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這大清早, 徐蘭英咋咋忽忽的,把家裡人整的沒頭沒腦。
「蘭英, 咋回事啊?」賀寡婦拍拍被吵醒的妞妞:「看你把娃嚇的!」
傅冉才睡醒,揉揉眼睛, 咕噥道:「您還好意思說我沒皮沒臉,您看您這嗓門,門旁鄰居都得知道您急不可耐嫁閨女了吧?」
徐蘭英丟她白眼:「跟你說正經的, 冬雪她娘一早就跟我說了, 要再唸下去, 我看公家十有八.九也要把你們也弄去農村支援建設!」
眼下正兒八經的生產不搞,教育不辦,大學不招生,成天批.斗這個批.斗那個,畢業生沒法升學,卻又亟待就業, 與之相對應的是生產落後, 工廠不招人, 公家不想著緩解就業壓力咋整?
上山下鄉,說得好聽是知識與勞動相結合,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其實說白了,就是解決小青年們就業的另一種方式。
頭腦稍微清醒些的,知道趁早想辦法,也有頭腦發熱的, 不顧老子娘反對,懷揣熱烈迫切的心前往邊疆前往農村,過上與天斗與地斗與人斗的其樂無窮日子。
這邊,紅頭文件還沒下達到地方,學校已經有大半學生退了學,包括傅冉和顏冬青。
用顏冬青的話來說,他們時間本就不多,犯不著下鄉去斗天斗地蹉跎歲月。
高雪梅也退學了,她倒想出去見識見識,可高礦長不讓,高礦長就只有兩個兒子一個閨女,也是不想閨女去那種地方遭罪。
「我爹要我跟祁瑞安處對象。」高雪梅半掩嘴,偷偷告訴傅冉。
傅冉張張嘴,不知道該說啥好,半響才道:「那他呢,他願意不?」
高雪梅臉上浮現羞意,點點頭:「我爹說就是他家的意思,他要是不願意,他家能託人來咱家說親?」
傅冉想想也是,沒有過多追問,轉而道:「我跟顏冬青要辦事了。」
高雪梅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啥時候辦?我去給你送嫁!」
啥時候?傅冉也不清楚,日子還在看,她的萬歲說雖然不在大魏,沒有普天同慶,但也得挑個大吉的日子才行。
礦上公房分下來,顏冬青家要搬去醫院後面的那排蘇聯小樓裡,巧的是,跟梁礦長家樓上樓下共住一棟樓。
搬家這日,顏立本從礦上借來排子車,棉床被縟、桌椅板凳、鍋碗瓢盆,乒乒梆梆往新家搬。
家屬院的鄰居也都搭把手,幫著抬大件東西。
傅冉本來在家忙著趕做衣裳,被徐蘭英硬是攆了出去,恨鐵不成鋼道:「你這丫頭,咋一點也不上心,以後那地兒可是你家,至少跟去看看吶!」
傅冉不知道要看啥,四面牆一方頂,反正能住人就是了,有啥好看的?
心裡這麼想,卻不敢跟徐蘭英頂嘴,乖乖去前院。
廖娟跟顏冬雪剛收拾一兜東西拎去新家,家裡只顏冬青一個,在把書往箱子裡歸攏。
「三哥,我幫您。」傅冉幫著把書往箱裡放。
顏冬青笑笑,沾了灰的手指頭往傅冉鼻尖上刮。
「三哥...」傅冉斜眼,嗔他。
傅冉的聲音軟軟的,還夾著幾分嬌,顏冬青聽得骨頭酥倒了一邊,忍不住的湊過去親她臉。
傅冉躲幾下沒躲開,直到門外響起重重的咳嗽聲。
兩人兜頭澆了開水一樣彈開,轉頭往外看,就見顏立本尷尬的站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這還沒結婚呢,就這麼個歪纏法,要是結了婚...顏立本老臉一紅,不好意思再想兒子跟兒媳婦的閨房事。
「那啥,正好小冉在,你兩過去看看,住哪間合適,還要添置哪些東西,趁早說了,咱趁早準備!」
傅冉乾脆脆的哎一聲,把顏立本給逗樂了。
他就喜歡這樣直接的媳婦,省得以後住一快猜心思!
