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九
霎時尖叫聲和呼喝聲此起彼伏,席間眾人爬的爬,滾的滾,哭嚎陣陣。
酒菜飛灑,湯羹四溢。
李賢推翻食案,衝到賀蘭氏身邊,「快去召醫師!」
一聲呼喊,又驚又怒,還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沉痛。
裴英娘被李賢撞了一下,跌倒在地,宮人們忙著護衛武皇后,沒人管她。
混亂中,她被踩了好幾腳,剛想掙紮著爬起來,一雙臂膀穿過她的腋下,直接把她提起來,帶出內堂。
武皇后的哭聲傳出很遠,「枉我將你們視作骨肉,你們竟然如此狠毒,想謀害我!要不是外甥女先喝下肉湯,此刻我早遭了你們的毒手!」
武惟良和武懷運被金吾衛五花大綁,扔在前院的場院裡。兄弟倆嘴裡都塞滿了破布,喊不出求饒和辯解,只能發出模糊不清的嗚咽聲。
武皇后雙眼發紅,面色狠厲,「武氏兄弟狼子野心,立即斬首!」
沒有審訊,沒有認罪。
早就等候多時的護衛拔出彎刀,一刀下去,兄弟倆齊齊斃命。
濃烈的血腥味反而讓驚慌失措的武氏族人冷靜下來,他們紛紛跪倒在武皇后身邊,咒罵武惟良和武懷運,撇清和兄弟倆的關係。
護衛拎著武惟良和武懷運的人頭踏進前院,朗聲道:「爾等切莫慌張,武惟良和武懷運心懷不軌,意欲謀殺天后,我等奉天后之名,已經將兇徒立地正/法。」
前院的官吏望著血淋淋的人頭,雙膝一軟,匍匐在地。
裴拾遺渾渾噩噩,也在下跪的人群當中,心中掀起驚濤駭浪:武皇后竟然把兩個族兄殺了!
內堂的哭叫聲漸漸隱去,裴英娘找回神智,扭扭胳膊,「放我下去。」
武承嗣低笑一聲,鬆開手,「你膽子不小啊,竟然不害怕?」他回頭看一眼內堂,神情麻木,彷彿剛剛喝下毒湯的人不是他的表親,「小十七,我勸你先找個地方躲起來,姑母沒空理會你。」
裴英娘撫平衣袖上的皺褶,「多謝。」
不管怎麼說,剛才武承嗣對她伸出援手,當得起她的一聲謝。
武承嗣看著裴英娘蹣跚的背影,嘴角微挑,難怪這幾天常聽宮裡的人誇讚這位永安公主。小小年紀,能臨危不亂,光是這份鎮靜,就夠她在宮中遊刃有餘了。
裴英娘找到忍冬:「太平公主呢?」
忍冬有些害怕,臉色蒼白,聲音微微發顫:「公主剛剛吃醉了酒,天后讓人把她抱進內室休息去了。」
裴英娘放下心來。
武皇后果然早就做好周密安排,李令月喝醉了,不知道賀蘭氏就在她眼前喝下有毒的肉湯,宴席上發生的一切都和她無關,她只需要憎恨武懷運和武惟良。
已經有人快馬奔去太醫署,請來數位當值醫師。
賀蘭氏還沒死,但卻比死還痛苦,毒/藥一時要不了她的命,只毀了她的面容。
李賢守在病榻前,要求醫師立刻開藥,起碼得減輕賀蘭氏的痛苦。
醫師們束手無策,嘆息道:「魏國夫人中毒已深,世間無藥可救,臣等才學不精,求大王恕罪。」
李賢額前青筋暴起,打發走太醫署醫師,頹然癱倒。
他明白,毒是阿娘下的,即使有解藥,醫師們也不敢救人。
武皇后端坐在堂前,命侍者收拾殘局。
內室和前堂只隔著一道十二扇金漆屏風,賀蘭氏淒厲的慘叫聲迴蕩在空闊的廳堂間。
武皇后連聲哀嘆,神情悲痛。
武承嗣和武三思坐在下首,時不時舉起袖子抹一下眼角,陪武皇后一起流淚。
茫然無措的武氏族人被佩刀侍衛趕到偏院看押起來,他們能清楚地聽見賀蘭氏在垂死掙扎。
羊仙姿把裴英娘帶進已經打掃乾淨的內堂。
武皇后似悲似喜,眼圈微紅,「小十七,到我跟前來。」
裴英娘不敢抬頭,走到台階前,屈身肅禮。
武皇后目光柔和,摸摸她的臉頰:「你很好。」
