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化之始
明明是電光火石間發生的事,卻彷彿被無限地拉長了。
楚岫被狠狠地扯離原地,一瞬間驚得彷彿連心臟都停止了跳動。身形未穩,倉促間抽出的長劍便憑著直覺般向後刺出。劍光如電,精准地從端木鳴鴻的腋下穿過,卷向對面而來的襲擊。
不是右護法平日里靈動高妙的劍法,反而如風暴一般,不管不顧地直直撞上了對方的劍身,凌厲無匹。
剛剛收拾完杭木涯手下的青衣抬頭就看到這一幕,忍不住驚叫出聲!
要知道,劍走輕靈,劈砍斫削都借的是巧勁,楚岫以前經脈受過傷,更是將技巧二字琢磨到了極致。青衣曾見過幾次他出手,無一例外全是憑著高妙的身法貼身游走,伺機而動。但這一次,只要兩劍相觸,便是實打實地與人拼內力!
還是在立身未穩的情況下。
而右護法的內力……連自己這種爐鼎出身、半路習武的人,也與他不相仲伯。
事實上,楚岫這會兒壓根來不及考慮與方守道硬拼會吃多大的虧,他一個側步旋身,已看到一段雪亮的劍光貼上了端木的後心,劍尖甚至沒入了他的身體。頓時頭腦中嗡地一下,渾身的血都沸騰了。
端木鳴鴻的反應也不可謂不快,一面護著楚岫,手中的長刀化作一片幽黑的殘影,反手自下而上地撩向對方的胸腹。這一刀若是走實了,於對方便是開膛破腹之災。但這時,卻不是為了傷敵,而是為了逼對方回劍自保。
然而到底失了先機,慢了一步。
方守道臉上也有一絲錯愕,似乎沒想到這樣迅疾的一劍還有人能來得及反應。但他沒有絲毫遲疑,手腕一抖,便將長劍更快地向前送出。
削鐵如泥的寶劍陷入血肉之軀,幾乎沒有任何障礙。端木身形一滯,威不可當的長刀便有了幾不可查的一點停頓。
但白雲山莊本就以輕功獨步,方守道作為個中翹楚,豈會錯過這一點細微的變化?不過眨眼之間,身形急變,旁人只看得到他的身影模糊開一片,定睛看時,已經出現在了刀光籠罩範圍之外。
從始至終,手中長劍的去勢卻沒有變。
方守道冷冷一笑,這次殺不了偷學凌雲劍譜的人,殺死傷了徐長老的人,也算討回一個場子了。
然而笑聲未落,便倏然察覺不對!
來不及做任何思考,內力便瘋狂提起,凝於左手一掌拍出。袖袍揚動間,真氣鼓蕩,嗤嗤聲響,一把細如牛毛的小針被卷落在地。方守道的余光看到幽幽的碧色一閃,顯然是見血封喉的暗器,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一口氣還提在半空中,叮地一聲,短兵相接之聲傳來。緊接著,右腕一沈,眼看就可以將端木鳴鴻捅個對穿的長劍被狠狠撞開了。正是緊隨而至的楚岫!
哪怕多年沒有並肩作戰,楚岫也實在太熟悉端木的刀法,看他長刀一動,基本就猜到了之後會有的走向。他又鑽研凌雲劍譜多年,念頭飛轉之間,已模擬了幾種方守道可能的閃避方式,稍一瞥到他步法的變換,已猜到他下一步的走向。
想都不想,一把醉香樓順來的牛毛針便撒向了他會閃避的位置,然後一心一意撞上了對方的長劍。
兩柄寶劍發出不堪重負般的哀鳴,一股大力直湧向楚岫的心臟。楚岫壓下喉間湧上來的血腥味,黑亮而清澈的眼中帶了一點不管不顧的瘋狂,竟是不給方守道任何回劍的機會,整個身子隨劍狠狠一旋,便要將對方整條右臂絞下。
他的內力本較方守道遜色,但對方一來分了心,二來沒想到楚岫這麼拼,竟生生被他撞開了幾步。眼見楚岫全部力量都放到了劍上,根本不顧自己身上露出的空門,方守道左掌一變,便要拍實到他身上。
但脫了困的端木已不會給他這個機會,長刀呼嘯而來,迅猛無比地當頭砍下。
終歸還是自己的性命要緊,對方已經完全反應過來,今日已經討不了好了。方守道不情不願地仰面一個鐵板橋,腳下一蹬,整個人便如一支離弦的箭般射了出去,這一掌便落了空。
楚岫全力應對的劍勢落了空,向前踉蹌兩步,嘴角溢出了一點鮮血,被端木一把拉住。兩人一刀一劍,同時看向方守道的方向。
方守道一擊落空,並不戀戰,身形已遠遠地遁了,只留下恨恨的一句:「哼,魔教的教主與護法……白雲山莊不會就此善罷甘休的!有朝一日,必要上潛清山討教討教——」
一時間,山林中滿是回聲。
「隨時奉陪。」端木鳴鴻毫不在意地說。忽看到楚岫張口吐出了一口鮮血,頓時殺意止不住地冒了上來,覺得該帶人連夜平了白雲山莊才是!
