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荒馬亂
端木回到住處。
這些年里,兩人都長大了不少,這地方顯得太小了。楚岫把一張床往外頭拼出一些,才能勉強睡下兩人,剩下的空間更是狹窄了不少。若自己和楚岫都站著,恐怕轉個身都困難。
可是偌大魔宮,只有這裡,是屬於他們兩個人的。門一關,就似乎成了另一個世界。
雖然這扇門還脆弱得緊,只要願意,多的是人可以輕易破開。但端木覺得,總有一天,他會成長到別人連動一動這個心思都不敢。
楚岫似乎一夜未眠,面色蒼白,眼中有血絲。見他回來,終於松了口氣:「這次的事這麼棘手?竟要耗上整整一夜,不應該呀……」
端木沈默地把一包糖扔到他枕邊。這些年他早摸清楚了,這傢伙嗜甜食,還老不願承認。
楚岫對這鋸嘴葫蘆頭疼地嘆了口氣:「……又添了那麼多傷,那不成威揚鏢局這次竟請了什麼高手來助陣?」
端木從懷裡掏出凌雲劍譜,又扔到了他枕邊。楚岫愣住了。
端木拉過一條凳子,金刀大馬地坐在床前,沈默地看著傷勢未愈的少年。態度一如尋常,又不那麼尋常。
他大概知道昨晚自己為何失常了。那院落中的少年,聲音與楚岫有六分相似。可這無意間的一點相似,卻更無意地入了他的心。
* * * *
徐長老剛從昏迷中清醒過來一些,聽到端木鳴鴻的話,頓時又氣得背了過去。
當年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讓眾人相信,「那小賊」是打不過自己使了陰招,懷恨之下以這種法子羞辱自己,他與莊主的寵兒之間清清白白天地可鑒。這事兒實在太不好看,其他人便勉勉強強接受了這一說法,含混著揭過了。
結果端木倒好,一開口便正中紅心。
方守道也面皮發赤,只是這會兒卻不是關注這些的時候,眼見端木承認了自己才是盜劍譜之人,當即舉劍攻了上來。雖心知恐怕拿下這人無望,可不戰而退便顯得太怯懦了一些。
楚岫有了底氣,當即也橫劍當胸,打算隨著端木一道動作。正尋思著這傢伙是不是把自己那一下的怨氣全都發洩在剛才的一刀上了,怎麼比平時霸氣了不少,就感到端木鳴鴻飛快地扯了他一下。
接著,端木拉著楚岫,楚岫拉著紅綃,下餃子般一個接一個地跳入了護城河中。
真的非常虎頭蛇尾。
楚岫意外之下差點沒被冰涼的河水嗆到,只得拽緊了紅綃盡力蹬著水,心裡頭感嘆,這傢伙,真的越來越讓人捉摸不透了。雖然皓月當空,但這時候的水下還是黑沈沈的,三人不知游出多遠,聽得身後什麼響動都沒有了,這才濕淋淋地爬了出來。
楚岫捂著嘴悶悶地咳了兩聲。紅綃的水性顯然不如他,都直翻白眼了,四仰八叉地躺在灘塗上,想要轉個身都轉不過來。楚岫見不得姑娘家這般狼狽,便要去幫把手。
剛起身,就被一隻大手給生硬地阻住了。只見端木鳴鴻板著一張棺材臉,衝著那邊說:「別裝死,自己起來把水吐了。」
楚岫:「……」
紅綃大概是怕「教主」這種生物怕出習慣了,渾身抖了抖,竟然真的掙扎著翻了個面,趴在地上試圖吐水。
她的識相讓教主大人頗為滿意,於是炮口又轉回楚岫,口氣更糟糕了:「你不打算要你這條胳膊了?」
「少一條胳膊總比丟了性命強吧?」楚岫默默腹誹,誰讓您老關鍵時刻不見蹤影的?不過人好歹在最後關頭出現了,霸氣側漏地一刀解救了自己所有危難,這話便到底沒有出口。
「之前跑路不是挺溜的麼?怎麼還會差點被人堵死?」端木鳴鴻今晚火氣似乎格外大,向來不多話的他也開啓了冷嘲熱諷模式。
這傢伙,竟然還好意思提前頭那筆爛賬!
