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數日之後,南城北城的槍聲響聲一片。
為了安全起見,林秋明提前幾天就找了個理由把林母送去了相對比較安全的外地。原本想把弟弟一起送走的,可是林秋言性子太倔,怎麼說都不肯先行離開。最後林秋明只能妥協,再三警告他不准出門,要老老實實的待在林公館。林秋言點頭答應。
外面槍聲四起,林秋言在房間裏坐立不安。
他擔心鍾裴遠,擔心大哥大嫂,擔心溫朗,擔心戰場上的每一位同胞。
越想越急躁,林秋言呼啦一下站起來,引得隨身的兩位警衛側目。
這兩人是鍾裴遠精挑細選留下來的,為的就是保護他的人生安全。
“林少爺,有什麼事情您儘管吩咐。”
“多謝,我沒什麼事。”林秋言說完又從床移到了椅子上,胳膊支在膝蓋上,手指不停的相互繞動。他不斷的試圖讓自己冷靜,可心裏卻慌得很。
陰沈的氣氛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而撞門而入的人更是讓林秋言大吃一驚。
“樓景?!”
樓景此時渾身是血,右胳膊和左腿上都有槍傷,鮮紅的血不斷的湧出。他發絲淩亂,原本俊秀的臉蛋現在卻像是從地獄深處爬上來的修羅。
“阿言,我……”
沒等樓景把話說完,林秋言身邊的兩個壯漢就立即將人制伏,壓在地上。
“媽的!”樓景咒駡了一聲,在地上拼命掙扎。
林秋言眉頭微皺,再看到這張臉後心裏說不出的複雜,他冷淡的問:“你來幹什麼?”
“阿言!你聽我說!”樓景齜著牙,因為手腳被擒,傷口更加疼痛了,不過他還是大聲的喊出來:“林夫人現在在日本人手裏!”
“你說什麼!?”林秋言噌的站起來,帶倒了身後的椅子。
“我說!唔……你母親被日本人劫持!鈴木用她來要脅林秋明和鍾裴遠停火!”
林秋言怔怔的看著樓景血紅的眸子,仿佛想從裏面看出一絲謊言的味道。他捏住自己的手指,不相信的搖搖頭,“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我媽早就出了南城,現在已經在外地的親戚家了。你騙我!”
“呵……”樓景嗤笑,“鈴木早就懷疑林家了,你母親離開的消息鈴木早就知道了,他派人將林夫人抓過來就是用她當自己最後的一枚棋子,一個讓他可以扭轉乾坤的棋子!”
林秋言像被定住一樣,一動不動。
“林少爺,你不能聽他的!”警衛提醒道。
林秋言眉間擠出一道深深的溝壑,腦內飛快的運轉。
如果樓景說得是假話,那他拖著滿身是傷的身體冒死前來將自己騙去的最大的原因就是讓自己自動自覺的落入敵人的手裏,這樣大哥和鍾裴遠更加不能輕舉妄動。
但是,如果他說的是……真的呢?
林秋言實在不敢想母親落入日本人手裏的畫面,那可是一幫兇殘沒有人性的畜生啊!
樓景看林秋言搖擺不定,心裏更是著急,“如果你不信可以給你母親打電話,看她到底有沒有安全到達目的地!”
這是最直接的一個辦法,可現在戰事混亂,打電話根本就不可能!
林秋言走上前,居高臨下的看著狼狽不堪的樓景,嚴肅地問道:“我最後再問你一次,樓景,你說的是真的嗎?”
“阿言,我說過,我不會騙你!你要相信我!”
這回林秋言沒有猶豫,點頭道:“好,我信你。”
“林少爺,你不能信他,遠哥說了……”
“可那是我母親。”林秋言打斷了警衛的勸阻,“就算是假的我也得去親自確認一下。”
“可是……”
“沒有可是。”林秋言走到自己的床頭櫃前,從兜裏掏出一把鑰匙,“哢吧”一下打開櫃子的最後一格,然後在幾個人的注視下,從中拿出一把銀色的手槍。
林秋言用指尖摩挲著手槍光滑的槍身,嘴角勾起一絲笑容,那笑容帶著幾分堅定,幾分自信,幾分從容。
“別慌,我有能力保護自己。”
林秋言命人將樓景鬆開,並從樓景口中得知了地址,然後毅然決然地跑了出去。
兩個警衛相互看了一眼,架著受傷的樓景跟著追了出去。
外面的槍聲已經變得不再密集,儼然是到了尾聲。
林秋言持槍跑在前面,左拐右拐,終於到了樓景所說的地點。
那是一條十字街口,四周沒有百姓。對立的雙方僵持不下。
鈴木站在中間,僅存的幾個護衛隊的人員圍在他的身邊,舉著槍對著外面。他懷裏剛好有一個中年女人,而那個中年女人正是林秋言的母親!
