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中午放學, 傅冉騎自行車想了一路。
途徑國營理髮店時,一股子焦糊味撲面而來, 理髮店門口豎著塊招牌, 白板黑字:火鉗燙髮。
傅冉停下自行車, 蠢蠢欲動。
頭幾年,女同志要麼梳根油光水滑的麻花辮,要麼是齊耳短髮, 樣式單調的扔在人堆裡都辨不出誰是誰, 這兩年不同了,大街小巷開始出現馬尾辮、披肩髮、短髮、燙髮,樣式花哨,以燙髮為最, 特招人眼。
理髮店門口燒著鐵皮爐,爐上扔了幾把燒紅的火剪, 理髮師傅身上繫了條白圍裙, 帶著白套袖,正給女同志燙頭髮。
瞧見傅冉進來,理髮師傅道:「剪髮還是燙髮?」
說話間, 理髮師傅捋起一撮女同志的長發,熟練的在火剪上繞幾圈, 滋啦啦,騰起一圈白煙。
傅冉看得激動:「燙髮!」
理髮師傅笑:「好嘞,燙好她的就給你燙。」
......
顏冬青照常下課,他學校離榆樹胡同近, 到家時傅冉還沒回,趙大娘把蛋蛋接放學了,兄妹倆在院玩,趙大娘在掃地。
見顏冬青回來,趙大娘道:「小顏,你回來正好,我得回去燒飯,我兒子要帶同學來吃飯!」
顏冬青點頭:「您回吧,他倆我看著。」
趙大娘哎了聲,解下圍裙匆匆離開。
「爹,餓!餓!」灣灣踩著學步車朝顏冬青衝過來,莽莽撞撞,像頭小野豬。
一週歲的娃了,不願意再吃奶,頓頓要吃蒸雞蛋拌飯。
眼見小野豬撞過來,顏冬青忙彎腰半道把人截住,掐胳肢窩抱懷裡,捏捏閨女肉呼呼的小臉:「又餓了啊。」
灣灣裂嘴,兩眼彎成月牙:「吃!吃!」
顏冬青忍不住親她,任勞任怨:「乖閨女爹這就給你做!」
說著,喊兒子:「蛋蛋,去洗菜。」
蛋蛋長長的哦了聲,收起陀螺,踮腳夠下石板台上的洗菜盆,在水龍頭下接水,又去廚房把案板桌下的兩個馬鈴薯拿出來,用筷子刮皮。
別看太子小,架不住會幹家務,既會剝花生掃地,還會給妹妹換尿布沖奶。
父子兩合夥做好了飯,就等傅冉回來。
平時十一點半就能到家的,哪知今天快十二點了還沒回,蛋蛋托著下巴坐大門口等得無聊,回頭看眼正給灣灣喂飯的顏冬青,憂心忡忡道:「爹,娘會不會被老枴子枴子走吶。」
說完,自個先抱緊了自個,可憐巴巴道:「沒娘的孩子像根草,蛋蛋不要當沒娘的孩子...」
最近幼兒園老師教他們唱了首歌,歌詞就這麼寫的,蛋蛋記得可清楚了:有娘的孩子像個寶,沒娘的孩子像根草。
約莫是太過傷感,蛋蛋每次唱到這兒都特想哭。
為了證明他學過,還當場給他爹演唱了一段。
顏冬青:「......」
蛋蛋唱得十分投入,還踩在門檻上,兩手扒著門縫,表演了下風中搖曳的小草。
正唱著,傅冉頂著滿頭燙髮回來了,自行車就停在家門口,經過蛋蛋時,還摸了摸他腦袋:「在這幹什麼?怎麼不去吃飯?」
蛋蛋:「......」
有片刻沒認出他娘。
灣灣也沒認出來,衝她爹張著老虎嘴,嗷嗷嗷,要吃飯飯,絲毫沒注意到她爹滿臉的無奈。
「三哥,好不好看?」傅冉摸著卷卷的頭髮,很喜歡,就是美中不足的地方在於有股子焦味。
萬歲快被氣死了,沒好聲道:「下鍋面條都沒你頭髮多。」
還是鍋彎面條!
萬歲眼下還形容不確切,直到多年後他孫女拿包方便麵給他干吃,他才知道,小皇后燙的可不就是方便麵頭!
