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報恩

　　他如果想要當醫生， 學兩年自然會成為一名優秀的大夫。

　　小護士白了他一眼嘟囔道：「隨便你， 反正不是我的胳膊。」說完昂著頭氣呼呼的走了。

　　夜幕四合。

　　天花板上的燈管兩頭已經燒黑， 光線不是很亮，床頭燈也沒開，屋子裡光線暗淡。

　　病房裡只有他和沉睡的祝小安。

　　他慢慢闔眼，這樣安靜的氛圍一下子將他帶入一片漆黑， 叫做絕望和恐懼的魔鬼又想抓住他。耳邊是祝小安勻稱細密的呼吸聲，他感覺那些恐懼和絕望似乎也被趕跑。

　　活著真好。

　　在祝小安到來之前，他恰好就要死去， 甚至沒有丁點力氣跟這個世界告別。

　　定然是臨死前的迴光返照， 讓他恢復一點知覺。

　　雖然睜不開眼，可他聽到她的聲音， 嗅到燒焦的頭髮味道，感覺她從高處跳下來，聽到她壓抑的笑， 嘗到她咸澀的淚， 也聽到她求他活下來的話……

　　當那一線火光亮起的時候，他感覺自己的生命重新被照亮。

　　好幾天， 他一直躺在黑暗裡意識昏沉，有意識的時候， 也如夢魘一般身體無法動彈，甚至眼睛也睜不開。

　　第一次面對這樣的絕望境地，他甚至沒有辦法仔細描述那種感覺。

　　他怎麼說？

　　當身體裡的水分，以他自己能感知的速度， 一點一滴的流失，他拚命地掙扎，想要醒過來，想要呼救，卻無能為力？

　　當他昏昏沉沉，半睡半醒之中，睜開眼漆黑一片，不知道身處何地，仿若地獄，黑暗中似有無數怪物來/襲？

　　哪怕被人稱為天之驕子，可面對死亡也孱弱沒用？

　　……

　　死了，沒法兒說。

　　活著，沒必要說。

　　……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火光亮起的那一瞬，他的內心經歷著怎麼樣無以言說狂喜。

　　在他即將墜入永黑的那一刻，是她突然出現，將他從生命的盡頭撈起來。

　　那一刻，他看到了光。

　　就好像她因為王公安那句保證，自內而外散發出的光一樣，那一刻，他也恨不得化身成光，照亮那一片黑暗，永不熄滅。

　　他抱著她，好像抱住了生命的力量，沉甸甸，卻又輕飄飄的。

　　他知道，不管出於什麼感情，他的生命，和她的生命，有了聯接，這種聯繫非常神奇。

　　他想瞭解她更多，不僅僅是她的名字，還有其他的。

　　他知道她遇到麻煩需要公安幫助，看起來應該很棘手的。

　　她家人為什麼不保護她？

　　雖然不知道她現在遇到什麼麻煩，但是他能感受她內心的畏懼和害怕。

　　她不想回家！！

　　他下意識地攬緊她，想給與睡夢中的她一些力量，她很瘦，瘦得他幾乎感覺不到多少重量，一點都不覺得被壓著會不舒服。

　　他默默地告訴自己，她延長他生命的長度，那他就幫她拓寬生命的廣度。

　　祝小安都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感覺自己睡了好久好久，第一次睡得這樣香甜沒有噩夢，耳邊永遠有輕快有力的聲音在支持她，讓她覺得安全寧靜。