顏冬青轉開臉笑,大大方方的拉著手帶傅冉過去。
蘇聯小樓跟他們原先住的大雜院格局不一樣,三室一廳的格局,朱紅色門窗,地板磚,臥室裡沒有土炕,只有一間屋放了床,因為剛搬過來,所以顯得雜亂,等收拾乾淨之後,絕對比大雜院好太多。
「小冉,你先看,哪間做婚房好?」廖娟忙忙活活的,把三間屋門都推開。
兒媳婦眼見要進門,以後就是自家人,廖娟可不像別的婆婆,盡想著出騷主意給媳婦下馬威。
她跟老顏一條腿都踏進棺材板裡了,閨女早晚也要給別人家當媳婦,只要兒子媳婦好,啥都好!
三間屋,一間稍大點,連通幾尺寬的後院,另外兩間差不多,能擱一張床一張桌的面積。
傅冉指指其中一間小的:「大娘,我跟三哥住這間就成。」
全家擠一張炕的日子熬過來了,傅冉是真不在乎住哪兒,哪裡有萬歲,哪裡就是皇宮。
「太小了吧。」廖娟打算讓他們住大間。
傅冉道:「不小,不小,您跟大伯是長輩,沒道理讓您住小間。」
這話顏立本兩口子聽得都舒坦,難得媳婦是個懂事的!
除了床,桌椅板凳都能從礦上申請,給兩毛錢一個月的公租費就成。
婚房定下來,顏立本催著木匠趕緊的打床,顏冬青跟傅冉也要忙活,新床單,新衣裳,新鞋,都得他們自己買。
這點傅冉得感謝楊秀英,百貨商店要上啥新貨,她都託人捎帶口信,像布匹棉花這樣必要的,她也不跟傅冉商量了,直接先留下,等傅冉過來了,再給錢就成。
其實顏冬青挺不樂意去百貨商店的,去一趟還成,三天兩頭去一趟,擱誰都受不了,偏偏傅冉去得一身勁,通常去半天就買到個肥皂盒。
去過兩趟,在傅冉再來找他時,顏冬青皇帝架子擺出來了,坐書桌前頭也不抬的翻書:「朕忙著呢,沒空陪你。」
傅冉本來興致勃勃的,冷不丁被兜頭潑盆涼水,心也跟著涼下來,站書桌前不吭聲。
顏冬青心裡有點發虛,餘光瞄了傅冉一眼,見她耷拉著腦袋,兩手抓在一塊,沒精打采的樣,不覺緊張了下。
「冉兒...」顏冬青咳了一聲,剛想說話,哪知傅冉轉頭就跑,抓都沒抓住。
看見傅冉真氣得走了,顏冬青扔下書忙追出去,結果才出門,就見傅冉蹲在他家門口,像被丟棄的小貓一樣可憐,手裡攥根樹枝,在地上畫來畫去。
「朕錯了...我錯了,成不成?」顏冬青蹲下來,毫無原則的認錯,然後側頭看她。
結果就見她汪著水的杏眼裡藏著狡黠。
「......」
傅冉癟癟嘴,抬手抹抹眼淚花子:「三哥,下次不許這樣了,人家結婚,哪個不是男同志陪著一塊置辦結婚物件,您要是再擺皇帝架子,您就自個跟自個過吧!」
其實傅冉說這番話,不可謂狗膽包天,她說完,立刻就站了起來,做出隨時跑路的架勢,生怕這位主子把她揪進屋拔毛。
廖娟他們這會兒都去上班了,那可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見她這副架勢,顏冬青以為她真要走了讓他自個過,忙先捉住她手腕:「朕去...我去,我去。」
挨了一頓訓,顏冬青乖乖拎著布兜跟在傅冉後頭,不情不願的去百貨商店。
相較顏冬青,傅冉走在前頭,有種前所未有的通體舒暢感,難怪這裡的人要推翻三座大山,原來翻身農奴把歌唱的感覺這麼好!