傅冉不大高興:「瞧您說的是什麼話...」
面條能跟她頭髮比麼。
顏冬青揉揉太陽穴,更加直白道:「我說錯了,你這頭應該是被炸.彈轟過。」
傅冉:「......」徹底不想跟他說話了。
頂著炸.彈頭,兩人冷了一天。
蛋蛋起先有些不適應,等適應之後,就莫名覺得他娘特好看,下午幼兒園有活動課,是給花花草草澆水,蛋蛋揪了幾朵小野花,攥手心裡。
有扎羊角辮的小姑娘含羞帶怯的問他:「顏繼宗,是給我的嗎?」
蛋蛋頭也不抬,繞過小夥伴繼續揪野花:「給我娘的。」再揪一把給小五月。
小夥伴攪著手指看他,半響,蹬蹬蹬跑了。
傍晚傅冉來接他,蛋蛋頭被橡皮筋綁在腦後,額前留一撮卷劉海,瞧著更好看。
蛋蛋把小野花給他娘:「蛋蛋摘的!」
甭管啥時候,女同志都愛花,傅冉心花怒放,回家半道上花五分錢買了根糖葫蘆給蛋蛋。
蛋蛋特高興,吃一口山楂,走路都帶勁兒,一蹦又一跳。
回到家,萬歲單手抱著閨女,空著的手攪鐵皮爐上的稀面粥,冷眼看著有說有笑的娘倆。
灣灣是個饞嘴娃,一見她哥手裡拿了冰糖葫蘆,不要她爹了,撲騰著小胳膊喊:「得得!」
蛋蛋嘴裡叼著糖葫蘆,張開胳膊就把妹妹抱走,剩下兩個大人大眼瞪小眼。
傅冉是真被那句「你這頭應該是被炸.彈轟過」刺到了,打定了主意不先開口說話。
顏冬青表面瞧著淡定,其實抓心撓肝,既擱不下面子去哄,又想跟她說話。
吃過晚飯,洗過手腳,傅冉坐燈下看文件。
顏冬青也不上床,就在她身後溜躂,兩手背後,路過時餘光快速掃眼文件。
人影來回晃,傅冉被他晃得眼花,終於忍不住回頭,央他:「您要是累,早點歇息行不?」
終於跟他說話了...
顏冬青咳了聲:「朕不累。」
說完,挨著傅冉坐下,伸長胳膊自然搭在她肩上,翻了翻桌上文件:「刺繡展?」
傅冉嗯了聲:「孫老師問我願不願意跟他一塊繡作品參展。」
顏冬青摸了下她頭髮,還往上嗅了嗅:「是用火鉗燙的嗎?一股焦味。」
見傅冉抬眼乜他,又轉了話題:「你怎麼想的?」
顏冬青指的是刺繡展。
傅冉撓撓頭:「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臣妾自然是想往好的路子上走。」
說到這兒,她扭頭看顏冬青:「您同意嗎?」
顏冬青指間捏了一縷她頭髮,幽幽道:「朕不讓你燙頭,你聽朕的了嗎?想做就去做吧。」
傅冉笑了起來:「臣妾覺得新奇,很好看。」
雖說在大魏,誰的頭發黑長直,誰就最好看,但傅冉來這時間不短了,跟這裡的女同志一樣,從小到大一直都是麻花辮,瞧著沒半點花樣。
興許是束縛太久,眼下的女同志怎麼花哨怎麼來,皇后娘娘也不例外。
「朕還是覺得你直頭髮的樣子好看。」萬歲頗有幾分可惜,然後道:「只這一次,以後不許這樣了。」
傅冉低頭,沒好說以後誰知道會咋樣。
相處這麼久,顏冬青再瞭解她不過,瞧她這樣,就知道話沒聽進去,摟著她無奈嘆氣:「朕上輩子一定是欠了你。」
傅冉翹著唇,把桌上的野花拿給顏冬青看:「三哥,咱們蛋蛋真懂事,他摘了送我的。」
瞧這話說的,可不就是在說萬歲不懂事,連朵花都不知道送麼。
顏冬青捏捏額:「明天朕給你摘朵喇叭花。」
傅冉推開他爬上床,跟閨女睡一個被筒,不想跟他睡了...
......
轉天傅冉去學校,給了孫老師個明確答覆。
孫老師不掩笑意:「好好好,我就知道你會同意。」
傅冉笑:「您要我做什麼?」
孫老師想了想,然後道:「往後去,下了課,你遲些走,幫老師盡快把樣子描出來。」
傅冉點頭道好。
兩人都是有幾分真把式的,不需要詳細的畫稿,只要在布上粗略描出樣子。
刺繡與養蠶,繅絲分不開,所以刺繡,又叫絲繡,孫老師是蘇繡傳人,用的布自然是素色的軟緞。
「小傅,會不會雙面繡?」孫老師問她。
傅冉遲疑道:「會點,不大好。」
孫老師擺擺手:「誒,會就是會,不要謙虛。」
在大魏,傅冉待字閨中時,琴棋書畫她不行,沒別的事可幹,就是繡花弄草,單面繡雙面繡,戳紗、接針、滾針、打子她都會。
刺繡展的作品要在十二月底交上去,眼下已經是十月份,兩人的時間並不多,少不了要趕工。
學校有間活動室,孫老師在裡面繃了架子,靠牆擺張床,白天干活,晚上孫老師家也不回,就在這睡。
傅冉還有蛋蛋和灣灣,沒辦法在校留宿,只能每天晚上踩著路燈回去。
顏冬青哪放心她一個,到晚上就過來接,大冷的天,兩人騎一輛自行車,傅冉歪屁股坐後座,兩手插.在顏冬青軍大衣裡頭,壞心眼的扣扣他腰間的肉,喟嘆道:「萬歲,您真好。」
「那是自然,朕不好,誰還好?」
頓了頓,騎自行車的人又道:「你兒子麼?除了會摘兩朵野花,能騎車接你麼?」
傅冉哭笑不得,拍他背,都多久的事了,還記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