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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第一公主》第191章
第191章 一百九十一

 裴英娘心亂如麻。

 她沒法思考, 沒法冷靜, 此刻,除了回長安, 她什麼事都不想管。

 宮婢們躡手躡腳進房收拾行李,李旦和長史在側間商量事情。

 幕僚們反對李旦即刻回京。

 前不久李顯想冊封韋氏為貴妃, 長女李裹兒為長公主,武太后堅決不同意, 母子倆爆發了第一場衝突, 接著又因為韋玄貞的官位品階之事再次爭吵。

 朝堂之上人心惶惶。

 李顯甚至想提拔他乳娘的兒子為四品官——一個不學無術的市井閒漢!

 那些忠於李唐皇室的大臣們私底下議論紛紛,覺得新君耳根子太軟了,阿貓阿狗說幾句好話,哭一哭,求一求, 他就隨口許下不合禮制的官職賞賜, 恐有外戚之禍。

 越來越多的人清醒地認識到,還是太后當政更合適。

 這一切離不開武家人的推波助瀾,等李治闔眼, 太后就會動手廢黜李顯。

 李旦回去之後, 很可能被武太后扣下囚禁起來。她需要順理成章登基為帝,在那之前, 她要把兒子們一個一個收拾服帖。

 「吾意已決。」李旦冷聲道, 「長史留下統領洛陽的人手, 楊知恩隨我返回長安, 提高警惕, 假如長安生變,準備好接應的人馬。」

 長史剛從被窩裡爬出來,慌亂中來不及打扮,幞頭歪在頭頂上,垂首應喏。

 幕僚們不敢再勸,嘆息數聲,小聲討論怎麼儘量保證李旦和裴英娘的安全。

 李旦回到裡間,抖開披風,把裴英娘從頭到腳罩進去,打橫抱起她。

 她六神無主,纖長的細指從縫隙裡鑽出,緊緊抓住李旦的衣襟。

 李旦低頭吻吻她的發頂,把漏在披風外面的頭髮絲掖進去。

 桐奴牽來他的愛駒,他抱著裴英娘翻身上馬。

 護衛們點起火把,火光逶迤蜿蜒,從上陽宮內宮一直延伸到宮門外。

 李旦抱緊裴英娘,輕輕夾一下馬腹,催馬奔馳。

 身披黑氅的護衛、隨從們緊隨其後,馬蹄震響,一路馳向長安。

 ※

 公主府。

 快入冬了,庭院裡的繁花已經落盡,枯葉隨風飄舞,午後揚起狂風,風中夾雜著一粒粒雪籽,拍打窗櫺,啪嗒響。

 天色陰沉沉的,李令月心裡悶悶不舒,吃過飯,逗薛崇胤玩了一會兒,早早洗漱歇下。

 睡到半夜,忽然無端驚醒,簾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說話走動聲,她掀開銀紅鴛鴦床帳,「是不是胤郎又鬧了?」