　　等她睜開眼看清眼前的情形，頓時鬧了個大紅臉。

　　她一隻手還在林雪昀手裡握著，自己趴在病號的胸口，口水都留在人家病號服上，睡夢中那輕快有力的聲音，是他的心跳啊。

　　她不好意思地偷眼瞅林雪昀，他睡得很沉，並不知道什麼，她立刻拿了手巾來給他擦擦胸口，然後小心翼翼地想把手抽回來。

　　抽不出。

　　就在這時候，病房的門開了，林爺爺和一個身穿制服的女子走進來。

　　女子身材苗條高挑，皮膚非常白淨細嫩，五官精緻柔美，氣質嫻雅端莊，一眼看不出什麼年紀。

　　林爺爺笑著介紹道：「文君，這就是救咱們康康的同學，祝小安，小安，這是康康的媽媽，秦女士。」

　　秦文君立刻上前，朝著祝小安伸手，感激道：「祝小安同學，非常感謝你救了林雪昀。」

　　祝小安的手還在林雪昀手裡握著，她是擰著身子看過去的，現在要握手就尷尬了。

　　秦文君的視線在兩人握住的手上停留了一瞬，表情有點不自然起來，卻還是笑著跟請她坐下說話。

　　不等秦文君開口，床上的林雪昀突然身體微微顫抖起來，嘴裡嘟囔著，「不、不要、不要……」

　　他表情發白，神情痛苦，額頭竟然有冷汗流出來。

　　秦文君嚇了一跳，立刻去喊大夫過來看看。

　　林爺爺趕緊上前安慰他，「孩子，別怕，別怕，已經到家了。」

　　很快大夫趕過來，給林雪昀檢查了一下，各項機能正在恢復健康身體沒有問題。最後大夫道：「應該是受了驚嚇和刺激心裡害怕，你們都不要刺激他，儘量照顧他的情緒。」

　　秦文君鬆了口氣。

　　林爺爺對她道：「多虧小安給康康安全感，你看都一天了，咱康康一直拉著人家的手不讓走。」

　　秦文君的表情柔和一些，又跟祝小安道謝。

　　過了一會兒，林雪昀醒過來，比之前的精神狀態好上更多。

　　但是他目光卻透出畏懼、害怕的樣子，似乎還沒從被綁架的恐懼中走出來。

　　他拉著祝小安的手，躲在她後面，「不要走。」

　　祝小安渾身一僵。

　　秦文君見兒子居然得了創傷後應激障礙，頓時心疼得很，趕緊走到床邊，柔聲道：「康康，不怕，媽媽在，媽媽保護你。」

　　誰知道林雪昀不但沒親近她，反而還害怕一樣躲開，更努力地往祝小安身後藏。

　　林爺爺看著孫子，看看祝小安，有點納悶剛才孫子好好的，也沒這樣啊。

　　那邊秦文君不敢再去碰兒子，只能退後一點，急道：「爸，我要立刻帶康康回縣人民醫院。」

　　林爺爺尋思孫子要是有病，自然大醫院好，剛要答應，就看到祝小安身側探出一隻手朝著他做了個手勢。林爺爺下意識道：「文君，我看先別讓他回縣裡，孩子身體沒問題，就是心理有點陰影。你看他對小安就不怕，估計是因為被小安救的，不如讓他在這裡住幾天觀察觀察。」

　　秦文君猶豫道：「爸，我工作那麼忙，請不了那麼多假，去縣裡我好照顧他。」

　　林爺爺道：「他身體沒問題，在這裡也不怕，我照顧他。」

　　秦文君又擔心林雪昀的功課，「他們還補習呢。」

　　林爺爺耐心勸她，「文君，孩子都受這罪了，現在還上什麼補習班，等他好了，一切都好說。」

　　秦文君還是擔心，當媽的只要孩子不在眼皮底下，總擔心這個擔心那個。

　　林爺爺知道要下狠藥，就道：「反正你們兩口子也都忙，哪裡有時間管他，要是暑假就讓他在我這裡，也沒這事兒呢。」

　　秦文君一下子內疚得不得了，眼淚就下來，趕緊低頭擦了擦，哽咽道：「爸，我知道。是我們連累了孩子。」

　　林爺爺看她難過又不忍心，勸道：「你們也沒錯，職責所在正義使然，就該這樣辦。早點去把那些人渣抓著，將他們繩之以法。」

　　秦文君點點頭，「知道了，爸。」

　　那邊林雪昀聽見不逼他回縣裡，就沒那麼大反應，從祝小安背後探頭，「媽。」

　　那怯怯的小動靜，給祝小安酸的雞皮疙瘩都浮起一層。

　　果然有時候男神不能近看的感覺。

　　秦文君忍不住擦著眼淚小心翼翼地過去，生怕嚇著兒子，「康康，你受苦啦，都是媽媽沒照顧好你。」

　　她平時對兒子要求嚴格，和老公倆都信奉嚴格教育出人才，對兒子很少寵溺。尤其後來她升職成縣檢察院的檢察長，工作忙碌，又要以身作則，還要管著一大幫老爺們，沒有點威嚴不行。

　　所以原本的那點柔情，也都□□練取代了。

　　她雖然長著一張柔美的臉，第一眼氣質也是溫柔的，實際內心是個鐵娘子式兒的人物。

　　可這會兒看著自己優秀獨立的兒子，三四歲就能拿了錢自己去買早餐，五六歲就可以在家裡自己做飯吃的兒子，七八歲已經自己上學，門門功課都第一，學習生活從來不要他們操心的兒子，這會兒居然像個小孩子一樣那麼怯弱害怕。

