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城河畔
雖然比較確定與白雲山莊的人相遇純粹出於巧合,方守道應當是尾隨了兩人一陣,看到他落單了才動的手,目的也只是為了堵住他一人,但保險起見,楚岫還是沿著長街飛快地趕回了與端木鳴鴻分開的地方。
萬一那邊也有強敵,可夠端木受的。畢竟他那一下……估計能讓人疼上一陣子。
楚岫有些心虛。萬一明天的江湖八卦瘋傳,堂堂魔教新任教主,在風柳城揩油不成反遭撩X腿,導致行動不便、躲閃不及被人當街亂刀砍死什麼的,實在有墜魔教威名。自己作為罪魁禍首,絕對的責任人,恐怕會被教眾一人一口唾沫淹死。
所以衝回去看一番是非常有必要的。萬一端木正遭遇攻擊,說不定還能搭把手,雖然自己身後也跟著一長串尾巴,但兩人配合的效果還是可以翻倍的。萬一端木已經掛了,自己還能收個屍的同時想法子把知情人滅個口,務必讓八卦撲朔迷離一點,不要那麼精准……
事實證明,他想多了。
花燈還在,孤零零地倚在牆邊,裡頭的蠟燭快要燃到底了,昏暗的燭光一跳一跳的,已沒了初時那流光溢彩的模樣,讓本就沒什麼人跡的巷子顯得愈發冷清。
端木鳴鴻不見蹤跡。
楚岫冒著被方守道追上的危險稍稍停頓了幾次,並沒有發現任何打鬥痕跡,應當是自行離開的。又在附近兜了個圈子,也沒有找到人。耳畔是呼呼的風聲,身後的利劍如影隨形,楚岫口中發出幾聲呼哨,聲音不高,卻因用上了內力被送出老遠。專注聽了一會兒,不見回音。
要麼早就走得遠了,要麼不想理自己。楚岫的睫毛輕顫了一下,忽然覺得自己的擔心有些可笑。
既然不需要自己操心,那也不必傻傻地杵在高處當標桿了。楚岫身形飛墜,猛地從房檐落到了巷中,收斂起所有的聲息貼著牆壁的陰影處七彎八拐起來。
他本就身形瘦削,又擅長隱匿,東一拐,西一彎,動作稍慢的人便被他甩在了後頭。風柳城歷史悠久,房子蓋了一批又一批,最不缺的便是各式各樣四通八達的巷子,不一會兒,七人已被他甩掉了四個。
剩下的三人一個緊跟著一個,卻是一時甩不脫。只要他們綴著,隨時能出聲表明方位,吸引暫時跟不上的四人。
楚岫的內力本就非常一般,偏偏遇上的是輕功造詣猶在他之上的方守道,又繞著花燈所在區域無意義地跑了一大圈,這會兒便有些後繼無力起來。飛快地尋思了一番,立刻向風柳城外的護城河奔去。
他就不信所有人都天上飛得,水里游得。
方守道顯然猜出了他的打算,楚岫快要到巷子口時,頻頻地搶上前來想要截住,均被他以暗器逼了回去。一來一回三四次,寬闊的護城河已近在眼前。風柳城附近水網密布,水道四通八達,只要一頭扎進護城河,便又是一番海闊天空。
一切都挺順利,眼看他滑不溜手越跑越遠,方守道幾乎氣急敗壞了。
結果在最後關頭出了點岔子。
楚岫飛身出巷,眼看就要跳入護城河時,一個身材高大頭髮花白的老者一手卡著紅綃的脖子,從另一條巷子繞出,一見這情形,當即將紅綃甩了過來。
這一下勁力十足,紅綃一個大活人直直地衝著楚岫飛來,還正好擋在他稍微前頭一些,是無論如何都不能避過了。楚岫嘆口氣,無奈地伸手一接一送,將人推到一旁,身形再起時,方守道三人加後來的老者已團團將他圍在了中間。
