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春來江水綠如藍(上)
“公爵閣下,讓我們為即將到來的勝利而幹杯吧!”張闓琦得意洋洋地舉起了酒杯,透明的水晶杯裏盛滿了產自法國的紅葡萄酒。
這是浙商銀行的慶功宴,來自英國、法國的資本家齊聚一堂,那些原本附庸在張闓琦周圍的浙商們則瞠目結舌地看著這一切。那一個個金發碧眼的洋鬼子放浪形骸,來自杭州青樓的窯姐兒穿梭其中,如果永璿在的話,他會以為自己穿越到了一個場景並不地道的西方酒會。
“公爵閣下,想必再過些日子,您將出任大英帝國遠東及太平洋地區總代表了,那些個渣打、匯豐的人還不得人人仰您的鼻息而活?就算那龐然大物一般的東印度公司還不是您手中的一枚棋子?”張闓琦眼神已經有些迷離,他仿佛看到了他屹立世界的那一天。
“張先生,哦不對,或許我應該叫你張爵士了。”菲利普微笑著說,“一年前,也就是我們合作兩年,組建起浙江商業銀行之後,您的才華與肚量深深地折服了我。我想我們的國王陛下寫信,懇請他冊封您一個爵位。還在一個月前的來信中,我將您為大英帝國所做貢獻一一列舉了上去。我相信,再過幾個月,您就將收到大英帝國的大禮。您將是遠東地區第一個得到大英帝國國王嘉許的外國人,我相信,帝國服務勳章(較真實曆史提前)將是您的。”
“這太讓我感到榮幸了!”張闓琦的聲音因為激動而變得有些顫抖。
正當張府正在提前慶祝勝利的時候,一輛並不起眼的馬車正急速向平湖山莊駛出。馬車上正是浙江巡撫廖壽豐,看上去他似乎正在閉目養神,但是他自己很清楚,如今的自己已經是心急如焚。
從江南招商局與浙江商業銀行對決開始,廖壽豐便將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這次商業戰爭上。永璿的目的是將杭州的高物價打下去,以便於將原本隸屬胡榮等人的商行價值估低,好讓南方資產管理公司趁機抄底。而浙江商業銀行自然是要迫使物價上漲,一來保證破產商行的債券還有一定價值,同時也是迫使杭州知府站到自己這邊來。
癡心妄想!廖壽豐心底很瞧不起這些商人的舉動。本來作為一個讀書人,廖壽豐對商人就有一種天生的反感。再加上這群浙商置杭州百姓於不顧,將物價炒得如此之高。若是按照自己的性子,直接派人將這群禍國殃民的商人送到寧古塔去,再將他們的家產抄沒。隻是負責整個江南經濟的永璿並沒有提出這樣的建議,廖壽豐也隻得將這樣的念頭埋在心底。
廖壽豐雖然不通商務,但是畢竟江南乃華夏商業鼎盛之地,在此處做官若沒有幾個通商務之人襄助,那隻怕是做不下去的。故而廖壽豐手下的錢糧師爺們均是商賈出身,且與浙商、徽商、皖商們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根據這些錢糧師爺們的核算,雙方都已經在這兩日的對決中耗去了大部分的實力,但是招商局這邊已經是捉襟見肘,而浙商銀行卻還有一戰之力。聽及此,不由得讓廖壽豐擔心。
清朝官場上,雖然座師製已經名存實亡,但是同年關係卻還在。在古代官場上,同年關係堪比兄弟關係。若是同年之間不互相拉扯一下的話,前麵的前輩,後麵的晚輩隻怕就要將這一年的進士全部吃掉了。
而廖壽豐剛好便是尹繼善的同年,隻不過廖壽豐的官運沒有尹繼善好。尹繼善初任兩江總督時,廖壽豐不過是尹繼善任下的知府而已。隻是遇見了尹繼善,廖壽豐的官運才好了起來。此後伴隨尹繼善入閣,廖壽豐曆任廣東巡撫、浙江巡撫,也算得上牧守一方了。
如今尹繼善的女婿在自己治下吃癟,廖壽豐無論如何也不能袖手旁觀。在得知永璿已經無招可出了,便命人喬裝打扮,往平湖山莊趕來。
而此時的永璿正與金鏞商議禦敵之計,忽聞“浙江巡撫廖壽豐求見”,永璿一愣,而金鏞卻笑道:“想來這位王爺泰嶽的同年是來報恩的了。”
永璿旋即明白了金鏞的意思,笑道:“將廖大人請進外書房。——金先生,還得勞您在書房側廂候著了。”
“不敢。”
永璿到了外書房,卻看見廖壽豐著便裝在書房裏漫不經心地喝著茶,眉眼間甚是焦慮。永璿走進書房,道:“廖大人。”
“王爺。”廖壽豐忙放下茶杯,起身見禮,“深夜來訪,還望王爺恕罪。”
“不敢,大人乃是小王嶽父之同年,素來關係交好,小王也將大人當作前輩看待。”
“不敢當。”廖壽豐嘴上雖這樣說,心裏卻十分受用。“王爺,下官門下已經算出,招商局這邊似乎已經捉襟見肘,下官前來想問問王爺可有下一步計劃。”
永璿苦笑道:“哪還有什麽計劃?橫豎便是硬扛著,總不能讓杭州城的老百姓買不起米,吃不起菜吧?”
