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一百五十一
他的小十七回來了。
李旦閉上眼睛, 濃睫微微顫抖, 擁緊懷裡的人。
手指用力到僵直。
片刻後,他不顧四周侍立的家奴, 打橫抱起裴英娘, 大踏步進府。
阿祿、馮德和周圍的僕從們目瞪口呆, 威嚴的甲士們也忍不住露出驚訝的表情。
過了半天, 眾人反應過來, 對視一眼,抿嘴低笑。
外面的謠言不可信, 郎君和娘子的感情一如往昔,還是這麼如膠似漆。
李旦匆匆穿過迴廊, 一路上使女、僕婦們紛紛避讓, 他走得穩健急促, 堅實的手臂穩穩地托著裴英娘。
他是她的丈夫,也是她的親人,像層巒聳翠的群山, 靜默不言, 巍然屹立,她可以放心依賴他。
裴英娘抬起藕臂,環住李旦的脖子, 緊緊靠著他的胸膛,「我以為你也不喜歡我了。」
李旦腳步一滯, 低頭看著她。
目光幽深, 氣勢如淵。眉心輕擰, 怒氣騰騰。
怒意之下,隱隱透出幾分痛苦掙扎。
裴英娘被他眉間山雨欲來的沉鬱嚇了一跳,趕緊抱緊他,湊上去親他的面頰,親到一嘴胡茬,他到底有多久沒刮臉了?
「阿兄,我開玩笑的,你別生氣。」
李旦看著她笑了笑,但眼底冰冷,沒有一絲笑意。
他側過臉,嘴唇靠近裴英娘的耳垂,一字字道,「阿兄讓你看看,我有多喜歡小十七。」
東間羅帳低垂,一道光線篩過重重紗帳,落在紫檀木嵌夜明珠落地大屏風上,畫上的交頸鴛鴦彩羽鮮亮,怡然自得。
被壓在床褥上一遍遍感受李旦的「喜歡」,裴英娘嬌吟婉轉,說不出完整的話來,她真的只是開玩笑啊!
李旦俯下身,掰開她攥著錦被的手,和她十指交握,汗濕的臉頰英挺冷峻,氣息火熱,侵略性十足,他含咬她的耳垂,粗喘著問:「以後還說不說這種玩笑話?」
裴英娘哭著搖頭,淚水忍不住潸然而下,「不說了……」
到後來她實在承受不住,顫抖著去咬李旦的肩膀,牙齒發酸,只咬出一個淺淺的牙印。
李旦抱起她,讓她坐在自己懷裡,伸手扶住她,指尖摸到幾乎濕透的長發。
懷中的人臉泛桃花,一雙杏眼水波瀲灩,髮亂釵橫,梨花帶雨。
他心中柔情湧動,捧起她的臉,親吻她酡紅的面頰。
等裴英娘慢慢緩過來,李旦抱她去淨房洗漱。
溫熱的香湯衝去一身黏膩,裴英娘雙腿軟綿綿的,渾身無力,靠著李旦攙扶才能站穩。
李旦把洗浴出來的她放在軟榻上,低頭垂眸,親自為她穿衣。
脫的次數多了,自然知道該怎麼一件件穿回去。
溫香軟玉在懷,鼻端縈繞著淡淡幽香,他的空虛得到撫慰,心滿意足,動作溫柔。
裴英娘抬眸瞪一眼李旦,「我還沒吃飯呢!」
李旦挑眉,小別勝新婚,尤其是剛成婚的青年夫妻,分離幾個月,再見時應該情熾如火才對,她竟然還想著吃飯?
