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所求
青衣的請求非常簡單,概括起來就兩個字,轉行。
帶著她手底下那批如花似玉的姑娘專注吹拉彈唱演,賣藝不賣身。
她顯然籌措已久,準備周全,將早就預備好的理由一一道來。
「經營了這些年,妾身敢說,醉香樓的酒食已小有名聲,戲曲雜藝也不乏人捧場,留住客人的絕不僅限於美人。」
「現下新戲一出,口耳相傳之下,第二場便已一票難求。場下的情狀,兩位方才也親眼見到了,若操作得宜,一舉轟動整個江南也並非難事……自然,這一齣戲吃到老是不可能的,但托右護法的福,姐妹們已有了些新的點子,預備著趁熱打鐵,引入異域風情,再找幾個好的詞曲先生琢磨一番……兩年之內,屬下可以保證醉香樓的生意更上一層樓。如若失敗……甘受任何懲罰。」
聽到最後一句,楚岫忍不住看了青衣一眼。
要知道,魔教所說的懲罰,死都算最輕的,多的是讓人生不如死的手段。
青衣的長相是很有幾分妖媚的,長長的眼尾微微向上一挑,看人時眼波流轉,總帶了幾分惑人的味道。她酷愛艷麗的妝容,穿戴也往往不拘一格,加上精明狠辣的手段,「蛇蠍美人」四個字彷彿就是為她量身打造的。但這會兒眼睫低垂,說話間沒了那故意外露的風流,卻莫名給人一種沈靜的錯覺。
注意到他複雜的目光,青衣微微抬眼,衝他笑了一下,然後斂容對端木鳴鴻道:「還望教主成全。」
聲音誠摯,還隱隱帶了一絲乞求的味道。
美人的請求總是讓人難以拒絕的,何況青衣還是端木此次上位的第一大功臣。楚岫知道這事兒與他沒什麼干系,於是安靜如雞地繼續看戲。
雖然他一聽便知青衣給出的理由有些避重就輕了。
醉香樓的生意,從來不在於掙了多少銀子,而在於靈敏的耳目。床.笫間的男人,防備總會沒那麼嚴密,不管是撬開他的嘴巴,還是奪取他的性命,都會容易不少。
右護法管的,是教內有沒有人生出異心;而青衣負責的,便是武林的動向。否則,哪怕無天有三頭六臂,一個不慎被大批白道高手堵上家門,來個車輪戰,也夠喝一壺的。
貿貿然將青樓改為戲班,曲終即是人散時,探聽消息便會難上很多。魔教向來為整個武林視為毒瘤,耳目不靈便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
但楚岫一尋思,自己若是端木,哪怕明知其中曲折,這會兒也是會答應青衣的。歸根結底,還是上位之初,得到盟友的支持最重要。
端木卻沒有立即回答,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窗框:「為何突然提這茬?」
青衣一愣,隨即彷彿聽到什麼好笑的事一般,展眉笑了起來:「哪裡是突然?樓里的姑娘無不盼著這一天呢。只要有一絲旁的可能,誰不願意爬出這火窟?所有教主放心,屬下敢提兩年內讓這樓更紅火,便會不遺餘力地去做到。」
笑聲嬌柔,到了最後,卻無端有了幾分滄桑和決絕。
楚岫看著窗外戲台上的生離死別,心中感慨,誰都活得不容易。不過人便是這樣,只要有一線希望,總會掙扎著撞開一道路來。青衣隱忍多年,看來是終於要熬到頭了。
正胡思亂想,卻見端木若有所感地瞥了眼某個方向,竟是緩緩搖了搖頭:「若本座不同意呢?」
楚岫一愣。青衣的笑容也滯住了。
「……不知教主能否給個緣故?屬下自認這個提議,於教內並無妨礙。」青衣似乎也沒想到這個結果,忽然轉向了楚岫,想要尋求支持,「右護法對這些應當最瞭解,您以為呢?」
楚岫無故被拉入戰局,他也摸不准端木的想法,又見青衣眼中帶了慌亂,一個頭兩個大。
斟酌了一下,小心打起了太極:「轉行當終歸不可能沒有風險,不過青衣壇主看起來胸有成竹,倒未嘗不可一試。何況看戲聽曲的人流動快,人多耳雜,若多加留意,保不齊能聽到一些有用的。要我說……」
說到一半,耳畔忽然傳來一點惶急的腳步聲,正是方才端木鳴鴻所看的方向。
楚岫頓了一下,下意識地瞥了一眼端木。
對方的眼光正落在他身上,兩人視線相觸,端木微微點了一下頭。曾經無數次比肩戰鬥培養出來的默契,讓楚岫瞬間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青衣尚未察覺兩人間短暫的互動,疑惑道:「要說怎樣?」
