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蛋蛋是被礦區其他娃傳染上的, 傅冉發現之後, 沒過兩天, 就發得全身上下都是,神情懨懨的,飯量都比往常少了許多, 連他愛吃的雞蛋羹拌米飯都吃不下了。
這小模樣, 可把顏家上下給心疼壞了,連萬歲對他都耐心了不少,也不怕傳染上, 幹活回來就抱他,和聲細語的讓蛋蛋以為自己換了個假爹。
到底年紀小,藏不住話,晚上顏冬青摟他睡一個被筒時, 蛋蛋盯著他爹瞧了會兒,小聲道:「你是我爹嗎?」
顏冬青:「......」
睡另一個被筒的傅冉樂不可支, 笑得眼淚都蹦了出來, 直到顏冬青伸腳進被窩夾她,傅冉才忍笑問:「怎麼這樣問?」
約莫是意識到自己鬧了個笑話,蛋蛋害羞起來,也不說話, 頭一扎, 鑽進了顏冬青胸膛裡。
顏冬青好氣又好笑的拍他屁股:「小混蛋!」
挨打了...小混蛋咯咯笑起來,抬頭沖顏冬青側臉上啵了一口。
顏冬青揉揉小混蛋腦袋,沒嫌棄他滿嘴口水。
半夜裡, 蛋蛋發起了燒,小身子滾燙,傅冉手慌腳亂下床,一時間竟不知道要幹什麼,顏冬青靠在床頭抱著小身子,聲音裡帶了無奈:「冉兒,不要慌,去打點熱水來,給蛋蛋擦擦手腳。」
傅冉腦子犯暈,聽顏冬青這麼說,忙去堂屋。
鐵皮爐上煨了熱水,傅冉又兌了些涼水,擰了毛巾給蛋蛋擦手腳,聲音都在打顫:「三哥,要不要給他灌藥粉啊?」
顏冬青撫撫兒子額頭:「先別喂,再看看。」
折騰到天將放亮,蛋蛋的燒才慢慢退下去,期間傅冉好賴還眯眼打了會兒盹,顏冬青一直沒睡,靠在床頭,蛋蛋伏趴在他胸膛上,就這麼靠了大半夜。
「三哥,您睡會兒吧,我摟他睡。」傅冉輕聲喊他。
顏冬青撇開頭,打了個哈欠:「你睡你的,朕得過麻疹,抱他沒事,別把你再染上了。」
不怪蛋蛋覺得自己換了個假爹,萬歲疼他,只是不像小皇后心肝肉那樣的疼法。
因為出疹子,蛋蛋被關在了家裡,不准再出門,晚上還好,家裡人都在,白天就有些可憐了,只能自己玩,還沒想偷偷溜出去放風,就被顏立本逮到提溜回來,讓他老實待著。
到底是底子好,礦區不少奶娃又是發高燒又是拉肚,蛋蛋也發燒,症狀倒沒那麼重,身上的疹子也漸漸消退,就是總癢癢,癢得他直抓臉。
傅冉說過他幾回,和聲細語的讓他別撓。
蛋蛋全當耳旁風,站著抓,坐著抓,睡覺還抓。
當娘的說話不管用,只能讓老子出馬,不得不說,顏冬青還是有法子的,既不踢也不訓,晚上睡覺時,拿面小鏡子塞蛋蛋手裡,讓他自個照照。
「再撓下去,早晚要成麻子臉。」顏冬青壞心眼的把他臉擠成一團。
蛋蛋自個對著鏡子瞅了會兒,低頭陷入沉思中。
傅冉服氣了。
被關的時間太久,等疹子完全消退之後,蛋蛋跟脫了韁似的馬駒,不到天黑不回家,大概是顏冬青這段時間對他太好,蛋蛋膽子大了點兒,纏著顏冬青非要跟他去鄉下玩。
顏冬青訓他,他也不怕,爬上他膝頭,啵啵親兩下,奶聲奶氣的喊爹。
要命要命。
顏冬青摸他頭直嘆氣,不愧是小皇后生的,跟小皇后一個脾性,知道怎麼拿捏他。
