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車廂
林盞看著沈熄, 突然綻開一個笑。
她報復般, 對著那個明顯在做著什麼準備的人說:「麼麼噠。」
「……」
半晌,沈熄無奈地妥協,道:「走吧, 送你回家。」
穿行過吵嚷的街市,把叫賣聲和大笑聲拋在身後, 這條小路安靜又平坦。
這樣的場景勾起了她的回憶。
林盞慢悠悠地說:「我第一次見你, 就是跟這種差不多的地方。那時候我在畫畫,可是找不到靈感,那種沉靜的氣質只有在你的身上才能找到, 我就鬼使神差地跟著你走……後來你躲進小巷子裡,還拿石頭堵住入口, 太壞了。」
沈熄看她語速緩慢,聲音真誠,再度確定, 她是真的沒有認出他。
他咳嗽一聲。
「因為總有人喜歡跟蹤我, 我不得已才那麼幹的,沒想到你能把石頭搬開。」
「這有什麼, 」林盞小聲說, 「我還能扛桶裝水呢,還能扔鉛球擰水瓶, 沒我不能做的。」
她問:「對啦,你那天為什麼沒有穿校服啊?孫宏後來一直說要帶我去看一班的沈熄,但我想到你沒穿校服, 才根本沒去過。」
沈熄:「那天洗的校服沒幹。」
林盞啞然。
真相往往都是如此讓人無語。
她沒說話,沈熄卻把話題引回來。
「你還扛桶裝水?」
「對啊,有時候班上沒男生,大家想喝水,就是我換的。」
她講話聲音很平常,沒有絲毫不對,彷彿已經習慣了。
沈熄不悅:「你們班一群男的,要你一個女孩子換水?」
誰給他們的膽子?
「他們心裡把我當男的嘛,我基本上跟男生們都是一起行動的,搬書扛椅子什麼的。你別說,真的有女生跟我告過白……」她開始數,「不少於五個呢。」
「以後不要換水了,要換就來班上找我,我幫你換。」
沈熄道。
林盞有片刻怔忡。
好像從來沒聽到過這樣的話。
在她說自己什麼都可以,在她卯足了勁兒往前站的時候,有人說,別幹那些事了,讓我來吧。
大家知道她力氣大,分配給她的都會是複雜一點的事情,她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因為對她來說,並不算什麼。
好像她從小就是厲害的那一個,不畏懼,不退縮,甚至連眼淚都很少。
她有顆淚痣,卻很少哭。當年從樓梯上滾下來,摔得血肉模糊,年幼的她都一聲不吭。
但是為什麼,在這個晚風都溫柔得不像話的夜裡,她會有想流淚的衝動?
大概是,從來沒有體會過,被人呵護是怎樣的感覺吧。
她在心裡默默地想,哪怕是沈熄連告白都那麼模糊呢,有這句話,已經足夠了啊。
這樣下意識為她著想的小細節,比那些甜言蜜語更真實,也更可靠。
他不是靠嘴上功夫喜歡她。
他是用心。
///
送至家門口,林盞拿出門禁卡,回頭問沈熄:「明天你還會來接我嗎?」
沈熄淡淡道:「看情況吧。」
「誒!」
沈熄失笑,說:「會的,每天都會來接你。」
///
當晚,林盞陷入了一種難以言明的情緒中。
具體表現為——無論看什麼都覺得很可愛,無論看什麼都很想笑。
蔣婉都注意到她明顯亢奮的情緒,問:「今天有什麼好事?這麼高興。」
「啊,」林盞隨便應付道,「畫畫完了,老師答應給我送去畫展。」
林政平沙發上漠然道:「比賽的時候不好好畫,平時就為這點事高興。你這股叛逆的勁什麼時候能收?」
林盞沒理他,進了房間。
就連林政平的冷言冷語都沒法熄滅林盞心中的火焰。
她百無聊賴地坐上書桌,把手機打開了又關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
但是具體開始做點什麼,又很難集中注意力。
她盤腿坐在桌前,指尖點桌,把木質書桌敲得鐺然作響。
聲音是帶著節奏的,一排排的。
小拇指敲完了就挨個往前滑,四個手指輪流交替,再重複。
敲了好幾分鐘手指,她覺得手有點麻。
於是決定收拾衣服,先去洗個澡。
因為明天也要見沈熄,所以林盞順便洗了個頭。
吹乾頭髮之後,她躺在床上,雙手交疊枕在腦後,就那麼直直盯著天花板。
沈熄告白了……
她都還沒來得及進行那麼光明正大的告白,居然讓他搶先了。
林盞手抓住被子邊沿,騰地一下拉到眼睛下頭。
眨了下眼睛,就閉上,用力地呼吸了一口床單的洗衣劑香味。
她對著門外大喊:「媽,下次出太陽記得把我的被子扔出去曬啊!」
曬過之後,就和沈熄有同款香味了。
正當她還覺得有大把時光可以造作的時候,屏幕亮了一下,是沈熄打電話過來了。
原來本不覺得有什麼,但此一時彼一時,過了今晚,一切都不一樣了。
林盞看了眼門口,這才接起電話。
「喂?」
「在幹什麼?」
預料到今晚於林盞而言,大抵又是個「不眠之夜」,沈熄特意早早掛好耳機,打了電話來。
林盞肯定不會說實話。
「在認真學習,怎麼了?」
聽到那邊「吧嗒」一聲,大概是沈熄在調整檯燈。
他的聲音傳過來,很清楚,彷彿近在咫尺。
「早點睡覺。」
林盞說:「好吧,我儘量。」
剛剛才經歷過那種事,說睡就睡,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泰然自若啊?