他手指微微一勾,挑開剛系好的衣帶,指尖順著襦衫衣領滑進去,脖頸的肌膚細滑如脂。
「別……」裴英娘按住他的手,乖乖討饒,烏黑明媚的雙眸不停眨動,「阿兄,我錯了。」
李旦眼底欲/火燒得更旺,雙手握著她的肩膀,直接壓下去。
她根本不明白,用這種無辜可憐的眼神看他,不是求饒,而是火上澆油。
等半夏和忍冬進房收拾的時候,發現不止寢室、琴室、側間,連淨房也亂糟糟的,到處是淋漓的水跡。
兩個使女臉上漲得通紅,匆匆收走散亂堆疊的錦被衣物,揭開鎏金蓮花紋銀香爐,重新點起一爐瑞龍腦香。
簾內香霧瀰漫,李旦抱起昏昏沉沉的裴英娘,送回床榻上,用海棠紅繡鸞鳳銜瓔珞紋薄被把她從頭到腳攏起來,裹黍粽一樣,纏得緊緊的。
然後抱進懷裡。
他背倚床欄,眉眼低垂,盯著懷裡的人看了很久,時不時俯身輕吻她微蹙的眉心。
裴英娘醒來的時候,看到一室明亮的燭火。
李旦一手抱著她,一手持書卷,靠坐著看一本經文,燈光籠在他俊朗的臉龐上,半明半暗,側臉柔和。
幾個月不見,只有書信往來,她很想他,不過暫時不告訴他,免得他太得意。
誰讓他這麼狠心,什麼事都藏在心底不說!
他總是這樣,因為年長的緣故,習慣替她著想,妄想一個人扛住所有壓力,讓她可以隨心所欲地折騰她喜歡做的事。
所以她不敢說出自己知道的一切,如果李旦知道武皇后有一天會殺死他的王妃,不知會做出什麼瘋狂舉動。
現在的他就夠古怪了。
長史每天到底在忙什麼,他為什麼防備郭文泰,這幾個月他的處境有多艱難……
這些李旦一個字都不吐露。
裴英娘應該為李旦的隱瞞生氣,但細細一想,她其實也隱瞞了許多東西。
李旦不想讓她發愁,她不想讓李旦恐懼。
她偷偷嘆口氣,有什麼可怕的?
反正最壞的結局也不過那樣了,他們還年輕,青春正好,風華正茂,應該好好享受眼前的榮華富貴,吃香的喝辣的,快快活活過日子,那些波折紛爭,隨它去吧!
她攢了那麼多錢呢!
先把錢花光再說!
王府的紅燭是特製的宮燭,燃燒時悄無聲息,不會淌下瀑布似的燭淚。
一枝紅燭快燒盡了,燭火搖曳跳動,李旦專心看書,沒有發覺。
裴英娘往他懷裡鑽,臉挨著他的胸膛蹭來蹭去,趴在他身上撒了會兒嬌,小聲說:「阿兄,現在可以吃飯了吧?」
李旦搖頭失笑,拋開書卷,摟著她坐起來。
先把嬌小乖巧的妻子抱著好好親暱一番,吻得她喘不過氣,只能輕喘著嗚咽,才松開懷抱,整理好她散開的衣領,讓候在簾子外面的半夏傳飯。
使女們捧著食案湯水魚貫而入。
裴英娘起身梳洗,一頭青絲隨意用絲絛束起,歪坐著吃一碗杏酪餳粥。
餓的時候吃一碗芳香甜美的餳粥,不止腸胃舒服,發軟的手腳也一點點恢復力氣。
李旦跪坐在一旁,袖子高挽,剝螃蟹給她吃,秋天正是吃螃蟹的好時節。長年握弓、拈筆的十指動作靈活,很快剔出滿滿一碟子蟹膏蟹肉,淋上薑醋,遞到她跟前。
她吃了。
他笑了笑,接著剝青蝦,挑魚刺,這一次沒盛進碟子,直接把蝦肉喂到她唇邊。
她猶豫了一下,低頭從他的手指咬走青蝦尾,櫻唇擦過他的指腹。
他自己不吃飯,手裡不停忙活,灼熱的目光始終圍著她打轉。
她回來了,他才知道吃飯的樂趣。她不在的時候,他每一頓飯都味同嚼蠟。
過了一會兒,他說:「螃蟹寒涼,別吃多了。」
不許她再吃螃蟹,扭頭讓使女送上燙好的菊花麥酒。
許久沒吃酒了,裴英娘眼前一亮,端起酒盅啜飲幾口,愜意道:「阿兄不和我對酌?」
九成宮的宮人也釀酒,但是滋味比不上王府的,醴泉坊的泉水釀造出來的酒味道更醇厚。
半夏立刻奉上燙煮好的酒盅。
李旦先喝半碗秋葵湯,再陪裴英娘吃酒。
