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直播開始，紀之楠打起十二分精神，對著手機鏡頭向屏幕前的粉絲們打招呼：「大家晚上好！」

　　　彈幕和禮物刷得飛起，觀眾數量也在蹭蹭蹭往上漲，大多是「啊啊啊楠楠今天真好看」或者「好久沒見楠楠了好想你」之類的表白。

　　　主持人積極暖場，讀了幾條彈幕，然後問按慣例詢問嘉賓最近的行程，紀之楠說自己在拍戲，順便提了下近期上的那部青春劇，問大家好不好看，彈幕齊刷刷地說好看超好看。

　　　接下來進入FV護膚品宣傳階段。新系列套裝擺在鏡頭前，主持人和嘉賓一起討論產品功效，其實就是花式吹，吸引大家買買買。當場還抽獎三套贈予刷彈幕的觀眾，附贈紀之楠的簽名照，引發一陣哄搶。

　　　本次直播時間僅有一個小時，討論幾分鐘護膚心得，便到了粉絲們最期待的直播連線。這個環節早在前幾天已經在FV護膚品官微公佈，只不過沒有具體說明如何獲得連線機會。

　　　主持人拿著流程卡，神秘道：「有誰想跟紀老師連線？」

　　　我我我我我，彈幕數量瞬間爆炸。

　　　主持人露出狡黠的笑：「咱們今天的連線名額只有兩個哦，非常的珍貴，第一個名額呢，只需回答一個問題，第一個回答正確的即可得到這次機會！大家聽好……」

　　　粉絲們屏息以待。

　　　「請問FV護膚品本次推出的系列全名叫什麼？」

　　　有不少粉絲熟悉這種宣傳直播的套路，大約猜到會問什麼，主持人問題讀到一半就有不少人把答案發出來了，彈幕刷得很快，肉眼根本來不及捕捉。

　　　幸好直播現場有工作人員的截屏，很快便將這位粉絲拉上麥。

　　　「楠楠我愛你！」妹子先大吼一聲表白。

　　　紀之楠拍拍胸口裝作吃驚，而後笑道：「我知道啦，也愛你。」

　　　粉絲們大呼太溫柔了啊啊啊啊，為什麼不是對我說的！

　　　第一個連線的妹子是紀之楠粉絲後援會的骨幹，從他出道起就待在後援會裡工作，紀之楠對她豪爽的北方口音印象深刻，上次《覆江山》劇組探班也有她，兩人算是老相識。

　　　連線的粉絲不僅可以和偶像聊天，還能語音要求偶像現場完成一件事。粉絲妹子非常體貼，只要求紀之楠唱了半首歌，然後叮囑他好好照顧自己，多發發微博，就心滿意足地下麥去了。

　　　紀之楠很少參加這樣的直播活動，台下和粉絲的互動也算不上多，大部分姑娘連他本人都沒見過，看他對粉絲這樣溫柔，都被迷得七葷八素，卯足了勁兒要搶第二個連線名額。

　　　「好，接下來，我們抽取第二個幸運連線觀眾。大家來猜猜這次會是什麼要求？」主持人故意賣關子吊胃大家胃口。

　　　粉絲們紛紛猜測：

　　　「不會要問FV公司什麼時候成立的吧？」

　　　「我已經把FV公司的百度百科打開了，儘管放馬過來！」

　　　「啊啊啊不要賣關子了求給個機會」

　　　「屏幕飯從來沒見過楠楠本人，好想跟他說話嚶嚶嚶」

　　　「猜不到，給個痛快吧」

　　　「這個直播平台總讓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主持人拿著手卡又念了一波廣告，在眾人急得夠嗆時，才緩緩道出：「五分鐘後，本直播間送禮物積分最高者即可得到這次機會。準備好了嗎？計時開始！」

　　　此話一出，哀嚎遍野。粉絲裡學生黨占比很大，送點小禮物還可以，從直播開始就已經有人在不斷刷禮物，光是現在的排行榜，想擠進前三就要花上好幾千塊。

　　　有學生粉當然也有土豪粉，她們已經默不作聲開始充值刷禮物了，紀之楠並不想自己的粉絲破費，礙於直播平台的工作人員都在，不方便直說，只能暗戳戳地旁敲側擊：「大家省著點，以後還有機會。」