媽!
林秋言無聲的呼喚,眼睛死死地盯著前方,手緊緊的握住手槍。
此時的鈴木正在使用他的保命符。
他站在林母的身後,一手鎖住林母的脖子,一手舉著槍,黑色的槍口牢牢地抵住林母的太陽穴。
地下組織大規模的突然襲擊令他猝不及防,南城北城的雙面夾擊致使兵力大量分散,集中不起來,很快就被瓦解了。現在已經潰不成軍了。鈴木實在想不到地下組織竟然如此狡猾!該殺!統統的該殺!!
鈴木死死地鎖住懷裏的中年女人,沖著對面的人咆哮道:“放下你們手中的武器!否則我就一槍打死這個老女人!”
林秋明首先從隱蔽的地方站出來,臉色陰沈得可怕,指甲深深的陷入手掌心裏,鮮紅的血液從指縫蜿蜒流下來。
“鈴木你要是男人就放開我的母親!”
“放開?可以!”鈴木笑得癲狂,“讓你們的人統統給我滾出來,放下全部的武器!”
“秋明!不要聽他的!”林母臉色蒼白,眼神卻異常的堅定。
“閉嘴!”鈴木不滿林母的插言,憤怒的用槍柄敲破了林母的頭,幾股殷紅的鮮血瞬間流淌下來。
“你他媽的!”林秋明氣得渾身發抖,赤著眼珠舉起手中的槍對準鈴木,“畜生!放開我媽!”
“呦呦呦,林大少是想與我比槍法嗎?看看是我先死還是您的母親先死?”鈴木笑得倡狂。
再這麼僵持下去,對林母的人身安全極其不利。鍾裴遠思考一番,用手示意一下對面的溫靜茹,然後集體從暗處走出來,表情凝重的與林秋明並肩站好。
“我說過我不會騙你的,阿言。”樓景被兩個壯漢夾在中間,對著林秋言輕輕的一笑。
林秋言根本沒有時間聽別人說話,他現在心裏火急火燎的。救不出他母親,那麼他大哥大嫂以及鍾裴遠都會有危險。林秋言躲在街角,四處環顧一下,最後他在對面的茶樓裏找到了一處很好的位置。
現在整條街的商鋪都是關閉的狀態,茶樓也不例外。所以他選擇從後面迂回。
“林少爺,你這是要幹什麼?”警衛吃驚的看著林秋言的行動,想要上前阻攔。
“別動!別出聲!我自有辦法!”
林秋言抓住欄杆有些吃力的爬上二樓,找到合適的地方,躲在大紅柱子的後面,靜靜地觀察前方的形勢。
這邊所有伏擊的人都出來,鍾裴遠側著身對鈴木喊道:“鈴木,我們已經按照你說的做了,快放人。”
“哈哈哈哈……”鈴木咧嘴狂笑著,“鍾先生,你是不是忘記我剛才的要求了,我讓你們把手裏的武器全都放在地上,每一個人都要放!”
得寸進尺!
鍾裴遠眯起深邃的眼睛,他現在恨不得立馬把那個日本鬼子崩了!
千算萬算,都沒有算到鈴木會劫持林夫人。鍾裴遠不住的為自己的失算而感到懊惱。
“好,我們現在就放下。”鍾裴遠頭一個舉起雙手,晃了晃手中的槍,然後慢慢的蹲下。
“遠哥!”溫朗不甘心的叫道。
“放下!”鍾裴遠嚴厲的喊道。
這個情形,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只能按照鈴木的要求做。最重要的是,找到空隙,然後一舉將所有人殲滅。
勝負只在一念之間。鍾裴遠眯起眼睛,認真的算計。
身旁的林秋明,溫靜茹,溫朗,以及身後的幾個同胞在看到鍾裴遠的動作後,也慢慢的蹲下,緩緩的將手中的槍放在地上,一點一點的脫離。
“好,好,就是這樣……就是這樣……哈哈哈……”
鈴木得意的看著那幫精明的地下工作者,在自己的指令下不想執行又不得不執行的樣子,心裏一陣暗爽,舉著槍的手控制不住的偏離了幾分。
就是現在!!!!