燙酒的酒壺裡燒著炭,揭開壺蓋,裡頭咕嘟咕嘟冒著水泡。
吃飽喝足之後,婢女撤走食案,夫妻兩人挪到旁邊琴室下棋。
裴英娘執黑子,試了幾招李令月教她的對弈策略,還是輸得一敗塗地。
「這樣吧。」她眼珠一轉,「阿兄,我贏了的話,就親你一下,贏幾盤,親幾下!」
李旦正襟危坐,眼睛盯著棋盤,不為所動。
「英娘,該你落子了。」他說,語氣嚴肅。
裴英娘頹然,李旦果然軟硬不吃。
思考半天,覺得手中的棋子落到哪裡都會輸,乾脆隨便瞎放。
瞎放著瞎放著……她發現自己好像要贏了。
她愣了一下,把琉璃宮燈挪到榻上,對著棋盤一照。
確認自己真的要贏了,她抬頭看對面的李旦,一臉不可置信。
李旦面無表情,仍然坐得筆直端正,眼神平靜坦然。
彷彿他剛剛傾盡了全力,並沒有故意輸給她。
裴英娘嫣然一笑,蹭到李旦身邊,勾住他的脖子,親他的臉。
早知道這一招有用,應該早點使出來的!
親著親著感覺到他呼吸急促,滾燙的身體貼過來,直接把她壓在猩猩紅穿枝百花氈毯上。
她伸手推他,推不動。
鬍子拉碴的臉蹭過細嫩的皮膚,她身子直顫,脊背酥酥麻麻。
他白天享受過一番,沒有那麼急切。
她受不了這樣甜蜜的折磨,忍不住抓他的背,不知是催促還是埋怨。
他低聲笑,笑聲如蛛絲一樣纏繞在她耳邊,蘊著淡淡的酒香,近乎呢喃,「十七乖,就好了。」
一直鬧到大半夜,屋子裡隱隱約約的響聲才慢慢平息。
半夏和忍冬已經麻木,等裡間靜下來,去院外叫婢女抬來熱水,躡手躡腳進房收拾屋子,從琴室到東間床榻濕漉漉的,整張鋪滿沉香木地板的氈毯都要換。
沐浴完,裴英娘坐在窗前,伏榻晾頭髮。身上抹了香膏,香氣襲人,和搽頭髮的蘭脂香味混在一起,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塊香噴噴的糕點。
李旦也這麼覺得,打發走婢女,找來錦帕,坐在榻沿,一點一點幫她絞乾長發,看她新浴剛起,倚著錦緞寬枕打瞌睡,嬌軟香酥,豐豔雪膩,輕薄衣衫下透出淡淡的膚色,比晶瑩剔透的玉露團還誘人。
「阿兄……」一聲喃喃的呼喚打斷他腦中的旖旎,裴英娘用閒話家常的語氣,淡淡道,「你不去接我……是不是阿父不許你出王府?」
李旦手上的動作陡然一滯,沉默片刻,接著幫她絞濕髮,「沒有……」
裴英娘翻過身,一頭青絲鋪滿整張軟榻,仰著臉看他,「阿兄,別瞞著我。你不說,我還是會知道的。我不想聽別人轉述這段辰光長安發生了什麼,只想聽你親口說。」
李旦垂眸看她,半晌後,終於點點頭,「不錯,阿父不許我踏出長安一步,我和七兄都不能。」
「是為了太子?還是皇后?」裴英娘追問。
李旦淡淡一笑,看一眼支起來的窗戶,外邊黑魆魆的,看不清果實纍纍的石榴樹,只有石榴果長得好,葡萄已經只剩藤蔓,荷花也落盡了,沒有蓮蓬,「宮中謠傳母親想廢掉六兄,冊立七兄或者我為太子,東宮人荒馬亂。阿父下令,禁止我們離開長安。」
李治已經控制不住武皇后,他把李顯和李旦拘在長安,也是無可奈何,一旦兩人離開他的保護範圍,難保不會成為李賢和武皇后爭鬥的犧牲品。
李旦明白這一點,李治不願意看他和李顯捲入風波,才會派人看住他們。
但是他心裡還是失望。
因為李賢竟然真的覺得李顯和他是威脅。
他們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從小一起長大,因為年紀相差大的緣故,不怎麼親近,但是他和李顯有沒有覬覦過太子之位,李賢真的看不透嗎?