轉天父子倆起了大早,顏冬青騎自行車,把蛋蛋抱車後座上坐著,晨間寒霜重,蛋蛋鑽進軍大衣裡,摟緊顏冬青後腰,歡騰的直喊駕。
念在小混蛋生病剛好,顏冬青輕哼了聲,難得不跟他計較,當了回馬伕,把小混蛋馱去劉溝子鄉。
建磚窯是件耗時費力的大工程,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才蓋好一個窯孔。
「大兄弟,咋還把蛋蛋帶過來啦,風大,可別凍著了!」劉二柱把蛋蛋抱起來,嘖嘖出聲:「這娃隨你,長得俊!」
「就那樣。」顏冬青嘴裡說著謙虛話,臉上卻不覺帶了幾分自豪。
他的種,能不像他麼。
開工上挑,蛋蛋沒白來,知道往泥桶裡鏟水泥,再哼哧哼哧拎給他爹,幹活兒可積極了,小臉熱得通紅。
晌午大丫送飯過來,蒸大米飯,炒秋茄,又燒了一罐疙瘩湯。
大傢伙兒坐田埂上吃著,蛋蛋突然問了句:「大姨,你肚裡揣了啥?」
不怪蛋蛋不知道,這娃打小就虎頭虎腦,傅冉又沒再給他懷個弟弟或妹妹,他盯著大丫的肚子瞧了好一會兒,才問出聲。
大丫黑乎乎的臉上泛著紅,不好意思說。
倒是劉二柱,笑呵呵道:「你大姨肚裡揣著小弟弟呢!」
蛋蛋沒搞懂:「咋揣進去的?」
這下兩口子都不說話了,還能咋揣進去?
蛋蛋還想再問,顏冬青咳了咳,淡淡道:「吃飽了?吃飽就去摞磚頭。」
蛋蛋哦了聲,又瞧了眼大丫的肚子。
心裡揣著疑,等回礦區時,還不忘逮著傅冉問:「娘,大姨...娃咋揣進去的?」
傅冉紅了臉,也不好意思說:「去問你爹。」
顏冬青正坐檯燈下學習,聽見娘倆的對話,清了清口氣,頗有幾分正經之色:「大姨夫去地裡幹活,種上的...」
蛋蛋沒聽明白的抓抓頭:「我我我...你也下地種的?」
顏冬青忍笑點頭。
「娘也去了?」
顏冬青看了眼小皇后,別有深意道:「你娘肯定得去,沒有她,我哪能種得上...」
他話還沒說完,一個枕頭已經砸了過來,抬眼看去,小皇后正紅著臉瞪他:「您別亂說...蛋蛋都被您教壞了。」
顏冬青低笑:「好,不說。」
夜裡顏冬青抱著傅冉睡,蛋蛋在兩人腳邊呼呼大睡,聽著輕微的呼嚕聲,傅冉拍了拍顏冬青胸膛,輕聲道:「三哥,臣妾覺得蛋蛋跟您親了不少呢。」
顏冬青也察覺到了,揉揉額頭道:「朕有錯,沒給他應有的關懷。」
起初顏冬青覺得小太子又不是小公主,應該糙生糙養,現在他不這麼認為了,不管小太子還是小公主,只要是奶娃,都有顆敏感而脆弱的小心靈,誰對他好賴,他們心裡都清楚。
「三哥,您別這麼說,在臣妾看來,您這個父皇已經當得很好了。」傅冉靠在他懷裡安慰。
顏冬青笑搖頭,轉開話題道:「裁縫鋪忙不忙?」
「忙。」
怎麼會不忙,傅冉都快忙得顧不上家了,眼見到冬天,做棉襖棉褲的也多了起來,為了吸引客戶,傅冉在棉襖樣式上又花了心思,把男同志的小領改成立領,上面兩個橫口袋去掉,只留下面兩個,另外又在袖子上縫了一排黑扣。
女同志的衣裳樣式就多了,跟著布料的顏色和質地隨意改,斜領,盤扣,掐腰,圍兔毛...
