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鬼白》第27章
……
夜半時分,山間霧氣更盛,眼前模糊一片,目之所及不過腳下半寸土地。
白澤伏在鬼燈背上,看一眼地面細碎滑溜的冰渣,這一條路陡峭滑溜,坎坷不平,鬼燈背著他,竟沒讓他感覺到一絲一毫的不穩。
細雪已是下了半夜,密密麻麻,鋪天蓋地,毫無驟停之勢。
他伸手拂去鬼燈頭上的雪花,腦袋窩在他脖頸處,昏昏欲睡。
「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冷冷清清的一句話突然將暈暈欲睡的白澤一語驚醒。
他瞪大一雙眸子,看著鬼燈近在咫尺的側臉,呼吸猛的一滯。
「大概是幾百年前,雪松林中匆匆一面,那是我第一次見你。」
鬼燈似乎並沒有等白澤回答的意思,他自顧自說著,語氣平淡,微微帶了些恍不可聞的笑意,白澤甚至聽不出任何一絲一毫的驚訝。
這接近一年的相處中,兩人非常默契的從未提起過前塵往事,白澤雖有一半時間在昏睡,可他知道,鬼燈總是形影不離的待在他身邊。
鬼燈抬起頭來,細密的雪花飄進眼眶,冰冷又刺骨。
「我總覺得,雪是這個世上最漂亮乾淨的東西,可以掩蓋所有污穢。」
他說著,頓了頓,似乎在回憶什麼,眼神有些蒼茫。
「可那時我一眼望去,隔著紛揚的大雪,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突然闖入視線,那雙眼睛乾淨又漂亮,竟是比雪還要美上幾分……」
鬼燈邊走邊說,語氣又慢又清晰,斷斷續續的說著些從前的趣事見聞,清冷的音質中罕見的帶了幾分溫潤。
他時不時問白澤一個問題,並不要求他怎樣作答,只需得到一聲回應即可,確保他並沒有睡著。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儘管多數時候,白澤的回答總是前言不對後語,神智明顯有些昏昏欲睡的恍惚。
有時候,趁著神智尚算清醒,他便會趴在鬼燈背上燦然一笑,語氣裡帶了些微微的挪諭。
「今夜你說的話,可是史無前例的多。」
聽背上的人傳來愉悅的笑聲,鬼燈搖了搖頭,不可置否,只深邃的眸中猝然有了一絲一閃而逝的溫良笑意。
……
山上的溫度很低,越往上走濕度越大,冰冷刺骨的寒風夾雜著細碎的雪末,以異常刁鑽的角度鑽入衣袖,刺得人一陣酸爽。
系統攏了攏身上的大衣,一張嘴嘴裡全是霧氣。
「還好我們來之前早有準備,要不然非得活活凍死。」
他說著,摸了一把腰間的布袋,硬邦邦的一片,頓時就覺著又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
強良看他一眼,面上也是一臉菜色,「這大冷天的,我們已經在這鬼地方走了三天三夜了,一路上熟人是一個沒碰見,倒是遇見了不少不乾不淨的鬼東西!」
咕嚕……咕嚕——
摸一把自己飢腸轆轆的肚子,強良哀嚎道:
「我已經三天沒進食了,誰能告訴我肉是什麼味道——」
「小聲點兒,誰知道這附近有沒有那鬼東西。」系統剜強良一眼,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要是那玩意能吃就好了,我一路上都不知殺了多少。」強良內心誹腹著,轉眼一想那東西渾身惡臭,血不拉幾的垃圾的樣子,心中更是一陣反胃。
這種事情,還是想都不要想為好!
兩人悶不吭聲的往前走,山間灌木叢生,雖被積雪覆蓋,可有些刺科類植物依舊野刺橫生,劃得兩人全身上下破破爛爛。
強良看系統一眼,只見他肩上的紅色大衣,邊走邊往外飄著棉絮,搖搖曳曳,一副窮酸樣兒。
髮絲凌亂,面如菜色,衣衫更是襤褸,就差拿個黑漆漆的破碗,邊敲邊走,順便唱一曲數來寶。
「看什麼看!」
眼前的人像身後長了眼睛一樣,系統突然回頭瞪他一眼,臉上赫然寫著『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幾個大字。
「也不瞧瞧你自己那破爛樣兒!」系統輕哼一聲,內心冷笑道:「活脫脫一村頭王二狗!」
被人毫不留情的拆穿,強良尷尬摸摸鼻頭,快步跟上系統,正欲張口逼逼兩句來著……
「噓,有東西在靠近。」
系統突然停下腳步,目光警惕的看向四周。
「喀踏——喀踏」
熟悉的腳步聲一步步接近,強良眉頭緊皺,顯然剛剛也聽清了。
兩人對視一眼,默契躲入半人高的灌木叢。
樹枝上簌簌的雪花落入衣襟,冰涼刺骨,驚得人不自主冷顫。
「喀踏——喀踏——喀踏」
凌亂的腳步聲愈見清晰,系統兀地皺起眉頭,這聲音……怎麼聽著不像一個人的?