 薛崇胤太能鬧騰了,不管白天黑夜,只要醒著,非要有人陪在他身邊,否則他嘴巴一癟,立馬扯開嗓子嚎哭。

 簾外說話的聲音停了一下,薛紹掀開簾子,他沒梳髻,身上披一件長袍,繫帶鬆鬆挽著,走回內室,握住李令月的手,「公主,是宮裡的人。」

 李令月心裡抽動了兩下。

 一刻鐘後,卷棚車從公主府大門馳出。

 坊門緊閉,公主府的奴僕攜帶腰牌,走在最前面打點路上遇到的金吾衛,以免被攔下盤查,耽誤辰光。

 李令月抱著因為半夜出門而興奮得手舞足蹈的薛崇胤,眉頭緊皺,「給洛陽那邊送信了嗎?」

 薛紹嘆口氣,「城門沒開……除非太后下令,我們的人只能等天亮以後再出去。」

 李令月咬了咬唇,如果八兄和英娘趕不回來,見不到阿父最後一面,英娘恐怕一輩子都難以釋懷,阿父一定很想見他們……

 她掀開車簾,叫來騎馬緊跟著卷棚車的使女昭善,小聲吩咐了幾句,示意護衛把可以犯夜出入裡坊的腰牌交給她。

 昭善接過腰牌,連連點頭,撥轉馬頭,往另一個方向去了。

 薛紹用眼神詢問李令月。

 李令月冷笑道:「我讓昭善去安國公府求見執失雲漸,要求他把我們的人放出城去,他會幫忙的。」

 如果執失雲漸連這點小忙都不幫,那她以後不必給對方留情面。

 含涼殿的近侍等在宮門前,看到李令月便直抹眼淚,「公主,您總算來了。」

 李令月把胖乎乎的薛崇胤扔到薛紹懷裡,疾走如飛,「奉御怎麼說?」

 近侍含淚道:「只在這兩天了。」

 夜色濃稠,一陣狂風席捲而過,再度紛紛揚揚落起雪籽,再過不久就要落雪,太液池半湖殘荷,岸邊衰草連天。

 李令月走進燈火通明的含涼殿。

 宮婢、內侍們走來走去,行色匆匆,不知道誰在哭,可到處都是壓抑的哭泣聲。

 武太后和新君李顯已經到了。

 剛剛為李顯生下長子的郭氏跪在殿外,魂不守舍。韋氏抱著啼哭不止的李裹兒,同樣的心不在焉。

 奉御們滿頭大汗,跪坐在屏風外商討藥方子,明知李治已經油盡燈枯,他們還是絞盡腦汁尋找對症的藥方,期盼一劑藥下去,能把命懸一線的李治拉回來。

 李顯守在病榻前淌眼淚。

 武太后眼圈發紅,面色平靜,看到李令月過來,淡淡招呼一聲,「令月,過來和你阿父說說話。」

 聽到李令月來了,枕上的李治睜開眼睛,目光似渾濁,又似清明,臉龐瘦削,白髮蒼蒼,這幾年來發生了太多事,他身上最後一點精神氣也耗盡了。

 李令月艱難擠出一絲笑容,「阿父。」

 李治抬起枯瘦的手,手背爬滿青斑,掌心粗糙,費力觸碰李令月的臉,「好孩子。」

 李令月閉一閉眼睛,淚水潸然而下。

 武太后留父女兩人單獨說話,叫走李顯,避讓到外間屏風後面。

 武承嗣抱拳道:「姑母,幾位閣老、左右威衛將軍、五品以上職事官、宗室皇親都到了。」

 武太后點點頭,李顯只知道哭泣,她不能懈怠,覬覦皇位的人太多了,她必須做好萬全準備,「執失雲漸在哪兒?命他速來見我。」

 武承嗣道:「執失雲漸領兵鎮守玄武門。」

 宮中不止一道玄武門,宮城北部的玄武門是攻進蓬萊宮的一道關卡,禁軍屯守所在地,只要守住玄武門,誰也翻不出什麼水花。

 武太后嗯一聲,滿意地頷首,「派人快馬趕去洛陽,把相王和相王妃請回來,刻不容緩。」

 九郎快走了……臨終之前,讓他見一見兒女們,安安心心地闔眼離開。

 他性子柔和內斂,絕不會自己提出要求,或許他是在防著她,怕她痛下殺手,所以絕口不提洛陽的事。

 他不提,就由她來開口吧。

 武承嗣詫異了一下,拱手應喏,「是。」

 他奔出含涼殿,叫來心腹隨從,「通知洛陽的內應,命他們護送相王和相王妃來京。」

 心腹隨從遲疑了一下,「郎君,如果這樣做,我們的內應就暴露了。」

 上陽宮被相王妃清理得乾乾淨淨,內應一個都沒能逃過。洛陽皇城裡僅剩兩名內應,潛伏多年,一旦暴露身份,他們在洛陽經營的一切都將付諸流水!

