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惠王府,黃梨木如意雲紋拔步床上,躺著一個形容枯瘦的女人。
若是不點明其身份,誰也料想不到此人就是曾經的太子妃,現任的惠王妃吳氏。吳氏雖生得算不上傾城之色,但也是端莊秀麗,而如此卻是面色蠟黃,皮包骨頭,瘦得嚇人。
世子趙祚立於榻前,聲音溫和說道:「母妃,兒子大婚就是五日後,望您的病能盡快好起來。嫣兒是個溫和的性子,品行端正,是時定能好好孝順你……」
趙祚說了很多話,從聘禮送了什麼,到新房安排在哪處,到吳家那邊是什麼反應,事無鉅細的有些過頭。
旁邊的丫鬟見到如此體貼入微的世子爺,俱是目中異光連連,連連心道世子爺真是孝順。這些丫鬟都是搬入惠王府中新換的一批丫鬟,據說以前惠王妃身邊的宮女,都因其生病後脾氣暴躁都換掉了。
這些丫鬟們浮想聯翩,自是沒注意到躺在榻上的惠王妃眼中含著驚駭,面部表情也有些扭曲。
其實即使她們看見了,大抵也不會多想,王妃生得這病太怪,整個人都癱在榻上,連一動都不能動。也辛虧這是生在王府,若是在普通人家這樣的病大概早死了。不過讓她們來看,王妃的日子也不多,就是世子孝順親娘,依舊折騰著要沖喜什麼的。
「母妃大抵是累了,兒子就不打攪了,還請母妃好好保重,兒子還等您喝這碗媳婦茶。」
趙祚幫惠王妃掖了掖被子,又叮囑了丫鬟們幾句,這才離開。
惠王妃猛地急喘了一口氣,整個人癱在榻上,若是細聽就能聽見細小的骨頭嘎嘣響聲。這是僵得久了,才會造成的。
「娘娘,您又使勁了,快歇著吧,奴婢幫您擦擦汗。」
就這麼任幾個丫頭來回倒騰擦身,惠王妃心中一片淒涼。
之前她還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如今竟成了這般模樣。他死了,據說死得很慘。這個據說自然是據惠王說。那件事剛發生的時候,惠王每日喝醉了都會來對惠王妃拳腳相加,這話就是那時候說的。
惠王妃早就不想活了,可她能不能活,她說了不算。皇家不可能放任這般醜事不管,所以她安穩地度過那最初一段日子,然後某一天她就病了。
病的那天宮裡來了人,惠王妃也是這樣躺在榻上,她的兒子也在,就在門外。卻任狗奴才糟蹋她,一碗藥灌下去,她就只能這樣數著天數熬日子。
惠王妃知道自己生了個狼崽子,趙祚打小聰明過人,卻是心腸冷硬,一點都不像太子的種。不過以前不對自己,她沒什麼感覺,如今惠王妃才感覺到什麼叫做寒徹入骨。
這種冷是一點點滲到骨子裡的。她兒子眼睜睜看著自己被人灌藥,一句不言,卻在之後每日晨昏定省,日日不拉,甚至會服侍她湯藥,如今又為了她要沖喜娶媳婦了。
惠王妃冷,真得好冷,明明六月伏天,卻還是覺得冷。
「王妃這是怎麼了?」丫鬟摸了摸惠王妃止不住打顫的身軀。
「是不是擦身冷著了?」
「快幫王妃把衣裳穿好,若是王妃再有個什麼,世子爺肯定會更傷心……」
「世子爺真孝順呢……」
陽光順著半透的窗格灑射進來,在地上投注了一圈又一圈的光柱,惠王妃只能看著那光柱裡漂浮旋轉的浮塵。
*
趙祚大婚這一日很快就到了,婚事自然是在惠王府辦。
幾個王府紛紛上門道喜,不光男人們來了,家中婦人孩子都來了。
不同以前,這次瑤娘能很明顯感覺到幾個王妃對她的熱絡,簡直當成了自家人一般,甚至拉著她的手說了不少體己話,讓她一愣一愣的。