兩人聽著重重疊疊的腳步聲,眉頭皺得老高,一想到來的東西不止一人,心中便不由響起警報聲。
「嘻嘻嘻嘻嘻——」
一隻面容醜陋,全身綠皮的怪物慢慢出現在他們的視線中,那怪物神神秘秘,一雙渾濁泛綠的眼睛四處打探,渾身惡臭。
看著那怪物慢慢走近的身影,二人全神貫注,屏住呼吸,盡量防止跟這東西發生正面衝突。
倒不是這東西多難對付,主要是又髒又臭,弄死一個還容易引來其他的同伴,實在是臭蟲一般討嫌。
「哼!」那怪物看一眼地上走到一半,突然消失的腳印,站著原地愣了半晌。
隨即伸著一張鬼臉在灌木叢中嗅了又嗅,彷彿想要確定什麼一樣?
腥臭的鼻息直直噴在強良臉上,沖得他五官都皺成一團,他媽的,若是這狗東西再不走,他可真憋不住了!
就在強良忍無可忍的最後一瞬,那怪物似乎終於確定灌木叢中沒有活人,這才突然快速扭頭離去。
「呼——」臭死我了!
強良捏著鼻頭,用嘴大口大口的呼吸著,幾步跳出灌木叢,簡直一刻也不能忍受那東西口鼻間的腥臭。
「這玩意兒吃什麼東西長大的,怎麼這麼臭?」
系統瞧他一眼,笑強良沒出息,「自然是吃腐爛……」
剩下的話生生噎在喉嚨,他瞪眼看著地上的腳印,一時之間心頭突然生出個極其不祥的預感。
「……怎麼有四個腳印?」
強良順著他的話瞥去,瞬間僵硬在原地,好像一盆冷水兜頭而下,心中拔涼拔涼的。
地上赫然被踩出一串四個腳印的痕跡,而且還是兩兩相靠,這怎麼可能?!
剛才明明只有一個人,就算有兩個,留下的腳印也應該是一前一後。
絕不可能兩兩相靠!
「你……剛才看清了嗎?他是面對著我們離開的。」系統勉強開口,語氣有些僵硬。
「胡說,他是背對著我們離開的!我明明看見他轉身了。」
強良糾正他,仔細回想一下剛才的情況,確定那怪物是轉身背對著他們離開的。
「再說了,你見過誰走路是倒著走的?」
系統不予置否,「若是……有兩個人呢?」
「」或者說,明明有兩個人,而我們只看見了一個?」
這什麼邏輯?強良瞪著系統,一時之間欲言又止。
一陣涼風拂過,強良抖了抖肩,一巴掌打掉系統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納悶道:
「你拍我幹嘛?」
系統看一眼自己放在腿邊,根本沒動彈的手,挑眉看他一眼,想說「老子就站在你正對面,你眼瞎啊?」
「明明就是你……」強良甩了甩肩,皺眉摸去。
「臥槽,你手怎麼這麼糙?!」
說完便覺得不大對勁,他看系統一眼,只見他看著自己,兩手一攤,指了指自己身後,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還有什麼風比吐在自己頸後的陰風更冷?
強良覺得現在怕是沒有了……
他眼神右移,微微瞥一眼搭在自己右肩上猶如枯樹皮一樣的墨綠色大手,心中頓時噎了口刺骨寒冰,從頭冷到腳。
他僵硬轉身,朝著自己身後去而又返的怪物『嘿嘿』一笑。
那怪物愣了愣,似有些不解。
「啪啪啪!」
趁那怪物呆滯的瞬間,兜頭而來的三巴掌毫不留情甩在他臉上。
看著已經拔腿跑出十米開外的收破爛系統,村頭王二狗使出吃奶的勁兒,頭也不回的往前奔,眼看就要追上乞丐騷年……
「砰!」
落地一聲吼,估計此地風水不好,強良日天日地,平地摔了個狗吃屎,濺得自己一嘴的冰渣。
一襲黑影悄無聲息的蹲在自己頭前,糜爛的腥臭味熏得強良幾欲作嘔。
眼前赫然留下了四個腳印……
而且還特麼是兩兩相靠的……
論村頭王二狗的悲慘人生= ̄ω ̄=,這章有發糖喲——(≧▽≦)/……
作為一個月更到連自己都害怕的人,我想那些點了收藏的人估計都是忘取消的小天使吧o( ̄ ̄o)
大結局上
強良是被鬼燈的狼牙棒強行喚回魂的,那雙面怪被龠茲一腳踢開,摔得頭破血流,掙扎著朝強良奔來,卻被他一擊斃命,還有一兩絲余電在燒焦的皮膚上「滋滋」作響。
巨大的欣喜漫過心頭,強良撒丫子朝龠茲奔去,途中看到白澤躺在鬼燈懷中,離了血棺的支持,生命力消散得更快,儘管被鬼燈保護得密不通風,可還是蒼白得讓人心疼。
五人朝著山頂走去,雖然遇到不少惡鬼餘孽,但有龠茲和強良的配合一下便消減了許多麻煩,那血棺遺失在半道,白澤卻再也耽擱不得了,鬼燈必須盡快把他帶到山頂。