本因為方才的事選擇性失憶的楚岫頓時也怒了,跟著冷笑:「嘿,不敢,可沒有您以勢壓人順溜。」
端木不做聲了,只是深深地看他一眼,低頭從衣擺上撕了一塊布,又從懷裡掏出幾個防水的紙包,挑出金瘡藥,有些粗暴地扯過楚岫的胳膊,灑了藥粉後用布帶子裹上。最後打結的時候,有些惡狠狠的。
楚岫接著掐架也不是,道謝又拉不下臉來,訕訕地僵在當場。一條胳膊僵硬地伸著,這會兒才知道疼,小聲抽了口氣。
不知是不是錯覺,包扎的力道似乎稍稍減輕了那麼一點點。
端木鳴鴻背對著月光而立,微微低著頭,整張臉都籠罩在陰影中。他沈默著幫楚岫包扎的樣子莫名有些可憐,楚岫總有種自己欺負了他的錯覺。
為他包扎的手異常火熱。楚岫在水底時就覺得端木的手熱得有些反常,這會兒更清晰了一些,不由地有些奇怪,反手抓住他的手臂,也是滾燙的,心裡一驚:「你發燒了?」
這傢伙體壯如牛,輕易不生病,難不成是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受了什麼嚴重的外傷又感染了?楚岫一急,便要去摸對方的額頭確認。
手沒伸到,便被端木鳴鴻一把甩開了,他黑著臉把空了的紙包一扔,忽然翻身又躍入了江中。轉身的剎那,楚岫彷彿看到他眼底有會流動一般的暗金色:「端木?!」
端木很快從水中露出一個腦袋,卻離楚岫遠了不少,閉著眼睛:「我沒事。」
他大概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了。當日闖入無天寢處,兩人打鬥中將房內的一切毀得七零八落,有一滴水珠般的東西濺到他手上,看時又沒有任何痕跡,只有一點隱約的金色一閃即逝。無天前些年往西南深山裡跑過一陣,據說裡頭一些村寨很有些詭異的東西,恐怕……自己是中了招。
目前看來只有些尷尬的反應,但誰知道還有沒有後續呢?還是離遠一點為妙。
「沒事你下水做什麼?發燒了還浸冷水,簡直……」楚岫的聲音忽遠忽近,漸漸地與記憶中的聲線結合到了一起。
曖昧的夜,急促的喘息聲,上揚的尾音……那個妖嬈的少年對他沒有任何吸引力,唯一能讓他念念不忘的,便是那有幾分相像的聲音。他從未在楚岫口中聽到過那樣的聲音,現在卻覺得他吐出的每一個字都變成了一種誘惑,清潤的嗓音彷彿貼著他的耳朵喃喃低語……
察覺到自己不由自主地想要往岸邊靠近時,端木猛地回過神,阻止了打算下水來瞧個究竟的楚岫:「我在練功,別過來。」
說畢,也不顧他的反應,轉身一個猛子扎到了更遠處。
楚岫直覺他在騙人,不管不顧地在水下找了許久,但人水性比他還好,根本見不著蹤影。只得怏怏地回到了岸上,覺得這傢伙的悶葫蘆性子簡直能急死人。
紅綃吐出了不慎喝入的水,抱著胳膊瑟瑟發抖。這倒霉姑娘,不過是路上偶遇右護法,停下了搭了幾句話,一晚上差點沒整掉半條命。
楚岫心底對她的懷疑沒完全打消,又惦記著她之前起了個頭的話,非常想讓她把知道的都吐出來。奈何這會兒人都快凍死了,只得暫時歇了這份心思,跑過去幫人輸內力,雖然自己消耗也大,但總比這完全不會功夫的姑娘好些。
簡直兵荒馬亂。
等到紅綃緩過勁來,楚岫自己也筋疲力盡了,又原地打坐恢復了一會兒。一來二去,天際已經蒙蒙亮了。紅綃又困又累,悄悄地蜷在他身邊迷瞪了過去。
百般煎熬地過了一夜,隨著天明終於退去了渾身熱度的端木鳴鴻從水里起來,剛一冒頭,從他的角度便看到一個女的整個靠在楚岫身上!
他雖然經歷了一次失敗的約會,可一晚上似幻似真的旎夢讓他對楚岫的佔有欲達到了極點,當即便炸了。嘩啦分開水衝出去,衝著有些茫然睜開眼的楚岫抓狂:「她是誰?」
說起來,昨晚楚岫可是生死關頭都沒忘了帶著她!他扯著楚岫游了一路,楚岫也帶著她游了一路!
端木鳴鴻殺氣騰騰地瞪向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疑似情敵。這會兒的辨識度比晚上高了太多,冷到要死的眼神剛落在睡眼朦朧的紅綃身上,端木愣了一下:「是你?」
多年前的記憶冒出來,得,還是個老情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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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女人結結巴巴地說了無天的打算,端木鳴鴻神色不變:「我憑什麼相信你?我與你似乎並不相熟。」
紅綃愣了一下,忽然笑了笑:「我只是想幫楚公子而已。通知你這個消息,總比不通知的好吧?」
端木抬頭時,恰好看到她眼中來不及收好的一點迷戀。是的,他非常確定,是迷戀。
按理說他的性子不應該如此敏感的。但近來,他一直沈浸於類似的情緒中,無法自拔。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