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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探幽錄》第168章
168.五分勝算

 崔曄回首,向來清寂不動的人,雙眼卻在瞬間隱隱泛紅。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衝動行事了,方才的「不顧一切」,非但於事無補,更像是把阿弦往那牢獄中狠狠地推了一把。

 凝視著那有些瘦弱地身影被金吾衛的人簇擁著出殿而去,竭力的隱忍讓雙眸越紅,口中似乎泛起一股淡淡地鐵鏽氣。

 但與此同時,身後書案後的武後,心中卻更加的不受用。

 望著這「少年」在自己勉強昂首朗聲而言,看著阿弦稚嫩而有些清瘦的臉上那股決然不懼的神情,「他」的雙眸清澈無塵,言語之中,更顯得心下無塵。

 幾乎映襯的高高在上的她……這樣深沉,疑慮,狹隘,十分……

 不該。

 向來冷絕無情的皇后,似乎發現自己的舉止反應有些異常。

 誠然,在聽說賀蘭敏之親自向她陳詞,說是阿弦「通靈」所見——是武三思同番僧摩羅王合謀來算計他之後……

 武後明白這件事未必是不可能的,以武三思的為人,十有八九做得出來。

 但是……一想到那個叫十八子的少年,武後有一股難以按捺的惱怒不悅。

 皇族之間再怎麼內鬥也好,用不著一個外人在中間煽風點火。

 尤其是那個「少年」,——從第一次見阿弦的時候,武後心中就有種揮之不去的「牴觸感」,彷彿很討厭見到「他」。

 武後把這認為是天生的「惡感」。

 在聽敏之如此訴說之後,武後第一便把武三思叫來,當面喝問是否有此事。

 果不其然武三思抵死不認,畢竟對他而言摩羅王已死,死無對證,武三思唯一吃驚的是為何世間會有人知道此事。

 可武三思雖巧舌如簧,但種種表演,自瞞不過武後的雙眼,在聽說有人看見了他跟摩羅王的合謀之時,那兩隻鬼祟的眼睛瞳孔收縮,第一時間透出一種心虛的駭然。

 武後看的明白,恨不得立刻將武三思打死。

 但同時武後也知道,就算武三思跟摩羅王設計,他也未必知道摩羅王是讓敏之刺殺自己。

 看在他還算得力的份上,武後只將他敲打了一頓,命他自行警醒便罷了。

 故而最後,所有的怒火,都落在了最後的阿弦身上。

 可是,看著阿弦被金吾衛帶走,武後心裡極大地不適起來:她覺著自己可能做錯了。

 這種感覺讓她很不喜歡,就像是從來胸有成竹篤定自若的人……忽然有了一絲兒瑕疵。

 就好像方才她發現崔曄在她面前也露出了這樣一個「瑕疵」。

 ——要知道,就算當初點撥他盡快處理盧煙年之事,崔曄都未曾如此失態。

 含元殿內,君臣兩個,各懷心思。

 各自的心潮澎湃,似雲氣翻湧,如海上潮生,卻又各自按捺,隱忍的隱忍,翦除的翦除。

 最後,各自又歸於平和冷靜。

 武後先行笑了聲,然後若無其事道:「這個十八子,雖然行事鬼祟不為人喜,倒也是個有膽敢說的性子。」

 崔曄道:「阿弦年幼無知,有口無心。」

 「你錯了,」武後道,「他雖年幼,並不無知,有口,也有心。不過他有一點說錯了,那就是……我從未懷疑過崔卿。」

 崔曄垂首:「多謝娘娘。」

 武後深深打量:「不過我很是不解的是,崔卿你對他著實是……與眾不同,難道,僅僅是因為當初的救命之恩?」

 「起初如此,但……」崔曄垂首,忽然不想再加任何的矯飾,「但是讓臣想要不顧一切護著她的,是因為阿弦的赤子之心。」

 武後微微動容:「赤子之心?」

 崔曄道:「是,她從小兒雖顛沛流離,卻仍不失初心,雖歷經生死波折,見慣世態醜惡,仍著向光明,她著意對任何人都以真心相待……」

 老朱頭,陳基,虞娘子,袁恕己……一個個人影從眼前而過,或許,還有他自己。

 他緩緩抬頭,目光平靜,心裡卻是碧海潮生:「如果可以,臣願意傾盡所有,護她平安。」

 目光相對。

 武後忖度:「那你……要如何護她平安?」

 崔曄搖了搖頭:「臣不能。」

 她有些意外:「這般輕易就說不能?」

 「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

 她笑:「崔卿,你是否有所怨言?」

 崔曄道:「臣只是在自省,方才的確是意氣用事,已經失去人臣的本分。」

 武後尋味「意氣用事」四字,一剎那心亂。便沒了再說下去之心,草草道:「既如此,你且退下吧。」

 崔曄拱手行了個禮,平靜如水地退出殿去。

 禁軍大牢。

 阿弦坐在角落,看天觀地,心想:「我跟長安雖有些緣分,跟長安的牢獄卻最是有緣,一來就在京兆府大牢裡混吃混喝了許久,現在又跑到禁軍的牢房裡來騙住。」

 她默默地比較兩處地方:「禁軍的牢房不如京兆府的稻草厚實,但京兆府的不如禁軍的乾淨,總之各有千秋。」

 但最讓阿弦覺著奇怪的是,在京兆府的牢房裡她見識過各種各樣的鬼,可是這會兒,卻一隻也未曾瞧見。

 摸了摸頭,阿弦忽地想起,彷彿是自打在大慈恩寺接了那灰衣僧人給的符咒,就一直安然無事。

 她先前一直以為是因為跟著崔曄的原因。

 「難道果然是因為這個?」舉手摸了摸懷中之物,「這麼說來,阿叔不當貼身護衛也使得?只是昨晚那異樣又是怎麼回事?」

 將生死置之度外,阿弦浮想聯翩。

 直到監牢外有人笑道:「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阿弦回頭,卻見是個身量修長偏瘦削的清秀少年立在監牢之外,身著武官官服,負手笑看。

