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大勝的最大好處,莫過於解除了勝利者對失敗的恐懼感。
——尼采
兩天後,秦立東回了B市。李津京是掐著時間給他打的電話,人家可是大忙人兒,現在又正好兒快年關。
秦立東答應的很痛快,約了在一家兒老派清真飯莊見面。對於這個李津京很滿意,那家兒飯莊的紅燒牛尾和芫爆散丹好吃得簡直讓人想起來就流口水,在B市更是出了名兒的清真第一樓,招待過無數國家領導人。
秦少爺還是照舊的大手筆,甭管幾個人,一律包間兒。被服務生領著來到三樓名叫「棠棣」的雅間兒,推門進去竟然只有秦立東一個人。
「怎麼沒招呼別的哥們兒一起啊?」李津京脫下大衣搓著手,「就咱們兩個人,回頭飯莊兒的經理該不樂意了。」
秦立東一條胳膊搭在旁邊兒的椅背上:「你打電話那口氣,一聽就是有事兒想單獨跟我說,這還叫別人幹嘛?哎,別坐那麼遠,過來點兒。」
李津京往那邊兒挪了幾個座兒。既然是單談,他也不想瞎耽誤工夫兒,直接奔正題兒:「我有一朋友……」
「不管!」
「你聽我把話說完的啊。」
「你的事兒可以,別人的不管。」秦大少撅人真是一點兒商量都沒有。
「話別說這麼滿啊,一起賺錢都不成嗎?」
秦立東連看都懶得看他,夾起一筷子散丹嚼著:「你覺得我缺錢嗎?」
李津京低頭兒想了一下:「不是三頭兒五萬的買賣,數目還行,應該能入了您的法眼。關鍵是我這不也惦記著能跟中間兒賺一票嘛?不瞞你說,這個數兒對我可是相當有誘惑力的。」
秦立東停下筷子翻弄著手裏的打火機,「你這小子愛錢,但又不願意跟著我賺錢,現在外邊兒不知道哪兒認識一野人,又想用著我幫你撈錢。可能嗎?」
李津京假笑,指著秦立東說:「秦哥太沒勁了啊,這還記仇呢?關鍵是這個事兒賺錢賺的俏,不搭功夫不搭本錢,就是……」
「就是要用到我的人脈關係是不是?」秦立東從煙盒兒裏叼出一根兒點上嘬了一口:「你小子淨給我添亂!說吧說吧,反正人都來了,我先聽聽怎麼回事兒。」
事情很簡單。
B軍區的軍區醫院翻蓋老園區又新建了幾棟樓,裏外用的材料全是陳家和供應的。竣工之後工程指揮部卻說上邊兒沒給撥款,一直拖著,拖了三個多月陳家和也沒收回材料款。
秦立東聽完了問:「欠了多少錢?」
「兩千一百萬。」
類似這種事兒平時求秦立東的人並不多,畢竟能做得起這麼大工程的也沒幾個小崽兒。而且他本身手裏也沒有實權,要求也是求他爸爸。但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
秦立東琢磨了一下兒。跟部隊做買賣最大的一個妙處就是不用擔心欠黃了帳,像李津京今天提的這個事兒無外乎兩種情況,一個是工程指揮部有錢,但因為這樣那樣不可說的原因卡著那供貨商不給結賬,另一種就是上邊兒確實沒給撥款。
第一種簡單,都不用老爺子出馬,他就能直接給辦了。如果是第二種就有點兒麻煩,最直接的方法是找軍區主管後勤工作的副司令下達「帶帽兒」指示。找別的路子都是扯淡,裏外裏送出去的等於他們白忙活一趟。
軍區副司令?秦立東腦子裏飛快的權衡了一下。這位伯伯是他爺爺一手提拔起來的,跟他們家關係非常密,交情是沒問題,但動用這麼大一個人情兒面子,值不值呢……
見秦立東沒說話一直低頭兒盤算,李津京心裏七上八下的。他知道秦少的辦事準則,從來都是不欠人情兒銀貨兩訖。這次的事兒估計還真不小,八成兒大少爺自己的人脈辦不下來。可真是要用到家裏老爺子的路子……他會答應幫這個忙嗎?