一晃幾日過去,白洛出現的那一晚,夜色奇涼,他拖著那頂血紅的棺材,渾身上下幾乎沒有一塊好地方,一身青衣染了血,眼窩凹陷,整個人憔悴不已,一雙眼珠看向鬼燈懷裡的白澤時卻是前所未有的希冀和激動。
太好了,太好了……意識到師父還活著的一瞬間,白洛幾乎是立即昏死過去,一顆緊繃的心臟突然放鬆,整個人猝不及防的暈倒下去。
第二天下午,白洛才在系統背上悠悠轉醒,迷濛著一雙眼尋找白澤的身影,見鬼燈懷中抱著那頂紅棺,轉眼又睡死過去。
一直到崑崙虛頂,白洛才算徹底清醒,趴在棺材旁一動不動,愣愣看著棺蓋發呆,對此鬼燈隻字不提,只曾淡淡看他一眼,掩下眸子裡複雜的神色。
血棺被惡鬼破壞,棺內的戾氣消散了不少,以死補生的作用也被大大削弱,明天就是白澤的大限之日,斗轉星移的夜,五人圍著一堆火把而坐,那血棺被系統注以秘術,懸在五人頭頂月光最充足的地方。
「你這用的什麼術法?」頂著強良強烈的好奇心,系統不動聲色的扯了扯嘴皮,「統圈秘術,絕不外傳。」
一句話說完,氣氛又瞬間安靜下來,鬼燈一動不動的坐著,眸子裡有萬千思緒閃過,最終化作兩道漆黑的視線,一瞬不瞬的注視著頭頂那只血紅的棺材。
他知道,那裡面躺著他放在心底的人,是他這漫長又煎熬的一聲死也不會放手的人。
偌大的崑崙殿彷彿一個裝滿空氣的空殼子,失了主人的蹤跡,終年佇立在這白雪皚皚的孤漫天際。
昨夜鬼燈把這漫長的殿廊走了個通透,腳下每走一步,就像踏著白澤曾經走過的痕跡,連腳底冰冷的木板都帶著那麼一絲微不可感的溫熱,一直沿襲到人心底最隱秘的地方。每一條迴廊,每一座殿院,每一棵白澤可能停留駐足過的冰櫻樹,鬼燈都一一尋訪踏遍。
他想,如果可以,他希望帶著他生前的每一份溫暖來到他的身邊。天微微亮的時候,鬼燈踏出宮門,門外一席青色身影頂著滿身結霜的冰渣靜靜站著,不動不語,只一雙眼睛執拗極了。
鬼燈走過白洛身邊時微微頓了頓,只聽他喉嚨輕動,聲音薄涼如冰,卻又帶著不符年紀的深沉,少年的老成讓人心生動容。
「如果,我是說如果轉生不……我希望能終生駐守崑崙墟。」
說完這句話,內心比自己想像的還要平靜,看向崑崙殿的目光中夾雜著白洛自己都分不清的是柔和還是執念什麼的,他不敢想像鬼燈聽到這話後會作何感想,只是自師父「生病」之後便有了這個打算。
有些事,除了當事人之外總要有人來承擔,這是師父半生的心血,也是身為上古神獸的驕傲,無論今日的崑崙殿是如何落魄,他都不能讓崑崙墟落入他人之手。
鬼燈走遠的瞬間,凜冽的空氣中淡淡飄來一個「好」字,瞬間打破了白洛強裝鎮定的從容,清冽的眸子裡有什麼冰涼的東西從眼眶落下,他伸出袖子胡亂擦了擦,喜極而泣。
鬼燈這樣的人,一旦做出承諾,絕不會輕易反悔。
大霧瀰漫的清晨,血紅的棺材在半空中若隱若現,接近山頂的崖坡上,一群零散擦拉的鬼影步履闌珊的朝山頂走來。
這些惡鬼無一不面色醜陋,身體殘缺,仔細觀察不難發現他們同棺材板上的惡鬼猙獰圖有很大的相似之處,甚至可以說棺材板上的百鬼,就是這些鬼影的真實寫照。
山頂上,系統大腦飛速運轉,計算著今晚九星照命的最佳時辰,天地玄黃,以九星為命兆,他告訴鬼燈的轉生之法,其實是系統百年前偷看圈中秘法時偷偷記下的秘術,沒想到在此緊要關頭派上了用場。
這血棺遇生則死,遇死則生,如今白澤躺在這棺中乃置之死地而後生,要不是半路被那惡鬼截了一道,系統也不會一大早起來就這幅語重心長的模樣。
這術法是他第一次用,中間夾雜了太多了不確定因素,當日因為擔心鬼燈,這才逞能誇下海口,如今所有人的希望都吊在他一人身上,不成功也得成仁,哪怕為此遭天譴他也得試上一試。
「我倒是沒聽說過什麼九星照命之術,不過當初看你信誓旦旦的樣子,七成把握……應該有吧?」
強良不知從哪兒鑽出來,同系統一道吹著山頂的冷風,細雪夾著冰渣子混入衣領,刺得人冷不丁一哆嗦。
以前吊兒郎當說個沒完沒了的人,此刻卻是端著一副眉頭緊皺的俊臉,一言不發的看向強良。
「唉,我就知道,哪怕你真是個神仙,也是難以生死人肉白骨的。」
「四成」系統頓了頓,語氣嚴謹又認真,「我只有四成的把握。」
「喀踏」細雪被踩碎的聲音在二人身後響起,強良轉了轉僵硬的身子,一張圓臉險些繃不住,看向鬼燈時眼裡的失望來不及收回。