她花樣多,來裁縫鋪做衣裳的人自然就多,難免遭同行眼紅,傅冉怎麼也想不到,她會被人貼大字報。
白紙黑字,貼在裁縫鋪門板上,數落傅冉種種罪行,說她傷風敗俗,走資本主義享樂派,是資本主義派來的敵特分子...
一大早,大傢伙兒匆匆趕著上班,路過裁縫鋪時不免要停下來看幾眼。
沒多時,裁縫鋪的幾個大姐也過來了。
「喲!這誰幹的吶!個壞心眼的!」
「撕了撕了!」
「咱都是本本分分的勞動人民,沒咱們做衣裳,你們都穿啥吶!」
「沒見過世面!大城市居民都這麼穿!」
上月發工資,裁縫鋪幾個大姐嘗到甜頭,原有工資的基礎上,每個人都多拿了六塊多的工資,眼下只真幫著傅冉說話,要沒她,她們能多掙錢麼!
大傢伙兒七嘴八舌的說,七嘴八舌的吵,傅冉心裡帶著氣兒,上去刺啦一聲撕了大字報。
廢話也不多說,直接道:「法治社會了,誰還敢強拉我去遊街不成?」
確實沒人再敢,不過隔幾天,傅冉還是被上頭領導喊去談了次話。
自打那四人被粉碎之後,各機關單位也有相應變動,像裁縫鋪鐵匠鋪以及木匠鋪這類手藝人,都歸屬工商部門統一管理。
跟傅冉談話的是工商部門的辦公室主任,姓宋,圓乎乎的臉,有些禿頂,講話透著和氣。
見傅冉過來,招呼她坐,洗搪瓷缸泡茶。
傅冉本以為宋主任會跟她談貼大字報的事,哪知道他只不過寥寥提了兩句,壓根沒把這種事擱在心上,反倒勸慰傅冉。
「貼大字報的事,我也聽人說了,別怕,掀不起大水花,要是有人鬧,只管去公安局找公安同志。」
傅冉哎了聲,有些摸不清宋主任找她是為什麼事。
好在幾句閒聊後,宋主任進了正題,對傅冉道:「是這樣,東城的服裝廠你知道不?」
傅冉知道,街道辦的工廠,有些年頭了,百貨商店成衣櫃檯賣的衣裳大多出自城東服裝廠,樣式老舊,只生產中山裝列寧裝,夏天會生產白背心和汗衫。
時局變了,城裡居民的衣食住行也在悄無聲息的發生變化,老式的衣裳大傢伙兒不願再穿,櫃檯的成衣賣不出,工廠積了大批貨...
原本街道辦的工廠工資待遇就沒法跟國營的大廠比,現在積了貨,工資發不出,廠裡的工人自然要跟領導鬧。
「傅幹事,王廠長托我轉個話,有意請你去工廠,幫忙把倉庫積攢的衣裳改個樣式,勞務費好商量。」
宋主任笑呵呵的:「對你來說也是個好事兒!」
傅冉沉吟片刻才道:「這擔子有些重...」
宋主任擺手道:「老話說得好,能者多勞!」
說著,宋主任又壓低了聲音:「傅幹事,我看好你,擺在眼前的機會,還不把握住?」
既然王廠長開了口,必然是存了招攬的心思,時下廠政一體,街道的工廠儘管比不上國營大廠,但跟裁縫鋪比,還是有差距。
話說到這份上,傅冉沒好再拒絕,點頭應下:「成,回頭您見著讓王廠長了,跟他說聲,我就在裁縫鋪,有需要直接去找我。」
宋主任哎了聲,笑吟吟的。
這閨女是個通透人!
