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晉王回來時,瑤娘已經睡著了。
瑤娘迷迷糊糊就感覺身後多了個人,皮膚微微有些濕潤而冰涼,她不禁打了個哆嗦。但也只是一下而已,很快就暖和了起來。
她往後靠了靠,窩進那個溫暖的懷抱裡,眼睛也沒睜開,就道:「慶王走了?」
晉王嗯了一聲。
「那金印到底是不是他給的啊?」瑤娘睡得迷迷糊糊,還惦記著這事。
「是那婦人偷拿的。」
聞言,瑤娘一個激靈就醒了,轉身坐起來看著晉王:「偷拿的,她可真是——」膽大包了天。
晉王冷哼一聲,沒有說話。
「咋了?」見他有些不樂,她湊近了一些,「還記著我說你偏袒?好吧,這次是我猜錯了,你想怎麼罰都行。」
晉王掀了眼簾去看她。
她長髮披散,穿著水紅色的寢衣,布料輕薄如蟬翼,透過暈黃的燈光,可以很明顯看到裡面玉白色的肚兜。他倒是想這樣那樣罰她,可二月之期還未到,晉王在心裡掐算了下,還得十多日。
默默地挖了她一眼,見她小臉兒紅撲撲的。想著之前她剛生下二寶時,氣色難看了多日,看來劉良醫說的調養之法倒是有效,也不枉他忍耐多日。這麼一想,心裡的氣就順了不少。
「不是因為這事,而是因為老七……」剩下的話,晉王沒說完,難得的遲疑和猶豫。
「怎麼了?難道說他沒罰那韓側妃,還是那韓側妃哭哭啼啼一鬧,這事就這麼算了?」
所以說還是女人懂得女人的招數,所謂柔能克剛,大抵就是如此。任你笑傲官場,叱吒沙場,昂藏七尺,堂堂大丈夫,都逃不過美人淚光點點,痴纏撒嬌蠻腰一扭,什麼堅持大道理都忘了。
見晉王不說話,瑤娘更是吃驚:「還真是就哭哭過了?這還真是……」
見她對別人,比對自己還上心,晉王有些不滿:「你這麼關心別人的事作甚,不睡覺了?」
「這哪裡是別人的事,慶王不是跟你好麼,慶王妃又與我好……」
「你即不睡,咱們幹點別的。」說著,晉王就壓了過去。
瑤娘連連拿手推他,「還沒到兩個月,我還吃著藥。」
「像以前那樣……」
像以前那樣了一場,收拾完躺下,晉王像隻饜足的大貓。
瑤娘伏在他懷裡,他用大掌順著她的頭髮,才道:「老七家的事你別管了,人家兩口子床頭吵架床尾和,你也不知老七媳婦心中如何想,若是管得好也就罷,若是管得不好小心裡外不是人。」
「我也沒想管。」瑤娘吭吭唧唧說了一句,又好奇問:「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晉王哪裡知道什麼,不過是能猜著點慶王的心思,到底這是慶王自己的私事,晉王一個大男人怎麼可能拿這種事出來說嘴。
「反正你別多管就成了。閒了去慶王府找老七媳婦說話,或者她來府裡找你都可,至於人家的家事你別插嘴就行了。」
晉王都說成這樣了,瑤娘想著這裡頭恐怕真有什麼複雜的事,不是她能攙和的,遂點了點頭,也將這事記在了心裡。
*
慶王從晉王府裡出來,騎著馬往回走。
馬兒走得很慢,跟他出府的兩個侍衛,也就只能彷彿龜爬似的跟在後面綴著。
慶王的心情很複雜,五哥話裡的意思他都明白,覺得他是輕拿輕放了。可她畢竟沒有釀成什麼大錯,她的處境她的想法,其實他都明白,因為很久之前他也是與她如同一轍。
因為母妃是高麗人,他是皇宮裡唯一有著別族血統的皇子。早在慶王還小的時候,他就聽過宮裡的奴才說過,能侍候聖上的別族女子也不是沒有,可沒有一個能生下龍種的。還不是因為陛下和那一位總是較著勁兒,不然七皇子也生不下來。
那一位是誰,慶王起先不知,後來才知道是五哥的母妃德妃娘娘,也是他曾經的養母。在他模模糊糊的記憶中,那是一個很溫暖卻又很灑脫的女子。
小時候的慶王不懂灑脫是什麼,他也是長大後才明白。
沒娘的皇子,在宮裡活得很辛苦。
曾經,慶王不止一次的想,若是他娘是德妃娘娘就好了。哪怕德妃娘娘已經沒了,他總能和五哥一樣,抬頭挺胸地活在宮裡。即使可能會辛苦,至少坦坦蕩蕩,而不是總能聽見有竊竊私語說『那個七皇子』……
若說五哥的辛苦是來自於兄弟之間的爭鬥,而他的辛苦就是來自於在皇宮中佔絕大多數的那些絲毫不起眼的奴才。沒有人對他上心,奴才們自是拿他不當回事。那些閹奴們的心思變態而扭曲,因為卑躬屈膝久了,所以能有一個『高高在上的人』供他們折辱取樂,會讓他們得到一種近乎變態的快感。