「轉生之前,我想再看他一眼。」
不同於強良的震驚失落,鬼燈好像根本就沒聽到兩人的對話,系統深呼一口氣,淡淡點了點頭,他知道,就算他什麼都不說,鬼燈也能猜到。
他那樣精明又謹慎的人,怎會什麼都不作想就把白澤拱手交付到一個活在虛幻世界中,連自己都沒摸清自己存在的人身上。
入夜的時光很快,雪山之上九星照耀,藍色的光暈罩住那一襲紅色的血棺,鬼燈合上棺蓋的瞬間,白洛不經意撇頭,看見那雙紅痕妖異的眸子裡隱約濕潤的目光,他不由低下頭去,輕掩雙瞼。
系統嘴中細碎的念著些什麼,血棺應聲而起,以一個異常刁鑽的角度懸立在半空,藍色的星光照在棺蓋上,正好印出那些百鬼猙獰的面目,龠茲捏了捏眉心,不知為何,方才看見那藍光照在一隻鬼的眼睛上,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天上九星變換,紅色的棺板包裹在一片湛藍的光暈中,忽然間模糊了人的視線。系統眨了眨眼,強迫自己不要被這虛光恍了神識。
「什麼聲音?」龠茲動了動耳朵,目光微滯,一向清冷的音調裡帶了些不敢置信的訝異。眾人當下立耳聆聽,附近突然傳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伴著一聲聲奇怪的「卡嚓,卡嚓」怪叫。
聽清這番動靜的一瞬間,強良幾乎要跳起來大罵,卻被龠茲輕而易舉的攔了下來,那些惡鬼已經找到山頂來了。
崑崙墟仙氣浩瀚,惡鬼一向懼怕此地,大多是在山下晃蕩,怎麼如今全跑到山頂來了?那些雜亂無章卻憑白滲人的腳步聲越逼越近,強良一咬牙,暗恨這些怪物真會找時機,腳下卻是毫不停留的朝山下跑去,白洛跟在他身後,一張俊臉已經生出了幾分陰霾的神色。
離山頂不遠處,黑壓壓的一群惡鬼步履蹣跚,發出「卡嚓,卡嚓」的鬼叫,怪異的四肢拖拽著,在雪地上拖出一條條長而凌亂的痕跡。
星際蒼廖,遠遠望去,崑崙虛頂被籠罩在夜色深處,隱隱露出一束煞人的血光,少年人的血性往往不需要太多言語,白洛站在幾具鬼屍之中,手中折扇染了血光,此刻正散發著逼人的戾氣。
「太多了,殺不完怎麼辦?!」
喘氣之餘,強良飛躍過一隻頭帶凶角的惡鬼,靠在白洛身後艱難的嚥了嚥口水。這群惡鬼不知從何而來,明明一個個看起來了無生氣,卻帶著一股莫名執拗的惡氣,讓人難以一擊斃命。
看了眼頭頂暈染的血光之色,九星之光已被血棺的煞氣掩蓋,整個山頂沉浸在一種無形的壓抑和即將被撕裂的煞氣之中。
白洛看了眼周圍又開始蠢蠢欲動的惡鬼,折扇邊緣的冷光照在臉上,他一揮手,主動跳入惡鬼中央,嘶吼的「喀噠」聲一陣一陣,強良頂著發麻的頭皮,咬緊牙關使出雷霆之勢。
白洛這小子顯然已經被殺氣熏紅了眼,數百隻惡鬼氣勢洶洶,嘴中不停嘶喊著「棺」「棺」「棺」,舉步朝著山頂奔去,連那不協調的四肢也越發動作迅猛起來。
九星的力量比想像中更為強悍,系統拚命壓下胸中翻湧的血氣,硬生生將卡在喉管的液體嚥了下去,唇齒內殘留的鐵腥味讓人忍不住張嘴呼吸。
三人一棺,突然下起了雪,起初還是細碎的雪沫,不一會便如抖落的鵝毛般紛紛揚揚,一如當年雪松林中漫天飛舞的大雪。
當年的匆匆一瞥,如今的生死輪迴,鬼燈恍惚中有種做夢的錯覺,如若不是身邊施法的少年一襲紅衣艷麗,他絕不會想到自己已然死了一次,僅憑靠系統這樣不知名的生物得到重生的機會。
再次遇見白澤後無數個醒著的夜晚,鬼燈都在慶幸,幸好……幸好他還活著,幸好他發現了他的小心思,要不然這漫長又痛苦的一生他該如何度過,是不是要等到靈力盡散,肉身腐敗,身體化灰,他才能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對著空氣輕輕道上一句:
「我戀慕你已久。」
那個時候他早已不在,而他也即將離去,這樣隱秘而深刻的暗戀,就像地府中永不見天日的曼陀羅,即便開得再艷,也是無人來賞的。
「棺!」「棺!」「棺!」
明明咬詞不清,卻又夾著被偷竊的憤怒,一隻,兩隻……二十隻,三十隻……當惡鬼衝上山頂的那一刻,龠茲閉了閉眼,那日絞殺的場景仍然歷歷在目,今夜,又當如何?
