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五月初，《覆江山》外景拍攝進入第二週。

　　　為求景致真實優美，劇組駐紮在中西部某山區內。這片土地尚未被完全開發，有山川有河流，難能可貴的是還有整片的草原，很大程度上保留了古樸自然的原生態。

　　　這裡原本不對外開放，導演千方百計托人找關係才得到這次取景機會，附近沒有正規賓館酒店，所以全劇組上下都住在附近平原上的一處民房中，劇組的生活助理提前來收拾打理過，兩人一個單間，勉強算得上乾淨舒適。

　　　紀之楠和郭昊被安排在一間。這次出外景的演員只佔到全部主要演員的一半，且百分之九十為男性，原本給幾位主演安排的是一人一間，但是民房數量有限，如此安排的話，後面一些非主要卻也要長時間駐紮的演員以及演員助理就只能三四個人擠一個房間。大家一合計就決定再擠擠，橫豎不過兩個月。

　　　就是洗澡很不方便。

　　　在這樣的條件下，每個房間配備洗手間自然不現實，連廁所都是公用的，淋浴間只有臨時搭建的三個，晚上洗澡還得排隊。

　　　這天郭昊從外面回來，告訴紀之楠這會兒有一間淋浴房空著，紀之楠忙拿著洗漱用品過去。

　　　進小隔間關上門，手機在口袋裡震動，掏出來一看，秦魏宇發來消息：【收工了嗎？】

　　　紀之楠衣服已經脫到一半，胡亂回了個【嗯，洗澡】就把手機丟回褲兜，打開蓮蓬頭預熱。

　　　囫圇洗完戰鬥澡，把髒衣服送到劇組統一安排的洗衣處，又回房間燒了壺水，吹乾頭髮，這才有空再把手機拿出來。

　　　秦魏宇接在後面發了兩條信息：

　　　【衣服穿好再出去】

　　　【我給你在那邊單獨修個衛生間】

　　　紀之楠嘴角一抽，忙回覆：【你瘋了？】

　　　秦魏宇那邊回了個【嗯】，紀之楠剛要問他什麼意思，電話就過來了。

　　　郭昊不在房裡，紀之楠接起來，壓低聲音：「喂……」

　　　這次進組後，秦魏宇重新愛上了打電話。山區網絡信號不好，有時候發條微信半天都傳達不到，他聯繫不到紀之楠實在擔心，就直接打電話過來。

　　　第一次接到電話的時候，紀之楠剛從馬上下來，渾身的骨頭都快被顛散架了，莉莉神神秘秘地把正發出狗叫鈴聲的手機塞給他，紀之楠蔫巴巴地接起來，秦魏宇聽出他沒什麼精神，問他怎麼了，他揉著屁股，嘴巴一瓢就把真實感官說出來了：「屁股疼……」

　　　秦魏宇大驚，差點訂了當天的票飛過來。

　　　在他對紀之楠目前的住宿環境有了直觀的瞭解後，更加放心不下，第二天就差人送來一大包東西，吃的用的應有盡有，連火鍋底料和馬桶一次性坐墊都有。

　　　秦魏宇幾乎每天都要叮囑一遍：「有什麼需要的跟我說，還有洗澡記得鎖門。」

　　　前半句沒毛病，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上山有一段崎嶇的泥地要走，快遞都不樂意上來，有個人專門給他配送物品當然方便。可後半句紀之楠理解不能，五月份天氣並不冷，開著門洗澡也不至於感冒啊。