秦立東一抬頭兒就看見李津京用手撐著下巴特別期待的看著他。要說這小孩兒整張臉上就一雙眼睛長的最好,黑白分明不說,黑眼仁兒還特別大,烏溜溜的,怎麼看都是一天真可愛,殊不知是個假純。
死孩崽子!
算了算了,幫他一把,就當看看這小烏鴉到底能折騰出什麼花兒來吧。
「你跟那邊兒談回扣了沒有?」
「談了。」
「多少?」
「總款項的百分之五。」這可是李津京事先旁敲側擊他們家老頭兒得到的行市價兒。
秦立東在心裏笑,死小子還挺懂路兒的:「如果需要找人撥款,你這個數兒不行,得再加百分之二。我要這個『二』去辦事兒,剩下的全是你的。如果跟工程指揮部能直接辦了,就按百分之五算,我還是要『二』不變。」
「找人?這得找到誰頭上去啊,而且怎麼撥呢?」
秦立東簡單扼要的給李津京解釋了一下所謂找人是要找誰,所謂「帶帽兒下達」,就是主管軍區後勤工作的副司令直接給後勤部下達指示撥款給工程指揮部,並且是專款專用只給誰誰誰結算,旁的不管。
「總之,這個事兒我答應了就成了七分,你小子等著點錢吧。」
李津京樂開了花兒:「真的啊!那可太謝謝您了。」這下可發了!兩千一百萬的百分之五就是一百萬啊!做夢呢吧?轉念一想,秦立東只要百分之二,人家出了大力氣卻拿小頭兒,心裏怪過意不去的:「秦哥,這錢咱倆平分吧,也別二啊三的了。」
看他高興得在椅子裏晃來晃去,秦立東也樂了:「我又不差這點兒錢。你第一次接觸這種對縫兒的買賣吧?確實挺肥的,哪兒的朋友啊?」
「G省的。」李津京心裏一個勁兒的盤算,這錢到手了該怎麼花呢?先買輛車開開!低調點兒,捷達就行,但是要頂配的!車蓋子上噴仨大字母兒「LJJ」!
光顧著美了,沒發現秦立東悄悄的靠近:「這人,是不是你去G省的時候泡上的情兒啊?」
「沒錯兒。」李津京倍兒爽快的承認了,他的社交圈子有寧非那個「叛徒」大嘴巴,人家秦立東必然門兒清,而且跟這種人精撒謊也會很快被揭穿。再說了,都是同好,也沒什麼丟人的:「那位人不錯,我從G省帶回來的幾大包衣服就是他送我的。」
「你不是說是你同學家開的廠子嗎?照這麼著,你那三天就是跟他在一起了?」
李津京這個悔啊~~多什麼嘴啊?你個傻缺!秦立東記性特別好也不是不知道,這下捅婁子了吧?
「秦哥你放心,我什麼都沒跟他提過,他也不知道我到G省是幹嘛去了。到現在為止,他只知道我的名字。」
秦立東到沒撂臉子,可這人這樣兒笑著還不如不笑呢!
有點兒心虛了:「秦哥……」
秦立東伸手掐住李津京的下巴:「前幾天你和席硯去酒吧,半路兒上跟一男的跑了,是不是就是這人?席硯跟我說是一特斯文,特有禮貌的優質帥哥兒,」
李津京聽了在心裏大罵:席硯!我圈圈叉叉你大爺的!你他媽就給我搗亂吧你!拿陳家和酸秦立東是不是?給你閑的,秦大少剛回來你就在那兒滿嘴跑舌頭!(見方言注釋)
秦立東的拇指在李津京的下巴上撚來撚去,「早就跟你說過,外邊兒的別什麼人都敢招呼,不聽話是不是?你才多大?覺得自己挺是塊兒料的,你玩兒的過這幫子社會上的老炮兒嗎?」
李津京歪開頭想躲,但被捏的更緊了。不喜歡秦立東這樣兒跟他爸似的什麼都管著,您算哪一位啊?
心思到這兒口氣就硬了:「這可不好說,誰玩兒誰還不一定呢。再說了,我這是對事兒不對人,論買賣不論別的。」
秦立東冷下臉直直的盯著李津京看了片刻,「別拿我的好心當了驢肝肺,你就知道這人不是算計你來的?自己拿的住嗎?」
李津京抬了抬眉毛:「拿不住也不敢攬這瓷器活兒啊。再說了,他從頭到尾也不知道我們家背景,更不知道我認識你這麼一大仙兒!」
還大仙兒?你怎麼不直接說我是太上老君啊!