 阿弦因不認得此人,便不理會。

 不料少年繼續說道:「你可真是有種,今日竟敢面斥天后……你可知道,就算放眼八荒四夷,你也是頭一號的人物?」

 阿弦淡淡道:「我不過是說了幾句真話,並沒有面斥過誰。」

 少年越發大笑:「好的很,你這性子我喜歡,跟那個兩面三刀一心攀附的陳基不一樣。」

 阿弦聽他提到陳基,方轉過頭來:「你……你怎麼……」

 「你跟陳基不是弟兄麼?」少年道,「你雖不知道,但金吾衛裡已經傳遍了。」

 阿弦看著面前這張俊俏的臉,隱約有點印象:「我好似在哪裡見過你。」

 少年並不掩藏,直言不諱道:「我叫桓彥范,金吾衛右翊衛桓彥范,那日陳基跟你在酒館吃酒,我們坐在隔壁間兒。」

 兩人正說到這裡,忽地聽外頭道:「丘大人到了。」

 桓彥范皺了皺眉,不再做聲,只轉頭看向來人。

 果然便見丘神勣大步走了進來,一身地殺氣騰騰,一眼看見桓彥范在面前,才緩緩止步:「桓翊衛,你如何在此?」

 桓彥范不慌不忙:「長安城內出了個膽大包天的傢伙,特來一看新鮮。」

 丘神勣笑道:「可果然新鮮麼?」

 「原來不新鮮。」桓彥范搖頭。

 丘神勣一怔:「怎地說?」

 「因為已是舊人了。」

 「我並不明白這話。」

 桓彥范道:「原本是我說的不清楚,其實這個十八子,是沛王殿下的相識,沛王曾多次跟我提起,要給我引薦呢,今兒陰差陽錯,卻在這種情形下相見。」

 丘神勣神色微變:「原來是沛王殿下的相識。」

 桓彥范道:「不止,聽說還是公主殿下的好友呢。」

 丘神勣笑道:「如何這十八子區區一個九品的戶部小官兒,認得的都是皇親國戚?」

 「可不是呢,」桓彥范也笑,「所以說永遠別小看一個看似微不足道的人,誰知人家背後站著是誰?沛王如今雖不在長安,但公主殿下如果知道他入了獄,指不定一念慈悲跑去求皇后娘娘,娘娘自是最疼公主的,興許也不忍公主傷心……但如果那時候十八子遍體鱗傷,丘大人你說……」

 丘神勣鬼一般的人,如何不懂他這些話的意思,幾乎是明示他不可對阿弦用刑。

 丘神勣道:「桓大人的話我當然明白,但畢竟是皇后吩咐讓查明同黨,只怕他等閒不肯招認。」

 「就算娘娘真的有心要什麼同黨,可也並沒有叫你用刑,你可別揣摩錯了皇后的意思,」桓彥范頓了頓,故意又道,「今兒你不在殿上,我可是瞧的明白,崔天官是豁出去的護著十八子,你可要小心,別偷雞不成蝕把米。」

 丘神勣本信心滿滿,想要一試身手,聽桓彥范說了這許久,猶如一頭冰水從頭頂澆落,沛王李賢,太平公主,再加一個崔曄……如果說前兩位殿下還可以糊弄過去,後面這個,卻是個怎麼也糊弄不著的,左右為難。

 吏部。

 一道人影如風般掠過庭院,衝進崔曄的公房:「小弦子怎麼了?」

 袁恕己雪白臉色,氣急敗壞,望著書案後的崔曄,見後者垂眸淡然之態,他恨不得沖上去揪住:「我把人交給你,你把人送進禁軍大牢?」

 「莫急,」崔曄神色淡然語氣沉緩,「急中生亂。」

 相同的錯誤他已經犯過一次,絕不會再犯。

 袁恕己幾乎語無倫次:「聽說審訊此案的是丘神勣,那個……簡直不能稱之為人……」想到丘神勣種種手段,不敢深思,「我要小弦子立即出來!你說!立即給我一個好法子,你若說不出來,我或者去禁軍要人,或者進宮見皇后,這兩條路我一定要選一條。」

 崔曄道:「都走不通,而且反會加速害了阿弦。」

 袁恕己語塞,若沒有後面這句,他這兩條路一定要試一試:「照你這樣說來,就如你這般靜靜坐等?」

 「不,」崔曄肅然,「我已經想到了一個法子,最簡單而有效的法子,雖比你那兩條路好的多,但……同樣冒險。」

 袁恕己靜了靜:「幾分勝算你說。」

 崔曄閉眸:「五分。」

 「嗤!」袁恕己怒,「這簡直……」總算還有一絲理智,並未罵了出來。

 崔曄道:「你怎麼不問問我是何法子?」

 袁恕己果然是急中糊塗,聞言才忙道:「你快說,救人如救火,真是急病遇到慢郎中!」

 崔曄招了招手。

 袁恕己附耳過去。

 崔曄在他耳畔,低低地只說了九個字。

 卻已經讓袁恕己為之色變了:「不!」他大叫,「這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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