沒趕著週末,百貨商店人不多,傅冉逕自走去布匹櫃檯,管楊秀英拿枕巾。
枕巾邊角的地方破了個不大的洞,被淘汰下來,楊秀英當即花兩塊錢先幫她買下,沒花半張工業劵。
「大姐,謝了啊。」傅冉給她錢,還不忘嘴甜。
「謝啥,結婚的時候別忘了喊我喝杯喜酒就成。」楊秀英語聲爽快。
傅冉哎一聲,正要走,又被她喊住。
楊秀英先看了眼她身後的顏冬青,不好直說,沖傅冉呶呶嘴,示意她進櫃檯裡頭。
傅冉有點明白了,彎腰鑽進去,兩人交頭接耳,一陣咕咕唧唧,顏冬青沒聽清她們說啥,就見到楊秀英快速往布兜裡塞了件白色東西。
上二樓看三大轉,顏冬青兩手背在後頭,跟領導巡查工作一樣,視線閒適的轉悠,開口的話卻是問傅冉的:「那個瘋癲大姐,往你兜裡塞了什麼?」
「楊大姐。」傅冉糾正他,隨後壓低聲道:「她轉給我一件奶罩,新款的。」
奶罩是什麼罩?
顏冬青轉頭,疑惑看她。
哎呀,原來是個土包萬歲!
傅冉要愁死了,左右看看,掩嘴小聲道:「肚兜,就是臣妾穿的肚兜。」
顏冬青腦裡飄過那幾根帶,僵著臉,慢慢染上了紅色,良久,低低吐出一句:「流氓。」
傅冉:「......」
三大轉,新媳婦都要有的三大轉,縫紉機,自行車,外加一塊梅花牌手錶。
自行車顏家原本就有,縫紉機傅冉不打算再買,直接把舊的搬過去,再添一塊手錶就成。
南州比不首都上海那樣的大城市,鐘錶櫃檯只有國內牌子,一些進口的諸如勞力士、歐米茄、大羅馬都很難見到。
玻璃櫃檯裡陳列著上海、梅花、北京這三大類。
傅冉指著其中一塊,問價。
「這塊?上海牌手錶,17鑽半鋼,八十五塊五,八張工業劵。」售貨員笑吟吟報價。
「那這塊?」
「半自動全鋼女表,梅花牌,九十六塊,十張工業劵。」瞧出他們大概是為結婚買,售貨員沒有半分不耐,詳細解說。
問了幾塊,傅冉咂舌,扭頭對顏冬青道:「三哥,好貴啊,我娘一個月工資才十六塊五。」
聞言,售貨員笑容淡了點兒。
顏冬青仍舊兩手背後,擺著臉對售貨員道:「要半自動全鋼那塊。」
售貨員臉上復帶了笑,哎一聲,麻利取出,讓傅冉先戴手腕上試試,隨手腕粗細調整大小。
傅冉按捺著激動,嘴裡卻道:「三哥,太讓你破費了。」
顏冬青沒說話。
付了錢從商店出來,顏冬青才對她道:「朕花的是你的錢。」
「......」傅冉滯了腳步,頓感肉疼:「三哥,我能退了不?」
顏冬青瞪她,沒好氣道:「朕回頭還你還不成!」
聞言,傅冉稍放心了些,開心的拉上顏冬青的手,也不怕紅.衛兵瞧見,他們要結婚了,不算當街耍流氓!
再回礦區,不能一塊往家走了,到岔路口,傅冉嘴裡說再見,手指卻勾著顏冬青的不讓他走。
顏冬青無奈,認命道:「走吧,朕去你家坐坐。」
傅冉臉上立馬露出笑。
這一坐就坐到了傍晚,賀寡婦熱情的留孫女婿在家吃飯,使喚傅冉去和面,叮囑道:「和細面,別摻粗糧!」
傅冉應聲,解開細面口袋,就只剩一瓢面了。
嘆嘆氣,傅冉偷摸放出半瓢面,摻到一塊做了頓飯。
晚上徐蘭英坐煤油燈前納鞋底子,傅冉把最近給人做衣裳掙的錢都給了徐蘭英,不多,只有七八塊。
「給我幹啥?」徐蘭英沒接:「就要結婚了,總得置辦點東西,棉花我從鄉下你小嬸那兒借了幾斤,只夠打一床被,其他的...家裡這情況,我也沒能力給你整再多了,這錢你自個留著,想買啥買點吧。」
守著滿箱的金銀珠寶,傅冉不缺錢,一股腦塞給徐蘭英:「我不要,以後有三哥養我呢。」
徐蘭英白她:「你咋這麼沒出息吶!」
說歸說,也知道二閨女是個好命的,別的不說,就瞅她帶的手錶,有幾家捨得花一百來塊給兒媳婦買這麼貴的吶!