　　她感覺心被針扎一樣疼。

　　林雪昀道：「媽，沒事。」

　　秦文君怔了一下，這是好了？

　　林爺爺立刻小聲道：「不受刺激沒事，別提讓他回去，估計害怕縣裡呢。」

　　秦文君點點頭，鬆了口氣，「康康，媽媽工作離不開人，你要不要在爺爺家住幾天？」

　　林雪昀點頭，指指祝小安，「救命恩人。」

　　祝小安：……

　　秦文君笑道：「媽知道，媽媽會好好感謝小安的。」她就示意祝小安借步說話。

　　林雪昀撓了撓祝小安的手心，放開她，給她使了一個眼色。

　　祝小安被他撓得癢癢的，立刻握住拳頭，起身跟秦文君出去。

　　秦文君借了一間沒人的辦公室，進去，請祝小安落座。

　　沒有林雪昀在，秦文君的個人威壓無形中就流露出來，讓祝小安有點羨慕又有點拘謹，如果自己也能像她這樣厲害就好了。

　　秦文君讓自己儘量和藹一些，「小安，你今年初中吧。」

　　祝小安點點頭，「開學就上初三了。」

　　聊了幾句家常，氣氛就融洽許多，祝小安也不再那麼拘束。

　　說了一會兒，秦文君道：「我也不是個善於說感謝話的，說多也沒意思。」她從包裡掏出一個信封來，放在桌上推給祝小安，「這個，你一定要收下。」

　　祝小安看那鼓鼓囊囊的一下子，起碼得有好幾千吧。

　　這年頭，哪個村有個萬元戶都了不得，他們村據說還沒呢。

　　她彷彿被燙手一樣，搖頭，「秦阿姨，我不能要這個錢。」

　　秦文君說笑道：「要是別人，我就以為他們嫌少，我看你是個實誠孩子不會這樣。你別以為阿姨庸俗，我兒子的命是無價的，多少錢也買不來，可阿姨就這些，要是有十萬，阿姨都願意給你。」

　　祝小安臉漲紅了……雖然其實她很想要……一點……可是不能要。以為對她來說不是錢的問題，她不怕吃苦受窮，她要的是自主自由。

　　「阿姨，錢我不能要，不過，我能不能請您幫個忙。」她不想裝大公無私不求回報，如果不求回報，只怕對方也不心安，說不定懷疑她圖謀什麼呢。

　　既然對方有心感謝，那就提一個條件，這樣大家都心安。

　　更何況她本就有所圖，要指望這件事翻身的。

　　秦文君眼中鋒芒一閃，依然笑得很和藹，只要願意談條件就好，就不是無底洞。

　　祝小安三言兩語將自己的情況說了一下，言簡意賅，爹媽和大伯不慈，硬逼著她輟學嫁給村裡的流氓混混常三春，她不想嫁人，要好好讀書。

　　「我想請阿姨跟派出所打個招呼，讓他們給我爸媽施加壓力，不能逼我嫁人。哪怕他們不想出錢供我上學也無所謂，我自己可以想辦法。」

　　原本還提防她獅子大開口，甚至有那麼一點錯覺，兒子那麼優秀好看，多少女孩子都花痴呢，這個女孩子也不例外，萬一想要跟兒子處對象……

　　沒想到人家要求的是這個。

　　秦文君為自己的想法有些羞慚，這是個勤奮勇敢，又願意上進的女孩子，她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曾經，只是自己比她幸運的多。