紅綃面色慘白,一手捂著脖子跪在地上乾嘔起來。也不知到底是太倒霉了,還是真的神通廣大地搭上了這撥人,演了出苦肉計。
楚岫的身影飛快地在四人之間穿梭,奈何新加入的老者功力竟不遜於方守道,幾次嘗試突圍都被逼了回來,頓時有些吃力起來。
而且那人似乎與他有什麼深仇大恨一般,看向他的眼神極其怨毒,上手全是殺招,一招比一招狠。連方守道都有些不安:「徐長老,這小子盜劍譜雖然可惡,可難保背後還有什麼指使的,還是先留下他一條小命,帶回去問清楚才是。」
那徐長老哼了一聲,怒道:「當年若是你大冬天被剝得赤條條扔到雪地裡,差點沒凍得一命嗚呼,又被全山莊的人看得一乾二淨,還會想要留下他嗎?」
方守道頓時語塞。
楚岫:「……」端木鳴鴻真是拉得一手好仇恨。
徐長老把楚岫的無語看成了茫然,頓時愈發生氣了。忽然嘴皮子一掀,露出兩排牙齒來,其中上邊的兩個大門牙是殘缺的,顯出一個黑洞洞的口子。徐長老冷笑道:「小子,這回記起來了嗎?這可不也是你的傑作!」
楚岫:「……」當年端木到底還乾了些什麼?能打落人家門牙,能把人剝得赤條條,就不能痛快給人抹了脖子嗎?到底為什麼要留下那麼大一個後患!
方守道還有些猶豫,徐長老已厲聲喝道:「殺了這小子,不必留手!不還有跟他談笑風生了半天的女娃子麼?哪個帶回去審問都一樣!」
有了長老的命令,不說方守道,其他三人下手便又凌厲了不少。楚岫握劍的手有些顫抖,身上也多了幾道口子,護城河就在眼前,卻被困得死死的,愣是一步都上前不了。
身上為數不多的暗器已用盡,這樣下去根本拖不了多久。楚岫一咬牙,虛晃幾招避開兩人的攻擊,手中的長劍飛快地與方守道纏鬥在一起。那徐長老又是一聲冷哼,所持的利劍竟發出嗡地一聲長鳴,瞬間襲向了他露出的一個破綻。
楚岫等的便是這一刻,左手一甩,將別在腰間的劍鞘飛快擲出,正撞在徐長老的劍刃上。徐長老面帶譏嘲,劍勢一變,改直刺為下劈,飛劍便向楚岫的左肩砍下。楚岫卻根本不躲,反而向前迎了幾分,手中劍尖一轉,直刺徐長老的懷中,便要將他開腸破腹。
徐長老大喝一聲,身體急急側避,手中的劍卻只偏了些許,眨眼間已陷入了楚岫的左臂,鮮血頓時湧了出來。楚岫要的就是他讓道,根本不顧馬上要被斬下的手臂,步法數變之下,眼看就要脫困。
幾道巨大的水花忽然從護城河中激射而起,劈頭蓋臉地砸向岸邊打鬥的一群人。幾人尚未反應過來,一道黑影便倏然從水花中分出,身體一展,手中一柄長刀向徐長老當頭劈下。
徐長老之前與方守道等人追蹤楚岫時,自然是見過他這個看起來很扎手的同伴的。
只是後續的發展讓徐長老頗瞧不起端木鳴鴻——這小子,明明懷著賊心,卻一路上只敢對著人傻瞧,說他沒那個賊膽吧,偏偏又不合時宜地打算直接用強的!兩人鬧了彆扭後,得,這傢伙一頭栽進水里……尋短見了!
大概吧……
反正其他人在堵楚岫時,徐長老在水邊蹲守許久,也沒見他冒頭,以為他死了個乾淨。
結果在這關鍵時刻,這人竟然出來了!還是在離他落水處有半個城距離的地方!
