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臘月初六是個吉日, 顏立本打算在這天把親事定下來, 月末領了工資,月初發糧票,兩口子忙忙活活,把該準備的都備齊全。
初六這天一早,梁礦長就過來了, 他自個身上裝了包牡丹煙, 顏立本又塞包給他:「這大冷的天,老梁,可麻煩你了!」
老梁哈哈笑,滿面紅光:「別看天冷, 咱心口窩熱乎呀!」
半中不晌的時候, 梁礦長,顏立本,再帶上顏冬青,三個大老爺們把彩禮拎去傅家。
知道這天定,徐蘭英天不亮就起來忙活了, 裡裡外外灑掃乾淨, 鄰居家搬兩把板凳, 鐵皮爐燒上白開水, 搪瓷缸裡泡上茶葉...
傅冉被她娘使喚的團團轉,一會兒讓借碗筷,一會兒讓去供銷社買白糖。
等她頂著雪花跑回來,家裡已經滿滿噹噹坐一屋子人, 顏冬青就坐在靠邊門的地方,穿著整齊乾淨的中山裝,他個子比顏立本還高,裡頭套了棉襖也不顯臃腫。
瞧見他,傅冉突然就紅了臉。
在大魏,別說定親了,就是大婚當天,她也沒見著皇帝人影,只在冊封的時候遠遠瞧見一眼,跟現在的感覺完全不一樣,竟讓她生出一種他們只是尋常夫妻的錯覺。
顏冬青心裡也蕩著一種莫名的情愫,見傅冉進來,彎嘴角朝她笑了起來。
互望間情愫暗生,可惜被徐蘭英一聲吆喝打斷:「小冉啊,快出來幫我添把柴禾。」
傅冉哎一聲,出去順手帶上堂屋門,隔斷外頭寒氣。
臘月的天,正是冰封雪凍的時候,傅冉伸手在爐膛前烤火,就聽她娘壓低聲音道:「裡頭坐的都是大老爺們,你進去幹啥?惦記顏家小子?平常還沒惦記夠吶!」
傅冉低頭,不好意思道:「不是還有奶在裡面嘛。」
「那能一樣吶?」徐蘭英戳她額頭:「不許再進去跟顏家小子眉來眼去了,要是傳了出去,看人家咋笑話你!」
傅冉:「......」
這裡依然殘存大魏的某些習俗,家中有客,女人小孩不坐席,別看是傅冉定親,她仍沒有上桌的機會,和廖娟還有傅聲圍在爐膛前吃了幾口。
正吃著,傅燕頂著雪花過來了,同她一塊的還有馬家輝。這還是傅向前出院之後,她頭次回娘家。
傅燕已經懷孕五個來月,她人瘦小,身上穿著黑棉襖,又肥又大,倒看不出來她月份。
「娘,我聽說小冉今天定親,回來看看。」
傅燕站廊簷下撣雪,其實是想看看顏家給的彩禮,還想聽聽她爹娘以後給不給傅冉貼嫁妝,要是給傅冉貼太多,她可不願意。
徐蘭英不冷不淡的應了聲:「吃過再來的?」
「還沒吃。」傅燕自己動手,從蒸屜上拿了兩個黑面饅頭,轉手遞給馬家輝一個。
馬家輝也不客氣,來了也不喊人,接過筷,三兩下扒拉了灶台上菜盤子,全夾到自己饅頭裡。
徐蘭英看得直窩火,又不好把人往外攆,氣得直翻白眼。
傅燕只當沒看見,挨著傅冉坐下,半開玩笑似的問:「前院大伯聽說拿得可是十級的行政工資,這回定親,他家給你多少彩禮吶?」
傅冉看她:「這得問娘,我不知道。」她是真沒留心這些。
提起彩禮,徐蘭英就快活的不著邊,放眼整個礦區,就沒哪家閨女有她家小二彩禮多的。
「冬雪她爹是個實在人,給一百六。」徐蘭英倍有底氣。
一百六吶...她定下那會兒,馬家輝他娘才給八十,還是她硬要才要來的...
傅燕心裡止不住冒酸水,氣不順的瞪了她男人一眼,輕聲說:「彩禮給的多有啥用?要緊的是會過日子,咱家啥情況,前院大伯家啥情況?門不當戶不對的,往後去小冉指定受氣,娘,你就瞧著吧。」
她話剛落,顏冬青端碗筷從屋裡出來,好巧不巧,把傅燕的話聽個正著,他不咸不淡開口:「燕子姐,這你就不用操心了,過好自己的日子才是要緊事,小冉有我護著,不會讓她受氣。」
顏冬青這番話無疑是在打傅燕的臉,臊得她臉沒處擱,她自己日子過得一團糟,又哪來的底氣說別人。
今天她說回娘家,老虔婆還不高興,說她娘家晦氣,把肚裡娃染上病咋整。
傅燕氣得跟老虔婆吵了一架,好賴那是她爹,她還能真一眼都不看?!