錢給徐蘭英,傅冉臨睡前自己也算了筆賬,把空間裡的現錢歸攏到一起,然後發現她只剩下十幾塊錢...
忙忙活活,大半年刷得就過去了。
這半年多傅向前幾乎都在鄉下,張羅著把牆基地打上,又在上面壘了一圈石頭,顏冬青時不時過去幫他忙忙,倒在二砬子鄉混了個熟臉,大傢伙兒都知道了,長得老幺麼俊的那個是傅向前女婿!
進了臘月,天寒地凍,房子不能再繼續蓋,傅向前把鋪蓋一卷,背著回城。
臘月二十六,他要嫁閨女嘍!
為啥兩家人要把婚事定在年末,一來臨近年關,物資豐富,農村也殺豬宰羊,婚事能辦的像樣點,二來到年底,顏冬青和傅冉也都滿了十五六,這歲數,擱農村娃都滿地跑了,大傢伙兒也不會說啥結婚太早。
到二十六這天,外頭簌簌飄著雪花,天氣雖然冷,但大傢伙兒心頭都是熱乎的。
甭管傅家還是顏家,屋裡滿滿噹噹擠的都是人,瓜子花生糖塊熱糖茶,可勁的招呼著。
傅冉一早就被顏冬青接到了他家,穿一身大紅裌襖坐喜床上,陪著一幫子礦上工友說話,都是熟人,她也沒啥不好意思的,只除了顏冬青進屋拿東西的時候,她有點羞赧。
酒席就辦在家,借了礦區食堂的碗筷和大鍋,大灶師傅掌廚,煮了滿滿幾大鍋羊肉湯,搭著白面饅頭,保管每個來客吃得飽飽的!
顏冬青要招呼客人,沒法總在屋裡,到吃飯的時候,他讓顏冬雪照顧一下傅冉。
「行了,餓不著你媳婦兒!」顏冬雪打趣他,回頭就盛一大碗羊肉湯端進屋,叮囑傅冉趁熱吃。
「姐,你吃了沒有?」傅冉要分她一半。
「你吃你的,別管我,一會兒撈點鍋底子就成!」
外頭還忙著,顏冬雪跟她說不上幾句話,聽見廖娟喊,就應了聲忙出去。
直到天黑了,礦上工友才陸續散開,地上瓜子果皮,桌上碗筷紙屑一團糟,傅冉要拿笤帚掃地,廖娟不讓。
「灶上有熱水,大冷的天,快洗洗坐被窩裡暖和暖和,放著明天再掃。」
傅冉先朝顏冬青看,顏冬青點點頭:「聽娘的,先去洗了睡。」
傅冉只好先洗了,脫掉衣裳,光溜溜的鑽進被窩裡。
被子床墊都是新的,軟軟綿綿,傅冉快活的轉轉身子,舒服到喟嘆。
不多時,顏冬青進來了,手裡端著洗腳盆,進屋的時候順帶把插銷插上。
見她只露顆腦袋出來,顏冬青碰碰她滑溜溜的臉蛋:「冷不冷?」
傅冉搖頭:「不冷,三哥,您快洗洗上來,我都把被窩捂暖了。」
顏冬青笑,突然想到這裡人常說的那句話,老婆孩子熱炕頭。
洗好腳,洗腳水也不潑了,踢到書桌下,脫掉鞋上床。
一陣窸窸窣窣鑽被窩,被窩裡的小身子光溜溜的熱乎,顏冬青僵了僵身子,低咳一聲道:「怎麼不穿件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