 武承嗣冷哼一聲,「你敢質疑我?」

 心腹隨從打了個激靈,跪地叩首,「奴不敢。」

 見武承嗣沒有其他吩咐,也沒有要發怒的跡象,他悄悄鬆口氣,爬起身,退出迴廊。

 大廈將傾,宮裡的氣氛愁雲慘淡,宮人們神情悲傷,痛不欲生,或許是真心為李治傷心,或許是在擔憂自己的將來。

 武承嗣卻覺得心中悸動不已,武家宗祠修繕完畢,所有吉兆祥瑞都預備好了,南方刻有古怪字跡的奇石,長安裡坊會冒出甘甜泉水的泉眼,五彩飛鳥將銜來畫有武氏頭戴冠冕的彩幡,河中冒出古老的銅鼎……

 他已經準備好了。

 廊外風雪肆虐,雪籽漸漸變成飄飛的雪花,狂風撲進迴廊,竹絲燈籠劇烈搖擺,燈火搖曳,隨時會化成一縷青煙。

 武承嗣負手而立,想起多年前剛剛回到長安時的情景。

 十七娘,何苦蹚這渾水,如果當初你答應和我合作,豈會有今天?你明明能猜中姑母的打算,為什麼不願意投效姑母,始終和武家保持距離?

 難道就為了所謂的真情?聖人和相王對你好,所以你明知處境危險,還是義無反顧地站在他們那一邊?

 能強烈到讓人忘卻生死榮辱的感情……武承嗣沒有感受過。

 他愛權力富貴,貪戀錦衣玉食,可以為之拋頭顱灑熱血。

 燈火還是被狂風吹熄了,迴廊霎時暗了下來。

 武承嗣笑了笑,其實十七娘的選擇也並不是很難理解,他們都願意為各自的追求拋棄其他東西。

 他追名逐利,泯滅良知。

 十七娘看重親人,捨身入局,放棄安穩的生活。

 本質上還是一樣的。

 寂靜中,遽然響起兵器落地的聲音,一陣紛雜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廊蕪下人影幢幢。

 數十個甲士連連後退。

 武承嗣皺眉,抓住一個甲士,「怎麼回事?」

 甲士茫然道:「相王和相王妃闖進來了!」

 武承嗣臉色變了變,疾步衝到台階前。

 凜冽的風雪中,身披黑氅的高大男子和裹披風的嬌小女子並肩走上玉階,腳步急促,甲士們不知道該放行還是攔阻,圍繞在他們身邊,面面相覷。

 女子抬起臉,細眉杏眼,剪水秋瞳,昏暗中肌膚發出淡淡的光澤。

 她環視一週,眉峰微蹙,輕聲道:「讓開。」

 武承嗣第一次見到裴英娘時,她只是個嬌軟乖巧的小娘子,如今她貴為相王妃,舉手投足間,漸漸有了幾分令人不敢直視的威儀。

 這一份不怒自威的凜冽氣勢並非來自於她身旁的男人,而是她自己自然而然散發出來的。

 他們竟然回來了!

 沒有人往洛陽送信,包括李治和秦岩,除了武太后和被金吾衛從被窩裡提溜出來抓進宮的大臣們,沒有人知道李治性命垂危。

 李旦和裴英娘怎麼會回來得這麼及時?

 甲士們呼吸一窒,迫於裴英娘冰冷的氣勢,對望一眼,悄悄退開。

 太后下令,沒有她的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含涼殿,相王和相王妃身份特殊……應該可以放行罷?

 武承嗣臉色微沉。

 李旦和裴英娘直接從他身邊經過,看也沒看他一眼,徑直踏進內殿。

 他緩緩握拳,沉默一瞬,吩咐身邊的隨從,「告訴執失雲漸,人已經回來了,他隨時可以動手。」

 十七娘,不要怪我,是你自己主動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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