血棺慢慢傾倒,不再是以怪異的姿勢,就那樣平放著懸在半空,好像裡面的人也是那樣平穩的躺著,只是單純睡著了而已。
九星照耀之處,棺材板上百鬼猙獰的眼眶齊齊發出詭異的藍光,一瞬間又恢復平常,好像剛剛那一眼只是龠茲的幻覺。
「嘻嘻嘻嘻,棺材,棺材!」
有個長著一雙尖爪的大頭小鬼,手裡扛著把銳利的倒鈀,一見那棺材便衝撞著要跑過來,眼中流露的興光幾乎要將他整個人點燃狂燒。
十丈之外,百鬼熙攘,不遠處白洛和強良身邊仍有上百隻惡鬼纏繞,鬼燈唇角輕動,龠茲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只見他說話時看著那尊血棺,眼中有著深沉的溫柔和寵溺。
只依稀聽清兩個字,「等我」。
狼牙棒憑空而出,一瞬間的柔情被深深隱藏,鬼燈身形飛快,像消散的黑煙一舉飛遁到十丈開外,一腳將那扛著倒鈀的小鬼踢出幾米遠。
小鬼怪異的身軀在地上摩擦幾許,最後撞倒在一塊大石頭上,摔得頭破血流,雙腿怪異的骨折著,手上卻仍然緊緊握著那根倒鈀。
「喀噠」「喀噠」
百鬼的出現不過眨眼的功夫,小鬼被踢飛的瞬間天上雷電大作,蜈蚣狀的閃電足有手臂粗,電光扯閃,閃電落地的瞬間,炸飛一眾叫囂的鬼怪。
龠茲站在雷電下,身後電光閃爍,如一張細密的電網,經過剛剛那一擊,眾鬼有些躊躇不前。被踢飛的小鬼栽倒在石頭上,嘴裡發出斷斷續續的「喀蛞」聲,方纔還猶豫不前的鬼怪突然像打了雞血一樣,陸陸續續的發起反攻。
狼牙棒下絕無生還,龠茲看著那一襲黑衣冷冽的鬼燈,第一次感覺不留餘地的殺戮是如此大快人心,那些惡鬼就像一群沒有思想的屍群,只知道不停的破壞吞噬,有些竟連同伴的殘屍也不放過。
嘶吼的鬼嚎中夾雜著讓人頭皮發麻的「嘎崩」聲,那是吞噬同伴的聲音,坐在地上的小鬼嘴裡「咯咯」作響,一雙凹陷的眼珠異常渾濁,隱約可見一兩點灰濁的眼白,他握緊了手中的倒鈀,雙腿扭曲著站起。
大結局(下)
半刻鐘過去了,九星懸立到血棺正上方,有慢慢連成一片的趨勢,五雷轟頂,風雲乍起,空中五道炸雷接連突現,龠茲蒼白著臉向山下望去,剛剛那雷擊的方向,強良和白洛還沒有上來。
四周的野鬼只增不減,惡鬼哀嚎,像歷經了上千年的煉獄和折磨,哭聲在崑崙墟瀰散開來,整個山頂被哀鴻籠罩。
大雪像瘋了一樣,肆無忌憚的落個不停,襯得天上九星越發沉朗,怎麼看都覺得眼前雪夜星辰的場景詭異至極。
冷冽的廝殺聲中偶爾伴著一兩聲淒厲的"咯咯"怪叫,像是在誘導什麼一樣,直擊人最脆弱敏感的神經,先前被踢飛的小鬼神不知鬼不覺的繞過眾人的視線,偷偷轉移到棺材的正後方,一處被岩石掩蓋,視線看不到的地方。
似是有所察覺般,鬼燈回頭的瞬間只覺一陣陰風刮過,不明覺厲。
視線觸及到來人冰冷的目光,系統怔了怔,他這是怎麼了鬼燈速度很快,只短短一瞬,系統甚至懷疑他到底有沒有摸到棺蓋,可是……即便這樣也還是要過來確認一下嗎?