“這些個奸商甚是可惡!”廖壽豐聽完後,勃然大怒,“如今王爺總領江南商務,隻要王爺下令,下官便帶人查抄了這些店鋪,將那些個不思報國的奸商送到寧古塔去好好反省。”
“商業經濟之事,能不勞動官府就不要勞動。”永璿勸阻道,“行政手段雖然簡單有效,但是長期看來,不過飲鴆止渴而已。商業經濟糾紛與矛盾,還是要靠商業手段來解決。除此之外,便是依靠法律手段來輔助。行政這一手,少用為上。”
“現如今若是招商局這邊一潰敗,隻怕是杭州百姓就再無寧日了。”廖壽豐繼續進諫,“縱使王爺不願這般,下官也不得不逾越了!”
“莫非大人以為招商局必敗?”永璿微笑道,“招商局手上的物資的確有限,但是耗盡浙商銀行資本的十之**還是能做到的。若是此時,浙江、江蘇、江西三省的的儲備物資在杭州一地傾銷,那會如何?”
這事關國計民生,廖壽豐豈能不知,心裏默算一會,道:“杭州的高物價自當**,那些個囤積居奇的商人隻怕是再無翻身之日。——隻是調用一省儲備物資,少不得要戶部行文到各省藩司。如今才想到這招,恐怕為時晚矣。”
“現在才想到,當然是黃花菜都涼了。”永璿從手上掏出一份聖旨,“隻是皇阿瑪早已命戶部下文,如今江西、江蘇二省的藩司已經接到了命令,招商局已經開足運力從二省調運物資。至於浙江,隻憑這聖旨便可隨我調用。”
“皇上聖明!”廖壽豐總算是放下了一顆心,有這般旨意下來,隻怕那些個如今在彈冠相慶的奸商過幾日不知道要如何哭了。“那請問王爺何時動手?”
永璿笑道:“手裏有糧,心中不慌。這些個人不過是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日了。不過本王既然要打他們,就一定要打疼他們,打得他們不敢再說別的。”
次日,杭州百姓忽然發現浙江巡撫越過杭州知府下令杭州城全城戒嚴,同時招商局旗下的商鋪供應平價物資已經限時限量,於是一種恐慌情緒在杭州府裏蔓延。
“哈哈!他終於沒轍了!”菲利普露出猙獰的表情,“幹掉了這位八王爺,日後華夏商界還有誰能與我大英帝國作對?遠東這塊富庶的地方,將成為大英帝國王冠上最耀眼的明珠。而我也將因為這一戰而名垂青史!”
“哈哈!本聖母已經等了多年的機會,終於來了。”破廟裏,虹逸正對著白蓮教眾得意忘形地大笑著,“再過得幾日,隻怕是杭州百姓也容不下這韃子朝廷了。那便是本教起兵,光複大業的時候了。”
“將軍,我們的機會來了!”蘭芳會館裏,一群人摩拳擦掌地看著王屾,“反清複明的機會到了。”
隻是王屾卻一語不發,似乎在想著什麽。
杭州城的戒嚴已經持續了三天,民眾的**越來越厲害。隻是永璿與廖壽豐等人還在隱忍,不等兩省物資入杭,絕不將消息走露出去。既然要打,務必一擊即中。
“廖大人,如今杭州城已經這般了,恭王爺那邊還沒有動靜麽?”熊良曄已經是欲哭無淚了,隻怕這半月不到,第三次民亂又要來了。他已經在算計,自己是滿門抄斬呢,還是全家籍沒。
廖壽豐因為事先知道了永璿的計劃,心中已經全然沒有了擔心,於是便淡淡地道:“恭王爺那邊又能如何?熊大人,你才是杭州府的父母官!如今杭州亂成這樣,你不思計劃,反而上老夫這裏來做什麽?”