想到這裡,林盞笑著說:「可能以後有天天塌了,大家全部都慌不擇路,結果就你一個人站在那裡,跟我說,莫方。」
「不會,」沈熄聲色平朗,「我會拉著你跑。」
林盞說:「可是跑也跑不到哪裡去了啊,這時候按照你的說法,你應該跟我說,林盞,你要相信自然的道理,該死就是死了。」
沈熄:「……」
「如果是我一個人,可能就不會跑了。」
但是有你在,就算只有一線生機,我也不會放棄。
「嘖,」林盞嘆了聲,「你今晚,嘴巴很甜嘛。」
因為失而復得,已經是人世間最好的詞彙了。
沈熄如是想。
如果不是失去,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珍惜。
「好了,」沈熄曲起手指敲了敲木質書頁,砰砰響了兩聲,「快睡覺。」
林盞躺下來,蓋好被子,道:「那你給我唱首歌吧。」
詭異地沉默了三秒。
林盞及時改口:「那讀一段別的什麼也是可以的。」
……
就好像年歲尚小的孩子,每晚都要拉著大人來讀一段睡前故事。
彷彿在故事裡,她們才能感受到安寧,感受到被愛。
他想,林盞大概也是這樣,但不同的是,她比孩子思慮得要更多。
只有在聽故事的時候,她才能完全拋除那個要不斷擔憂的自己,不用想著哪場比賽失利會被人怎麼說、下一場到來的比賽會是什麼題材、學校對她給予了多大的期望……
她看起來像上天的寵兒,但與此同時,她也背負了太多東西。
天賦,是她的雙刃劍。
///
當晚,林盞倒是順利在半個小時內進入酣睡狀態。
號稱泰山壓頂依然沉穩自若的沈熄,失眠了。
——他人生中唯一一次失眠。
清早起床,沈熄自我寬慰道,大概是昨晚難得地緊張了一回,身體機能被調亂,才會出現這種荒唐的情況。
去了學校,剛坐下,張澤就從後面跑過來,很八婆地問:「你昨晚幹什麼去了?」
沈熄看他,沒理。
張澤指指自己的眼下,又指指他:「你看你黑眼圈有多重。快,如實招來,昨晚是不是……」
沈熄睨他:「你很閒?」
張澤不惱,繼續問:「昨天肯定有大事,不然你不會失眠!什麼大事,快快快,我想聽!」
沈熄淡淡:「沒什麼大事。」
講話的時候,張澤正好收到學委發下來的卷子。
張澤提著卷子上頭的兩端,看著分數問沈熄:「啥?」
沈熄雲淡風輕:「我告白了而已。」
「刺啦」,張澤把自己卷子撕了。
張澤:???!!!
