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傅冉解下身上的大圍裙, 跟杜師傅去他家。
杜師傅老伴也在, 瞧見傅冉過來,客氣的招呼:「坐,你那天說的...我跟老杜想了一夜,決定把佔的股讓給你。」
杜師傅嘆嘆氣:「說實話, 我是捨不得的,交了公家我又不甘心,不過咱們這頭商量好不行,還得公家同意,公家要是想佔巧,咱們商量再多都白搭。」
傅冉解下身上的大圍裙, 跟杜師傅去他家。
杜師傅老伴也在, 瞧見傅冉過來,客氣的招呼:「坐,你那天說的...我跟老杜想了一夜,決定把佔的股讓給你。」
杜師傅嘆嘆氣:「說實話,我是捨不得的, 交了公家我又不甘心,不過咱們這頭商量好不行, 還得公家同意,公家要是想佔巧, 咱們商量再多都白搭。」
傅冉懂他的意思,緊著問道:「師父,那下步該怎麼走, 您給指點下。」
杜師傅沖革委會方向抬抬下巴:「也別急,回頭我帶你去革委會找領導說說看,記著,別說你要買我佔的股,咱們往大了說。」
傅冉約莫明白了,試探道:「咱們就說傳承手藝。」
杜師傅笑,眼含讚許:「聰明閨女,是這樣,公家保護手藝人傳承,我雖然不才,在南州城裡頭也算小有名氣,哪怕是首都的元帥,也穿過我做的衣裳,總不能到我這兒就斷了傳承,你是我收的徒弟,我相中你,要把手藝傳承給你,公家也不能說啥。」
傅冉笑,不忘嘴甜:「謝謝師父!」
杜師傅擺擺手,頗有幾分感慨,招的幾個徒弟,隻眼前這個對他尊敬,其他人...不提也罷。
「小高這丫頭,到底哪兒去了?」杜師傅提起她就腦仁疼:「也不打聲招呼就沒了影兒,她當裁縫鋪是她家開的啊,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這個...傅冉真不知道。
高礦長跟他愛人快氣死了,閨女不聲不響的丟下封信,說要去南方一趟,具體去那塊地,她也不說,氣得高礦長直罵,說以後當沒這閨女,死在外頭拉倒。
十七八歲的姑娘,也不知道哪來的狗膽子,按祁瑞安來信的地址,一聲不吭找去重慶,她哪知道,祁瑞安早就離開重慶,去了別的地兒!
千里尋夫,莫過於此了,高雪梅孤零零的蹲在郵局門口的馬路牙子上,差不點沒哭。
明明通訊地址上是這個地方,到了一打聽,都說沒有祁瑞安這個人,問多了還嫌煩,直接把她轟出來。
偌大的地方,她上哪兒去撈人啊...
擱郵局門口晃蕩幾天,辦事員大姐瞧她怪可憐,有點看不下去了,打電話輾轉數次,才聯繫到祁瑞安。
祁瑞安是從旁人口中得知有個圓臉姑娘成天在郵局門口站著,聽人一形容長相,嗓子眼裡像塞了團棉花一樣難受,當即扔了手頭上的工作,連夜坐車趕回重慶。
泥捏的人也有三分氣性,高雪梅蹲在馬路牙子上,委屈的想,她至多再等一天,要是還找不著他人影,她回去立馬就應了媒人的說親,嫁到農村去算了!
心裡頭這麼想著,高雪梅抬頭看看漸暗的天,踢踢馬路牙子上的石頭子,打算回招待所再住一晚。
才走幾步,猛地就僵在了原地,傻乎乎的盯著馬路對面的人瞧,生怕認錯人。
對面穿老藍中山裝,膠底鞋,衝她笑的溫和的可不就是那個負心男人!