一直躲在高處,閉住呼吸等待機會的林秋言終於抓住了這個空隙!
他上前一步,把自己從紅色的柱子後暴露出來。單手握槍,站得筆直,眯起一隻眼睛,瞄準鈴木的腦袋,動作連貫的,毫不猶豫的扣下了扳機——
“砰”,一招擊斃!
生與死就是這麼快!
鈴木臨死前的那一秒,都沒有反應過來。子彈從他左太陽穴直接穿過,他不可思議的瞪圓眼睛,“嘭”的一聲,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就在槍響後的下一秒,鍾裴遠等人迅速握住還沒徹底放在地上的槍支,發狠的朝僅剩的幾個日本士兵開槍,將一個個敵人射成人肉篩子,才肯甘休。
“媽!”林秋明和溫靜茹快速地跑上前去,將坐在地上的林母扶起。
“您沒事吧?”
“沒事,沒事。”林夫人毫不在意頭上的傷口,握住兒子兒媳的手安慰的拍了拍。
鍾裴遠沒有上前,他在尋找剛才打出那漂亮精准一槍的人。
他轉過頭,向後望瞭望。在不遠處的二樓看見了迎風而立的那個人。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他的愛人,林家的小少爺,林秋言!
林秋言還沒從剛才的那一槍中回過勁兒,手臂筆直的舉著,維持剛才開槍的那個動作,精緻的嘴角堅定的抿起,像一柄出鞘的利劍,令人驚歎,令人著迷。
這一刻,鍾裴遠心裏無比震撼。迎風而立的青年,讓他更加喜歡,更加想壓在身下好好蹂躪。他等不及的快走幾步,站在地上,對著二樓的青年熱烈的呼喚:“秋言!”
林秋言這才慢慢的放下手臂,機械的看著樓下的熟悉的男人,遲疑的說:“鍾……裴遠?”
“乖秋言,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林秋言心裏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
這是他第一次殺人,殺一個活生生的人,即便那人是侵犯國家領土的罪大惡極的壞人,他仍然有些不適。
大哥當初教他練槍是為了自保,沒想到有一天可以以這樣的方式,為國家盡自己的一份力量,這又令他無比的興奮。他現在處於巨大的矛盾之間。
“秋言,下來吧。”
男人用溫柔的眼神注視著他,結實的雙臂向他敞開。可林秋言還是控制不了發抖的身體,他努力的挪了挪腳,然後無奈的苦笑的道:“鐵牛,我腿軟……”
這種反差簡直令鍾裴遠哭笑不得,他忍住笑意,說:“沒關係,秋言等一下,我上去抱你下來。”
最後,林秋言還是被男人整個抱在懷裏走下來的。
日軍主要頭目被消滅,剩下的就容易多了。林秋明吩咐了幾句,便帶著林母和溫靜茹到聚集點包紮傷口。而鍾裴遠也留下溫朗打掃戰局,自己帶著林秋言先一步去了聚集點。
溫朗正帶著人收拾敵人留下的槍支彈藥。之前跟著林秋言的兩個警衛架著樓景走到溫朗面前,然後把人隨意的扔在地上。
“溫少,他怎麼辦?”
溫朗看看身負重傷,有些虛弱的樓景,沖手下揮了揮手,“你們先去忙吧,他就交給我吧。”
“好的,溫少。”兩人行了個禮之後,便走開了。
溫朗幾步上前,看著趴在地上喘著粗氣的人,淡淡的開口:“樓景。”
“我不是樓景。”樓景沒好氣的反駁。
“好的,那就是平野浩。”溫朗改口。
“我也不是平野浩!”
溫朗皺眉,“那你是誰?”