「太子不相信你,對不對?」裴英娘伸手摸李旦的臉,指腹摩挲淡青胡茬。
李旦冷笑。
她覺得他鬍子拉碴的樣子很好玩,摸來摸去。
他很快捉住她的手,輕吻她的掌心。
吻又濕又熱,胡茬擦過手心,一陣陣發癢,她忍不住咯咯笑,想把手抽回來。
李旦扣住她的手腕,和她嬉鬧了一會兒。
裴英娘仰面躺著,任他欺負。
嬌妻在側,李旦漸漸放鬆下來,慢慢把這幾個月長安的局勢娓娓道出。
據說武皇后連廢太子的敕旨都擬定好了,剛剛上任的東宮屬臣手忙腳亂。
武皇后臨朝聽政多年,耳目眾多,親信遍佈朝堂,而李賢根基尚淺,東宮一系自知撼動不了武皇后,太子洗馬建議李賢,可以轉而朝兩個弟弟施壓。
李賢很快抓住李顯的弱點,李顯嚇得戰戰兢兢,賭咒發誓不會搶走他的太子之位,躲在英王府裡,已經一兩個月不出門。
李旦向來謹慎,連當年暴怒之下殺死武三思,也記得事後描補,狩獵圍堵世家,更是直接讓武承嗣出面,從頭到尾都有他參與其中,但就是沒有證據留下。
李賢找不到李旦的把柄,就把目光放在裴英娘身上。
在李賢眼裡,裴英娘始終是武皇后的人,必須打壓她,或者壓制她,他才能放心。
李旦說到這裡,聲音暗啞,丟開錦帕,抱起裴英娘,大手按著她的發頂,把她摟得緊緊的,這麼乖這麼好的小十七,如果被人搶走了,他什麼都做得出來,毀滅一切也在所不惜,「老實待在王府裡,不要出門,知道嗎?」
他抱得太緊,結實的胸膛壓著她,鐵鉗一樣的手臂勒在腰上,頭也被按在他頸間,動彈不得。
她努力抬起頭,親他的下巴,安撫他,「阿兄不必為我擔心,太子針對我,是因為皇后……我知道怎麼應付他。」
武皇后深知李賢對她沒有絲毫恭敬孺慕之情,故意放出廢太子的謠言,只是為了轉移李賢的注意力罷了。
李賢完全不必慌張,有李治在,有堅持立嫡立長的老臣們在,武皇后暫時沒辦法廢太子。
李賢的脾氣還是太暴躁了,武皇后稍微挑撥一下,他就自亂陣腳……
「你要去見太子?」李旦猛地捉住裴英娘的雙臂,眉頭緊皺,眼底黑沉。
「不,我不會自討苦吃。」裴英娘搖搖頭,莞爾道,「我要見的人是阿父。」
李旦怔了怔。
裴英娘笑著說:「我曉得阿父現在不想見我,不要緊,他總會見我的。」
她兩手一拍,摟著李旦的腰,倚進他懷裡,他的懷抱讓她覺得踏實,那種兩個人一起相濡以沫的踏實,「阿兄,以後你有什麼心事,不要自己悶悶不樂,說出來,我們兩個人一起想辦法解決,我或許幫不了什麼忙,至少可以逗你開心啊。」
她輕輕嘆口氣,「你瘦了好多,我回來了,得把你養胖一點。」
李旦擁著她,聽她絮絮叨叨說話,唇邊浮起一絲笑。
小十七不用委屈太久……如果一切順利的話。
裴英娘自言自語了一陣,忽然冷哼幾聲,「我不問的話,你是不是永遠不解釋?」
李旦沒說話,手指插進她鬢間,以指作梳,慢慢梳理她的墨發。
她抓緊李旦的衣襟,捶他的胸口,「你不去接我,我非常生氣!出不了城,你可以在春明門等我。下一次再敢這麼對我,我不會輕易原諒你的!」