「臭小子!」秦立東突然笑了,剛才還陰森森的眉眼一下變得極其生動:「老話兒說撐死膽兒大的餓死膽兒小的,我看你的膽子比誰都大!」挑高單邊兒眉毛,不死心的舊話兒重提:「真不打算好好兒跟我幹了?給你算股子怎麼樣?我就喜歡你這樣兒膽大包天什麼都敢試吧試吧的。」
李津京握著秦立東的手腕使勁兒一拽,終於給丫弄開了,「又想打架了是不是?違法的不幹,這是原則問題。」
「狗屁原則。」秦立東從他手裏抽回腕子:「你就是一雞賊小屁孩兒(見方言注釋)。」
「雞不好瞎雞一般雞唄,哪兒能跟您比啊?」
秦立東往後一靠:「席硯說的沒錯兒,你就是一特猥瑣,特齷齪的傢伙。」
這頓飯沒有亂七八糟的人摻合,秦立東開車也不能喝酒,到是難得的純吃飯了。
該說的正事兒都說完了,倆人就一邊兒吃菜一邊兒蛋侃。說說席硯都是怎麼撒癔症兒的,說說崔健大神的演唱會有多麼精彩震撼,以至於龍慶特沒起子的在現場流淚狂喊「健哥我愛你!」……
頭一次敞開了和秦立東侃大山,怎麼也沒想到兩個人之間共同的愛好還真多。比如都愛吃紅燒牛尾,甚至為了最後那一塊兒該歸誰還倍兒童趣的玩兒了把石頭剪子布,最後以李津京完勝並且得意的咬著牛尾告終。
秦立東氣不過,一怒之下又叫了一盤兒。
沒有旁的人在場,他也不用端著什麼大哥範兒了。看李津京倆手全上抱著牛尾狂啃特痛快的樣子,丫也有樣兒學樣兒。
服務員推門兒進來想問問點不點主食,結果給人家嚇了一跳。這倆是野狼啊?這架勢掄的,多少天沒吃著肉了吧?
服務員瞠目結舌的退了出去。李津京一邊兒啃著牛尾一邊兒用胳膊肘兒撞了撞秦立東:「哎,嚇著人家了。」
秦立東正跟一塊兒牛筋較勁呢,口齒含糊不清:「嚇著就嚇著,屎不了。」
屎?還尿呢!李津京覺得其實秦立東才是最齷齪的。水足飯飽,專心致志的剔著牙。牛尾好是好,就是塞牙塞的厲害。
秦立東也咬著根兒牙籤兒,「你回頭提前跟那人打好招呼,辦事兒可以,錢只要現金,絕對不能走賬。讓他提前預備好了,這邊撥款那邊兒給錢,不能拖。」
「萬一工程指揮部那邊兒再卡一道呢?」
「那就跟咱們沒關係了,讓丫自己找轍去。」
「秦哥,咱辦事兒辦到底,送佛送到西啊。」
秦立東一拉臉:「你不是自己說的對事兒不對人嗎?單論買賣沒你管得這麼寬的!」
李津京沉默了。到不是為別的,拿人錢財與人消災,不辦利索了心裏總惦記是回事兒。
後腦勺挨了一下兒,秦立東無奈的瞪著他:「你呀,嘴上說的漂亮,心還是軟了吧?覺得收了人家的錢就得給人個交代是不是?得,這事兒我就給你管到底,下回可不允許了啊!」
「謝謝秦哥!」
「臭德性!」秦立東抿著嘴一偏頭:「這次我可是給足了你面子,怎麼謝我?」
「您想怎麼著都成!」
秦立東笑:「這可是你說的。」眼睛一彎,嘴唇兒動了動,話一出口卻變了:「先欠著吧,等我以後想好了再說。」
離開飯莊,李津京並不著急告訴陳家和這個消息。雖然秦立東答應了,畢竟還八字兒沒一撇呢,穩當一天再說也不遲。
下午匆匆趕回證券公司,雖然盤面兒一片萎靡沒什麼好看的,但畢竟人家是給了戴叔叔面子才收的他,該裝樣兒也得裝著,不能太過了。
對著綠泱泱的分時圖,李津京反復回憶著曾經聽說過的消息。他記得,有個經常一起喝酒的哥們兒特痛心疾首的提過,在某一年的一月初如果買進股票,到五月初拋了就能賺三倍不止。可是到底是哪一年呢?