高雪梅跟頭小蠻牛似的衝過去,臨到跟前了,又慢了下來,越來越慢,最後磨磨唧唧的走到他跟前,帶著氣道:「您還活著吶,我以為我要當寡婦了。」
祁瑞安沒說話,只是盯著她笑,低聲道:「大傻妞。」
任誰也不能高興別人說傻子啊,高雪梅兩眼一瞪,老大的不高興:「我是傻了,才來找你這個不負責任的賤男人。」
對於這種辱罵,祁瑞安沒辯駁,他確實沒負責任。
「你住那間招待所,我送你過去。」祁瑞安兩手插兜裡,示意她帶路。
高雪梅低下頭:「我睡馬路牙子上。」
她想去他住的地方看看。
祁瑞安嘆嘆氣,像是明白她心裡想的,低聲道:「先去拿你行李。」
按捺住快活勁兒,高雪梅抿著嘴嗯了聲,帶他去招待所,只是話癆要是有天能變成小啞巴,那太陽真要打西邊出來了。
還沒到招待所,高雪梅就跟機關槍似的,突突突,把不住門的跟祁瑞安說話,末了還道:「我都想好了,這趟回去就應了媒人的說親,回農村種地去。」
說完,抬眼偷瞧祁瑞安反應。
可惜祁瑞安啥反應也沒有,還衝她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氣得高雪梅狠踩他一腳,衝進招待所拎行李退房。
祁瑞安在郵局附近的吊腳樓裡住,十幾戶人家擠一個吊腳樓裡,一間房擠一家數口,樓梯間被各家的鐵皮爐蜂窩煤瓶瓶罐罐,堆擠得滿滿噹噹下不去腳。
紡織廠工人、列車員、教師、百貨商店售貨員、醫生...形形色.色,對他們來說,祁瑞安無疑是生面孔,街坊鄰里碰見了點頭算打聲招呼。
祁瑞安住吊腳樓頂,一間不足十平米的房間,一張板子床,一張桌一把椅,窗戶下放了個鐵皮爐,牆角堆著油鹽瓶,角落裡還扔了兩顆發了芽的馬鈴薯。
因為天氣潮,屋裡一股霉味,祁瑞安推開窗,讓她坐,端了臉盆去公用的自來水管接水。
再回來,順手關上門,擋住對門鄰居有意無意的視線,喊高雪梅:「洗洗手。」
高雪梅剛走到臉盆架跟前,就被祁瑞安拉進了懷裡,低聲道:「我不高興。」
誒?高雪梅一時沒反應過來:「不高興啥?」
「不高興你嫁農村種地去。」
高雪梅噗嗤樂出了聲,立馬擁緊了他腰,小聲道:「還說我大傻妞,我看你才傻,聽不懂我說氣話啊。」
她要是真那樣想,早都不等了。
晚飯高雪梅熬了半鍋米粥,馬鈴薯切了芽,熗一盤,兩人對桌而食,隔壁樓下間或傳來說話聲,竟讓高雪梅恍然生出他們是夫妻的錯覺。
「你到底是什麼人?」高雪梅遲疑幾番,還是問出了口。
祁工程師一家全被槍斃了,不可能只留祁瑞安一個。
「別問,知道多了對你沒好處。」祁瑞安神色寡淡,顯然沒有深談的意思。
高雪梅隱約能猜到他在做什麼事,但不敢確定,剛才上樓時,高雪梅聽到鄰居喊他「小林」,他是換了名嗎?
才八點,樓上樓下全滅了燈,祁瑞安正伏案工作中,少不得要點上煤油燈繼續。
高雪梅合衣躺他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瞧了眼煤油燈下神情專注的祁瑞安,低聲問:「我們這樣...算啥?」
祁瑞安筆尖一頓,轉頭看她,言語艱澀:「你跟著我,可能這輩子都沒有名分,如果你不願,明天我送你回去。」
他也很矛盾,任誰都想有個知冷暖的人,以前獨來獨往慣了,沒覺得有什麼,更不會往這方面想,一旦有了,控制不住的惦記,明知道再見她只會更耽誤她,他仍管不住腿。
「你明知道,我既然找過來了,就不怕別人說閒話,掛破鞋遊街又怎樣。」高雪梅下床從後擁住他,低聲道:「我是問你,要不要我給你做媳婦,做真正的媳婦。」
祁瑞安僵著身,隱約能聞到一股若有似無的馨香,側頭道:「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知道,我們本來就定過親,作數的,我要給你做媳婦。」高雪梅拖著他手探進自己衣裳裡,像是說給他聽,也像是說給自己聽,執著道:「我要給你做媳婦。」
祁瑞安掙了掙手,沒掙開,盯著伏在他肩上的姑娘,啞著聲道:「我怕你後悔。」
高雪梅閉眼擁緊他,小聲而堅定道:「不後悔。」
這句話無疑是把火,轟得將祁瑞安點燃:「記著你今天說的。」
茲啦一聲,是祁瑞安猛起身帶到椅子的聲響,煤油燈火一跳一跳,印著地上相擁的兩人,糾纏不休。
半夜裡下起了雨,砸在窗沿上,祁瑞安睡得不沉,聽見聲響,蹬上長褲下床關窗,轉頭看眼床上熟睡的人,給她掖掖被角,親了親她額,重新點上煤油燈工作。
轉天祁瑞安就要送她回南州。
「我們才見到。」她捨不得走。
祁瑞安撫撫她額前的碎髮:「聽話,我還有別的事要做,你離家太長時間,爹娘也會擔心。」
高礦長確實要氣死了,高雪梅再回到家,迎接她的就是飛砸過來的掃帚疙瘩。