慶王到現在都還記得,他剛去乾西五所那時候,經常每天每天吃不飽。侍候他的大太監總不給他飯吃,他會吃了他的例菜,然後將屋裡的糕點放得很高很高。他搆不著,他就搬個椅子坐在旁邊看他夠櫃子上的糕點。
有一次,他搬了椅子去墊腳,卻不小心摔了下來。上面有人過問,他說自己太頑皮,爬高上低。再之後就沒有人再問了,等他身上的傷好了,他依舊把糕點放在自己搆不著的櫃子上。
最後那個大太監被五哥命人打死了,那時候五哥沒比他大幾歲,卻是那麼威風。後來慶王才知道為什麼五哥能那麼威風,因為五哥的母妃和他的母妃不一樣。
因為母妃不一樣,父皇從來視他為無物。因為母妃不一樣,在上書房唸書,念的好與不好,沒人過問。因為母妃不一樣,連同是兄弟的皇子們都不欺負他,因為他們從來沒有將自己當做過對手。因為母妃不一樣,宮裡的奴才沒有幾個把他放在眼裡。
不,後來已經沒有人敢欺負他小瞧他了,因為有五哥護著他。
曾經,慶王很好奇他的母妃是個什麼樣的人,等他懂了些事,說出的話也有人聽後,他就將曾經侍候過他母妃的一個老宮女要到了身邊來。
在那老宮女口中,他知道了母妃很多事,知道她是個很柔弱善良的女子,卻也命很苦,嘗盡了背井離鄉,受人輕蔑之苦。幸虧遇見了德妃娘娘,才能在她的庇佑下安穩活了那麼些年,後來又生下了他。
就像曾經五哥庇佑他一般。
因為吃過這種苦,所以他能明白慧珍為何會幹出這種荒誕之事,那是一種落水之人渴望抓住任何救命稻草下意識行為。因為曾經的他也迫切地想證明自己,想得到重視,想得來另眼相看。
她確實錯了,卻又可笑的情有可原,可惜所有人都不可能理解。連五哥都不能理解,因為五哥不曾遭受過那一切。
他能理解,所以方才他下意識地替她解釋,是不是讓五哥失望了?會不會覺得他優柔寡斷,耳根太軟?
「殿下……」
有人叫他,慶王這才發現竟不知不覺回了府。
他將韁繩給了下人,大步往府裡走去。
走到半道才發現這是去正院的路,他下意識停了步,猶豫了半晌還是回了前院書房。
正院裡,有人向慶王妃稟報:「娘娘,殿下從晉王府回來了,歇在前院的書房。」
慶王妃點點頭,揮退了來人。
坐了一會兒,慶王妃才站了起來,讓下人準備好她提前就燉好的湯,讓丫鬟擎著燈籠往前院去了。
對於慶王妃的出現,慶王很詫異,也有些手足無措。打從昨兒他離開了正院,就再未和慶王妃照面過,他總覺得有些心虛。
即使這會兒他也是心虛的。繼柔定是會生氣的,五哥都有些惱了,更何況是她。
「看樣子喝了不少酒,喝些湯暖暖胃。」
慶王喝完湯,來到慶王妃身邊:「真好喝。」
看著眼前這張年輕的男人臉,英俊、陽剛、正直,而豪邁,可同時他也是脆弱、優柔的。
慶王的臉上帶著一絲不自在與愧疚,他有些猶豫道:「繼柔,我……」
「怎麼了?」
「我罰她罰輕了……」似乎這句話說出口,後面的話就比較容易出口了,雖是依舊猶豫,到底也不算是難以啟齒:「她做出如此膽大妄為之事,我卻只罰了她禁足,她哭得很厲害,說是因為別人的都瞧不起她,也瞧不起晟哥兒才會幹出這樣的事……」
慶王妃輕輕地哦了聲。
似乎怕她生氣,又似乎意識到她已經可能生氣了,他口氣有些急促地解釋道:「繼柔,我以後不會再去看她了,她有了晟哥兒,以後也算有了依靠。你別再生我氣了,咱倆以後好好的行麼?」
「你不怕因你長時間不去看她,下人不將她放在眼裡,暗中刁難於她?」慶王妃記得韓側妃用過無數次這種藉口。
「怎麼會,她身邊的下人都換過了,沒人會膽大包天幹出這種事。」
慶王妃點點頭:「那你既覺得好,那就好吧。」
*
穆嬤嬤手下有個叫做宮嬤嬤的人,如今管著晉王府後院諸事。
小到下人的換季衣裳、針頭線腦,大到各院的分例和庫房的進出、及下人的調配。瑤娘跟在旁邊看了幾日,也是才發現府裡不過就這麼幾口人,卻這麼多瑣碎事。
就好比這後院,除過晉王,算得上主子的不過五個人,下人卻有近五百之數。廚房、庫房、園子,各處大院小院。灑掃的、漿洗的、看門的、守園子的、管花草的,管廚房、管庫房的,數都不數不清。