裴英娘能夠在幾瞬間下定主意,果斷攔下令月,主動接下斟酒之事,不論是才智,還是膽識,亦或是對令月的情誼,都很讓武皇后滿意。
武皇后提拔寒門士子,和世家對抗,已經取得初步效果。此刻,她急需壯大武氏宗族的力量,為自己建造一座無堅不摧的堡壘。
武皇后手段再高,也無法面面俱到,她需要幾個忠誠的左臂右膀,為她分擔朝堂內外的事務。
然而,武家的兒郎,心胸狹窄,睚眥必報,不堪大用。武承嗣和武三思看著恭順,其實一肚子的心思,只能利用,不能委以重任。
李弘讀書讀迂腐了,李賢巴不得和她這個母親劃清界限,李顯永遠是個長不大的孩子,李旦明哲保身,不問政事。
不管是哪一方,都無法為武皇后提供更多的支持。
無奈之下,武皇后只能把目光投向掖庭宮的犯官女眷。
世家之女,從小飽讀詩書,只要加以引導,才學、謀略、眼光一樣不缺,未必比朝堂上的男兒差。
而且她們身世淒苦,除了依傍權勢之外,無路可走,比外頭的大臣好控制。
可上官瓔珞卻和李弘一樣,認準死理,清高傲物,絕不向武皇后低頭。
可惜了她的一身才華,不識時務的人,即使有七巧玲瓏心,也只是根朽木罷了。
武皇后放開裴英娘,細細審視眼前這個內斂沉靜的小姑娘。
她不如上官瓔珞聰明,但卻有敏銳的直覺,性子又這般忠厚,倒是塊好料子。
唯一的缺點,大概就是太懶散了,年紀也不適合。
如果她再年長幾歲,武皇后就不必浪費心思去收服上官瓔珞了。
想到身邊無人可用,武皇后不由有些發愁,打發裴英娘去內室陪李令月。
裴英娘繞過屏風時,被賀蘭氏的尖叫聲嚇了一跳。
武皇后的報復手段直接狠辣,所有人都知道武惟良和武懷運只是替死鬼而已,但是沒人敢提出異議。
這就是掌握絕對權勢的好處,什麼陰謀詭計,心機陷阱,都比不過至高的權力。
內室門窗緊閉,聽不見外面的嘈雜聲響。
李令月在榻上酣睡,臉頰暈紅,神態安詳。
簾幕低垂,紗帳輕攏,鎏金鳧鴨香爐裊裊吐著一蓬清冽的煙氣。
裴英娘嘆口氣,屈腿坐在花幾前,如果她真的只是個無憂無慮的八歲小兒就好了。
昭善忽然鄭重向裴英娘行了個稽首禮。
裴英娘一臉訝然。
昭善抬起頭,小聲說:「奴替公主謝過貴主的苦心。」
裴英娘搖頭苦笑,「阿姊對我好,我自然也對阿姊好。」
昭善垂眸不言。
皇室兒女,生來寵幸優渥,太平公主是天后唯一的嫡女,身份尊貴,備受寵愛。但放眼整座宮城,真心對公主的,能有幾人?
永安公主進宮後,迅速奪得公主的喜愛。兩人耳鬢廝磨,感情比親姐妹還要好。
昭善看著太平公主從一個咿呀學語的胖娃娃,長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從不曾見哪家貴女能和公主相處得這麼友好。
一開始,昭善懷疑過永安公主的用心,八歲的小兒,正是任性驕縱的年齡,怎麼可能如此懂事大度,事事都想在前頭呢?她的隨和大方,肯定是故意裝出來的。
經過方才宴席上的斟酒之事後,昭善才明白,自己的懷疑,不過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罷了。
永安公主能獲得聖人、八王和公主的親近喜愛,不是沒有緣由的。
公主確實天真爛漫,聖人和八王可不好糊弄。
內堂中,武皇后以手支頤,閉眼假寐,伴著賀蘭氏的慘叫聲小憩。
羊仙姿守在坐席旁,隨時盯著側間的動靜。
武承嗣看出武皇后方才對裴英娘表露出的欣賞之意,側頭和武三思對視一眼。
兄弟倆迅速達成默契,他們是天后的親侄子,太平公主他們或許高攀不上,配一個養女,應該綽綽有餘吧?