這回高礦長愛人也不攔著了,乒乒乓乓一陣鬧騰。
「這些天你到底去哪兒了?!」高礦長磨牙,直想把祁瑞安那小子從墳頭裡扒出來鞭屍。
高雪梅不吭聲,任由她爹拿掃帚疙瘩打。
「大梅,你倒是說啊,好好的去外頭幹啥了?」高礦長愛人急得紅眼眶:「再不說,你爹就要打死你了!」
「打死就打死,反正你們也嫌我丟人!」高雪梅怎麼也不會告訴他們祁瑞安還活著。
閨女發起脾氣來死犟死犟,高礦長也舍不得真給打死了,氣得扔了掃帚頭,出去抽菸。
梁礦長也在外頭,瞧見他了,喊道:「走,去文化室打兩場乒乓球。」
以前在部隊那會兒,兩人沒啥利益紛爭,關係好得很,經常擱一塊打乒乓球,現在歲數大了,幾個來回就有些受不住。
「老了,老了。」高礦長先擺手認輸。
梁礦長哈哈笑,扔了乒乓球拍,遞他根菸:「咋啦,又為你閨女操心吶。」
高礦長接過煙:「能不操心麼,眼瞅著十七八了,沒人敢要,擱家養成老姑娘了咋整!」
「上回媒人不是給說了個?聽說是劉溝子鄉的,叫啥來著?小夥兒好賴是個生產隊長,大梅真要去他家了,日子不會太難熬。」
「叫啥劉二柱,我跟她娘都沒意見,這死丫頭咋也不願意相看,那能咋整?」高礦長眉頭擰成疙瘩。
相較硬實的高礦長,梁礦長要更滑頭些,笑道:「那頭小夥兒要願意,讓媒人領他來你家坐坐,這不就見面了?說不準還就對上眼了!」
聽他這麼說,高礦長砸吧砸吧嘴,也覺著可行,從文化室出來,立馬就去了趟媒人家。
這邊,傅冉聽說高雪梅回來,去她家看了看。
高雪梅齜牙裂嘴的趴在床上,挨打的不輕,瞧見傅冉來了,央求道:「小冉,快給我瞧瞧後背有沒有爛掉,我爹下手可真重。」
「該。」
傅冉罵她,掀開衣裳瞧她後背,沒瞧見哪爛掉,倒是瞧見幾處曖昧的痕跡。
皇后娘娘到底是經過人事的,一眼就辨出不對,忙關上屋門,低聲道:「你跟人鑽褲襠了?」
高雪梅哪知道她後背上還被祁瑞安留了痕跡,臉一紅,沒吱聲。
傅冉隱隱有個可怕的猜想:「祁瑞安?」
高雪梅忙比劃個噓,讓她別說。
傅冉驚訝到無以復加,良久才道:「我看你是瘋了,沒名沒分,要是給人知道,會被人掛破鞋遊街!」
高雪梅懨懨的趴在床上,低聲道:「我知道,我不怕。」
傅冉嘆嘆氣,有些理解她了,要是換作她和萬歲,她也不怕。
「那你以後怎麼辦?他會不會來娶你?」
高雪梅搖搖頭,她啥也不知道。
「過一天了一天唄,哥嫂嫌棄了,我就搬去裁縫鋪,申請住倉庫。」
傅冉服她了,沒好氣道:「還好意思說裁縫鋪,你說走就走,杜師傅生著氣呢,想好理由,明天好好跟他說說。」
高雪梅吐吐舌,她害怕杜師傅,就跟舊社會的教書先生似的,動不動就拿尺丈敲她手。
轉天去裁縫鋪,杜師傅少不了一頓罵,不過前頭有徒弟跟師父干仗的例子在,杜師傅心裡也有顧忌,又想著自個也快不做了,不由意興闌珊起來,擺擺手,只叮囑高雪梅好好學手藝,學到手了才是自己的,其他都是空。
教訓過高雪梅,他又喊傅冉,師徒兩一塊去了趟革委會。
原先工商局在市委樓裡,專門管理公私經營這方面的事,自打革命浪潮席捲全國,工商局形同虛設,革委獨大,啥雞毛蒜皮的事都歸它管,所以杜師傅也不去工商局了,直接領傅冉去革委會大院。
巧的是,杜師傅找的不是別人,正是牛國珍她愛人。
牛國珍一眼就認出傅冉來了,再聽明白師徒兩的來意,拍大腿對她愛人吳書記道:「手藝傳承是好事,這閨女手巧,上回咱兩去首都開會,你穿那身衣裳,就是這閨女給做的!」
這事吳書記還記得,當時他愛人就跟他一頓誇,說這閨女心思通透,知道啥時候該露頭,啥時候該低調。
杜師傅到底是老江湖了,聽這話音,就知道有門,忙又道:「我也收了不少徒弟,就她一個讓我省心,確實是個手巧的,一撥就通,我下頭也沒人傳承手藝,想收她做干閨女,也算對得起老杜家祖上的招牌。」
舊社會那會兒,杜家可是給宮裡頭那位皇太后繡過鳳袍。
說得在情在理兒,吳書記雖然沒一口應下來,但也透了話風:「行,這事我記著了,回頭開個會商量商量,不能讓你這門手藝沒了。」
杜師傅懸著的心總算落下來。
等出了革委會大院,他對傅冉道:「準備好錢,頂股的事咱師徒兩關上門好商量。」
傅冉也高興,哎了聲:「我也跟家裡人說說,先湊足錢。」
當初公家收裁縫鋪那會兒,公家佔八成,杜師傅佔兩成,按著裁縫鋪目前的盈利以及房屋核算,傅冉得給杜師傅一千五百塊。
一千五百塊可不是個小數目,傅冉算過她手裡頭現有的錢,只有兩百多。
想想辦法,她倒是能用糧食或金條兌到現錢,問題是她沒法跟顏立本和廖娟交代哪來的這麼多錢。
思來想去,傅冉決定跟二老借,把情況原原本本和他們說,讓他們一塊幫著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