　　　今天，秦魏宇在電話裡例行發問：「你的舍友呢？

　　　「舍友」是他給郭昊的代稱。

　　　紀之楠在鏡子跟前撥弄剛吹乾的頭毛：「出去了吧，他每天晚上都要跑步，我……」

　　　「你別跟他去。」秦魏宇像是知道他想說什麼，當機立斷地先制止再說。

　　　紀之楠對他從頻發轉為偶發的霸道屬性還是頗有微詞：「再不跑步我就要胖死了。」

　　　「我給你送台跑步機過去。」

　　　紀之楠連連搖頭：「你別折騰小吳，上次那些東西他徒手扛上山，差點累暈過去。」

　　　小吳是秦魏宇派來送東西的助手，最近的任務就是山上山下來回奔波。

　　　秦魏宇沉吟片刻，道：「那我親自給你送。」

　　　紀之楠一個頭兩個大：「別鬧啦，這裡沒地方給你住……」

　　　秦魏宇對他這樣類似撒嬌的語氣十分受用，面色不由得緩和：「聽話，周圍都是山，天黑路滑，很危險。」

　　　紀之楠仰天翻了個白眼，無奈道：「噢。」

　　　整理完頭髮，他趴在床上開平板看看有沒有網絡信號，電話還沒掛，秦魏宇說：「今天在電視上看到你了。」

　　　紀之楠一點也不意外：「FV的護膚品？」

　　　「嗯。」

　　　紀之楠自己還沒看過那個廣告：「好看嗎？臉腫不腫？那陣子我有點發胖。」

　　　「好看。」秦魏宇不假思索。

　　　「胡說。」紀之楠直接道，「拍那廣告前一天晚上沒睡好，狀態巨差，我到現在還提心吊膽呢，怕商家來找我索賠。」

　　　秦魏宇笑了：「真好看，不帶粉絲濾鏡。」

　　　紀之楠眨眨眼睛：「這詞從哪兒學的？」

　　　秦魏宇不答，換話題道：「今天晚上有你的電視劇開播。」

　　　是紀之楠去年初拍的一個青春劇，準確地說是上輩子的紀之楠拍的，他自己都不記得收視和反應怎麼樣。

　　　這是紀之楠關心的話題，他的注意力立刻被拉走：「對，你幫我看看怎麼樣，尤其是微博上那些評論……唉不對，你又不玩微博。」

　　　秦魏宇聽到他低落沮喪的小聲音，就恨不能直接飛過去摸摸他的腦袋。

　　　他鄭重道：「放心，我幫你看。」

　　　掛了電話，外面漫天的霞光透過窗戶照進屋裡，紀之楠閒來無事，披上外套出去溜躂。

　　　他心裡揣著事，走得虛虛飄飄。

　　　剛才電話的最後，秦魏宇欲言又止地想說什麼，最終還是沒有說。

　　　紀之楠知道他想提母親的事，昨天晚上是她回國後首場演奏會，秦魏宇八成去了，兩人說不定還聊了關於他的事。

　　　他不想去揣測他們，可又控制不住要去想。

　　　她復出的第一場演奏會成功嗎？滿座了嗎？

　　　在國外待了十幾年幹嘛突然回來了？

　　　上輩子這時候她沒回來啊，是不是有什麼難處？

　　　她真的有在關注我嗎？

　　　……

　　　一想就停不下來。

　　　民房外面是一條狹窄的長廊，紀之楠埋頭往前走，未曾注意前頭有人來。那人沒有退讓的意思，兩人肩碰肩撞了個正著。

　　　寧瀾比紀之楠矮兩三公分，氣勢卻絲毫不弱，微微仰著頭瞇眼看他。

　　　紀之楠被撞得回過神來，對上寧瀾玩味的眼神，只覺得渾身不適，一秒也不願多待，抬腳從他身旁的縫隙側身擠過去。

　　　「喂。」寧瀾喊他，「你怕我啊？」

　　　這小孩自從上次不甚光彩的下藥事件後，乾脆破罐子破摔，人前呆萌可愛的人設不變，一口一個「紀老師」叫得親熱，人後便暴露本性，板著張臭臉對他。

　　　不過兩人單獨相處的機會不多，紀之楠並未放在心上。秦魏宇既然能放他過來拍戲，就代表寧瀾不敢再動他。

　　　他停頓腳步，目視前方道：「到底是誰怕誰，我想你心裡有數。」

　　　一個人在周邊轉了幾圈，太陽斂去最後一縷光芒前，紀之楠乖乖地踩著草地回去了。

　　　路過移動基站時掏出手機嘗試聯網，居然成功登上微博。這是本週第一次連上網絡，紀之楠忙不迭刷新消息，還沒來得及看私信和艾特，就被一波奇怪的回覆和點贊吸引去了注意力。

　　　他最近的一條微博是轉發寧瀾在他去機場的路上艾特他的那條。寧瀾艾特過他兩次，而且那時兩人已經是互相關注的關係，又在同一劇組演著好兄弟，電視劇需要宣傳預熱，而且郭昊已經轉發了，於情於理他都不能再視而不見，只能閉著眼睛也點了轉發。