顏冬青把碗筷擱灶台上,低頭看看傅冉,說話聲透著暖意:「下午有沒有事?沒事跟我一塊去趟百貨商店,我娘說定親了,該給你買身衣裳。」
說完,他又問徐蘭英:「嬸,方不方便?」
徐蘭英愣了愣,反應過來忙說:「方便,咋不方便吶,小冉下午啥事也沒有!」
傅冉抬眼皮幽幽看她娘,剛才是誰說讓她少跟顏冬青眉來眼去的?
察覺到傅冉視線,徐蘭英兩眼一瞪:「咋啦,下午還有別的事不成?」
「沒、沒有。」傅冉識相的縮縮腦袋,她要是敢說不去,回頭徐蘭英一定脫鞋底子抽她。
冬天天黑的早,他們吃完飯就去了百貨商店,存了半年的布票,徐蘭英又從工友那兒借了幾寸添上,甭管是扯布還是買成衣,票都夠使。
百貨商店下午人不多,除了布匹櫃檯圍著幾個人,其他櫃檯都冷冷清清,一來是天冷,大傢伙懶得出門,二來眼見就到年關,都存了到年關再一塊買的心思。
「三哥,您不是要我給您做身衣裳嗎?」傅冉光明正大的拉他手往櫃檯跟前走:「要不我給您做身列寧裝吧,您看怎麼樣?」
時下的衣裳,無論是樣式還是顏色可選性都不多,一水兒的中山裝,幾件列寧裝夾在裡頭倒成了時尚,成衣櫃檯裡也有賣羊絨大衣,但買得人卻很少,一來太貴捨不得,二來穿這麼招眼容易被打成走.資派。
其實在顏冬青眼裡,除了龍袍,其他衣裳都一個樣,冬能擋寒,夏能透氣就行,他對外表不重視,就是想看傅冉圍著他忙活,見不得她圍著別人轉悠,把他拋腦後。
「你看著挑。」顏冬青淡聲道。
要來買衣裳的是他,事不關己的也是他,傅冉安耐住丟白眼的衝動,翻了翻櫃檯上的滌綸布,做列寧裝顏色不能花哨,要素淨,黑藍灰做出來都好看,土黃要差點,最不倫不類的是碎花或大紅色布料。
傅冉回頭看離櫃檯恨不得八尺遠的顏冬青,喊他:「三哥,您過來點兒呀。」
顏冬青聽話的往櫃檯前走幾步,眉眼低垂:「做什麼?」
「我得給您比劃一下。」說話間,傅冉扯布往他胸前比了比,然後發現哪種顏色穿他身上都好看。
這小模樣,讓顏冬青看得痴了,聽話的站在那兒,任由傅冉前後擺佈。
傅冉不是猶猶豫豫的人,對比之下還是讓銷售員給她撕塊黑色的滌綸布。
「會做列寧裝?」顏冬青見別人穿過,西服領,雙排扣,衣襟下方是暗斜口袋。
傅冉抬抬下巴,難得驕傲了一回:「就沒有我不會做的。」
這話說的,把銷售員都聽樂了:「小同志,照你這樣講,裁縫鋪裡的裁縫還不得失業吶!」
相較農村,城裡不少婦女都不會做衣裳,不論是裁新衣還是改舊衣,往裁縫鋪一送,交五毛錢手工費,保管做的跟百貨商店賣的成衣差不多。
「大姐,您別不信,我做的不比裁縫師傅差。」傅冉別的天賦沒有,就是會做衣裳鞋,以前待字閨中時,沒少幫太傅和太傅夫人做。
銷售員笑呵呵的,半開玩笑說:「你要是做的好,下回我不找裁縫師傅,找你成不成?」
傅冉笑彎眼,乾脆應聲:「成!」
銷售員也就是隨口一說,並沒擱在心上,傅冉卻有了打算,守著一空間的東西不敢放出來,說白了,就是因為她沒工作,吃喝都靠傅向前兩口子,要是她有了收入,很多東西都能順理成章放出來。
裁縫工匠梨園行,這些靠手藝吃飯的人,只要政治行為上不犯大錯,公家允許手藝人的存在。
光是這點,拋開相對出格的戲曲家不談,家裡但凡有人是裁縫、木匠、泥瓦匠或者篾匠,過得都不會太差。
「想什麼呢?」顏冬青拍拍她腦袋。
傅冉仰頭,抿嘴笑:「三哥,我想當裁縫。」
顏冬青臉一黑,想也不想就道:「不行。」他的皇后怎麼能幹這種下九流的行業。
傅冉也能猜到他為什麼不同意,小聲道:「咱們現在不是在大魏,而是在別人的地盤上,這裡人怎麼說來著,勞動無貴賤,婦女也頂半邊天,臣妾有手有腳,做裁縫養活家人,哪裡丟臉了?」
說到這兒,傅冉咕噥道:「臣妾倒是想當皇后,誰又把臣妾當皇后看?在這裡,臣妾這個皇后可是一文不值...」
顏冬青默了默,他這個皇帝也是一文不值...