“廖大人!”熊良曄都快哭了,“下官也是別無方法啊!下官手上一無錢糧,二無兵士,麵對杭州城這般模樣,下官已是有心無力了。”
“哼!”廖壽豐顯然不接受熊良曄的解釋,“熊知府,當初恭王爺向你警告米券之事,你為何沒有反應?本官知道杭州當官不易,若跟商人沒有些來往反而奇怪。隻是熊知府莫要忘了,你是杭州百姓的父母官,而不僅僅是杭州商人的父母官!也莫要忘記了,你頭上的頂戴乃是當今聖上給予的,若是讓聖上蒙羞,小心你吃飯的家夥!”
熊良曄似乎還要再說些什麽,猛然看見廖壽豐已經端茶送客,自己隻得起身離開。
過了片刻,房裏又來了一個人,廖壽豐這次起身迎道:“李將軍!”
“廖大人。”李侍堯乃是武職,但是仍然低廖壽豐半級,況且清廷也是以文節武,地方文官手中的權利是明顯大過武官的,李侍堯不得不陪著小心。“不知廖大人喚末將過來,所為何事?”
“如今杭州府裏不太平,這杭州知府怕是仰仗不得了。”廖壽豐極其隱晦地說了。
其實李侍堯已經接到了消息,知道杭州府裏有叛軍,便道:“大人不必擔心,既然末將任職杭州將軍,自然是有義務保杭州一地的平安。隻問大人,何時動手?”
“明日。”廖壽豐笑眯眯地道,“我看那些個魑魅魍魎已經等不及了,還真以為朝廷對杭州失去了控製。明日杭州必有亂事,屆時請將軍直接將人捉走,送到駐地去好生審問。本官擔心這杭州府已經沒多少地方值得信任了。”
“末將明白了。”
第二日,杭州城裏民怨沸騰,在白蓮教的鼓噪之下,無數百姓走上街頭。而張闓琦等人為了推波助瀾,居然關門歇業。杭州原本可怕的物價再次飛升一個台階。
“王爺,按照計劃,廖大人已經派人看住了杭州府,若是白蓮教一有動靜,杭州將軍那邊便會動手抓人。”金鏞道,“江西、江蘇的物資已經運抵杭州港,按照王爺吩咐,沒有讓人瞧見。”
“那就直接裝車吧。”永璿道,“本王隨這批貨物一起進杭州城,順便去浙江藩司就地調用儲備物資。不是聽說張闓琦今日歇業麽?那我倒要看看,我將杭州物價一舉擊穿的時候,他還能不能繼續歇業下去。”
下午的時候,白蓮教眾在城外發動起義,隻是虹逸聖母沒有想到,李侍堯早在這裏恭候大駕。他們還沒有走出那間破廟便被李侍堯包了餃子帶回駐地審問。
在得知這一消息之後,永璿道:“該咱們動手了!”
半個時辰後,大批物資運抵杭州城,杭州物價應聲跌落。張闓琦本試圖拉動物價,但是永璿隨即拿出聖旨,宣布調用浙江本地儲備物資。張闓琦的一切努力便化為了泡影,與此同時,張闓琦這邊的浙商們為了降低損失,也紛紛低價拋售自己的貨物。結果杭州物價當日跌至曆史最低點。
最後還是永璿為防止米賤傷農,同時也為了補償各省的儲備物資,招商局開始大量回購貨物,穩定物價。
“哼,這永璿倒是有點本事。”王五在蘭芳會館低低地說著。
“不要瞧不起他。”王屾對自己小兒子這般高傲有些生氣,“論年紀,你沒有小他多少。但是論本事的話,十個你個也趕不上他的一個手指頭。”
說罷,王屾低低地說了句,“莫非,真的到了改變的那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