心裡這麼想,手上飛快地歸刀入鞘,手掌貼上了楚岫的後心。好在方才楚岫先以暗器逼了一下方守道,不算完全硬碰硬,內傷不算重,只是真氣有些紊亂。
楚岫掙扎了一下,要去看他的後背:「我不礙事,你怎麼樣?」剛剛他看得分明,方守道一劍偏左,若是刺得深了,便是心脈。
「沒事,別動。」端木說,真氣飛快地輸入楚岫體內,幫他壓制體內狂暴的內力。
「我才是真的沒事,快看看你的情況!」楚岫看到這一會的功夫,端木黑袍的底部已有一道血線掛了下來,都快成小溪了。
端木探清楚楚岫體內的寒氣並沒有要借機肆虐的意思,才松了手,任他轉到了後頭:「我也就一點皮肉傷。」
事實上沒有他說的那麼輕描淡寫。
方守道那一劍已送得頗深,差一點就到心脈了,好在被楚岫的劍截下,卻斜斜往上拉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一直從左肩挑出,後來他又大幅度地出了刀,這會兒嘩嘩地往外冒血。
楚岫一看,眼睛都被映紅了。
「哎喲我的天,金瘡藥金瘡藥,趕緊,帶了的都拿出來!」青衣也嚇了一跳,急忙招呼她身後那群姑娘。待七手八腳地湊出了一大堆大包小包的金瘡藥,青衣正要上前幫忙,眼前一花,手上一空,已被右護法接了過去。
楚岫抿著唇,默不作聲地把白色的粉末一包包往傷口上倒,倒一包,又很快被血水衝開。手指有些顫抖,不知是還沒從方才的打鬥中完全緩過來,還是別的原因。
「你先調息,讓其他人來就行……」端木想要回頭,轉到一半被楚岫按住了:「別動。」
青衣看右護法如玉的側臉生生又白了幾分,氣氛略有些微妙,只得出來寬慰:「還好還好,阿彌陀佛,總算有驚無險……多虧右護法你出手快,而且竟然能算准那老匹夫落腳的位置,一把牛毛針讓他分了神,要不然,那一劍再往前遞遞,才是真的凶險了……」
話沒說完,就見兩人齊齊看向她。
端木鳴鴻的眼中寫著:閉嘴。
楚岫的眼中寫著:後怕。
想要誇一下右護法機智過人當機立斷的青衣訕訕閉了嘴。
楚岫以手勢示意就地坐下的端木往前傾,把一小包一小包的藥粉全集中到一起,一次性倒上了他後背,明顯感覺到手下的肌肉抽搐了幾下。好在,血流立刻緩了下來。
他側了側身,嗤啦撕下了衣擺上的一大片,然後利落地撕成一道一道:「抬手。」
習慣性帶笑的人沒了笑意的時候,總會讓人覺得事態嚴重。連端木鳴鴻這個正經傷患也沒了二話,利落地抬起了手。濃眉有些難解地動了動,明明在魔教這些年,他們兩人都經歷過比這嚴重得多的傷勢,也沒見楚岫反應這麼大。
事實上,兩人關係還好的那一陣,並肩戰鬥時受傷就是家常便飯。
楚岫先用一道乾淨的布條貼上猙獰的傷口,然後用其他布條一圈圈地將端木的左肩整個裹上。不斷透過淺色的布條映出來的紅色,讓他又有些氣息不穩。
時隔多年,這是他們再一次並肩戰鬥,默契依舊,動作間的彼此回護,竟然也依舊。
當時他離方守道潛伏的地點太近,對方出手又實在太快,千鈞一髮之際,一個人的反應是最真實的。端木來不及把他帶離危險,便第一時間選擇了護住他。
也當真巧合,端木背上新添的這一道傷,蜿蜒的形狀竟與他心口那道有微妙的相似。同樣一開始對準心臟,然後中途被撞開,帶出一道凌厲的創口。
楚岫心裡千頭萬緒,這點心思卻又無法向人提起,只得利落地打了個結:「你可能要好好歇一陣了。」
端木點點頭:「左右無事,也該回去了。」
這一鬧騰,風柳城已是無法回了。方守道都知道了兩人的身份,想必杭木涯等人在城裡鬧事時,已不知有意無意洩露了身份,「魔教」二字向來特別刺激人,當年無天給正道武林留下了太大的陰影,想必這會兒全城如臨大敵了。
杭木涯的許多手下落在他們手上,估計夠嗆。
等白霜等人趕到,一群人一合計,決定先回潛清山。穩妥起見,青衣帶著一群姑娘也上了路,楚岫這會兒倒真的伸出了幾分歉意:「這麼一鬧騰,醉香樓會不會……」
青衣豪爽地一擺手:「放心,那群小嘍囉沒有知道醉香樓的,這回出來的姑娘都是原本其他樓里的,沒怎麼在醉香樓露過面。方守道雖是尾隨我們而來,但應當沒有靠近過,不會看清了老娘的面貌的。嘿,這些年向肥豬那些人也不是白伺候的,只要他沒有實打實的證據,還動不得醉香樓。」
楚岫這才放了心。
端木鳴鴻這回真要坐馬車回去了,他掀起車簾:「青姨,之前沒來得及說,你那想法,想做便放手去做,也不必立什麼軍令狀,我不是無天,不等著屯一大堆銀子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只有一點,日後有什麼想法,直接來說,不要處處想著拿捏一通。楚岫知道,我最懶得鬧些拐彎抹角的東西。」
青衣不防他突然提到這事,愣了一下,又驚又喜,半晌露出了一個真心實意的笑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