就拿這廚房來說,裡面便有十多個廚娘及粗使丫頭、粗使婆子若干不等,廚房下面還有管採買的,採買又分若干不等人,有的只管買,有的管核算後每月結賬。
林林種種,瑤娘剛開始接觸時看得是頭昏腦脹。
這還僅僅只是後院,前院的瑣事更為複雜。車馬處、回事處、府衛所等等,據說前院光管事的大小管事就有數十個之多。
瑤娘既想學,也只能從頭學起。
宮嬤嬤也知道這位主兒是不關心這個的,因為之前殿下提過一次也沒見動靜,估計這次是殿下又說了,才來了幾分興致,也不知能維持幾日的新鮮。宮嬤嬤以前也是宮裡出來的,特別不明白這蘇側妃的想法,換做是哪家府上的女眷,都是巴不得把這些事抓在手裡,生怕被人奪了去。
因為這就是權,掌家權就是作為主母最明顯的象徵,有了掌家權在手,誰也不敢輕忽。甭管是大的小的得寵的不得寵的,都得低著頭老實做人,哪怕有一日恩寵不在,這也是最有力的保證。
所以把權往外推的,宮嬤嬤活了大半輩子也就只見過這麼一個。
幸好這位主兒開竅了,她哪裡知道這次的事是瑤娘主動提起的,不過是有感而生罷了。
像個陀螺也似連軸轉了多日,各處該是個什麼流程,瑤娘差不多也清楚了。宮嬤嬤這才對她道:「其實娘娘不用這般辛苦,各處的事務也不用您全盯著。若是都像您這樣,各家各府上的夫人太太們也甭用幹別的事了。您要做的就是挑選自己放心的人,讓她們充當你的左右手及耳目,一層管著一層,有事來稟,您負責決策便好。當然賞罰的規矩是要先定下的,一切按著規矩來,以後就會輕鬆許多。」
「放心的人?你們現在就挺不錯,至於規矩,我記得你拿過一個冊子給我看,上面列數的很清楚。」
宮嬤嬤點點頭,「還有一件事,就是娘娘要把賬冊及各處庫房的鑰匙,各處門房的鑰匙管起來。」
之後宮嬤嬤就讓人抱來了幾個箱子,裡面放的全是賬冊和各處的鑰匙。幸虧這哪處的鑰匙箱子外面都有註明,而賬冊由於晉王府剛落戶京城,倒也不是太多,不過只有一二十本罷了。
即是如此,也讓瑤娘瞠目結舌。
弄清楚哪處是哪處的鑰匙後,她首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甲乙兩處庫房的鑰匙給收了起來。
這可是晉王府全部的家底,像一些家具、擺件、古董、字畫、布料等等都在甲庫裡。當初從晉州運到京城,運了幾十輛車,還是只拿了一部分,另還有些笨重的玩意都留在晉州的王府裡。
而這幾十輛車的東西都入了甲庫,瑤娘當初聽丫頭們來報,還詫異了下王府裡真有錢。其實是感嘆了下王妃真有錢。
至於乙庫,則存放的是金銀等物,不光有許多很珍貴的珍奇異寶,還有許多銀子。其實最重要的就是這些銀子了,瑤娘去看了下,回來後格外滿足。
她每個月的月例發放下來,就僅僅只夠用,看似錦衣玉食,實則是個窮光蛋,錢箱子裡的銀子就沒超過一百兩。若是不看還好,每次看了錢箱子,她都有一種可能哪天自己打賞下人的銀子都沒有的泣血感。
晉王從工部下值回來,就見她笑眯眯的,時不時還露出一個神秘的微笑。
趁著她去了裡間,他叫來了玉蟬一問,頓時明白她在樂呵什麼了。瑤娘從裡間出來,就見晉王看她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長。
「怎麼了?」
「沒什麼。」晉王一副風淡雲輕的樣子,「對了,聽下面人說你這兩日去幾處庫房看了?」
瑤娘忙點了點頭,兩眼有些放光:「裡面好多寶貝!」
晉王以拳掩唇,輕咳了一聲,才正經道:「你即如今管著中饋,五千兩以下不用向本王報備,可以隨意支用。」
「真的?」
晉王微微頷首。
「殿下你真好!」
……
旁邊,玉蟬低著頭,沒敢去看兩位主子親熱的場景。
她決定把這個秘密掩藏在自己心裡,關於側妃娘娘每月的分例都被截了一部分,另置一處存著,以備不時之需的事。
都攢了一箱子了。每次背著人偷偷從側妃娘娘的錢箱子裡拿銀子出來,務必不能讓裡面的銀子超過一百兩,玉蟬都覺得心裡壓力好大。
怎麼拿,怎麼拿才能不讓側妃娘娘察覺出來,還有每次銀子不夠時,她怎麼偷偷拿銀子出來貼補,都曾讓她頭疼萬分。
可誰叫這是……吩咐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