“我……”樓景猶豫了一下,然後無力的說:“我也不知道我是誰……”
溫朗沈默了一下,接著再走近了些,伸出腳,用鋥亮的皮鞋鞋尖抬起樓景的下巴,面無表情的說道:“那以後你就叫溫景了,我是你的爸爸。”
“你說什麼?”樓景一臉吃了蒼蠅的表情。
“我說的都是人話,我不知道你哪句聽不懂。”
“你他媽的唔!”
“我說過,叫我爸爸。”溫朗一腳踩在樓景的臉上,眼神釋放出淩厲的光芒。
“你唔……”臉都快要擠壓變形了,疼得樓景直冒冷汗。
好漢不吃眼前虧,樓景一轉念,從嗓子眼裏擠出兩個字,“爸……爸……”
“大聲點,我沒有聽清楚。”溫朗收起了腳。
“……爸爸。”
“好兒子。”溫朗癱著臉蹲下來拍拍樓景的頭,然後毫不溫柔的抓起樓景的後脖領,將人抗在肩上。
“爸爸帶你去療傷。”
樓景就這樣掛在男人的肩上,突出的肩膀正正好好頂在他的胃上,令他一路幹嘔。可他不敢多說一個字,因為他今日才發現那個永遠站在鍾裴遠身後俊秀的男人竟然是個神經病,一個有著極大怪癖的神經病。
林秋言被鍾裴遠抱了一路,到了聚集點他才意識到這種行為多麼的不成體統。他紅著臉趴在男人的肩膀說:“放我下來,我自己可以走了。”
“不用,我喜歡抱著你。”
“外人太多了,都在看著呢!快放我下來。”
“不要。”
男人不妥協,林秋言惱羞成怒,用胳膊肘用力頂了一下男人的胸。
“嘶……”鍾裴遠吃疼,胳膊一下子泄了勁兒。
林秋言終於落地,他剛想說男人幾句,卻在轉頭時發現,男人胸口處已經開始滲血,鮮紅的血液從中間向四周蔓延,速度快得令他不知道該怎麼辦!
“你受傷了怎麼不說!”林秋言失措的喊道。
“抱你抱得太舒服了,我就忘了受傷的事了。”鍾裴遠疼得直咧嘴卻也不忘記調笑,末了還沖驚慌的愛人眨眨眼睛。
“快去包紮一下。”林秋言推著男人坐在一旁的座位上,拿起藥膏小心翼翼的開始塗抹。
“疼不疼?”林秋言一邊吹氣一邊問道。
“還行,你要是能讓我操一頓,我就立馬不疼了。”
“……”他就知道這個流氓說不出什麼正經的話。
林秋言沒有接茬兒,看著那血肉模糊的傷口,更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怎麼了?心裏是不是疼得要死要活的?”鍾裴遠挑眉問。
“嗯,心疼。”
“……”林秋言的回答讓鍾裴遠一愣,他以為以林小少爺的脾氣肯定和以前一樣,不會正面回答,萬萬沒想到,這次竟然老老實實的說出了心裏話,弄得他竟然不知道該怎麼對答。
“鐵牛……”林秋言放下手上的藥膏,主動捧住男人英俊的臉頰。
“我在。”
男人的瞳仁又黑又亮,林秋言用拇指輕輕的摩挲,緩緩的道出自己的心裏話,“你出任務的時候,我總是擔心,擔心的不得了,這種心情你根本沒法理解。”
“秋言……”
“你聽我說!”林秋言修長白皙的手指抵住男人的嘴唇,“裴遠,我也是男人,我也想做些什麼,我也可以自己保護好自己。所以,以後,請允許讓我和你一起,好不好?”
“讓我跟著你,好不好?”
“讓我們同生共死,好不好?”
鍾裴遠心跳快一下,如若是以前,他定不會同意林秋言的提議。不過經過今天後,他改變了自己的想法。他覺得與其讓愛人永遠躲在自己的身後,不如和他一起肩並肩的完成任務,解決一切困難。
同生共死,多麼浪漫的詞。
鍾裴遠托著林秋言結實飽滿的屁股,把人抱在自己的腿上。額頭相抵,鼻尖相互蹭了蹭,黑色的眼睛緊緊定住林秋言的桃花眼。鄭重的說出了一句——
“好,我答應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