　　　三分鐘後，第一名與第二名的距離已經逐漸拉開。第一名是圈裡有名的土豪大大，曾在紀之楠的20歲生日會上送跑車鑰匙，被紀之楠委婉拒收。

　　　後面幾名眼看追擊無望，乾脆繳械投降，不再繼續刷。主持人掐表宣佈還有三十秒，就在大家以為大局已定，坐等土豪妹子上麥時，直播屏幕上方數道金光閃過，在場的人和屏幕前的粉絲具是一愣，等到畫面恢復平靜，那邊五分鐘剛剛過去，二十幾秒的功夫，第一名的寶座就易主了。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jpg」臉，旁邊先反應過來的工作人員忙去後台核實，有位觀眾一下子砸了直播平台上最貴的禮物100連，直接將原來的第一名甩出去老遠，秒秒鐘後來者居上。

　　　彈幕陸續開始表達震驚：

　　　「我是誰？我在哪？」

　　　「我去，嚇死老娘了」

　　　「飛快按了下計算器，然後一巴掌把自己打醒」

　　　「打醒自己 1」

　　　「癱軟……土豪的世界我不懂」

　　　「這位妹子一定非常想跟楠楠說話2333」

　　　「不說了，我出去撿垃圾賺錢」

　　　「等下，這個ID怎麼有點眼熟」

　　　主持人那邊按照規則直接把禮物榜上的第一名拉上麥：「這位reach for……什麼的朋友你好，恭喜恭喜，可以和你的偶像說話了噢！」

　　　由於名字太長，界面沒有顯示完整，但紀之楠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反黑組最近集火舉報的那個小號，讓他膽戰心驚的定時炸彈，變態偷窺狂。

　　　他放在大腿上的雙手握拳，不受控制地緊張起來，面上故作鎮定，擠出一個自認為親切的笑容：「嗨，你好。」心裡卻在腹誹，這什麼破連線，對方不露臉，只有他對著鏡頭，這也太不公平了吧！

　　　一秒，兩秒，三秒，對方那邊沒有動靜。

　　　紀之楠笑容僵在臉上。

　　　「這位粉絲朋友能聽到嗎？」主持人催促幾句，還是沒有人說話。

　　　彈幕又開始議論紛紛：

　　　「咦，砸完禮物就走了？」

　　　「深藏功與名？」

　　　「不會是直播平台搞的小動作吧？為了節省時間早點結束？」

　　　「不說話就讓給第二名吧」

　　　「大家沒發現這個ID是那個黑粉嗎！！！」

　　　「……臥槽還真是！」

　　　「所以他是來鬧事的？」

　　　「有病吧，花這麼大代價來鬧事？」

　　　「啊啊啊不要傷害我楠！快把他踢下去！」

　　　主持人那邊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轉過去跟後面的工作人員緊急商討，還沒得出結論，連線那頭終於有了聲音。

　　　「喂？……請問是我嗎？」

　　　在場人員和屏幕前的粉絲再次愣住。

　　　是個男的。

　　　聲音還很好聽。

　　　主持人立刻回頭：「是的，恭喜你得到和偶像連線的機會。」

　　　「好，謝謝。」

　　　眾人：「……」跟平常打電話一樣淡定是什麼鬼？

　　　此時此刻最不淡定的當屬紀之楠。

　　　這聲音他太熟悉了，低沉穩重，磁性中帶著細膩的顆粒感，是一把勾人耳朵的好嗓音。

　　　就剛剛才直播前，他還在跟這個聲音通電話。

　　　紀之楠腦海中關於變態偷窺狂的形象設想頃刻間坍塌，因為即便他猜到小號、變態和男粉是同一個人，也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會是秦魏宇。

　　　「粉絲說話了，紀老師有聽到問題嗎？」主持人碰了碰紀之楠的胳膊，他才回過神來。

　　　「啊？哦，抱歉，您重複一遍，我沒聽清。」

　　　秦魏宇語調微微上揚，似乎心情不錯：「我說，好久不見。」

　　　「呃，好久不見。」紀之楠只好順著回應。他在心裡掐指一算，一個月都不到，好久不見個屁！

　　　那邊粉絲姑娘們也不平靜，已經有人趕去微博超話裡發帖子了——「震驚！反黑組掛的小號居然是個男粉！」

　　　秦魏宇道：「新劇我看了，很棒，肖揚這個角色非常適合你，本色出演，我要是鄧瑤也會喜歡你。」

　　　肖揚和鄧瑤分別是那部劇的男女主角。

　　　紀之楠沒想到秦魏宇真會去看那部電視劇，還誇他，誇得居然有點走心。但是「小號=黑粉=變態=秦魏宇」這個認知給他帶來的衝擊力太大，他精神有點恍惚，再加上聽到「喜歡你」三個字臊得慌，勉強道：「是嗎？我倒沒覺得……肖揚他太遲鈍了。」