武三思有些猶豫,悄悄道:「裴十七太小了,等她長大,我豈不是要做七八年苦和尚?」
武承嗣皺眉,冷聲道:「你還想回嶺南去嗎?」
武三思連連搖頭,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我不回去!嶺南清寒孤苦,除了深山還是深山,一年四季蟲子、蚊蠅天天往床榻上鑽,每天睡覺提心吊膽的,生怕哪天被瘴氣毒死,哪比得上長安的富貴繁華!」
武承嗣握住武三思的手,「那你就得收斂性子,好好奉承姑母,姑母能把我們召回來,也能把我們趕出去。姑父疼愛裴十七,姑母也喜歡她,聽說宮裡除了七王李顯,人人都和裴十七交好,八王和太平公主把她當親妹妹看待。娶了她,你就不必怕再被流放到嶺南去。」
武三思輕哼一聲,頗為不甘心,但想到之前那段顛沛流離的日子,還是只能點點頭,「罷了,就當娶個佛爺回家供著罷,反正她只是個養女,管不了我!」
武承嗣撇撇嘴。
長安城的貴女,個個心高氣傲,瞧不起他們兄弟。裴家小娘子小小年紀,能夠被姑母青眼相看,獲得聖人的喜愛,還和太平公主、殷王交好,豈會是個好相與的?三思只怕不是她的對手。
不過不要緊,姑母才是他們兄弟最大的靠山,只要說動姑母,裴家小娘子還不是只有乖乖聽話的份?
說起來,裴十七出自名門裴氏,外祖父是宰相褚遂良,又被姑父李治認養在宮中,是真正的世家貴女。模樣也生得可人,是個小美人胚子,日後長大了,必定是個眉目清秀、窈窕曼妙的嬌媚小娘子。
要不是他和裴十七的年紀相差太多,哪裡輪得到三思在這抱怨!
兄弟倆正低聲討論什麼時候向武皇后央求一道賜婚的旨意,一個穿圓領袍的宮人躡手躡腳走進內堂。
羊仙姿搖搖手,把宮人領到廊簷下:「什麼事?」
宮人道:「八王來了。」
羊仙姿愣了一下,「殷王?」
李旦一進門,就看到兩枚掛在簷下的人頭。
他的兩位舅舅,前一刻還在談笑風生,轉眼已命喪黃泉。
鮮血淋漓,院子裡飄灑著一股刺激的血腥氣。
李旦面不改色,徑直走進內院。
羊仙姿在廳堂前等他,「大王怎麼來了?」
李旦掃一眼內堂,面容平靜,「太平公主和永安公主在哪兒?」
羊仙姿躬身道:「兩位公主在內室休息。」
「勞女史稟告皇后殿下,本王先帶她們回宮。」
李旦扔下一句話,穿過夾道,直接往內室的方向走。
羊仙姿不敢攔他。
裴英娘挨在榻邊打瞌睡。
小腦袋瓜子一點一點,下巴磕在憑幾上,嚇得她一個激靈,瞌睡全無。
天色漸漸暗下來,武皇后要等著賀蘭氏閉眼才會回宮。
武皇后不走,旁人不敢吱聲。
裴英娘扒在窗戶下面,踮起腳,偷偷觀望被侍衛看押起來的武氏族人。
人人面色驚懼。有人哭喪著臉,頹然坐在地上,有人蜷縮成一團,偷偷飲泣,又怕哭出聲會惹怒武皇后,只能強撐起笑臉,又哭又笑,看起來滑稽又可憐。
李令月睡得香噴噴的,一直沒醒。
裴英娘苦中作樂,儘量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一些雜七雜八的小事上,不去想賀蘭氏此刻是生是死。
她心想,不知阿耶這時候在哪兒呢?是被關起來了,還是被送回金城坊了?
親眼看到作惡多端的武惟良和武懷運伏法,阿耶是高興呢,還是恐懼?