見他臉上浮現鬆動之色,傅冉忙道:「三哥,咱們去二樓看縫紉機吧,臣妾...我想學學那玩意兒,以後咱們帶回去,我就是大魏唯一會裁縫的女師傅。」
顏冬青哂笑:「你還很自豪?」
傅冉眯眼笑:「您都能宵衣旰食,我又何嘗不能坐薪嘗膽。」
顏冬青搖搖頭,到底拉她上二樓,縫紉機擺在最顯眼的地方,鳳凰、蝴蝶、飛人、蜜蜂,原木色板面,黑色機身,款型大同小異,但傅冉還是一眼看金鳳凰花紋的縫紉機。
「同志,這台怎麼賣?」傅冉愛不釋手的摸摸。
「一百五,搭一張縫紉機票。」銷售員以為他倆要買來結婚,還算熱情道:「沒有縫紉機票,三十張工業劵也成!」
兩人互相對視一眼,三十張工業劵也沒有...
見狀,銷售員笑容淡了下來,不再理會兩人,歪靠在櫃檯裡打瞌睡。
傅冉摸摸鼻:「三哥,要不我們去別處看看吧。」
顏冬青無奈:「倒哪都要工業劵,實在不行,朕跟廖娟說說,讓她先借點。」
傅冉杏眼睜大:「三哥,您不怕再挨揍啊。」
結果顏冬青沒挨揍,她倒是挨揍了一下:「既然你這麼關心朕,那自己去想辦法。」想不出辦法正好能死心。
「三哥...」傅冉垮下小臉。
顏冬青哼了哼,是真的不打算幫她:「有朕養你還不行?」
「您養我,可您總不能養我一家。」傅冉晃晃他胳膊,誠摯道:「三哥,您就幫我當男人使吧。」
顏冬青瞬間黑了臉,咬咬牙道:「與其想這些有的沒的,不如想著給朕多生幾個孩子。」
他要個男人做什麼!還不如要根棒槌!
再回去,徐蘭英笑得牙花子都露了出來,逮著傅冉就問:「都買了啥?」
傅冉轉轉眼珠子,先把她和顏冬青的布拿出來,最後又掏出一塊靛藍色的勞動布。
「娘,這塊勞動布有瑕疵,銷售員沒收布票,顏冬青買給我爹的,要五塊錢。」
她不算說假話,這塊勞動布是她在客什的時候買下來的,本來就打算給傅向前做衣裳,只是一直沒找到機會放出來。
「你這丫頭,咋還讓顏家小子給你爹買吶,多不好!」徐蘭英抖開布料看,應該是老鼠咬的,破了個洞,但打個同色的補丁也看不出來。
心裡高興,但徐蘭英還是拿五塊錢給傅冉:「去,把錢拿給顏家小子,就說謝他墊錢,讓咱家白撿個大便宜!」
這麼大塊布,要是不破洞,少講得要一尺五的布票。
傅冉急了,要是這錢給顏冬青,那她可不就白拿出來了...
「娘,他不會要的。」傅冉一急起來,說話就有些不過腦子了:「反正我要給他做媳婦,他孝敬爹一回又怎樣!」
徐蘭英噗嗤樂出聲,作勢要揍她:「別說還沒給他做媳婦,就是做了又咋樣,咱家這樣的情況,也不能總想著拖人家後腿,我是怕往後去你被婆家人瞧不起!」
徐蘭英是過來人,她有分寸,知道啥樣的東西該要,啥樣的東西碰都不能碰。
顏家花錢給她閨女買衣裳,是她閨女的福氣,並不代表他們能蹬鼻子上臉。
「去去去,聽娘的,拿回去給顏家小子,說啥也不能讓他掏錢,再說...他花的不是老子娘的血汗錢吶!」
徐蘭英態度堅決,傅冉只能接過錢,支支吾吾說她等會就去還。
「娘,我那彩禮錢...」
「咋地?難不成你還要自己收吶!」徐蘭英瞪她:「這錢我先收著,啥時候嫁了,啥時候再拿出來。」
其實徐蘭英也有私心,她男人身上毛病重,往後去少不了住院花錢,要是實在沒辦法,她只能先用了那彩禮錢。
「我是想用彩禮錢買台縫紉機。」傅冉道:「娘你看咱家情況不好,總不能只靠你一個人上班掙錢,全家人都在家窩著,我想幫人改衣裳做衣裳,收個手工費,補貼點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