　　　「嗯，確實。」秦魏宇道，「但是鄧瑤依舊相信他，原諒他，她也很好。」

　　　紀之楠聽出他話裡有話，一時不知道該怎樣回答，短促地「嗯」了一聲。

　　　這個時候，主持人就該發揮作用了：「這位看來也是紀老師的資深粉絲啊，不如給偶像送上幾句祝福？」

　　　秦魏宇思索片刻，道：「祝前程似錦，心想事成。」

　　　主持人：「……」這是傳說中的粉絲代表嗎？比我還官方。

　　　秦魏宇接著道：「我會永遠在你身邊陪著你。」

　　　紀之楠心口像被貓爪不輕不重地撓了一下，笑了笑說：「謝謝。」

　　　主持人總覺得這氣氛不太對，試圖從中調劑：「誒對了，這位粉絲朋友還有機會向你的偶像提一個小小的要求哦！」

　　　「什麼都可以嗎？」秦魏宇問。

　　　主持人打哈哈道：「除了違法亂紀的事情，別的都行。」

　　　「好，我要他吃飯。」

　　　彈幕寂靜了三秒。

　　　紀之楠剛有點觸動的內心立刻轉為崩潰，恨不能在直播間千萬觀眾面前一頭撞暈在牆上。

　　　這傢伙還真是什麼都敢說！

　　　「誒？我們紀老師沒吃晚飯？」主持人轉過來問他。

　　　紀之楠沒什麼底氣地說：「吃，吃了……」

　　　「沒有。」秦魏宇斬釘截鐵。

　　　彈幕上的妹子們都急了，刷屏叫紀之楠趕緊吃飯，都瘦成什麼樣了，她們心疼。

　　　主持人為難地看著紀之楠，用眼神詢問他該怎麼辦。

　　　紀之楠咬牙點頭。粉絲都發話了，向來寵粉的他哪能不應？

　　　莉莉從剛才樓下粉絲送的食物中選了一塊小蛋糕，打開放到他面前。紀之楠剛要動勺，秦魏宇又道：「麻煩再給他拿點喝的。」

　　　莉莉也聽出這位連線粉絲是誰了，生怕他在全國觀眾面前說出什麼「好好照顧我的人」之類的石破天驚的話，拿奶茶的手都有點哆嗦，戳了好幾下才把吸管插進去。

　　　紀之楠從藝近四年，剛出道那會兒大大小小的直播參加過不少，也算是見過世面，可直播吃飯這還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回。

　　　工作人員非常應景地在旁邊配上「好餓好餓好餓我真的好餓」的音樂，幸好那蛋糕不大，紀之楠常年待在劇組，早就練出快速吃飯的本領，掩著嘴三分鐘解決掉，喝兩口奶茶潤潤喉，然後接過紙巾轉身擦嘴，轉回來時又是那個氣定神閒、儀表堂堂的鮮肉偶像。

　　　姑娘們開始犯花癡：

　　　「果然，好看的人連吃飯都那麼好看」

　　　「啊啊啊啊啊居然連舌頭都沒看到，我不甘心！」

　　　「像只小倉鼠，太可愛了嚶~」

　　　「決定把這段截下來每天舔一遍」

　　　紀之楠朝鏡頭垮著嘴角無奈道：「吃完了哦。」

　　　「嗯。」秦魏宇的聲音聽起來並不滿意，「直播結束再吃點別的，太少了。」

　　　眾人再次陷入沉默。

　　　紀之楠牙根癢癢，這傢伙可不就仗著直播他不敢發作麼？蹬鼻子上臉，得寸進尺！

　　　秦魏宇上麥時間挺長，話卻沒說幾句，眼看直播即將結束，主持人道：「這位粉絲朋友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秦魏宇：「稍等一下。」