楚岫笑了笑,往後一靠,指指門外:「這個不急,倒是外頭,似乎發生了什麼急事?」
這會兒,那急促的腳步聲已經非常清晰了。有人一陣風似地卷到了近前,叩響了房門,低聲道:「青姐,有要事稟報。」
青衣面上恰到好處地露出了一點為難。楚岫好笑道:「需要我們回避嗎?」
「右護法說笑了,妾身哪有這意思?只是底下人這般急急慌慌的,叫教主和護法見笑了……」見端木沒有別的表示,青衣揚聲道,「進來——」
門開了。
一名長相可人的姑娘匆匆進來,神色有些不安:「青姐,青龍一支的杭木涯帶著幾人上門,問可有教主和右護法的消息。他……帶上了青龍令,看上去,來者不善。」
二十八宿分青龍、朱雀、白虎、玄武四支,每支有七人並稱,各自擁著一個山頭,底下蝦兵蟹將無數。平日里各乾壞事,互不干涉;遇事可聚頭相商,若超過半數人同意,則可請動令牌,選一令主。
有一陣無天和五大壇主鬥智鬥勇,煩不勝煩,忽然異想天開,覺得應當給二十八宿留個勤王救駕表忠心的機會,於是折騰出了四枚令牌。但至今為止,還沒有過用武之地。
一來五壇主實在沒有無天凶殘,二來二十八宿實在沒有一顆赤誠向魔宮的心。
這會兒無天掛了,四令之一倒是立刻出現了。不得不說,有些諷刺。
「喲,青龍一支什麼時候這般團結了?」青衣詫異地睜大了眼,隨即笑道,「不過杭木涯是不是糊塗了?怎麼跑醉香樓來找教主和右護法了?你去告訴他,若有急事,青衣就不去耽擱他時間了,直接轉道去潛清山吧。」
「屬下這般回復過了,可他說,昨晚底下有人親眼見到幾名輕功格外高強之人在城內追逐打鬥,最前頭那人身法高妙,除了右護法還沒見過第二個。後半夜城中沸沸揚揚地尋人,聽描述,當屬教主與右護法無疑。」那姑娘回道,「杭令主說他憂心兩人安全,知道青姐訊息最靈通,故來問問動靜。暫時沒有也不礙事,他可以在這兒等一等。」
「呵……那便讓他等著吧,看他能等到什麼時候。」青衣不在意地擺擺手,那姑娘退下去了。
「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什麼都要找上我,還當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呢。」青衣笑著抱怨了一句,衝楚岫和端木笑道,「放心,不管杭木涯有什麼目的,在醉香樓的地盤上,他不敢輕舉妄動的。那麼……我們繼續?」
楚岫和端木鳴鴻都沒有說話。
青衣理了理鬢發,笑意深了一些:「右護法方才不是有話要說麼?」
楚岫點點頭,又有些無奈地搖搖頭:「剛才我本想說,轉變之初哪怕有些波折,但借著新戲這一股東風,未嘗不可一試。只是……青姨,你有些弄巧成拙了。」
青衣的手頓了頓:「此話從何說起?」
「也沒什麼,只是有些不清楚,你口中的請求,到底是誠心想求,還是趁火打劫罷了。」端木鳴鴻在一旁開了口。
「本座與右護法出遊,未帶旁人,又恰好遇上了對頭,周遭狼狽。偏偏青龍宿又得了信,想要攪一攪渾水。你是否覺得,這會兒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只要提出來,無論願不願意,迫於形勢我們都非答應不可?所以我很好奇,若不答應,你又當如何?」
室內的氣氛陡然緊張,窗外的熱鬧瞬間退出老遠。
青衣尚能沈得住氣,其他幾名侍立的女子已忍不住看了過來,楚岫明顯感到她們渾身緊繃了起來。
他不動聲色地按住佩劍。這裡是青衣和青龍宿的地盤,他和端木是全然孤立無援的。
一時間有些鬱悶,端木這有話說話的性子倒是完全沒變,一點迂迴都不會打。
這下好了,說不定又要被人追著打了。
「教主,青衣並無相迫之意。只是您瞧,右護法都覺著,這法子可以一試,您為何非要堅持不松口呢?」這時,青衣忽又換了個說法。
她緩緩抬起頭,雙眼卻是直視楚岫的。
這話里話外的挑撥之意太過明顯,端木鳴鴻一下子冷下了臉,並不特別寬敞的空間里頓時彌滿了殺意。
楚岫卻是整個人震了一下,忽然意識到一件事:他好像從來沒考慮過,這種情況下,他與端木也是可以站在兩個陣營的。
進入醉香樓開始,他一直擔心的,都是「他們兩人」要孤軍奮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