道:「當初還是陳基哥哥教了我幾招呢,可惜我所學有限……」

 她看著眼前虎虎生威的武僧們,眼中流露驚羨之色:「當初有『十八棍僧救唐王』的故事,少林武僧天下聞名,現在還不到少林,便已是這般威勢了,令人好生羨慕。」

 英俊道:「少林的武功走的是剛猛一路,只怕不適合你,不過你身子虛,若是練習些《易經》《洗髓》等的內家調息法兒,卻是最好。」

 阿弦忙道:「我可以麼?」

 英俊笑道:「那是少林的不傳之秘,你想學也學不到。」

 阿弦頓時失望,英俊卻又道:「不過,你若是想強身健體,我倒是可以教你些招式,只要每天勤加練習,你的身子定然會比先前好的多,又……或許可以有些防身之用。你想學嗎?」

 阿弦立刻點頭如雞啄米:「想!」又問:「阿叔怎麼會這許多?」他不是失憶了嗎?

 英俊道:「機緣巧合……忽然就想起來了。」

 阿弦催促:「那阿叔快快教我。」

 英俊笑道:「那也不是這時候,眾目睽睽地,你能安心練習麼?」

 自此之後,阿弦便將此事記在心中,次日清早兒她便爬起身來,將英俊搖醒:「阿叔,這會兒靜悄悄地,你教我吧?」

 天尚未明,室內光線暗淡,依稀中英俊笑了笑:「哪裡就這樣著急了,又不會變成武功高手。」

 阿弦道:「你答應我的,不許賴。」將英俊從床上扶起來,又給他將掛在旁邊的外袍取了,英俊忙制止道:「你去打水,剩下的我自己來。」

 阿弦果然便手腳利落地去了。

 兩人所住客房在後院僻靜地方,山寺偏冷,開門一陣寒冽空氣,夾雜著潮冷的白霧撲面而來,不遠處的殿寺遠山等都籠罩在濃霧之中,恍若平地消失。

 英俊拂了拂衣袖,道:「我看不見,只能聽你的動作風聲,你不要著急,我先給你慢慢地演一次,你能記多少就記多少。」

 阿弦一口答應。

 英俊將袍子撩起,踱下台階走到庭中。

 正值嚴冬,遠山跟庭樹上都掛著雪色的白霜。

 空山古剎,迷霧晨鐘,阿弦站在簷下,望著眼前人影騰挪轉移。

 她只看見英俊雪色的麻袍,在那層層晨霧之中飄拂翩然,頎長瀟灑的身形猶如雪中的仙鶴,清絕出塵令人傾倒。

 他刻意將每一招式都放慢,阿弦也的確都看得再清楚不過,然而到最後,她回顧方才……

 英俊收勢問道:「你記得幾招?演給我看看。」

 阿弦想了想:「一招也不記得。」

 英俊一愣,遲疑問:「我演習的太快了?」這已經是他能做到的最慢的速度了。

 阿弦搖了搖頭,仍有些沉浸在方才的目眩神迷中難以自拔。

 她滿心只覺著那每一招式都極好看,但是這樣好看……當真能強身健體還能防身?

 阿弦道:「阿叔,我不要學這些花哨的,我要學能夠……一招制敵的那種。」

 英俊聽著「花哨」兩字,笑道:「好,你先學會了這些花哨的,再教你別的。」

 阿弦無奈地嘆了聲,略嫌棄:「這種招式看著像是在跳舞……」

 英俊道:「不學算了。」他一拂衣袖,轉身欲走。

 阿弦忙拉住:「學學學,只是你不要演的這樣好看,我都忘了招式了!」

 英俊唇角一揚:「好看麼?」

 阿弦道:「好看極了。」

 英俊道:「嗯……將來若是落魄了,可以憑著這招去當街賣藝……」他從不習慣跟人開玩笑,說到這裡,便自覺過了,斂笑低眸自省。

 阿弦卻拍手笑道:「好啊好啊,原來阿叔說的『防身』是這個意思,倒果然不錯,賣藝賺錢也是一門本事,伯伯就常常說……」

 忽然又說到老朱頭,阿弦緘口,低下頭去。

 英俊體察,卻只溫聲道:「我再給你演一遍,這次看仔細了,我不會再給你演習第三次。」

 阿弦方又凝神。

 這日兩人原本想啟程上路,忽然寺僧來報,說前頭的路上忽然跌落一塊山石,將道路堵住了,正叫人前去清理,只怕今日無法通行。

 於是這天便留在這修儉寺,阿弦因閒著無事,便在院中聯繫英俊教導的那一路拳法。

 阿弦的悟性卻也極不錯,一旦專心,進步飛快,一天一夜之間,已經記得了七八招,英俊在旁聽風辨音,指點她修正差錯之處。

 午後之時,英俊在屋內休息,阿弦又練了一趟拳,正要回房,便聽得旁邊有人道:「施主這趟拳法是才練的?」

 阿弦回頭,卻見是寺內的主持僧人,忙也行了個合什禮:「方丈,是我阿叔教我的。」

 「阿彌陀佛,」方丈道:「那位施主果然並非凡人,看他的面相,當貴不可言,只是……」

 「只是什麼?」

 方丈道:「他命中一大劫數,雖已經險度,但餘下的路,仍似懸空一線,十分凶險,而我看這位施主,跟我佛甚是有緣,倘若能皈依我佛……」

 阿弦總算聽出意思,忙擺手:「不不不,方丈,我阿叔不當和尚。」

 方丈合眸道:「那也罷,老衲只是信口一說。」他雙手合什,將離開之時又道:「方才那趟拳法,小施主還要勤加練習才好。」

 阿弦道:「我會的,阿叔說了,對我的身體大有好處。」

 方丈呵呵一笑,轉身去了。

 阿弦目送那灰色僧袍的影子離開,莫名有些心慌,忙跑回屋裡,見英俊正盤膝端坐如睡著的模樣,她便跳到跟前兒,舉手在他面前搖了搖。

 英俊毫無反應,阿弦盯著看了片刻,坐在旁邊的蒲團上,喃喃道:「好不容易又有個阿叔,如何能再當和尚?如果阿叔再當和尚,我要當什麼?」她低頭看看玄影,「你呢?」

 玄影翻了個白眼。

 端坐著的英俊唇角卻又一動,終究忍住。

 到了第二日,路終於疏通了,趕著驢車離開寺廟的時候,阿弦無端鬆了口氣。

 英俊道:「那和尚得罪你了?」

 阿弦道:「沒有呀。」

 英俊道:「你如何大大地鬆了口氣?」

 阿弦失笑:「阿叔,難道什麼也逃不過你的耳朵?那你能不能猜出這會兒我心裡想什麼?」

 英俊點點頭:「前頭過了洛州,很快就是長安,你心裡想著的,大概是如何跟你陳大哥見面兒。」

 阿弦的笑卻漸漸煙消雲散,只是轉頭默默地看路。

 英俊也並未說話,只聽得車輪滾滾往前的聲響,走了約莫小半個時辰,後面忽然有急促的馬蹄聲而來。

 英俊側耳一聽,臉色微變:「阿弦你看看,來的是什麼人?」

 阿弦聽後面來勢兇猛,正忙著將驢車靠邊兒,聞聲回頭。

 她一看之下,詫異道:「咦……這個服色……怎麼像是……」

 英俊道:「像是什麼?」

 阿弦道:「像是豳州大營的人?」睜大雙眼瞪著那馬上的人看。

 那來人催馬甚急,原本見驢車讓路,還不以為意,只打馬將過的瞬間,看清是阿弦,才微微一震,將韁繩勒住叫道:「十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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