　　　紀之楠心裡直打鼓，生怕他丟下一句「等你回家」。忐忑不安地等了幾秒，只見屏幕上突然炸開一大束耀眼的紅玫瑰，bulingbuling冒著光，「我愛你」三個字從花裡蹦出來，在屏幕上浮動旋轉。

　　　紀之楠眼中映著跳躍的火紅色，瞳孔微微往裡收縮。

　　　他想起來了，想起被下藥的那天晚上秦魏宇在他耳邊說的話了。

　　　臨下麥時，紀之楠道：「我也有話想對你說。」

　　　主持人做了個「請」的手勢。

　　　紀之楠舔舔嘴唇，揪住袖口說：「肖揚面前的鄧瑤沒有秘密……他沒有放火。」

　　　秦魏宇沉默片刻：「嗯，我知道了。」

　　　直播過後，紀之楠的超話熱鬧了整整一個多星期。

　　　姑娘們把直播回放輪了一遍又一遍，把所有疑點拉出來討論，包括紀之楠最後的那句「他沒有放火」。經過幾位資深粉絲的分析總結，大家一致認為這句是在影射新劇中肖揚的台詞，說他的淪陷是因為鄧瑤在他心裡點了一把火。

　　　本圈新晉男粉也成了熱門話題，還有人把後援會探班時的照片翻出來，秦魏宇個子高，在人群中十分扎眼，好在照片像素不高，勉強只能看出一個輪廓。

　　　之前還人人得而誅之的微博小號迅速從反黑組名單上去除，搖身一變成了本圈珍稀物種——高富帥男粉。

　　　莉莉下山去採購時順便上網截了許多圖片，回來一張張翻給紀之楠看，全都是超話裡她們討論秦魏宇的帖子。

　　　「周茹姐叫你跟秦先生打個招呼，麻煩他最近收斂一點……萬一被有心的人打聽到……」莉莉壓低聲音說。

　　　紀之楠扶額，照這個勢頭發展下去，他更擔心自己的粉絲爬牆。

　　　晚上給新晉男粉打電話。

　　　「你紅了，明天別去上班了，收拾收拾出道吧。」紀之楠沒好氣道。

　　　秦魏宇語中含笑：「怎麼，嫉妒了？」

　　　紀之楠哼一聲：「在那麼多小姑娘面前炫富是不是特別爽？」

　　　秦魏宇：「沒有，我發誓，我只是想讓你吃飯，順便跟你說說話。」

　　　紀之楠想到那100連的禮物就痛心疾首，咬牙切齒道：「砸那麼多禮物我又拿不到，白白便宜了直播平台，你是不是傻？」

　　　秦魏宇忙順著毛擼：「嗯，傻。」

　　　能從老婆嘴裡撬出一句真心話，被罵傻瓜又如何。

　　　紀之楠緩緩呼出一口氣，轉過去背靠牆壁，把腳邊的石子踢飛出去。他站在屋前的長廊上，外面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石子滾了幾圈就沒了蹤影。

　　　「你吃晚飯了嗎？」他沒話找話。

　　　「吃過了，你呢？」

　　　「剛吃完。」紀之楠又找到一顆石子，像小時候那樣這隻腳踢到那隻腳，邊踢邊問，「那個……真的是你的微博號？」

　　　「嗯。」

　　　「你不是不玩微博嗎……什麼時候註冊的？」

　　　「醒過來之後。」

　　　「哦……」

　　　紀之楠猜想他的醒來跟自己八成差不多，得先花上好長一段時間消化接受重生的事實。

　　　紀之楠沒再問別的，掛掉電話後，他舉目眺望了會兒雨幕中的遠山，然後冒著小雨跑到移動基站下搜索網絡信號，折騰十分鐘才登上微信。

　　　點開秦魏宇的微信資料，暱稱那欄赫然寫著「ReachForAStar」，和他的微博賬號一致。

　　　當初紀之楠嫌這名字長且複雜，沒有仔細看，改了備註名後，更是注意不到這個細節。

　　　他打開瀏覽器，把這幾個單詞用空格分開，輸入搜索欄。

　　　他有點不能確定，或者說是不敢相信。

　　　點開翻譯，亮著的手機屏幕已經被覆上一層細密的雨滴，下面的字被放大、被扭曲，一筆一劃尤為清晰。

　　　「Reach For A Star——摘一顆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