「你他媽說什麼?!」
「張澤,你在前面鬼叫什麼呢?」有人在後頭喊,「嚇我一跳。」
張澤瞠目,回頭道:「地震了,海嘯了,山崩地裂了河水逆流了,我日他媽哦。」
「什麼鬼?什麼地震亂七八糟的?」
張澤走到那人身邊,伸手掰住人家肩膀,用力地搖晃了一下。
「你他媽不懂,我剛剛遇到了比我上面說的所有,還要靈異的事件……」
「什麼事件,你卷子撕碎了嗎?下節語文課,老張要是發現你把卷子撕了,會要你抄十遍的。」
張澤:「……」
///
坐在後面的張澤,眼尖地觀察到,自從林盞不在學校了之後,沈熄基本就不出教室門了。
當然,除了上廁所。
而後,沈熄的所有下課活動,變成了:看手機、看手機、看手機。
雖然每次看完之後都沒反應。
張澤想,可能是林盞畫室管得嚴,很少玩手機。
沈熄雖然知道,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怕自己錯過了林盞的消息。
任何男人只要一動真格就完犢子了。
放學的時候,張澤幽幽衝到沈熄旁邊,道:「沈熄,你完犢子了。」
沈熄把卷子疊好,扔進卷夾中。
除了一個改錯本,和這周佈置下來的作業卷子,別的都沒帶。
張澤又說:「那你們這不算異地?」
「她畫室就在我家對面,不算異地,」沈熄說,「我可以去找她。」
「喲,看來經過上次那個烏龍事件,你挺長教訓啊,」張澤拍他背,「不錯,孺子可教也。」
沈熄涼涼道:「那也多虧了你。」
「……」
張澤:「所以,我經過你們倆的事發現,這世界上的戀愛都他媽是互補的。林盞人緣那麼好,那麼好玩兒,結果喜歡你個悶葫蘆。」
沈熄眼底覆上一層薄薄的冷。
張澤:「我沒說完呢!雖然林盞比你有意思,但她心理素質沒你好啊,所以,你們倆真的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她不是心理素質不好,」沈熄皺眉,「她只是要擔心得太多了。」
「哦喲喲喲,我這才說一點什麼啊,你就這麼著急地給她扳回形象,這麼護內啊!」張澤一臉笑。
沈熄:「……」
///
終於等到週五,林盞長吁一口氣。
可以休息兩天了。
臨近放學,林盞正在一邊臨摹鞋子。
速寫老師無聊,開了門,衝著門外說了句:「進來坐吧,外面怪冷清的。」
隨著大家「哦——」地一聲起鬨,沈熄走進來了。
鄭意眠笑著說:「盞盞,這完蛋了,我感覺有女生會悄悄去要沈熄聯繫方式的。」
林盞:「沈熄不會給的。」
鄭意眠:「你太小看一些女生了吧,沈熄今天穿的是崇高校服,我覺得不用打聽別人就知道他是誰。」
話音剛落,對邊畫架縫隙裡,就傳來幾道女聲。
「這是沈熄還是梁寓?」
「……萬一都不是呢?」
「有可能,傳聞中他們倆清心寡慾不近女色,這有可能是崇高的某顆遺珠。啊啊啊早知道我就去崇高讀書了,起碼還能看帥哥。」
「現在不也能看嗎,就在我們那邊沙發上坐著呢。」
「現在看有什麼用,這個小帥哥已經被別人打上標籤了。」
……
「被打上標籤」的沈熄坐在休息區的沙發裡,身後是輪廓硬挺的雕塑,而他同這些雕塑比起來,竟也絲毫不遜色。
林盞耳根一熱。
沈熄覺察到她的目光,抬眸掃她一眼,眼神就說了三個字——
快畫畫。
林盞朝他做了個鬼臉。
等到下課,老師佈置了作業,才放他們回家。
林盞什麼都沒背,拿了手機就出了畫室。
路上,林盞對著影子比了比頭髮:「長長了。」
沈熄嗯了聲。
她側頭提議:「要不明天我們出去吧,你陪我剪頭髮?」
反正現在,她什麼請求都敢提了。
沈熄不出所料地點頭:「好。」
「剪完頭髮,我們再去附近轉轉。」林盞問,「你平時喜歡去哪裡玩?」
沈熄:「我平時不出去。」
林盞沉默:「……」
「一個人在家不無聊嗎?」
「有點。」
「所以啊,你要多出來轉轉,老悶在家也不好,悶了吧唧的。出來看看多好啊,開闊眼界,還能放鬆,反正我是不愛待在家的。」
沈熄說:「你想去就去吧。」
反正有她在,就不會太過無聊。
林盞眨眨眼:「沈熄,你的人生真的太乏味了。」
沈熄沒回答,聽到她得意洋洋道:「我一定是你幹枯沙漠中的一片綠洲了。」
沈熄失笑:「嗯,你綠?」
林盞放慢腳步,在自己頭上比了比。
「那你當然只能選擇原諒我啊。」
///
次日上午,林盞在理髮店剪頭髮,把長長的頭髮全都修成齊耳的長度。
其實別的髮型她也留過,但由於性格原因,還是這樣清爽利落的短髮最適合她。
理髮師在那邊折騰了一兩個小時,到最後用吹風機給她往裡吹了吹,才算是剪完了。
林盞準備付錢,前台的人卻說:「已經付過了。」
林盞往一邊看,沈熄坐在椅子上玩手機,看起來好像很投入。
她作噁心起,繞到他身後,準備去看看他在玩什麼。
躡手躡腳地走到他後面,林盞看了一眼屏幕。
……
…………
猿題庫。
他在刷題?!