一道身影從穿堂那頭走來,裹幞頭,踏皂靴,穿一件團窠鹿紋窄袖翻領胡服,雙眸幽黑,眉宇軒昂,神情冷淡,不知不覺間透出一絲傲慢驕矜。
看到來人,裴英娘忽然覺得鼻尖一酸,嗓子微微哽住,一聲呼喚在喉間醞釀半天,最終還是沒有喊出口。
李旦似乎有所察覺,停下腳步,目光透過褐色窗格子,照進裴英娘的心底。
裴英娘眼眶濕潤,不知不覺委屈起來。
李旦走到窗前,眼眸微垂,輕聲喚她:「英娘。」
裴英娘轉過身。
她知道自己不該遷怒李旦,李旦是李旦,不是狠辣決絕的武皇后。
但不知為什麼,面對嚴厲的武皇后時,她恭謹小心。看到李旦清俊的眉眼時,反而覺得心中一酸,很想鬧鬧脾氣。
李旦的眼神越柔和,她心裡越覺得難受。
門窗發出細微的吱嘎聲。
李旦繞了個圈,從另一邊走進內室。
昭善躬身行禮。
李旦微微頷首,「卷棚車預備好了,送公主回宮。」
昭善叫來幾個宮人,把熟睡的李令月抱出房間。
裴英娘站在窗下,神情恍惚。
李旦向她伸出手,眼神柔和,「英娘乖,阿兄接你回去。」
裴英娘抓住李旦的衣袖,亦步亦趨,跟著他走出內室。
一路無人攔阻。
要跨過門檻時,李旦乾脆彎下腰,把裴英娘抱起來。
裴英娘摟住李旦的脖子,把燒紅的臉頰藏在他背後。
她終於明白剛才心裡那種又酸又甜,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是什麼了——原來,這就是撒嬌的感覺。
裴英娘以前從不撒嬌,沒有人疼寵,撒嬌給誰看呢?
進宮後,她倒是開始養出一點嬌慣脾氣來。尤其在李治、李旦或者李令月面前時,她無拘無束,覺得最自在。
因為她知道,李治、李旦和李令月一定會縱著她,所以她才敢把自己最柔軟任性的一面展示給他們看。
裴英娘趴在李旦的肩膀上,伸手撈起他幞頭底下垂著的兩根帛帶,繞在自己手指上。
賀蘭氏、武皇后、武惟良、武懷運……一個個身影從她腦海裡淡去。
經過前院,迎面一股濃重的血腥氣味。
裴英娘皺起眉頭,眉心的硃砂愈顯殷紅。
一道輕風拂過臉頰,突然眼前一黑。
李旦舉起袖子,把裴英娘兜頭兜臉罩起來,寬闊的手掌按在她頭頂的螺髻上,力道溫柔,但動作強勢,不許她抬頭,「別看。」
他天天練字,袖子裡帶著一股淡淡的墨香。
裴英娘沉浸在幽雅的淡香中,倦意上頭,慢慢合上眼簾。
這一刻,她無比安心。
內堂側間,賀蘭氏抓著自己的咽喉,發出一聲聲淒厲的呼喚。
李賢不想聽她的慘叫,想摀住自己的耳朵,想立刻抽身離開,可雙腳卻像鐵鑄一樣,牢牢釘在病榻前。
他眼看著賀蘭氏受盡折磨,容顏枯萎。
「六郎……」賀蘭氏眼裡迸射出兩道詭異的亮光,「六郎,我要死了……你過來,我、我要……要告訴你一個秘密……」
李賢眼圈微紅,不忍拒絕賀蘭氏,靠近床榻。
賀蘭氏拼著最後一點力氣,吐出一句話。
李賢俊秀的臉孔霎時變得雪白,瞳孔急速收縮,踉蹌幾步,把牙齒咬得咯咯響:「我不信!」
賀蘭氏望著高高的房頂,發出一串近似啼哭的笑聲,漸漸沒了氣息。
宮人立刻去正堂向武皇后稟報。
武皇后抬起眼簾:「她死了?」
宮人埋著頭:「太醫署秦醫師和方醫師親自確認過了。」
「回宮。」武皇后揚起閃緞袍袖,「承嗣和三思留下料理魏國夫人的喪事,我已經和陛下商量過了,你們倆先領個尚書奉御的閒職吧。」
武承嗣和武三思面露喜色,尚書奉御怎麼算得上是閒職呢?
兩人齊齊下拜,「侄兒恭送姑母。」
蓬萊宮依舊軒昂壯麗。初春時節,太液池邊綠柳如煙,水鴨成群結隊游過水面,波紋蕩漾,金光閃碎。
李旦把李令月送回寢殿。
回宮的路上,李令月朦朧醒來,揉揉眼睛,「什麼時辰了?」
昭善道:「公主,已經快到關宮門的時候了。」
李令月訝然道:「我睡了這麼久?小十七呢?」
「永安公主也睡著了。」
李令月哈哈大笑,「她吃了那麼多酒,肯定也醉了!」
昭善笑而不語,和目睹武皇后連殺三人相比,永安公主或許寧願喝醉。
下了卷棚車,李令月才知道,裴英娘竟然是被李旦抱回來的!