十丈之外百鬼猙獰,明明脫不開身,明明沒有閒暇時間來照顧棺內的情況,明明……一身黑衣浴血,卻還是要來確認一下白澤的安危。
系統綁定鬼燈這麼長時間,從未見過他這般小心翼翼的樣子,哪怕極傷極怒也要強忍著,留著最波瀾不驚的一面見上白澤一眼。
電網設下的結界隱隱有破敗之勢,被攔在十丈外的惡鬼卡在電流串升的界壁中,即使一張張猙獰的鬼臉被燒得面目全非也不知道躲避退讓,就這麼生生硬闖。
背上的傷口被重新撕裂,刺痛拉扯著龠茲的每一根神經,一隻惡鬼趁機摸到他背後,血淋淋的刀光一舉砍向他的後肩。
"噗!"兵器擦過的冷風攜帶著主人身上的殺氣,狼牙棒從耳尖劃過,身後的惡鬼跌坐在離龠茲不遠處的雪地上,腳邊是自己被打碎的腦仁。
鬼燈沒有說話,臉上的表情卻不大好看,他們已經被這些野鬼拖困了近半個時辰,傳說中的鬼神再如何厲害也不是鐵做的人,更何況這些惡鬼比之前那一批更加兇惡難纏,雖被橫斷的結界困住,行事舉動卻如脫韁之馬,極難對付。
裡三層外三層的惡鬼將兩人團團圍住,黑鐵變成紅銹,狼牙棒揮動的每一瞬,總有惡鬼命喪於此。鬼燈面無表情的撫了撫眼角,眼瞼處妖異的紅痕越發奪目,有種驚心動魄的艷麗。
龠茲心中震驚,他頭一次見鬼燈這般面無表情卻又妖異至極的樣子,彷彿連神魄都帶著三分詭譎。
空中突然泛起一道強烈的星束,刺得人瞳孔微縮,星兆的力量正在聚攏,當九星匯聚成一條線,星兆之力便可作為續命的靈引匯入人體,以星辰之力代替肉體虛弱的靈力。
片刻的沉寂過後,結界內的惡鬼竟像瘋了一般,不顧一切的向二人發起攻擊,龠茲靠在鬼燈身後,一口淤血吐出,電網築成的界壁順勢被一隻頭頂利角的野鬼捅破。
祖巫的力量大多借助於自然,龠茲今夜使用了遠超限制的雷電之力,已是入不敷出。破敗電流的「滋滋」聲在半空中作響,結界內的惡鬼蜂擁而上,直朝著不遠處的紅色血棺奔去。
鬼燈將龠茲拉到一處隱蔽的岩石旁,孤身飛立,攔截在血棺之前。九星沉朗,星束照在棺蓋上反射出攝人冷光,系統定了定心神,目光傾注到棺材上,強迫自己不要被那嘶吼的嚎叫擾亂神息。秘術終究是要付出代價的,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將這代價降到最低。
眼前的野鬼攔不住,之前的更是,星束照地之前,強良拖著白洛被逼到一處斷崖上,四處都是殘肢斷臂,他站在那些零碎的肉沫血屍上,心裡奔騰過無數粗鄙的髒話,臨出口時只變成一聲低唉的歎息。
本以為走投無路,卻不料星束照地,九星之兆凸顯,那些纏人的鬼怪瞬間就被吸起注意,朝著山頂奔去。他們這一跑,強良心中更是繃得緊,山上的動靜並不小,他聽得一清二楚,現在打鬥聲突然變弱了,憑白讓人心中發怵。
「喂,你還活著嗎?」正欲拍一拍白洛青白的小臉,卻徒然對上那一雙極致清冷的眸子,強良悻悻放下手掌,身後的少年掠過他,逕自朝山頂跑去。
心臟陡然緊縮,強良一把抹去唇邊的血漬,踉蹌著追趕上去,雷和電本是一體,若是其中一方生命力削弱,另一方也會有所感知,就在剛才一瞬間,他感受到了龠茲祖巫之力的迅速流失。
山頂的氣壓很低,連空氣中都瀰漫著一絲血腥味兒,鵝毛大雪落地便染了紅,龠茲躺在裡棺材不遠處的雪地上,後背處插/著一根從中間截斷的鐵耙,鮮血染紅了大片衣衫。
系統怒目著一雙眼睛,想將趴在棺材上的小鬼一把拽下,可但凡他稍一分神,懸在半空的血棺便有搖搖欲墜之勢,連九星的光芒也立馬變得暗淡,嚇得他不敢有任何過分的動作,只雙手以秘術之勢靜待。
龠茲被鬼燈安置在隱蔽處,一回頭便看見先前被一腳踢飛的小鬼偷偷站在系統身後,手中倒耙的冷光印在枯樹皮一般嚇人的臉上,滿是血腥之氣。拼著最後一絲力氣,他以身體為媒介將閃電傳遞到小鬼頭頂,雖然沒有一擊斃命,卻也將小鬼電得渾身抽搐,手中倒耙被擊飛。
僅是回頭輕輕一瞥,差點將系統嚇得縮回統圈,要不是龠茲出手,他剛剛可就掛了。這邊的動靜必然引起了鬼燈的注意,想要飛身相助卻被身旁凶煞的野鬼牽制住,不能走不能放,只一雙眼珠都燒紅了去。
狼牙棒的威力被發揮到了極致,可這樣仍然不夠!這些惡鬼就像憑空而出,鬼燈怎麼殺也殺不完,怎麼走都不能離白澤更近一步,像是一條沒有盡頭的路,龠茲散落在路邊,而白澤就在虛無縹緲的盡頭處。
被擊飛的小鬼一襲不成惱羞成怒,他嘴裡「咯咯」怪叫著,撿起掉落的倒耙就朝龠茲狠狠砸去,一擊不中便接二連三的猛砸,雪地上瞬間多出幾個被倒耙抓出的坑印。
費力將翻湧的鮮血嚥回胸腔,身體猶如一尊僵硬的雕塑,龠茲知道,再有一次,哪怕只是微弱的襲擊他也是無力承受的。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小鬼拖著冰冷的倒耙步步逼近,催命似的直直抓向他身後。
倒鈀釘上龠茲背後的一瞬間,血棺內活氣驟減,系統幾乎感覺不到棺材內有任何生命活動的跡象,心臟像是被人狠狠揪住,窒息的感覺壓得人透不過起來。
「有鬼!」
系統低喝一聲,血棺內戾氣突現,像一把尖銳的奪命彎刀,直直對上小鬼釘在龠茲身後的鐵耙,「叮」的一聲鈴響,鐵耙被從中切斷,龠茲僥倖逃過一命,背後被釘入半截刺骨的冷鐵。
這一瞬的突變驚得人不知所措,龠茲躺在冰冷的雪地上,口中寒氣直冒,系統抖了抖滿頭的雪花,愣愣朝棺蓋望去。
九星已經匯聚成一線,星兆之力已然開啟,刺眼的星束直直照在棺蓋上,暈得上面百鬼猙獰的模樣突然模糊開去,系統哽咽著吸了一口氣,悄悄上前一步,卻被血棺周圍順勢爆發的戾氣一把掀飛。
秘術被中斷,棺材卻沒有落下,星兆之力仍在延續,可是為什麼戾氣會這樣重?