如果陳家和的事兒辦成了,他手裏就會有一筆相當可觀的本金,利用記憶中的線索賺大錢似乎是指日可待了。但前提是,他得想的起來。
曾經的他就跟現在的席硯一樣,每天混吃等死的過日子,除了滿地兒踅摸人一起瞎玩兒,一點兒正經都沒有。
上著一個沒有任何前途的班兒,國企,聽著提氣,可是他這麼一個沒學歷沒資歷,還是靠老爺子的關係給弄進去的,誰看得起他呢?
今昔對比,要說李津京不後悔那是不可能的。
之前幾次拒絕秦立東一起跑買賣,也不能說是他重生了覺悟就一下兒就變得多高,那種紙醉金迷的生活其實正是他最喜歡的。大把花錢,吃好的喝好的,出入有車接車送,玩兒起來無法無天……可這些目前都不是他自己的。
李津京隨意的敲擊著鍵盤,下意識的翻動盤面兒。這輩子他希望能痛痛快快的花自己賺來的錢,而不是跟著某個人屁股後頭花別人的錢。
腦子裏又閃回著曾經老爸失望的臉,老媽因為他的不爭氣憔悴消瘦的模樣……
摔開滑鼠揉著眉心。又他媽瞎想什麼呢!就憑我現在不可能再那麼窩囊!名牌兒大學本科生,認識了秦立東,小錢先賺著,大錢這不也來了嗎?
退一萬步講,算逮不住股市的東風,一百萬也不是小數兒,我買房行不行?急眼了買黃金躉著擱十年少說了翻兩倍不止呢!
再睜開眼時,之前亂打出來的股票代碼正好停在深發展A上……
道路上的積雪已經都化了,北方冬季乾燥的氣候裏難得的濕潤。
三天後,秦立東給了準確的答復,成了,要百分之七。
李津京進了陳家和的房間就開始扒他的衣服。
「京京?」
懶得理他,直接扒光了往床上一推。李津京才開始慢條斯理兒的一個一個解開自己的襯衫扣子,「陳先生,準備出血吧。」
陳家和驚了……
「不是下面兒出血,是讓你掏錢呢。」李津京甩開褲子一把抄起陳家和的腿掛在自己肩上:「材料款確實是上邊兒沒給撥下來了,我找人給你辦,但是咱們之前說好的提成兒得多掏百分之二,這是給聯繫人的好處。」
「真的?」陳家和很驚訝。他知道在B市這種地方能人多,可萬萬想不到會是一個大男孩兒把這件事給辦了。
「那邊兒給你結賬,這邊兒你給我現金,兩天的準備時間,夠不夠?」握住他的小兄弟緩慢的摩擦著,李津京心裏明白對方未必全信:「我也是拐彎兒托了個哥們兒,他們家是高幹,和軍區特別熟悉。是什麼人你就別問了,不能跟你說。」
陳家和按住李津京的手:「你確定可靠嗎?我可以不問對方的身份,但我要知道事情的流程,百分之二也不是小數目,這個錢得讓我花得明白。」
李津京心想,這就是商人本色。於是也不隱瞞,把秦立東中間兒給他分析的那一套仔細說給陳家和聽,當提到需要找軍區副司令的時候,陳家和神色一震。
「你的朋友一定很厲害。」
秦立東?李津京想起這傢伙咬著牛筋往死裏拽的德性,噗哧一樂:「嗯,他可厲害了。」
「我怎麼確定這筆款子落實?」
李津京慢慢壓了下去,頂著陳家和的鼻尖兒:「三天後,下午兩點半,帶好了提成兒現金工程指揮部見。」
【芫爆散丹】:說白了就是羊肚兒炒香菜。
散丹是羊肚的一部分,芫爆就是用熱油爆炒以芫荽(香菜)為主要配料的菜。清香柔軟,鮮鹹微辣。
【方言注釋】
滿嘴跑舌頭——北京方言,胡說八道。也有一種說法兒是:滿嘴跑火車。
雞賊——北京方言,形容一人特別小氣,摳門兒。另一層意思是說這人狡猾,耍小聰明,還有點兒猥瑣。李津京是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