跟她一起出來,他居然還有心思寫生物題?
可以,這個學霸人設真是立住了。
等他把這題算完,才終於意識到什麼。
回頭一看,林盞正撐著臉滑手機。
沈熄轉身:「在看什麼?」
林盞:「背英語單詞。」
「……」
///
出了理髮店,林盞搜了一下附近的景點。
「有科技館和水族館,你想去哪裡?你應該喜歡去科技館吧。」
沈熄無所謂道:「都可以,去水族館也可以。」
她應該更喜歡水族館一些。
最後還是決定去水族館。
林盞問:「你平時坐地鐵還是打的?」
沈熄:「哪個快就坐哪個,不過更喜歡坐的士。」
林盞瞭然:「因為安靜對吧?」
「嗯。」
但是週末容易堵車,所以兩個人最終還是選擇了地鐵。
地鐵是通往商業街的,有點擠。
沈熄找到一個直角區域,扶住最上面的扶手。
林盞感覺自己被人往旁邊一拉,身體撞上冰冷的車廂,鼻腔內盈滿令人窒息的,陽光的味道。
沈熄側眸看了看一邊身形魁梧的男人,又伸手,抓住另一邊下面的扶手。
林盞被他禁錮在這個小小的空間中。
她屏住呼吸,半點不敢動彈,卻又忍不住,輕輕聞了聞。
不再是她厭惡的車廂內陳腐的汗味。
是沈熄身上的味道。
乾乾淨淨,又溫柔,又陽光。
林盞忍不住抓著扶手,往前蹭了蹭。
從後面看起來,她的手穿到他背後,這個姿勢像極了擁抱。
林盞懷揣著不能言的小心思,沉浸在自己給自己織造的浪漫中。
……好像把頭埋在他胸口蹭一蹭啊,一定很舒服。
於是她又,不動聲色地往前挪了兩步。
沈熄低頭,看到她毛茸茸的腦袋。
「很熱?」
林盞茫然地抬頭:「啊?還,還好啊。」
沈熄皺眉:「那怎麼一直動,臉還紅了。」
林盞抿了抿唇,低頭說:「……熱的。」
地鐵到站,他們靠著車門,沈熄先出去。
出去的那一刻,為防止被人流沖散,他背對著她,手往後揚了揚。
林盞還沒反應過來,已經大跨步地走到了他的身側。
……
沈熄:「……」
走出地鐵站,林盞神秘兮兮地湊到沈熄耳邊。
沈熄:「嗯?」
她抬起手指,動了動,眼裡盛著璀璨星河:「沈熄,你剛剛是不是想牽我啊?」
估計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還要拿出來說的,沈熄低頭,默不作聲。
林盞又靠過去,用氣音低聲道:「你臉……好像紅了誒……」
他忍無可忍,抬頭道:「你還想不想去水族館玩了?」
她背著手,正經得不能再正經:「水族館哪有你好玩啊?」
///
水族館中一片碧藍。
林盞才踏入一步,整個人頃刻被吞沒進無邊暗湧中。
燈光浮在上空,海面上摺出破碎的一灘光華,明亮而刺目。
各色生物在水中擺動尾翼,身後跟出道道不明顯的浪花波動。
礁石、水草、珊瑚。
林盞緩慢往前挪動,前面有情侶正在拍照。
沈熄問:「你想不想拍?」
林盞眼睛一亮:「好啊,但是你會拍嗎?」
「沒什麼不會的,」沈熄說,「你站好。」
雖然他的確沒拍過人像。
旁邊那個好像是攝影師,一邊拍,一邊讓自家女朋友換角度。
沈熄看他整個人半蹲,意思是要把人拍得更高挑。
他看了一眼,很快就摸到了點門道。
林盞看沈熄也曲起腿,半蹲下來給她拍照,忽然忍不住,就笑開了。
沈熄及時抓拍,問她:「笑什麼?」
林盞揚起頭,細碎微光劈開湛藍海面,篩到她鼻尖。
「笑你啊。」
沈熄把手機遞過去,說:「看看。」
林盞本來沒報什麼期望值,結果看了一眼,竟意外發現還不錯。
「不錯,你學習能力挺強啊。」
「你做別的事,學習能力也是這麼強嗎?」
她原本的意思,就只是這句話的字面意思。
說完才感覺到有哪裡不太對,輕咳一聲,本來想糊弄過去,一抬頭,看到沈熄正看著自己。
目光幽深難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