剛剛還在談論沉重的話題,她忽然提起這件事,好像他沒有出城迎接她,才是她最關心的。
不會輕易原諒,也就是說最後還是會原諒的。
那些波雲詭譎的紛爭動盪,似乎都無足輕重。
李旦哭笑不得,抓起她柔弱無骨的手,咬她的指尖,「不氣了好不好?」
裴英娘搖頭,一臉認真,「不行,我真的很生氣。不管你有多忙,下一次不許這麼怠慢我,記住了嗎?」
別以為在路邊扎滿彩絛鮮花,就能讓她消氣。那些東西都是下人佈置張羅的,她久別歸來,只想看到自己的丈夫,而不是一團團只能看不能吃的彩花。
當然,繁花和丈夫一起出現最好。
李旦扣著她的手腕,蘆筍般的手指,指尖搽了鳳仙花汁,雪白嬌紅相映,他一根根逐根吻過去,「我記住了。」
會記一輩子的。
他繼續幫她絞頭髮,直到長發全部絞乾,才送她回床榻,看著她入睡。
等她睡熟,他以手支頤,凝視她的睡顏。
外邊婢女吹熄燭火,帳內陷入一片昏暗,他攬緊自己的妻子,安心沉入夢鄉。
翌日睡到巳時才起。
聽到外面廊下鶯啼鳥鳴,嘰嘰喳喳好不熱鬧,裴英娘睜開眼睛,發現李旦還在睡。
往常她總是晚起的那一個,沒人管著,想睡到什麼時候就睡到什麼時候。
李旦很縱容她——她覺得他還把她當成妹妹寵著慣著,由著她睡到日上三竿,不許婢女吵醒她。
他對自己則要求嚴格,每天卯時起身,有時候梳洗了去書室練字,有時候就待在床榻看書。
她趴到他胸前,撫平他皺起的眉頭,湊上去親他的鼻尖。
這麼鬧他都沒醒,看來這幾個月沒怎麼睡飽過。
她掀簾下床,半夏和忍冬扶她去梳洗床洗漱梳妝。
垂髻半卷,淡施檀色,她穿一身家常衣裙,縹青襦,杏黃裙,挽織金夾纈披帛,扣金臂釧,攏翡翠鐲子,對著八角瑞獸花鳥銅鏡照了照,眉間的飛鳥花鈿光彩鮮明。
她讓人叫來馮德,細細問起李旦這一段時日的起居。
「郎君每日卯時一刻出門,至夜方回。」馮德老老實實說,「忙了大概有兩個月之久,倒是從沒出過城。」
裴英娘點點頭,之前李旦應該是忙著協理李弘的喪葬事宜,李弘入土為安後,他就閒下來了。
這時,阿祿匆匆穿過庭院,說是太平公主府來人了。
昭善親自上門,找裴英娘求一套新式廚具和兩個廚子。
去九成宮時,裴英娘怕吃不慣外邊的東西,特意帶上王府的廚子和整套的廚具,鍋碗瓢盆,連新砌的爐灶都帶了好幾個。
李令月近水樓台,跟著她吃了幾個月的炒菜,回到長安,再吃公主府的宴席,怎麼吃怎麼覺得不對味,乾脆找她討廚子。
忍冬帶昭善去廚房,路上昭善問起昨天裴英娘回府的事,忍冬抿嘴笑,「公主多心了,郎君和娘子琴瑟和諧,並未生疏。」
昭善帶著廚子和廚具回到公主府,李令月聽說她回來,兒子也不管了,一迭聲問她,「怎麼樣?見到英娘了嗎?」
昭善笑答:「聽相王府的婢女說……從下午到夜裡,折騰了一天呢,王妃昨天連午飯都沒吃。奴見過王妃,王妃精神煥發。」
最後四個字說得意味深長。
李令月合掌笑,滿意道:「很好。」
公主府的長史為她和薛紹準備了豐盛的接風宴,李旦更應該有所準備,英娘沒吃午飯……說明李旦等不及。
這樣才像小別的夫妻嘛!