凌亂著腳步衝出來的鬼燈走到棺材前時,突然頓住了,先前三番兩次企圖偷襲的小鬼,此刻正雙目虔誠的跪倒在雪地上,一張沒了牙的大嘴一張一合間,唸唸有詞的怪叫著,雙手呈交叉狀貼在胸前,像是在跪拜什麼舉世的神明一樣。
鬼燈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向後望去,系統能看出他轉身時動作的僵硬。同意料中的一樣,身後凶煞的野鬼此刻無一例外,他們虔誠著,匍匐著對著血棺一一跪拜。
如果說這些惡鬼先前是想搶回血棺,那麼此刻,他們便只是臣服和朝拜。棺中的戾氣並沒有因為剛剛的突變而減弱,反而有越演越烈之勢。
白洛趕忙出現在眾人視線內的那一刻,強良從天而降,頭頂伴以五雷之勢,他就這樣不管不顧的劈了下來,絲毫沒有注意到山頂詭異的氣氛,或者說他只是被龠茲祖巫之力的流失嚇得慌亂了頭腦。
這一擊耗費了強良近乎全部的功力,山頂地面輕顫,雪面震裂,那一群跪在棺材後的惡鬼被五雷轟頂,死傷大片,儘管倒地不起,他們也不敢同之前那樣瘋狂的嘶吼嚎叫,只是卑微的屈服著,連倒地的姿勢也是蜷縮著的。
「師……」白洛靠近的瞬間呼吸凝滯,他不敢置信的望著眼前散著星兆之力的血棺,濃重的戾氣混著空中肅殺的血腥味傳到他的口鼻,一瞬間有種讓人作嘔的慾望。
鬼燈甚至沒有抬頭看他一眼,只是執著的看著那尊紅色的棺材,像是要將木板透穿,直擊裡面的人最深切的靈魂。
小鬼還在朝拜,他似乎已經瘋了,天上星光沉朗,九星照耀,這山頂的大雪就那樣洋洋灑灑的落了一個時辰,何其突兀,又何其淋漓。
眾人的注視中血棺慢慢升起,九星角度變化,血棺慢慢直立於鬼燈面前,昏暗中,一張猶如枯樹皮一樣不合尺寸的大手顫抖著向棺蓋摸去。
"卡嚓!"一聲,骨頭斷裂的聲音異常清脆,鬼燈看了眼手中還在蠕動的半截指頭,面無表情的將它碾碎。
被人捏斷指頭的小鬼趴在地上大哭大叫,身側的倒耙被掀翻,不同於小孩的嚎啕,小鬼的哭聲更加尖銳刺耳,像指甲劃過石板,莫名讓人發怵,棺材蓋不知何時被人拉開半截,露出裡面的人一張清潤如玉的俊美臉龐。
「嘻嘻嘻嘻嘻」棺蓋下拉的一瞬,小鬼猙獰哭喊的面目突然開朗起來,他大笑著朝白澤跑去,這次連鬼燈也沒有阻攔。
什麼是神明,什麼又是鬼神,看著血棺內那張讓人日思夜想的熟悉面孔,鬼燈頭一次生出一股蒼茫無助的無力感。
驚喜,恐懼,不安,躊躇,後怕,各種情緒連續沖刷著他日漸脆弱的內心,最終致使自己無力邁出哪怕一步的距離。
他以為重生後的遇見是一種新生,可如今看著那只醜陋猙獰的小鬼抱著血棺親暱撫摸,喃喃細語,就像走失的孩童找到至親之人一樣,惡鬼與神明,什麼時候變得這般親厚了?