從市委樓出來,傅冉沒再去裁縫鋪,拐道直接回礦區,才進礦區,就見徐蘭英挎個小篾籃往匆匆往外走。
「娘,你這是去幹什麼?」
徐蘭英道:「正好,咱倆一塊!冬青帶口信給我,說大丫送醫院去了,你奶前天才回鄉下,我去醫院看看吧!」
到底是一家子,往年那些雞毛蒜皮的恩怨徐蘭英也懶得計較了,這兩年王桂香也比原先好些了,這不,旱稻剛收下來,就給她家送了幾十斤大米,也是謝她頭兩年接濟。
有來才有往,人家送糧在先,現在大侄女生娃,她這個當大娘不去也不像樣。
「聽說娃太大,難產!」徐蘭英步子快,走路帶風。
「生多長時間了?」傅冉也快了步子。
「誰知道,我估摸時間不短,要不在鄉下就生了,哪還用得著來大醫院吶!」
女人生娃,無疑是鬼門關上走一遭,大丫昨天羊水就破了,先在家婆婆給接生的,她婆婆以前接生過奶娃,是個有經驗的,兒媳婦干生生不下來,見苗頭不對,今早立馬送去鄉里衛生站,讓醫生給摸摸。
不摸不知道,一摸嚇一跳,別人生娃,奶娃腦袋是朝下,大丫懷這娃,一條腿先伸出來,另一條卡在裡頭,弄不好就是憋死奶娃的大事兒,必須得手術剖出來!
慌手慌腳一通折騰,劉二柱手腳發軟,連拖拉機都搖不開火了,他兩個兄弟還都不會開,顏冬青也在,撥開劉二柱,直接搖開火,開拖拉機直奔中心醫院。
傅冉和徐蘭英趕到時,大丫剛手術出來,剖了個六斤七兩的閨女!
大丫公婆臉色不大好看,瞧見娘倆過來,勉強打了個招呼。
徐蘭英是過來人,立馬就明白了。
弄這麼大陣仗,花這麼多錢,到頭來生的是個女娃,老兩口心裡頭能高興麼!
這會兒大丫臉色蠟黃的躺在床上,女娃洗乾淨包上小包被,就躺在她咯吱窩下,閉著眼哼哼唧唧。
大丫嘴鈍,但心裡明白,這會兒五味雜陳,勉強衝傅冉笑了笑。
傅冉輕聲道:「帶紅糖了沒?我去給你沖碗紅糖水。」
老輩人有說法,白糖清熱,紅糖祛寒,剛生過娃的女人得喝碗紅糖水祛祛寒氣,傅冉生蛋蛋那會兒,廖娟就給她沖了一大碗。
大丫搖搖頭。
農村人沒大講究,紅糖得有糖票才能買到,鄉下沒有,能吃碗荷包蛋泡饊子就不錯了。
傅冉在心裡嘆氣,低聲道:「我去買。」
她手上也沒有糖票,直接去百貨商店,托楊秀英弄了一斤紅糖。
路過國營飯店,本來傅冉打算給大丫買碗雞蛋面,又想到手術之後不一定能馬上吃,就改買了幾個包子帶去醫院給劉家人。
再去醫院,顏冬青把蛋蛋也帶來了,蛋蛋抱著他爹脖子,坐他爹胳膊肘上,傻乎乎的瞧著小包被裡的奶娃。
看見傅冉,蛋蛋不要爹了,兩手直撲騰要娘抱。
顏冬青拍拍他屁股,低斥道:「老實點。」
蛋蛋哦一聲,老實了,乖乖窩在顏冬青懷裡不吭聲。
傅冉洗了搪瓷缸,去開水房打了開水,沖一缸糖水端回來,才進病房,就聽徐蘭英坐床沿上勸慰:「哭啥哭,女娃咋了?又不是不能再生,我年輕那會兒,不也連生兩個才有咱家聲子。」
「還有你娘,生了你才有狗蛋牛蛋,養好身子,不愁生不出男娃!」
大丫紅著眼不吭聲,說是這樣說,她兩個弟媳婦在她前頭懷上,在她前頭生,生的還都是男娃。
往後去她日子咋過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