不說徐長老嘔到幾乎吐血的內心,單說這一巨大動靜實在出乎眾人意料,他手上的劍便緩了一緩,楚岫趕緊趁這千載難逢的機會滴溜溜一轉,整個人便脫離了他劍光籠罩的範圍。徐長老又是不甘,又要分神對付突然出現的端木鳴鴻,一個取捨不定間,楚岫一把扯過了拼命忍著尖叫的紅綃,閃到了端木一邊。
黝黑的刀身竟在月光下現出一道近乎妖異的光,帶著摧枯拉朽般的力量劈下。
徐長老轉身格擋不及,刀身立刻沒入了他的半邊身子,若不是方守道和幾名後生搶得及時,恐怕當即便會一分為二。
這一亮相實在太過震撼。
方守道一行人本就對他搶花燈時小露的一手頗為忌憚,現在更是將他的實力高估了不少。幾人當即退出老遠,方守道一面警惕著端木追來,一面飛快地在徐長老傷口附近連點了十餘下,又將其他人遞過來的所有金瘡藥倒上,這才稍稍將噴湧的鮮血止住一些。
他又驚又怒,眼見對方不知為何一擊之下沒有趁勝追擊,反而將刀尖插.入了地上,心神才稍稍定一些:「不知這位英雄又如何稱呼?可與我白雲山莊劍譜失竊一事有干系?若純粹受你這朋友蒙蔽,不知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便貿然出手重傷我莊長老,恐怕閣下來日會後悔吧?」
他這也是試探。畢竟,憑他們幾個想要把人全帶回去是不可能了,不如專門針對楚岫。若他的同伴不知情,或許還有轉圜的餘地。
端木鳴鴻半低著頭,渾身上下從頭髮絲到衣擺全在往下滴水,整個人的氣魄卻絲毫不減,有些嘶啞的聲音聽起來格外霸氣:「……白雲山莊真是越來越不濟事了,當年本座闖山取經,好歹還有幾個像樣的人。現在,怎麼反而連正主兒都認不全了?」
方守道幾人頓時倒吸一口冷氣。
接著,就見對方不屑地掃了陷入昏迷的徐長老一眼:「這種一心跟你們莊主的孌.童廝混,被我敲了門牙扔到雪地裡的傢伙也還有臉在江湖上走動……嘖!」
這次的抽氣聲,更大了一些。
* * * *
端木身上帶了幾處傷,眼看追兵又近了,悄無聲息地沿著暗處疾走一段,翻身進了一處頗為清淨的院落。
他耳力極佳,早聽得房內有兩人,似乎在輕聲耳語,聲音頗為黏膩。急匆匆進到裡頭,卻忽然發現自己的判斷似乎有誤。那毫不掩飾的粗喘聲,那竭力壓抑又根本壓不住的呻.吟,雖然他之前沒有親耳聽到過,卻也知道自己大概撞上了什麼好事。
更不尋常的是,從兩人破碎不成句的聲音聽來,顯然都是男的。話里話外聽來,還是趁著正主兒不在偷腥的。
頓時耳朵騰地紅了一下,端木不自在地挪了一下身子,暗道,臭不要臉。
追兵又近了些,正一間一間地搜查,裡頭的一對野鴛鴦也忙不迭地要分開。端木擔心他們見了他鬧出動靜,乾脆先下手為強,將窗子一掀翻了進去。
先點了一人的穴道,又連著幾刀將那手忙腳亂穿衣服的老頭兒逼得一頭撞在床沿上磕了兩顆大門牙,同樣點了穴道。那身鬆弛的皮肉實在有礙觀瞻,端木一把拎起來扔了出去。
追兵近了,他翻窗子準備換個地兒。卻鬼使神差般地又回頭看了一眼房內,那個被他點了穴道的少年臉上還帶著潮紅,眼神卻是無比驚恐,淚花在眼眶中打滾。
不知為何,莫名地讓他想起另一個人來。若那人白玉般的臉上帶了那麼兩抹紅,肯定比這人不知好看到哪裡去了。
生平第一次,他近乎有種驚慌失措的感覺。又彷彿有什麼一直處於混沌狀態的東西,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