這下她可以不用疑神疑鬼,胡亂猜疑李旦是不是變心了。
廚下把飯菜熱了好幾遍,李旦才悠悠醒轉。
醒來就看到裴英娘笑盈盈的臉,秀眉杏眼,綠鬢朱顏。
她攏起床帳,把五彩絲穗香囊別進鎏金銅鉤裡,「阿兄,起來吃飯啦!」
這麼快活,她真的一點都不害怕。
李旦不知不覺跟著她笑,心裡被一種不知名的快樂裝得滿滿的,揉揉她的發頂,小心翼翼避開發髻上的金玉珠花,想抱著她溫存,她嫌棄他胡茬扎人,推他去淨房洗漱刮臉。
他對著銅鏡摸下巴,確定下頜光滑,轉過屏風,猛地從背後摟住裴英娘,俯身使勁擦她的臉。
小十七竟然敢嫌棄他,他有點不高興。
裴英娘笑個不停,轉身,墊起腳,捧著李旦的臉,親了又親,一邊親了十幾下,「夠了吧?」
他不吭聲。
裴英娘只好繼續親,親著親著主動含吻他的唇,親到他差點失控。
她感覺到緊貼的身體明顯的變化,趕緊撒手逃到側間,扒著屏風探出半邊身子,發間珠翠晃動,笑嘻嘻道:「阿兄,我真的不嫌棄你了,先吃飯!」
主食是御黃王母飯,烹羊肉鹿肉熊肉,淋漓的湯汁散發出馥郁的濃香。
兩人對坐著吃飯,屋外傳來馮德和一個男子說話的聲音。
李令月又派人登門。
她今天要進宮拜見李治和武皇后,宮中為她的兒子預備了宴席,李弘病歿在前,不能大辦,自家人吃一頓飯還是可以的。
李令月邀裴英娘一起去,她打算得好好的,屆時趁著宴席上氣氛好,應該可以消除李治和裴英娘之間的隔閡。
李旦執筷的動作停了一下,看著裴英娘,徵詢她的意見。
裴英娘毫不猶豫,搖搖頭,「我不去。」
她肯定要見一見李治,當面問清楚一些事情,但絕不是現在。
長史回到公主府,稟告李令月,「相王說王妃旅途勞頓,今天就不進宮了。」
李令月皺眉。
薛崇胤午睡起來,裹了身花花綠綠的新衣裳,精神正好,咿咿呀呀了一陣,見沒人理他,趴在乳母懷裡哇哇大哭起來。
李令月整理好披帛,接過兒子,柔聲安慰,揪他粉嘟嘟的臉,「還以為你會有點用處呢!」
有小傢伙在,一家人說說笑笑的,阿父和英娘說不定就和好了,可惜英娘也生氣了,不肯進宮。
一旁對著鏡台整理衣冠的薛紹聞言失笑,哪有這樣對自己兒子的?什麼叫「有點用處」?
夫妻兩人乘車,從建福門進宮,一路往北,宴席擺在武皇后居住的蓬萊殿。
薛崇胤的名字是李治親自取的,他很疼愛第一個外孫,為了慶祝他的降生,大赦天下,還破例為襁褓中的小外孫封爵。
宴席上除了李旦夫妻,其他人都到了,李顯和趙觀音抱了李裹兒進宮,雖然李裹兒只是庶女,但是頭一個孩子,總是格外受重視的。
李治一視同仁,讓近侍把兩個孩子抱到他的坐席前逗弄。
看李治似乎心情不錯,李令月放下筷子,順口提起裴英娘,「九成宮的飯食,到底不如京裡的可口。我天天喝湯水,不覺得什麼,英娘卻是瘦了。」
席上安靜下來。
李顯咳了一聲,低頭吃菜,恨不能把腦袋伸進盛豆葉湯的蓮花高足碗裡。
太子妃房氏神色如常,太子李賢一杯接一杯吃酒,神情冷淡。
李治像是沒有聽見李令月的話,依舊俯身逗薛崇胤。
薛崇胤的小手握成拳頭,對著他揮舞了幾下。
他臉上浮起一絲淡淡的笑容,溫和慈愛,一如往昔。
李令月捏緊手裡的犀角杯,琥珀色酒液微微晃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