身為地獄的鬼神,鬼燈見過各種醜陋或邪惑的鬼怪,殺過各種企圖逃離地獄的罪犯,可單單這一夜,這一個時辰,死在他手下的惡鬼比以往任何時刻都要多得多,他以為他在拯救,他在爭取時間,事實上也是如此。
可現在,小鬼抱住棺材的每一秒,他都聽見自己心底有個聲音在落寞的吶喊,不要醒,不要醒……如果以星兆之力轉生的結果變成滿身凶煞的厲鬼,那麼在白澤原先的立場看來,該是何等的諷刺和落魄。
他那樣的人,縱然是默默戀慕自己數百年,骨子裡也絕對是孤高清傲的,這一點在鬼燈發現他喜歡自己時就已深深意識到。
即便是上古神獸,是祥瑞,即便每日聽訟人類「卑淺」的願望,成為造福萬民的「聖人」,即便歷經數萬年孤寂又漫長的時光,每一日等待著消亡,即便是這樣的白澤,意識裡也是一直是孤傲著的。
那樣卑微到極致,卻又高傲到骨子裡的姿態,這世間沒有任何人擺的出。
大雪落到棺蓋上,不留一絲痕跡,轉瞬即逝,那裡面躺著的人也是,就那樣靜靜閉著眼,什麼話也不說,星束照在他愈見蒼白的臉上,印出一層淡而淺薄的光暈,像極了在小閣樓的那些晚上,他就那樣抱著他,聽著他淺淺的呼吸,想著白澤下一次醒來會是什麼時候呢?
九星的光束越來越暗,系統無言看了看天,四週一片寂靜,只有小鬼哼哼唧唧的哭啼和雪落的聲音,龠茲躺倒在強良懷中沉沉睡了過去,白洛站在一旁,手足無措,至始至終都只是個局外人。
好像提起白澤總是離不開大雪,這一夜的雪落得格外瘋狂,比之前在閣樓那邊還要紛紛揚揚,而血棺佔據的那片的空間卻好似與這蒼茫的世界隔絕了般,漫天大雪紛飛,卻沒有一片落到棺蓋上,沒有一片落到白澤光潔漂亮的側臉上。
紅與白,白與黑,似乎天生脫不開關係,相撞在一起的顏色總是艷麗中帶著冷清,冷清中帶著繾卷。星光徹底暗淡下來,九星慢慢分散,最後消失在蒼茫天際,一切恢復到大雪初始前的狀態。
落在衣擺間的手指輕輕動了動,鬼燈輕抬腳步,慢慢向前走去,每一步都要花費極大的勇氣,幾步過後,他突然有些厭倦這樣的小心翼翼。自己這是在做什麼?在害怕嗎?
害怕白澤不再是白澤?害怕從神明變成厲鬼?可笑,他自嘲的勾了勾唇角,露出一彎淺淺的弧笑,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竟然也有了害怕的東西,索性邁開步子,大步向前走去。
碎雪落在臉上,有些冷,心裡卻是熱的,從恐懼後怕到淡然放手,思緒來來回回翻湧了一遍又一遍,那樣相遇相識到重生歡喜的百年時光,走馬觀花般在腦內閃現,思緒綿長,而現實卻很短暫。
不過片刻的時光,鬼燈便已釋懷。
只要他還活著,變成什麼樣又有什麼關係?自己的初衷不也只是如此嗎。這樣想著,他便幾步來到棺前,伸手便要觸摸。
抱著血棺的小鬼被白洛默默敲暈,鬼燈伸手撫上棺蓋的那一剎,指尖傳來的刺痛讓他忍不住微縮,卻還是強忍著痛感,細心感觸棺蓋上的每一絲紋路。
雙手觸及棺蓋的瞬間,有雪落下來,一片又一片,不再是轉瞬即逝,而是如每一片普通的雪花一樣,粘連著指尖微涼的肌膚,貼落在血紅的棺材上,紅與黑與白,終於混為一體。
鬼燈無聲輕笑,似著了魔一般,臉頰輕輕貼著棺蓋,似在感受裡面那人每一秒變動的氣息,碎雪落了滿頭也懶得去搭理。
突然的,似花開的聲音在心裡響起,鬼燈沒有抬頭,仍然低低貼著棺蓋,他笑了笑,眼底滿是細碎的浮光。一旁靜立的三人完全呆愣,他們從未見過鬼燈露出這樣親暱的表情,連閉目淺修的龠茲也不知何時睜開雙目。
淡淡淺淺的笑,卻彷彿讓人看見百年前,那個一席黑衣的冷清少年對著神明虔誠許願的青澀模樣,美好又單純。
「你說,若是我醒不過來,你該怎麼辦?」
頭頂一道溫軟的聲音輕輕響起,帶著點初醒的沙啞,好聽,也誘惑。
鬼燈挨著棺蓋搖了搖頭,半晌才聽得自己的聲音,靜靜道:「最壞的打算,是你被棺中戾氣反噬,變成惡鬼,最好的打算……」
他說著,慢慢抬起頭來,帶著被活祭前最艱澀的少年時期,單純得有些傻氣的淺笑。
「最好的打算,便是我再死一次,下去陪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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