鼓樓的鼓聲都沒吵醒她,小小一團,縮在李旦懷裡,睡得臉頰紅撲撲的。
李令月嘖嘖道:還是小十七能折騰,八王兄生人勿進,連七王兄都照凶不誤,她還敢趴在他懷裡睡大覺。
睡就算了,還睡得那麼踏實!
李令月回寢殿的時候,鼓聲仍未停歇。
她隨手把夾纈披帛拋在軟榻上,「今天乏了,晚膳只要一碗漢宮棋,不用加肉湯,清清淡淡的才好吃。」
昭善應喏,走出寢殿,發現李旦仍然駐足在正殿門口。
裴英娘已經醒來,站在門檻邊沿,踢踢腿,伸伸胳膊,像是還迷糊著。
昭善走近幾步,李旦看到她,輕聲道:「今天的事,先不要告訴公主。」
「是。」
裴英娘搖搖腦袋,完全清醒過來,想到李令月知道賀蘭氏已死後可能的反應,心裡有點不是滋味。
李旦轉身離開,看裴英娘仍然站在原地發呆,眉頭輕皺,示意她跟上。
裴英娘後知後覺,順手扯住李旦的衣袖,跟著他走,「阿兄今天不是陪太子去秘書省了嗎?怎麼會去刺史府?」
李旦沒回頭,「剛好路過。」
裴英娘「喔」一聲,點點頭,乖巧無比。
心裡卻哼哼唧唧:秘書省和刺史府一個在長安城北邊,一個在長安城最東邊,這也能順路?
第二天,武惟良和武懷運毒死魏國夫人的消息迅速流傳開來。
同時,武承嗣和武三思開始步入朝堂,積極為武皇后蒐羅人手,探聽消息。
有武氏兄弟在前面打頭,武氏族人覺得武皇后不會對武家不利,很快忘卻武惟良和武懷運死時的慘狀,照舊上躥下跳,作威作福。
宦者向李治稟報魏國夫人中毒而死的事,李治的反應很平靜。
「厚葬魏國夫人。」
宦者悄悄鬆口氣。
「九郎,你不能再糊塗下去了!」
一聲清喝從殿外傳來,宮人們狼狽退回內殿,「大家,常樂大長公主非要闖進來,奴等攔不住……」
李治淡淡道:「無妨,讓姑母進來說話。」
少傾,一個頭簪金步搖,身穿赭紅色小團花廣袖對襟上襦,十二破間色裙,肩披織金穿枝花彩帛的婦人疾步踏進內殿,「九郎,你到底要放縱武媚到幾時?!」
婦人修眉俊眼,尖下巴,薄嘴唇,眉眼凌厲,氣勢凌人,赫然正是李治的姑母,常樂大長公主。
李治吩咐宮人煎茶。
「我不喫茶。」常樂大長公主走到李治身旁,一掃袍袖,屈身坐下,「魏國夫人是你親口冊封的命婦,武惟良和武懷運是堂堂刺史,武媚因一己之私,不分青紅皂白,連殺三人,九郎竟連問都不問一聲嗎?」
她一臉沉痛:「你是我李氏兒郎,怎麼如此懦弱,坐視妖婦胡作非為?」
宮人冷汗涔涔,掰碎茶餅的時候,手腕抖得很厲害。
李治被姑母當著宮人的面訓斥,神情仍舊淡然,「皇后行事有分寸。」
「有分寸?」常樂大長公主冷笑,「長孫家,褚家,高家,王家,上官家,哪一個不是我大唐的肱骨棟樑?武媚造就的一樁樁冤案,九郎全都忘了?」
宮人心頭大駭,銀匙子敲在金盤上,發出一聲脆響。
李治輕嘆一口氣,瞥一眼宮人。
宮人放下篩子,垂淚稽首,「陛下恕罪。」
李治揮揮手,「都退下吧。」
「九郎是怕我說的話傳到武媚耳朵裡嗎?」常樂大長公主抬起下巴,「你怕武媚,我不怕。她若是連我都敢殺,誰還能攔得住她?九郎不如乾脆把大唐江山拱手送給她好了。」
李治沉默片刻,輕咳兩聲,忽然低笑起來,「姑母,上官家也就罷了,長孫家為什麼會獲罪,你真的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