　　養父母知道她出息想讀書，雖然家境不好，寧願讓自己親兒子輟學也要供她讀書。

　　而祝小安沒有那個機會，她的親爸媽都不理解她。

　　她點點頭，「這件事，我來辦。」

　　聽她那樣鄭重其事的答應，祝小安有點不敢置信，臉上的表情瞬間變了幾變，最後定格在想要高興又有些矜持的神情上，「秦阿姨，謝謝你！」她用力鞠了個躬。

　　秦文君趕緊扶起她來，「要道謝，是我們林家應該謝謝你，雖然你父母不夠好，但是他們養育出你這樣懂事優秀的女兒，也算是功勞。」

　　她眼前的這個女孩子，文靜矜持，自尊敏感，當自己保證給她解決麻煩的時候，女孩子居然那樣高興，發自內心的歡樂。

　　這歡樂感染了秦文君，「小安你放心，明天一早我就帶人去你家，跟你爸媽說這個事情，並且狠狠地警告那個常三春，讓他不得騷擾你！」

　　「太好了，謝謝您！」祝小安歡喜至極。

　　秦文君很想摸摸她的頭，不過不是很熟她忍住了，「那個，小安同學，能不能再麻煩你一件事？」

　　祝小安看向她，「阿姨只管吩咐，只要我能做到的，絕對幫忙。」

　　秦文君道：「我能不能請你幫忙看護幾天林雪昀，他受了驚嚇有點心理陰影，你是第一個救他的人他很依賴你，能不能請你幫爺爺照顧幾天。我們給你看護費的，按照縣裡的價格。」

　　祝小安想說不用，隨即一想又點點頭，「好的，不用縣裡的價格，就按鎮上的。」她也覺得秦文君的想法很好，還是當成生意，不要摻雜太多私人感情的好。

　　再說，她需要錢！

　　所以何必矯情呢，該得的就要拿。

　　秦文君見她那麼懂事，心裡很是感慨，也有些喜歡這個爽利通透的姑娘。

　　晚上秦文君也不去別的地方，和祝小安一個病房休息了一夜，林爺爺陪著林雪昀。

　　第二日一早，楊老師夫妻倆騎著自行車過來，帶了粥和早點請他們吃早飯。

　　秦文君隨便吃了一點，跟楊老師夫妻倆道謝，又和林爺爺說一下，再跟兒子親近一會兒，便說找王剛一起去常家屯解決祝小安的問題，順便跟幫忙救助兒子的人家道謝。

　　她沒要祝小安一起，尋思兒子離不開祝小安不如就讓她留下，自己去解決問題就好。

　　王老師對丈夫道：「老楊，你跟秦妹妹一起去做個見證，以後常去家訪著，他們也不好反悔。」

　　楊主任一聽也是，就跟幾人告辭，跟著秦文君一起去祝家，王老師也告辭離去。

　　祝小安見他們為自己的事這樣操心，心裡很是感動，決定要好好照顧林雪昀。

　　她就要給林雪昀喂粥。

　　媽媽已經走了，林雪昀自然不再裝，朝她笑笑把粥碗接過去，「我自己來吧，你也吃飯。」

　　那邊王老師看著他倆，嘆了口氣，也沒說啥。

　　林爺爺卻樂呵呵的，很開心，「你這個小子啊。」

　　林雪昀趕緊給他一個眼色，免得說漏嘴，林爺爺就笑笑不說了。

　　祝小安總覺得他們在說什麼呢？

　　她也知道一點應激障礙的事情，其實就是心理陰影。

　　以己度人，她一點都不懷疑林雪昀有這個麻煩，想想被人綁架，關在黑漆漆的地窖裡四天，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他還昏昏迷迷的，不害怕就怪了。

　　她重生的身體，都有前世留下的心理陰影，所以林雪昀有也是很正常的。

　　楊老師走後，林雪昀跟爺爺說讓他只管找醫院的老夥計聊天去不用管他。

　　林爺爺看孫子也沒有大礙，果然就走了，留下林雪昀和祝小安兩人。

　　祝小安因為秦文君說要請她看護，自然盡職盡責，她覺得這也是個辦法，以後自己可以看護孤寡老太太，既能賺錢，還能有地方吃住呢。

　　她一會兒問林雪昀要不要吃蘋果，一會兒問要不要吃葡萄，一會兒又要不要吃石榴。

　　林雪昀都搖頭，「你吃。」

　　過了片刻。

　　「我想喝水。」他突然望定她。

　　祝小安心虛，還是忍不住臉紅，又懷疑他是不是知道什麼，要是他當時是有意識的，那她……真覺得不能跟他這樣平和相處，太尷尬了。

　　她背過身去給他倒水，兌了涼的遞給他。

　　林雪昀看了她一眼，「你怎麼臉紅了，不舒服嗎？」

　　祝小安笑了笑，「沒。」

　　林雪昀喝了一會兒水，「在井底的時候，沒有知覺，給你添麻煩了。」

　　祝小安鬆了口氣，「沒有呢，我就給你倒點水喝，也沒做什麼。」

　　林雪昀垂下眼睫，「那是我喝過最好喝的水了。」

　　祝小安笑道：「老話兒說餓了才知道飯菜香，渴了才知道井水甜嘛，不過我那個水是格外甜的。」她把那個軍用水壺拿給他，「裡面可是我奶奶家的老甜井水呢。」

　　奶奶家有口老井，雖然出水越來越少，但是奶奶家自己喝儘夠的。他們村的井有些是鹹水，有的是甜水，祝小安家沒有井，都是去別人家挑水的。

　　林雪昀伸手把水壺要過去，又喝了兩口，笑道：「的確很甜。」

　　祝小安偷偷看他，看樣子他什麼都不知道，那以後就不用尷尬了。確認林雪昀不知道喂水的秘密，她輕鬆很多，跟林雪昀也沒那麼拘謹。

　　沒了拘束，她就很輕鬆，和他聊天也放鬆很多。

　　兩人有很多共同話題可以聊，不知不覺半天就過去。

　　晌飯後休息了一下，沒多久楊老師和林爺爺推門進來，打斷了他們的交流。

　　楊老師在路上已經努力調整心情和表情，儘量不讓祝小安看出什麼。

　　他道：「林雪昀，你媽媽工作太忙已經回縣裡，至於小安的事情……」

　　祝小安心裡一急，問道：「楊老師，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