　　　然而引發討論熱點的並不是他轉發的這條微博本身，而是在他微博下面的一條評論。

　　　「不想的話可以不用轉發」——來自一串亂七八糟英文名的變態偷窺狂。

　　　紀之楠還沒琢磨過來這話什麼意思，隨手翻了翻這條回覆下的評論，先圍觀了好大一齣戲。

　　　「sjb吧？故意挑撥兩家的關係？」

　　　「還以為是我們家的粉來著，沒想到竟然是黑粉呵呵」

　　　「被楠楠點過讚了不起啊？這裡輪得到你指手畫腳？」

　　　「楠楠和AOW的寧瀾是朋友關係，挑撥離間是何居心？」

　　　「總算暴露了，上次看到是小號就覺得不對勁」

　　　「黑粉無誤，什麼都不用說了直接舉報！！！@楠寶反黑組」

　　　……

　　　紀之楠看蒙圈了，都不知道自己該站在哪一方。

　　　點進反黑組微博，最近幾條都在掛偷窺狂這個人的微博號，發動粉絲們進行舉報。可是到現在這個小號依舊挺立，紀之楠點進他微博看了看，該博主20分鐘前還讚了一條微博，是紀之楠新廣告的官方視頻。

　　　紀之楠：「……」越來越迷了。

　　　回到房間躺了好一會兒，舍友郭昊才吹著口哨回來，心情十分愉悅的樣子。

　　　紀之楠還在盯著天花板琢磨微博小號、偷窺狂和男粉之間的關係，按照他目前的瞭解，無論如何都沒法把這三個想像成一個人。

　　　郭昊順著他的視線往屋頂看：「兄弟，瞅啥呢？」

　　　紀之楠還在迷茫中：「你說……粉絲一天到晚都在想什麼？」

　　　郭昊嘿嘿一笑：「不是想睡你，就是想被你睡。」

　　　紀之楠：「……」

　　　原以為會為這些事煩惱一陣子，然而接下來的拍攝並沒有給他空出時間用來糾結。

　　　由於天氣和自然條件的關係，隨著雨季來臨，戶外拍攝存在極大的變數，沒有人知道什麼時候會突然降雨。劇組為求保險，加快拍攝進程，每天時間都排得滿滿當當。

　　　因為是外景，多為騎馬戲和打鬥戲，對演員的身體消耗極大，再身強體壯的漢子，每天也幾乎被搾乾所有體力，收工後就癱在床上爬不起來了。

　　　這個時候紀之楠卻接到新的工作——早在代言簽約時一起簽下的一次直播宣傳，定在本週六的晚上。周茹以地方不便為由要求推遲直播時間，可此時正值廣告大力投放階段，商家委婉表示不希望更改時間，主動提出可以根據紀之楠現在的情況盡力配合，讓主持人飛到拍攝地，紀之楠只需下山去他們預約好的地點參與直播即可。

　　　人家都做到這份上了，紀之楠沒法再推脫。

　　　週六下午收工後，換了衣服就坐車往山下去。

　　　莉莉在車上迅速幫他卸妝，車行到崎嶇狹窄的泥路，兩人下車改步行，到山下有直播平台的負責人接應，上車一路開到某酒店樓下。

　　　由於行程定得倉促，《覆江山》的拍攝地又比較偏僻，只能將直播地點放在酒店套房裡。

　　　FV護膚品官微幾天前就在微博上發佈直播預告，神通廣大的粉絲們不知道從哪裡得知的信息，紀之楠一下車就被蹲守的姑娘們團團圍住，酒店出動安保才將他護送上電梯。

　　　莉莉在電梯上大喘氣，舉起手中粉絲塞的禮物：「呼……晚餐著落了。」

　　　可紀之楠並沒有時間吃東西，進房間換衣服、弄髮型，還得化妝。秦魏宇電話打過來的時候，他剛和主持人匆匆對完流程。

　　　紀之楠避開眾人，走到旁邊接電話：「你不是去美國出差了嗎？」

　　　「這邊天已經亮了。你吃晚飯了嗎？」秦魏宇問。

　　　紀之楠輕歎一口氣：「哪兒有時間？還有十分鐘就開始了。」

　　　連他自己都沒察覺，他已經越來越習慣秦魏宇的關心，偶爾還會露出只有在親近的人面前才會有的毫不設防的一面。

　　　那頭的秦魏宇俊眉蹙起：「把電話給他們負責人。」

　　　「又要幹嘛？」紀之楠今天吊了半天威亞，胳膊腿酸痛，邊彎腰揉膝關節邊說，「直播不能推遲，粉絲們都等著呢。」

　　　「粉絲就這麼重要？」

　　　「當然。」

　　　秦魏宇沉默片刻，道：「好，待會兒見。」

　　　掛掉電話後，紀之楠才後知後覺地咂摸出不對勁來。

　　　他不是在美國麼，怎麼「待會兒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