最後還是慶王妃給她解了惑,因為弘景帝三番二次提到兄友弟恭之言,這兄友弟恭自然不光指男人們啊,家中婦人也是,所以幾個王府在一起空前和睦。
大的帶著小的玩,不打不鬧,個個嘴都很甜,也知道叫人了,以往都是不是大人提點,從來不會主動叫人,如今全改了。
大點的男孩都在前院,小點的男娃和女孩兒則在後院,和各自的母妃一處。安王妃等人去探望了一趟惠王府,回來後一面喫茶,一面說著閒話。幾個年歲錯不了多少的小娃兒則在一起瘋鬧玩耍。
「怕是大嫂活不了多少日子了吧?」吳王妃道。
「我看著方才那模樣,恐怕是不能好了。」哪怕是安王妃,也不免有些感嘆。
幾個婦人都有些沉默,那日宮裡發生的事,她們都知道。料想惠王妃恐怕是活不了了,只是一直沒見風聲,萬萬沒想到會事隔一年之久發生了。
「她這個樣子,活著比死了難受,還不如死了。」魯王妃道。
話是有些難聽,但確實是這麼個理。
「好了好了,不說她了,大喜的日子說這些不開心的作甚,聊些別的!」
然後幾個婦人又開始聊別的話題了,瑤娘和肖繼柔對了個眼神,眼中都有些蕭瑟。
而與此同時,前院晉王等人那邊也是一片和諧。
包括惠王,以往最是喜歡說些不合時宜的話,大抵今兒是兒子成親,也收斂了不少。
代王總感覺晉王在看自己,不動聲色望過去幾次,晉王都沒有看他。最後一次,他實在忍不住了,問道:「老五,你總看我作甚?」
晉王望著他,眨了眨眼。
晉王還沒說話,魯王倒是說上了,「三哥,你覺得五哥像似喜歡盯著人看的性子?莫是你尋常被姑娘看多了,有些敏感過度?」
這所謂的姑娘應在一個故事裡,幾個兄弟都知道,一提這事俱都笑了起來。
代王道:「罷罷罷,你就會拿三哥打趣。」
他失笑地搖了搖頭,像似非常無奈。他生得方臉細目,懸膽鼻,厚嘴唇。總體來說代王是兄弟幾個中長相最忠厚老實的,天生一張安分臉。既不像弘景帝,也不像魏皇后。
別看惠王現在胖得走了形,以前惠王沒發胖之前,也是生得俊美無儔,集合了弘景帝和魏皇后所有的優點,倒是代王打從生下來便不起眼,兄弟二人簡直不像是同胞兄弟。
這一笑鬧話題自然就岔了過去,也沒有人再提,可之後代王卻是有意無意地總去看晉王。
且不提這些,用罷了喜酒,等瑤娘和晉王回到晉王府,天已經大黑了。
洗漱更衣後,紅綢捧著一封信來,「娘娘,晉州那邊給您來信了。」
一聽是晉州,瑤娘當即將信拿過來看,果然是姐姐的來信。
去年年關之前,瑤娘讓人往晉州那邊送了一車年禮,順道報了平安並訴說了近況,押車的護衛回來時也給瑤娘帶了信。信裡說蕙娘和姚成都很好,幾個小的也都很好,讓瑤娘別擔心,好好過自己的日子。
這封信裡的內容與之前那封別無不同,不過多了幾件小趣事。將瑤娘看得又想笑又想哭,笑著笑著眼淚就出來了。
她想姐姐了。
晉王一把將她拉過來,抱著:「你若真想你姐姐了,就接她來京裡住一段時間。」
瑤娘擦擦眼淚:「還是不了,京裡最近這麼多事。」
「有事也與他們無關,你該不會以為本王護幾個人還護不住?」
「還是不了,等情況好些了再說。」
在瑤娘心裡,晉王合該此時低調最好,她姐姐姐夫倒是不怕,可若那李氏來了惹上什麼人,沒得給晉王招惹麻煩。再說,她一想到姐姐姐夫來,李氏也會來,頓時就失去所有興致。
不得不說,這李氏也算是本事了,給瑤娘留下如此多的心理陰影。
不過瑤娘和晉王說話這會兒,並不知道姚家人如今已經在路上了,不光有姚家人,還有蘇家人。
提起這個,就扯到瑤娘年前往晉州送的那一車年禮。
其實這事也是晉王安排的,瑤娘嘴裡沒說,實則心裡甜了好些日子。為此晉王又收穫了許多美人恩,當然這裡暫且不提。
年禮自然不光是給姚家的,蘇家那邊作為瑤娘的娘家,即使瑤娘對蘇秀才他們心中有隔閡,但作為女兒的也不可能不聞不問,所以年禮還有給蘇家的一些,不過比起給姚家的卻是少了不少。
可恰恰就是這年禮,才引發了這場事,大嫂朱氏早就聽到些風言風語說是小姑子攀了高枝。只是到底是風言風語,做不得數,她倒也去過姚家明裡暗裡打探,蘇慧娘根本不願意告訴她,於是這事也就放下了。
這趟年禮送過去,即使瑤娘已經是撿了最不起眼的送,可堂堂王府送出去的東西,怎麼可能會太差。這不就扎進朱氏的心裡,硬是和姚家那邊槓上了。
剛巧姚家那邊有個不省心的李氏,雖李氏現在已經被嚇得不敢去追究女兒怎麼樣了,但並不代表她願意看到蘇瑤娘好,明擺著朱氏此人就是條吸血水蛭,有蘇家人出頭給其添些麻煩,李氏巴不得。
於是她就把瑤娘給王爺做妾,在王府裡很得寵,那冷面王爺可寶貝她了,還給王爺生了個兒子,天花亂墜的說給朱氏聽。
朱氏一聽,這還得了,她那小姑子竟然發達了。
她就知道她那小姑子不是簡單人物,這不就應驗了。
晉王,晉州的王!天老爺!
朱氏回家一說,也把蘇家人驚得不輕,連蘇秀才那般不屑阿堵之物的酸腐之人,連著多日坐館教學生,也總是走神。朱氏和蘇玉成一合計,妹妹發達了,自然要提攜兄嫂,他們當即就想來投奔。可瑤娘去的地方太遠了,竟然在京城,兩人手中無錢,又沒出過遠門,怎麼也不敢貿貿然上路。
於是不免將主意動在蘇秀才身上,兩人也是清楚自己待妹子不好,就二人去肯定會落不了什麼好,可若是父母出面就不一樣了。
蘇秀才還要坐館,哪裡願意出遠門。
不得不說蘇玉成此人雖是好吃懶做,沒什麼本事,但也是有可取之處的,那就是嘴皮子溜。他哄蘇秀才,京城乃是天子腳下,晉王是皇帝的兒子。爹你不是一直想中舉做官老爺麼,如今女婿就是天下最大的官老爺,有這麼好的女婿,還怕做不了官?!
沒考中舉人,一直是蘇秀才心中最大的遺憾,至於那進士,他是想都不敢想。而做官更是他的終究夢想,十年寒苦讀到底為了什麼,說白了不就是為了變民為官。
蘇秀才動心了,這事就好辦了,一家人商量了商量,便去找姚家人。
其實是找姚成,說白了這一家子活了一輩子,最遠的地方就沒出過林雲縣,京城他們想去也不知道路。
從去年磨到今年,蕙娘不答應,姚成自然也不敢答應。
後來蘇秀才惱了,讓兒子放話,既然女兒女婿不幫襯,他們就自己上路。蕙娘無奈,也是怕這群人去,妹妹又是那種軟性子應付不了,只能答應下來。
而明擺著這就是一場大戲,李氏自然不甘落後。
最後兩家人加起來十多口人一同上路。
這上路事宜自然是姚成打點的,他如今已經是林雲縣總捕頭了,縣太爺也得賣幾分面子。一聽說姚家人這是上京探望妹妹外甥,縣太爺便幫著打通了關節,讓蘇家人跟著驛站的人走。
這驛站本就是傳遞官府文書及來往官員與其家屬途中食宿、換馬的地處,只要有官府出具的文書,不光路上安全有了保障,連食宿都是免費的。
就是這種走法速度特別慢,因為每到一處,都得等,也因此姚蘇兩家人三月上路,走到六月還沒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